《师兄,你亲我一下》

第 42 章

上一章 封面 下一章

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光从小窗里照进来,乳白色,细细的,很柔和,许兼在这样柔和的光线里看着闻青轻,闻青轻觉得他这个人也柔和起来,再认真看,分明还是很冷,山雾一样难以触摸。

闻青轻喊:“许神医。”

许兼回过神来,语气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说:“我知道了。”

“我此来没有带药,我们先回医馆。”他说着,把闻青轻拉起来,又去看小七。

小七摆摆手说让许兼和闻青轻先走,他一会儿跟上。

许兼颔首。

等许兼带闻青轻先出了牢门,走远一些,小七跑去稻草堆里扒出几条肉干,又扒出两罐柿子酒,悉数揣在怀里,身上鼓鼓的,脚步轻快跑出去。

——

牢狱之中长长的过道上,两侧牢门木制的栏杆上挂着烛灯,灯油落在灯架上凝结成枯黄的果胶一样的东西。

烛火昏昏,灯影错落。

闻青轻蹭在许兼身侧亦步亦趋跟着,反复思忖许兼刚刚的话,期待盈满心脏,眼睛亮亮的,问道:“我们是去给殿下拿药吗。”

许兼语气平静:“给你拿。”

闻青轻的期待一下子瘪了,恨恨跺了两脚地上的黄土。

那他知道什么,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什么都不在乎。

他们已经这样熟悉了,他却一直不肯答应帮她医治太子殿下,她跟随许兼学了这么久的医术,应也称得上他的弟子了吧,世上哪有这么冷淡的师父,哼,世上根本不可能有像许兼这样坏的师父。

闻青轻在心里恶狠狠谴责许兼一番,脸上却作出一副蔫唧唧好似要枯萎的样子,状作漫不经心地按上手臂,仰脸望许兼,挤出一滴清泪,眼泪挂在眼尾,假模假样抽泣两声,瞧着很可怜,声音又湿又糯:“许神医,我是不是要死了。”

许兼垂眼看来。

“我犯了什么错,他们为什么要抓我进来,我这几天吃不好也睡不好,日日忍受他们非人的虐待,还晒不到太阳,浑身难受,郁结成疾,我一定活不长了。”

闻青轻越说越难过,捂住心口,她说的自己都快信了,竟真觉得胸闷气短,背后发凉。

她顿了顿,意识到许兼看着她,神色有点淡。

闻青轻心中生出一丝奇怪的熟悉感,她觉得再说下去,就要有人来捏她的后颈皮把她丢出去,就像有时候吵到阿兄看书会被他丢到书堆里埋起来一样。

闻青轻晃了晃脑袋,甩出这种奇奇怪怪的感觉,拉住许兼的衣裳,眼泪汪汪接着说:“我坐牢时候受了这么多苦,肯定是我犯了什么错,这是我该受的,我叨扰许神医这么长时日,也没什么好求的,只是此来并州,尚有心愿没有完成,只求许神医帮我治一治殿下的病,那我死而无……”

“闻娘子。”温和的声音。

许兼打断她,说:“不必担忧,你若实在害怕,我给你扎一针吧。”

闻青

轻顿时安静下来。

半晌,闻青轻讪讪开口:“这……何至于此,太麻烦许神医了。”

许兼听出她言语中的惧意,很轻地笑了一下,道:“无足轻重的小事,不会耽误什么。”

闻青轻眼泪汪汪的,真冒出几滴眼泪,她可怜地摸摸自己红红的手腕。

许兼,你简直不是个东西。

她望着许兼的背影在心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许兼回头看她。

闻青轻垂下脑袋,声音乖乖软软的:“许大夫。”

出了牢狱,视野豁然开朗,天地清旷,屋舍俨然。

牢里传来欢呼雀跃的声音。

大抵是刚刚的威慑起了作用,闻青轻一直没有出声,一路走来垂头丧气的。

许兼只当在罚她不知敬畏,一直没有哄她。

闻青轻久违地见到广阔天地,只开心了一点点,但还是丧丧的。

将至医馆时,闻青轻拉住许兼的衣裳。

二人站在玉兰树下,许兼偏了下头,对上闻青轻湿润的目光,她语气斟酌,小小声问:“许神医,真得不愿意与我同往京师给殿下治病吗。”

