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第 80 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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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日之后,沈青葙一天比一天忙碌起来。

应长乐开始过问她的日常安排,宋飞琼更是几乎每天都要叫她过去说话,起初几天里两个人闲坐闲谈居多,细细问了她从前在家时的情形,念过哪些书,去过哪些地方,家中有哪些亲眷好友等等,沈青葙起初还有些戒备,但宋飞琼老于世故,风度在高华中透着亲近,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女性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是以几天下来,沈青葙对她渐渐熟稔起来。

之后宋飞琼便有意无意提起从前在宫中的旧事,有时候透露些神武帝的喜好习惯,有时候提点她后宫的避讳禁忌,还有一次说起寒食节中严禁火烛的事,沈青葙随口问了句宫中当天会如何安排,宋飞琼立刻便将内宫五局的规章制度找来给她看,沈青葙心里突然一动。

她并不是女官,况且应长乐也极少在宫中居住,为什么要给她讲这些?难道应长乐指望着她入宫?

一颗心不由得砰砰地跳了起来。

宋飞琼留神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似乎有些紧张,便笑着解释道:“让你看这些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毕竟以公主的身份,出入宫禁是寻常事,你将来只会比现在与公主更加亲近,这些规矩忌讳早些知道了,未必没有用得上的时候。”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比现在更加亲近?也就是说,应长乐这些天里试探之后,确定要用她了,可用她,到底做什么?沈青葙定定神,柔声道:“是。”

宋飞琼见她会意,这才放下心里,抬目一望,就见书案上摊着几页白麻纸,上面墨痕宛然,是她的习字吗?天授朝对于一个人字写得好不好是极重视的,宋飞琼想起这些天诸般都考察过了,唯独她的字不曾看过,便起身走过去一看,顿时有些意外。

竟然是一笔端丽中透着不羁的行草,在女子中极是少见。

不由得拿起一张来,笑问道:“你习的居然是王右军的行草吗?女子少有习这个字体的。”

“是。”沈青葙连忙跟过来,解释道,“我阿娘说我性子有些过于向内收着,遇事容易郁结心头,是以命我习行草,体悟体悟舒展恣意的意境。”

宋飞琼是知道杨剑琼的,甚至还隐隐在心中有几分好感,当下点头道:“原来是令堂的安排,怪不得。”

她放下白麻纸,道:“我曾听人说起过令堂和离的事,她的决断和魄力,很是令我敬佩,恭喜你,有一位爱你护你的好母亲。”

现在轮到沈青葙意外了。这半年里她曾听不少人说起杨剑琼和离的事,有觉得过于轻率的,有替她担忧将来的,也有少数支持的,但用到敬佩这个词的,宋飞琼是第一个。

不由得用那双清澈的眸子看着宋飞琼,行了一礼:“我替母亲谢过宋姑姑。”

宋飞琼摆摆手,笑道:“何须言谢?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想来你也听说过,我是因为孀居无子,所以才被征召入宫,在掖庭局做了女官,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世人都说女子没有了丈夫,就像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但在我看来,孀居之后,我的日子才算是真正开始。”

她一双温和的眼眸突然闪出了亮光,唇边含笑,道:“回想从前在夫家时谨小慎微,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路不敢走错的日子,真像是一场陈年旧梦,幸好,我如今再不必这么过了!”

沈青葙从她一向滴水不漏的脸上看到了几分极少见的真情实感,一时间心头也有点热,柔声道:“恭贺宋姑姑得偿所愿。”

宋飞琼神采飞扬地看着她,道:“你若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像我一样。”

她又将剩下几页习字一一看过,道:“行草须得练习,不过日常案牍来往,尤其是公文奏疏之类必须是楷书,我平时忙,怕是没工夫指点你,回头我向公主提一提,请几个老道的师父教你吧。”

之后没两天,宋飞琼果然以公主府的名义为沈青葙请了两位教书法的老师,一位是教楷书的郑蕴,乃是荥阳郑氏的近支亲女,发愿要侍奉双亲,不肯出嫁,因着学识渊博,又能写一笔极好的卫夫人小楷,时常被京中各个高门请去教女儿读书写字,在京中颇有名声。另一个教行草的,乃是王右军的后人,五十多岁的老夫子王固。

