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天色突变，乌云将整座金陵笼罩。

还没有到用晚膳的时间，走廓里外已经点起了长明灯，宫女太监提着灯笼在外走动着。这天气转变得怪，一会又起了阵大风，将殿内里的宣纸砚台刮倒在地。

飞遥立马跑进来关窗户，“公主快进里屋，这地上的东西奴婢来收拾。”

长乐寝殿本就大，床帷连着书台，那一旁还有陛下重金为她收纳的花瓶玉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风，有几只花瓶难逃一劫，香消玉殒了。

长乐忙说，“无妨，你先去关窗户。”说完蹲下来，捂着手帕将摔碎了的瓷片捡了起来。

滴嗒滴嗒的水声伴着惊雷，门外的小太监颤巍巍地跑来通报，“公主殿下，穆将军宫外求见。”

“不见！”长乐头也没抬。

小太监略有为难，犹豫了片刻又道，“穆将军说您若是不见，他便一直等下去。”

现在外面倾盆大雨，穆川手臂还有伤……

“咎由自取！”长乐不禁道，手指因为不自觉收紧，被碎片扎伤了一道小口。飞遥立马过来查看，长乐就着衣衫将血擦干净了，很随意地摆手，“没事。”

“那，”飞遥看了一眼门外的小太监，这个太监也真是可怜，一连几次都在触公主的霉头，“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公主当真不见吗？”

长乐站了起来，那花瓶片丢进筐子里，扯下绾发珠钗，朝床帏走去，“我乏了。”

这话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小太监还想再说什么，飞遥及时一个眼神睇过去，后者立马禁声。

熄了灯，飞遥为长乐并好门窗，留了值夜的宫女在门外守着，本来也准备回房休息，但一看这雨下得实在太大，取了把雨伞便走去宫门。

此时一道闪电突现，像是要将天空劈成两半，而借着闪电转瞬的光，飞遥也见着站在门外的男子。

穆川听见脚步声，心中一惊，正欲上前，看见的却是穿着宫女服的飞遥。

他有些失落，“公主睡下了吗？”

飞遥点点头，提着裙?小心地走近，“公主现下已经休息了，穆将军不妨明日再来。”

“明日再来，她依旧不见，是不是又要劝我后日再来？这样拖下去，何时才能见到。”

飞遥语塞，她当然是希望公主与穆川长长久久。两人经历种种，好不容易才了陛下赐婚，怎么也不能轻易放弃啊。

但是这两个人的感情，向来只是当事人自己能解决。

她一个小小婢女，虽然得公主看重，但也不能插手感情。

她将雨伞递给穆川，“这雨怕是要下一夜了，将军还是拿着伞吧。”

“不必了，飞遥姑娘请回吧。”

空气里，飞遥隐约闻到一股血腥味，只是四周昏暗，她也不清楚这血腥味是从哪里传来的。

穆川执意不接雨伞，飞遥也没有强求，径直离开了。

是夜，雷声一声接着一声。

纱缦被风吹得飘起，飞遥走后，长乐开了一扇小窗。但这极小的窗此时风雨飘摇，窗扇被风吹得反复拍打。

那声音听在长乐耳朵里，像是一种酷刑。

别去想，别去关心，这么大的雨，他兴许早就回去了呢。

迫使自己闭上眼，却怎么也不能入睡，在床上翻滚几圈，最终还是披了件外衫坐了起来。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白烛。

借着微弱的灯光，长乐走近那扇小窗前，从这儿依晰可以看见宫门处。

她踮起脚尖，宫门紧闭，没有半点动静。

长乐吹灭了蜡烛，喃喃自语，“他怎么会那么傻，这么大的雨，早就回去了吧。”

可笑她居然会把小太监的话当真，他手上还有伤，淋一夜的雨，不发烧才怪。他刚解了禁足，正需要立功，怎么会在此时出岔子呢？

再次躺回床上，长乐没有再胡思乱想，几日来的疲惫让她很快进入梦乡，再醒来时，天已经大明。

窗门紧闭，看样子飞遥还没有过来。

她迅速套上衣服，从床上下来，然后朝宫门口跑去。

此刻天已经大亮，但还没到宫人当值的时辰，只是有守夜的宫女见长乐披头散发地出来，大惊失色，“公主，您这是要去哪里啊，需要奴婢叫飞遥姐姐过来服侍吗？”

“不必了。”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尽是树叶与花草的清新气息，就连泥土也因为雨水的洗礼而散发出别样的味道。

虽然天空还是阴沉的，但隐约可见乍现的春光。

长乐直奔宫门口，此刻正是侍卫换班，宫门口无人看守，长乐直接出了宫门。

外面是空荡荡的宫道，两道的石狮子上面沾了落叶，想必是昨天被风吹落下来的。地上有些碎片和残花，萧条瑟瑟。

她兀自一笑，她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他在这等了一夜，还是一早便来找她？

李长乐啊李长乐，你长点记性吧，别再被爱情牵着鼻子走了，前世的教训还不够吗？

她转过声，将石狮子上的落叶一片一片地摘去，眼里却是化不开的失落。

忽然一声，“公主。”将她吓得一愣，她直愣愣地回头，却是一身狼狈的穆川。

黑色的锦袍半干半湿，头发也是如此，上面还黏着几片枯萎的落叶。

右臂上的衣衫已经暗黑，隐约可以闻到腐烂的血肉气息，而穆川，唇色惨白，面色毫无。他的手上却抱着一束刚刚采摘回来的合欢花。

粉色的小绒花由绿叶包裹着，倒是一点也没有损伤，那花蕊经过一夜风雨，可是娇艳欲滴，明艳可贵。

穆川走上前，缓缓笑开，将花递到长乐手中，“此花名为合欢花，意为‘言归于好，合家欢乐’。”

长乐打量着手中的花，心里思绪万千。

忽然问了一句，“你真的在这淋了一夜的雨？”

“没有。”穆川答复干脆。

长乐垂下眼，她就知道，穆川怎么会那么傻。

少顷，又听他道，“后半夜，雨就停了。”

长乐:……

穆川:“你看连老天爷都知道你不舍得让我淋雨，所以小惩大戒。”

长乐瞪了瞪眼，不服输道，“胡说，我才没有不舍得。”到了后面，那语气却是慢慢轻下来了。最后摸了摸花叶，“看到这束花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你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吧。”

马上到上朝时间了，父皇最不喜衣衫不整之人。

穆川灰暗的双眼总算见了一丝明亮，如绽放在夜空中烟火般，他情不自禁握住长乐的手，“接受了合欢花，是不是也代表……”

“下不为例。”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对江雪黛的敌意，就像是穆川对孟歧明的敌意一样，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