太子殿下的病,即使能治,短期内也不可能治好,朝中局势很乱,他不可能长时间待在并州,许兼若是不去京师,那她此番不是白来了。

虽说……在小月城生活的这些时日是一段很难忘记的经历,但她还是想要殿下长命百岁,倘若这个目的不能达到,其他的一切好像都没有意义。

闻青轻有点迷茫,又很难过。

以诚动人这一套在他身上好像不起作用;至于许之以名利,就更不可能了,她看不出他有什么挂念的;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一定能让他答应自己的方法,就是拿小月城里病重的百姓威胁他。

但她……她自认还有一点良心,她还不是很坏,做不出这种事。

许兼真得,太难说服了。

但她没有办法责怪他,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郊野还有一个庄子,许多染了疫病的病人在那里苟延残喘。

但她……她没有几个家人了。

她来并州来得匆忙,其实也是因为曾经问宋书,殿下病情如何,宋书会说还好、尚可、和以前一样;她来了京师再问,宋书已经不告诉她了。

许兼不知道,她曾经亲眼看见阿兄浑身是血站在夜色中,把她抱在怀里,跟她说轻轻不要害怕,她感受着他的生机渐渐流逝,但她没有一点办法;

现在又亲眼看着殿下的身体渐渐不好,她还是没有办法。

她害怕有朝一日,太子殿下真到了弥留之际,也会把她抱在怀里,睁着那双和阿兄一样漂亮的眼睛看她,温柔地帮她擦干泪水,跟她说,“轻轻,不要害怕。”

但她就是会害怕呀。

她根本不可能不害怕。

许兼根本没有办法理解她,他难道也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吗,他也体会过这样的难过吗。

哼,他

才不会,他简直没有一点良心。

许兼想要说话,闻青轻先开口说:“许大夫,你不知道,我每次看见你,总是想起我阿兄。”

许兼神色怔忪,安静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我与娘子很有缘分。”

“才没有。”玉兰树上有花枝坠落。

清风吹过,树枝摇晃,露水落在闻青轻长发上。

许兼根本比不上阿兄的一根头发,但她看见许兼,就是会想起阿兄,会想亲近他,看见他就想亲近。

没有出息。

闻青轻又恼又恨,她望着许兼,语气很凶,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如果是我阿兄,他一定不会让我这样辛苦,让我一次又一次希望落空,阿兄要是知道我为什么人坐牢,肯定很心疼我。”

许兼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闻青轻意识到自己失态,求人办事还是要低头,声音软下来:“许神医,我很辛苦的。”

许兼说:“我知道。”

他抬指,轻抹了抹她湿润的眼睛,动作很轻,一下带掉她眼尾清莹的泪水,他似乎有点疲倦,声音也像风一样轻,“好了,不要哭了。”

闻青轻眨了眨眼睛,许兼说:“我只能试一试。”

……!

试一试?

是她想的那个试一试吗!

闻青轻有点不敢相信许兼的话,一颗心几乎要飞出来,乌黑湿润的眼睛陡然变得亮晶晶的,像浸在水中的玻璃珠子,她太过惊喜,以至于说不出话,唇角张张合合许多次,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只看见许兼清瘦修长的指节抚上她的眼睛,他指尖温温的,摸上来的时候很舒服,闻青轻眼睫颤颤,长长呼出一个气,压抑自己过分激动的心情。

许兼对上她晶亮的眼睛,走了一会儿神。

她或许真得很期待,故而没有得到自己肯定的回答后,情绪才会如此得大开大合,但这对于身体其实很不适宜,他其实……并不舍得拒绝她,只是从来一副病体残躯,苟延残喘,不敢真正许诺她什么。

许兼说:“既然你看见我就想起你阿兄,此番行事,权当代他尽一尽兄长的职责。”

闻青轻眼中的开心几乎要溢出来,眉眼弯弯,笑意粲然,许兼下意识想摸摸她的头,到底收回手,指节垂在袖中,默然踏过医馆的门槛,闻青轻跟上前,保有好奇之心,问道:“许神医这回怎么肯答应我。”