沈青葙如今的日程,从早起到晚间一直都安排得满满的,既要跟着宋飞琼学习宫中各样事宜,又要跟着郑蕴和王固习字,每天还要抽时间练琵琶,读书看曲谱,忙到后来时常连吃饭都不能准时,这样一直忙到三月底的时候,到底犯了胃疼的旧疾。

那天上午郑蕴要来授课,上次她授课之后,原是留了习字十篇的功课,沈青葙原本计划是每天写两篇,结果昨天应长乐入宫时突然点名要她跟着一起去,在宫中盘桓多时,夜里又随同侍宴,等回来时便只来得及写了小半篇,是以沈青葙一大早就起床,还没吃早饭便开始补写那剩下的大半篇,等写完一篇时饭菜已经凉了,夜儿想要送去厨房再热热,沈青葙不愿添麻烦,便就着凉粥吃了几口,等郑蕴来了教到一半时,沈青葙突然觉得,胃开始疼了。

此时郑蕴正拿着狼毫笔,手腕悬空,演示勾、撇的起笔、落笔,她性子虽然温和,但在功课上一向督促得很严,沈青葙犹豫了一下,便没有出声,只是悄悄用左手压住胃部,暂时缓解疼痛。

郑蕴一笔写完,吩咐道:“你来写一遍。”

此时胃疼并不是很严重,沈青葙自忖可以支持,便上前去握了笔,想着郑蕴方才提点的注意事项,一丝不苟地照样写了一遍,郑蕴点点头,道:“比起之前有所进益,不过还需要勤练。”

她又讲了些其他的要点,又握着沈青葙的手带她写了几笔,等结束时已经将近中午,沈青葙恭敬送走她后,三步并作两步回了房,往床上一倒,用力压住胃部,额头的汗一下子便出来了。

夜儿之前便察觉到她神色不大好,连忙问道:“娘子是不是胃疾犯了?”

“有点疼,”沈青葙忍着疼,道,“去拿点热水,上次阿娘送来的丸药还有吗?”

之前杨剑琼曾经送来许多常用的东西,还有各色调香的方子和常用的药方,又有一包调理脾胃的丸药,夜儿连忙道:“有一包暖胃止痛的六和丸,奴这就去取,不过娘子,还是请大夫看看吧?”

公主府请医的话要层层上报,再经家令允准才行,沈青葙正在犹豫时,宋飞琼的婢女翠娘随着小慈匆匆走来,行礼说道:“沈娘子,公主半个时辰后在金花落设宴,请娘子也过去。”

沈青葙连忙起身答应了,又问道:“为着什么事,来的都有哪些人?”

“齐将军从西北回来了,特来谒见公主。”翠娘笑道,“公主还请了永昌郡主和康郡马,此外裴县丞和上次去过曲江宴的王郎君、程郎君几个也都要来。”

沈青葙心里便有些发怵。上次芙蓉园宴罢,齐云缙便跟随神武帝的使团去西北慰军,裴寂想是公事忙,这阵子来的也不多,总算让她躲了大半个月的清净没想到突然一下子全都来了。

偏偏应长乐还要她也去。

她多少也知道应长乐的打算,她是公主府那张密如蛛网的关系网中的一环,这就是她求应长乐庇护需要付出的代价。

翠娘这时留意到了她的脸色,试探着问道:“沈娘子是哪里不舒服么?看着脸色有点不对。”

沈青葙犹豫了一下,道:“犯了旧疾,有些胃疼,能不能劳烦你问问宋姑姑,这次能不能告假?”