“我从前也不曾拒绝你。”许兼道。

简直胡说八道。

闻青轻心下不平,他分明每次都拒绝了。

许兼看她敢怒不敢言,有点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昼日里柔软的光晕落在他眸中,许兼说道:“我其实有一个妹妹,惟愿她好好长大,不要受挫折,世人都怜惜她。”

他难得提起跟自己有关的事,闻青轻有点好奇,但许兼没有再说什么,闻青轻便不好再问。

她心中大事已了,顿时觉得天地清明,日月盛大,许兼在她心里俨然成了天

下第一大好人,是神医,是圣人,是菩萨,刚刚那点怨怼俱如烟云消散。

只有一点惴惴不安,是害怕许兼真得给她扎针,柜上有一包银针,离许兼很近。

许兼注意到银针,往身侧看看,果然没有闻青轻。

闻青轻站在门口。

许兼特意问:“不进来么。”

闻青轻在门口踌躇一会儿,视死如归踏进门槛,许兼却已经将银针收起来,给她开了一副药,让她捣碎加水敷在伤口上,又开了几剂汤药给她喝。

闻青轻讨好地奉上一锭金。

许兼没有说什么,让她自己把账记上,又道:“去抓药吧。”

闻青轻对自己给自己记账,自己给自己抓药这种事适应良好,拉开几个抽屉抓出来几种药材,拿纸包好,许兼似乎很忙,又出门去了,离开前告诉她可以先回去,闻青轻于是抱着自己的药开开心心回到小院。

小院清静简素,比不上闻府也比不上青要山,唯有一树海棠花可堪称道,花将开未开挂在冷绿的枝桠上,风一过便簌簌作响。

江醒照旧穿着红衣裳,却披了件霜白的外衣,单手支额,长发松散,半睡半醒坐在廊下。

此时的太子殿下并不似平日那样尊贵遥远,望来病弱清瘦,很容易欺负。

闻青轻报复心起,轻手轻脚上前,觉得他也该尝一尝被人捏住后颈的滋味,将伸出手,青年却睁开眼睛,握住她的手,略用了些力气,闻青轻便倒在他怀里,又是那种熟悉的清苦味道。

殿下和许兼身上的药味还是不同的,许兼的要更冷一些。

江醒垂首,青年乌黑的长发落在她颈上。

闻青轻觉得痒,拨开他的头发。

江醒道:“哪里来的小贼,扰人清梦。”

闻青轻哼唧两声,为自己的打算中道崩殂而感到不高兴,扬着下巴,骄矜道:“我是东宫太子门下,你敢欺负我吗。”

江醒笑着:“这样尊贵,某怎么敢欺负。”

闻青轻对他的识时务很受用,看太子殿下病弱温和的模样,竟真生出一种自己可以欺负他的错觉。

惯来每一个被压迫的人都应有反抗的权利。

闻青轻双手蠢蠢欲动,从江醒怀里坐起来,下巴枕在他肩上,兀自伸出手拨开他的黑发。

她的手软软的,带着体热。

江醒呼吸一止。

闻青轻感受到江醒有细微的颤抖,很有些得意,风水轮流转,他平日里欺负她,现在也该尝一尝被她欺负的滋味。

青年颈上冷白一片,摸上去也是凉的,身侧之人的呼吸渐渐粗重,闻青轻眨了眨眼睛,觉得奇怪,她被捏的时候可没有这个反应,何况她还没有开始报复他。

正想着,江醒却已经抬手将她圈回来,他手是软的,没有什么力道,但是很冰,闻青轻被冰得一激灵,然后手背又被他拿什么东西轻轻打了一下。

闻青轻低下眉眼去看,是一条细细的花枝,他好像没了

力气,指节垂在衣料上,花枝半搭在手心,无力垂地。

江醒阖上眼睛,声音有点哑,说:“惯的你动手动脚,出去。”

轻狡反复,好生无情。

闻青轻心生不满,道:“你不是说我尊贵,不敢欺负我吗。”

江醒已经把她提出去,令她在小案另一侧乖乖坐好,垂着眼睑,道:“唯行诫勉事耳,怎么算得上欺负。”

他的诫勉事就是让她跌到他怀里、又把她丢出来吗,这可好没有道理,她原是一个簸箕里左右来回滚的糯米圆子。

闻青轻冷哼两声,却见案上自己这一面摆了一只青瓷酒壶,此良辰美景,又见故人,可歌可饮。

思及此,闻青轻没有再呛他,给自己倒了一盏请酒,不计前嫌又给江醒倒,江醒伸手,闻青轻以为他要自己倒酒,将酒壶递给他,只听“啪”的一声,酒壶被他扔到海棠花树下,青瓷破碎,清澈的酒浆渗进泥土里。

顶着闻青轻悲愤的目光,江醒两指握着一根花枝将她的袖子挑起来,不轻不重道:“给你治病的大夫没有告诉你,起了疹子不能喝酒吗。”

……说了。

闻青轻转转酒盏,将其纳入自己可以守护的范围内,道:“我随许大夫学了一点医术,这没有大碍。”

江醒不理她。

闻青轻第一次悟出江醒到来的不好,深深叹一口气,暗戳戳控诉:“我独自在这儿时很自由的。”

江醒不为所动,说:“那你现在该收一收性子。”

闻青轻又望海棠树下的酒壶,她跟随许兼待久了,看什么都像好东西,因此觉得可惜,又望自己圈住的酒杯,里面的清酒是那只酒壶的唯一遗产,因而更觉得珍贵。

殿下对她这样凶,她却该以德报怨,悄悄将江醒面前那只酒盏托过来,倒了一半酒浆,又推过去。

江醒没有说什么,招来一个人把闻青轻带回来的药拿下去处理。

很快,一碗药汤和一小碟糊糊一样的草绿色流体被端上来。

一个是喝的,一个外敷。

江醒说:“先喝药,不然不许喝酒。”

闻青轻受到胁迫,但知道很难反抗,于是乖乖喝药。

许兼深知她的秉性,给她开的药带了一点点甜,闻青轻抓药的时候,特意又往里面放了几颗糖丸,一面喝药,一面吃糖丸,因此也不觉得痛苦。

江醒把她的袖子拉开,给她上药,他微微垂首,指尖蘸药轻轻擦拭她手臂上的红疹。

闻青轻往前望,还能看见青年纤长的睫毛,如黑鸦的羽毛,上下扫落,半遮住清润漂亮的眼睛。

许久不见,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闻青轻是一只很好哄的闻青轻,江醒给她上药,她决定原谅他。

她此时尚有一桩旧事,困惑她很久了,于是向江醒请教,问道:“我这些时日见到许神医,不知为何,总是很想亲近他。”

冷白的指尖按住闻青轻臂上细嫩的皮肤

,一不留神,往下压了压。

“呜……”闻青轻把手往回抽了抽,“疼。”

江醒垂着眼睫,当作刚刚无事发生,语气很淡:“或是因为陡然见到陌生人身上有几分熟悉的特征,因此觉得眼熟,但实则没什么特殊的,归根到底,不过是不清醒。”

江醒给她上完药,将她的袖子放下来,从一侧仆役手上接过干净的湿润帛布,平静地将手指擦拭干净,说:“轻轻,该清醒一些。”

这时,闻青轻也喝完了药,手上捧着的东西从药碗变成了酒盏,坐在案前,认真思索江醒的话,刚抿一口清酒,却想起喝过药根本不能再喝酒,悲从中来,不禁怆然。

江醒笑了笑,说:“适才不曾记起这一桩,实在对不住。”

闻青轻道:“殿下分明在哄我。”

江醒道:“这没有什么办法,你若实在不平,去府衙告我也可以。”

哪个府衙敢拿储君。

好坏的人。

闻青轻心中愤愤。

接下来几日,江醒一直不许她喝酒,也不许她吃鱼,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暮春景色如此灿烂旺盛,皆被糟蹋了,闻青轻郁闷了几日,一日清晨起来,身上红疹终于消下去,一抬眼,既见榻前小案上摆着一壶青梅酒,瞬间快乐起来,再推开门出去,又见海棠树下,案上摆了清蒸鲈鱼、杏仁酥酪和桂花糕。

闻青轻语气轻快,问道:“殿下在何处。”

仆役答:“在正堂。”

说完这句,他又补充,道:“许神医来了,正在为殿下诊病。”