“公主点名要娘子过去的,只怕……”翠娘思忖着,很快说道,“奴先去问问我家娘子,到时候给沈娘子回信。”

翠娘走后,沈青葙就着热水吃了一丸药,想是药力发散没有那么快,胃里那股子绞疼中夹着寒凉的劲儿并没有多少改善,小慈手脚快,早从厨房寻了半罐子热鸡汤,劝道:“娘子先吃点热的缓一缓,也能帮助药力发散。”

“是啊,娘子先吃点垫垫,席上一向都吃不好。”夜儿也劝道。

这种饮宴的场合,食物虽然精美,但更主要的精力都要放在觥筹交错、你来我往上面,吃是多半吃不好的,沈青葙点点头,接过鸡汤匆匆吃了几口,热汤下肚,许是药力终于开始发散,胃里终于觉到了一点暖意。

早看见翠娘走过来,有些歉然地说道:“不成,这次须得过去。”

她递过一只盒子,道:“这是保和丸,我家娘子请沈娘子先吃一丸缓缓。”

沈青葙接过来道了谢,就着热鸡汤吃了,夜儿又包了一颗给她随身带着应急,待换好衣服时,应长乐的婢女已经过来催促了。

胃里还有些隐隐作痛,沈青葙轻微咬了嘴唇忍耐着,踏进金花落宽阔的厅堂时,当先看见裴寂坐在右边客座上,隔着幽深的距离,一双凤目沉沉地望着她。

沈青葙立刻低了头。

卫恒鹤和曹五贞也来了,坐在下首相陪的位置,沈青葙默默地走去曹五贞旁边坐下,曹五贞眉头一皱,冷冷说道:“你一向不是跟着公主坐的吗,来这里做什么?”

“曹娘子,”卫恒鹤神色肃然,低声道,“这个场合,若是被客人听见了,你如何向公主交待?”

曹五贞脸上一白,到底没敢再开口。

卫恒鹤很快恢复了一贯云淡风轻的态度,白衣的袍袖轻拂,一根根仔细检查着琴弦,一言不发。

沈青葙便也只是默默坐着,片刻后,齐云缙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大半个月不曾见过,他的肤色比起从前又深了些,额角上一道一寸多长的新鲜伤痕,刚刚结痂不久,周围的皮肤被伤疤扯得微微皱着,越发添了几分阴狠气,沈青葙下意识地便觉得心里一紧。

齐云缙也看见了她,嘴角掀了下,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随即向着她走来,低声道:“沈青葙。”

当着众人,沈青葙不得不起身行礼,道:“齐将军。”

齐云缙嗤笑一声,正要说话时,裴寂早已经走了过来,叉手行礼:“齐将军,别来无恙?”

齐云缙没有回头,眼睛盯着沈青葙,嘴里却向裴寂说道:“怎么又是你?狗皮膏药一般!”

“彼此彼此。”裴寂淡淡说道。

说话时康毕力和永昌郡主也走了进来,康毕力一看见齐云缙就大笑起来,高声道:“真有你的,去慰军也能让你捞到一件军功!”

军功?沈青葙下意识地看了眼齐云缙,莫非是说他额头上的伤?

裴寂却看着她,她眉头微微皱着,脸色有点白,尤其是她的左手,掩在袖子里按着腹部,裴寂心里一跳,莫非她身体不适?

紧跟着王牧同着程与义、孙文蔚几个人也到了,上前一一见过众人,王牧含笑向齐云缙道:“仆祝贺齐将军,又立下不世之功!”

齐云缙随口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怎么能是小事呢?”应长乐含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众人连忙都走到阶下相迎,应长乐搭着宋飞琼的手下了肩舆,笑着看了眼齐云缙,道:“奚怒皆部深夜突袭,被你及时发现,不仅当场击退,还率军追出六十多里,斩敌近千,云缙,你这次的功劳不可谓不大,纪王已经给陛下上书,提议嘉奖你。”

“臣谢公主,谢纪王!”齐云缙躬身一礼,朗声说道。

应长乐笑道:“我今日设宴,一来为你接风,二来为你庆贺,走吧,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

众人簇拥着应长乐进了厅中,乐班早已经开始奏乐,沈青葙跟在曹五贞身后,眼见众人都已落座,正要坐下时,应长乐看了她一眼,笑道:“十一娘,你过来我这里坐吧!”