闻青轻只觉得今天是个幸运的日子,许多好事都落在了今天,但又挂念着许兼能不能为殿下诊病,因而将青梅酒放下,先往正堂去。

小院不大,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闻青轻推门进去,静室之中光影错落,二人对坐案前,许兼正在为江醒诊脉。

闻青轻不禁屏住呼吸,悄悄挪到许兼身侧,跪坐下来看他问诊,只怕打扰了他们,一句话也不敢说。

江醒早就习惯了有名医来看诊,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许兼切完脉,闻青轻侧脸贴着小案,呼吸轻轻细细的,目光期待望着许兼,声音很小,问道:“许神医,可以治吗。”

江醒早已习惯了没有结果,但许兼毕竟是闻青轻千辛万苦请来的医师,轻抿唇角,道:“许神医刚刚说了,可以……”

许兼说:“我可以治。”

江醒怔住,不敢相信他话中的意思。

闻青轻眼眸清亮,眼睫上下扑闪,悬在心口的石头彻底落下来,虽然看见许兼的药方后便有了猜测,但听到许兼亲口承认,还是觉得惊喜。

闻青轻望着许兼,道:“我就知道许神医一定可以治。”

闻青轻又看江醒,弯起眉眼,声音轻轻的,说:“殿下,长命百岁。”

儿时祝愿落到今日,也不算辜负。

闻青轻揉了揉眼睛。

江醒拢在袖中的指节微微颤抖,直至闻青轻送许兼出去,手心冒出的汗水濡湿了衣袖,才恍然回神,只觉历经一场美梦,梦醒时望着日头,神魂尤游于天外,不敢回忆刚刚许兼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想起闻青轻趴在案上,声音轻轻软软,跟他说殿下长命百岁。

——

闻青轻听到许兼的话,一时什么都忘了,扯着许兼的衣裳问东问西。

许兼道:“他天生病弱是因为刚出生时中的毒,想要根治,唯有以毒攻毒,许多人治不了,或许是不敢治。但哪怕这样,想要彻底根治也需要几年的时间。”

闻青轻不知道这件事,闻言问道:“许神医不怕吗。”

许兼道:“已经答应你了。”

闻青轻愣了一下,认真看着他:“我不会让许神医出事的。”

许兼低下眉眼,轻弯了弯眼睛,却不像在笑。

许兼说:“我这几日要出门一趟,你不必去医馆了。”

闻青轻连忙问:“那许神医什么时候回来。”

许兼说:“或许一两日,或许二五日。”

闻青轻点了点头。

她一路将许兼送回了医馆,又惦记着太子殿下,匆忙回返,却在小院里,瞧见她昨日拿出来晒的小陶罐,这还是幼时从渔阳买下的那一只装麦芽糖的罐子,麦芽糖已经吃完了,但罐子闻青轻一直舍不得扔,一直放在床头陪她睡觉,只是昨日阳光很好,于是就拿出来洗洗晒晒,昨日在医馆忙到太晚,回去倒头就睡,竟然忘记把它抱回来了。

果然劳累是很神奇的东西,她曾经睡前不摸摸她的小陶罐,根本睡不着,这些日子在医馆辛苦操劳,竟然改掉了这个习惯。

闻青轻觉得自己可怜,在心里安抚自己一番。

但小陶罐还是要的,她离不开它。

一夜过去,陶罐上挂着清露,闻青轻把它拿起来,却听见罐中清脆的响音,闻青轻觉得奇怪,将陶罐倒过来,罐中物体倒在手心上,凉凉的,很坚硬,闻青轻掀开陶罐一看。

这是一颗漂亮的青色小石头。

闻青轻怔住。

她知道有一个人喜欢五颜六色的石头,也知道有一个人喜欢往她的陶罐里扔石头。

幼时在幽州,爹爹很喜欢给她和阿兄买这种麦芽糖,理由非常充分,“阿爹小时候过得苦啊,只买得起这种便宜的麦芽糖,一只陶罐能装很多,可以跟你们叔父分着吃,还能让他几颗,昔日每每吃到,只觉得是世上第一等的珍馐美味,你们不喜欢吗,哪里腻了?你们就是好日子过久了,不懂得人间疾苦,多少人想吃还吃不到呢,哎,阿酬,轻轻,尝一颗嘛。”