婢女连忙抬过来短榻,放在应长乐的坐塌右后边,沈青葙在众人的注目中穿过大厅,款款走到应长乐身前行了一礼,这才向榻上坐下,坐在应长乐左后方的宋飞琼很快看过来,眼睛看着她的胃部,微微抬了抬下巴,以示询问。

沈青葙便轻轻摇摇头,表示不妨事。

此时乐声正奏得悠扬,裴寂越过前方的几张席面,将沈青葙与宋飞琼细微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眉头越皱越紧。她肯定是肚子不舒服,难道是来了癸水,腹中做疼?

她年纪小体质又有些虚寒,每次日子都不准,多是会迟上几天,犹记得正月她离开时,还没有到日子,那么算上推迟的日子的话,如今也该没到才是,怎么会肚子疼?莫非是又提前了?

末位上,曹五贞看着沈青葙,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不甘到了极点。

“她与你我不同,”卫恒鹤低低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他眼睛看着殿下的乐班,似是在欣赏音乐,“从一开始就不相同,今后的路也不会相同,你还不明白么?”

曹五贞突然就觉得鼻子有点酸,低声道:“卫先生,我……”

“何苦自寻烦恼?”卫恒鹤慢慢说道。

“是,是我想岔了,以后再不会了。”曹五贞蓦地释然了,抬头看着他,无数说不出口的话只化成了一句,“恒鹤,谢谢你。”

卫恒鹤转过脸看她一眼,目光中透着怜悯。

一队侍婢捧着食盒鱼贯而入,跪坐在食案前一一摆放菜肴,又有一队容色娇丽的侍婢用碧绿的琉璃盏盛着刚摘下来的新鲜荷叶走进来,各人案前都摆了一个,永昌郡主含笑问道:“长乐,这是什么?”

“这个么,叫做碧筒杯,用来盛酒能增加一股荷叶香气,分外清冽。”应长乐笑道,“前几天我试了试还不错,所以今天也给你们试试。”

果然跟着就见侍婢们将壶中的新丰酒倒在荷叶上,那荷叶边缘都修剪得顺滑,被琉璃盏圈成一个圆筒,荷叶中心是打过孔的,与荷叶梗相通,侍婢把荷叶梗弯起向上,就变成一个天然的碧色吸杯。

应长乐当先拿起,就着荷叶梗吸了一口,笑道:“要是大暑的天气来喝,应当更好。”

众人见她先饮了,连忙也都举杯饮了,七嘴八舌称赞这碧筒杯心思巧妙,唯有裴寂一眼不眨地看着沈青葙,见她只小小地吸了一口,眉头立刻又皱了下,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裴寂心中一紧,看来是真的很难受。

这时候,不该让她喝冷酒的。

“云缙,”应长乐笑吟吟地向齐云缙一举杯,“祝贺你为陛下再立战功!”

齐云缙连忙起身,想要一口饮尽,却又必须用荷叶梗来吸,不由得眉头一皱,应长乐早看见了,嗤的一笑,道:“给齐将军换个杯子,想来他用不惯这种斯文人的东西!”

侍婢连忙换上一只牙杯,齐云缙一饮而尽,照了照杯底:“谢公主体恤!”

这一开头,众人接二连三都向齐云缙举杯祝贺,沈青葙留神看着宋飞琼没有上前,便也没动,齐云缙接连饮了十几杯,眼圈微微透出一点点红色,一双阴沉沉的眼睛却越发亮起来,瞧着沈青葙忽地说道:“沈青葙,你便不来恭贺某么?”

沈青葙怔了一下,不得不起身举杯,道:“恭贺齐将军又建功勋!”

她吸了一小口便放下了,齐云缙却是一饮而尽,跟着拿起酒壶走到她面前,将她杯中添满,眼睛眯了眯:“与某再饮一杯。”

他一抬手,新丰酒没入喉中,消失不见,胃越来越疼,沈青葙咬着嘴唇,不得不重又举杯。

却在这时,裴寂横身挡在面前,语声低沉:“我替她喝。”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我总觉得齐二更有荷尔蒙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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