仰赖爹爹的情怀,她积攒了许多空陶罐,这些陶罐没有什么用处,但是长得圆鼓鼓的,十分可爱,闻青轻没有扔,于是把这些小罐子摆在廊沿处,闲时当景致观赏,下雨天雨水敲击陶罐,雨声错落,泠然动听,闻青轻就趴在窗前听罐中的风雨之声。

阿兄少年时的性格和太子殿下很像,喜欢

好看的东西,他平日里喜欢收集金玉宝石,河里的石头他也要。

学宫不忙时,他也会自己去捡,因而身上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漂亮石头,有时路过她的院子,就会进来往她的陶罐里扔两颗,平常时候扔石头;她要是做了什么让阿兄开心的事,往她的小陶罐里扔的就是碎银,或者金子。

简而言之,闻青轻很喜欢他往小陶罐里扔东西,她幼时许多零花钱都是这样得来的。

许多事不回忆的时候,好像在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但一旦回忆起来,又这样清楚明白,闻青轻站在清光日影中,出神良久,长生看见她,连忙走上来,近前来却沉默,抿唇问道:“姑娘怎么不开心。”

闻青轻抱着陶罐,说:“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她太久没有见到阿兄,许多事情都模糊了,现在却记起了一点东西,她记得阿兄有许多喜欢的东西,喜欢剑,喜欢石头,喜欢种花,喜欢香料,喜欢长街上策马,喜欢风雨夜下棋,喜欢往鱼池里扔金子,喜欢往糕点里塞铜钱,许多东西闻青轻可以理解,许多则不能。

但是……

闻青轻神色空茫,眼中有泪,“长生,我想阿兄了。”

长生说不出话,过了好久,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姑娘随时可以去幽州。”

闻青轻笑出声,抹了抹眼泪,问道:“刚刚谁来过这里。”

长生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回忆,道:“只有许神医在这里停过。”

许神医,许兼。

闻青轻听到这个回答,竟然不觉得奇怪,心中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素日里寻不到来处的亲近,好像都有了缘由。

她抱着陶罐,又想起先前在狱中,她问小七,许兼祖籍哪里,小七告诉她,是幽州。

并州气候很干,闻青轻这些日子哭了几场,有点脱水,她时常恨自己喜欢掉眼泪的特质,觉得这样没有一点出息,抬手抹干泪水,抱着陶罐出去,她一路跑到医馆,许兼已经出去了。

医馆一如既往,只有一个小七,他在药柜前忙忙碌碌,他看见闻青轻,有点惊讶,说:“这几日不忙,闻娘子可以不用来。”

太子殿下来找闻娘子,她不应该陪着太子殿下吗。

小七看着闻青轻,才注意到她眼睛红红的,仰脸问:“太子殿下是不是欺负闻娘子了。”

闻青轻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摇头,说:“他没有欺负我。”

闻青轻问:“许大夫呢。”

小七说:“我也不知道,许大夫没说去哪儿。”

闻青轻于是在医馆中等他,一连等了几日都没有等到,生活一日往常,她白日待在医馆,看看医书,给病人抓药;晚上回去睡觉。

江醒不知道她怎么了,闻青轻对自己的猜测并不确定,因此没有告诉她,但她夜里睡不着觉,得让殿下来哄。

她这几日总是很粘人。

一日夜里,江醒笑道:“我此来并州,原来是来

侍奉你。”

闻青轻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哼唧一声,蹭蹭他的衣裳,声音糯糯的:不然我睡不着觉,我想睡觉。1313[”

此时外面落着雨,雨水轻打窗牖,发出噼里啪啦的响音,小舍内灯影幢幢,江醒微微垂下目光,昏昏的光晕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的声音温和而模糊,“如果实在治不好,也没有什么关系。”

闻青轻怔了一怔,说:“不是这一回事。”

江醒挑灭烛火,说:“睡觉吧。”

闻青轻乖乖阖上眼睛。

她这几日总是害怕,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就是睡不着觉,只有殿下在时才好一些。

江醒轻轻揉揉她细软的长发,闻青轻思绪渐渐安稳,听着窗外的风雨之声,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闻青轻梦到青要山。

那一日天气很好,太子殿下牵着她下山看灯,路过蒋老的医馆,顺便进去拿药。

殿下随蒋老进里间看诊,闻青轻拿着一串糖葫芦,乖乖在外面等。

她看见一个喝药的哥哥。

天气很冷,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袍子,闻青轻觉得这个人真不爱惜自己,但他很好看,闻青轻不讨厌他,甚至有点喜欢,她那时候读过几本医书,儿时不知敬畏,觉得自己读过书,又听蒋老讲过一点东西,便自觉是一位合格的大夫了,她很快乐地跑过去给他看病。

青年望见她,又听到她的诉求,愣了一愣,点头说:“如此,多谢小郎中了。”

闻青轻对他的称呼很受用,于是更高兴了,很认真地给他摸脉,她其实摸不出来什么,但这个好看的哥哥一直在看她,他的眼神很温和,闻青轻觉得受到了鼓励,因此给他开了药。

她不会开药,药方上只写了甘草,开这个也没有什么缘故,只是因为她喜欢,泡茶喝是甜。这是她开的第一个方子,闻青轻非常郑重地把药方递到青年手里,青年笑了一会儿。

他笑起来很好看,但他看起来其实很不好,他有一双清澈漂亮的桃花眼,但眼中带着血丝,看着很疲倦;他的手很好看,骨相修长,肤色冷白,但有一只腕上全是伤,皮肉外翻,看着吓人。说的好听一点,他身体不是很好,说的不好听一点,他有一点点残疾。

闻青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想着待会要跟蒋老说一说,江醒已推门出来,蒋老也跟着出来,他看见闻青轻,惊了一下,哈哈笑了两声:“你知道你在给谁诊脉吗。”

闻青轻摇摇头。

她不知道啊,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在给明春堂最有出息的弟子诊脉啊。”蒋老好笑地看着他们,主要是看青年,说,“你也敢的很,任由她乱玩儿。”

“我现在连针都拿不住,哪里有什么医术,她诊得很好,若是学医,或可成一代名医。”

蒋老道:“她倒是什么都想学,你教她吗。”

素衣青年说:“此时半废之身,只会误人子弟,只能等来日了。”

梦中的记忆混乱,模模糊糊的,许多事都如雾里看花,望不真切,但闻青轻依旧记起了一些旧事,她昔日见过许兼的。

她当时是在给许兼诊脉。

时至夜半,天色将明未明,雨已经停了,出了月亮,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闻青轻的记忆很乱,混混沌沌间,想起江醒的话,又想起许兼之前写的一个方子,里面有一味很珍贵的草药,叫做黄叶草,生长于悬崖峭壁之间。

闻青轻惊醒过来,江醒已经离开了,一束清光从半开半合的窗牖上照进来,是月光。

她知道许兼去哪儿了。

闻青轻倚着床头,晒了会儿月亮,眼睫挂着泪水,有点难受,案上摆着一盏清茶,还是温热的。闻青轻喝下茶水,换好衣裳,提一盏灯推门出去。

她见到方子之后,让长生去查过。

——黄叶草成熟要很长的时间,成熟之后又会很快枯萎,因此很难遇上,它生长在悬崖缝隙之间,又很难采摘,因此是价值千金的药材。

许兼肯定买不起,太子殿下短时间内也得不到。她曾经问过许兼,许兼说,小月城外的荒山上生长着一株黄叶草。

闻青轻提着灯行走在黑夜之中,城门没有开,闻青轻从一个小洞里钻出去,她望着城外清旷的天地,循着之前看过的舆图往北走。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明朗,蟹青色的天空上挂着几颗星星,远远的,闻青轻看见山脉上青绿色的草木。

天地清寂,山雾迷离,素衣青年披着朝雾,从山道上下来,最初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的,闻青轻看清了他的样子。

许兼脸色苍白,神色倦怠,清颧指节垂在袖中,鲜血濡湿袖管,他看见闻青轻,神色微微有些错愕,语气不轻不重,问:“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不怕犯宵禁吗。”

闻青轻眼睛红红的,声音有点哑,说:“我怕我又没有哥哥了。”

许兼怔住。!

阅读师兄,你亲我一下最新章节 请关注热血小说网(www.oaksh.cn)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架

其他热门小说

师兄,你亲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