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皱眉，对龙溟的做法有些不解，她坐了下来，“你可以转过来了。”这样背对着，是把话说给谁听？

龙溟应了一声，慢腾腾地转过身子。

此时他不敢再抬头看长乐，就怕看见什么，冲撞了长乐。

比起龙溟的窘迫，长乐倒是并不别扭，放得开，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发生了什么事？”

龙溟深吸一口气，迟疑片刻，组织了下语言，“回禀公主，找到穆川了。”

“啪！”桌子上的杯子砸在地上，长乐立马站了起来，披风差点滑落，幸好飞遥眼疾手快摁住，长乐此时根本顾不上这些，她走近龙溟，“在哪里？人呢？”

这可不像是抓住罪犯的样子，倒像是担心久出未归的夫君爱人。

当然，长乐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何不妥。

龙溟怔了怔，然后眼神灰暗下来，“是找到了穆川的尸体。”

“公主！”飞遥接住倒下的长乐，一阵惊慌。

长乐被扶住，幸好没有跌倒，她揉着脑门，慢慢站立起来，然后双手扶着桌子，眼神没有焦距，再次问道，“你方才是什么？”

龙溟觉得自己喉咙像插着一把刀一样，使他开口困难，他也不愿意知道这样的事实，但真相就是如此，他艰难开口，“罪犯穆川死了，尸体就在华山的山脚下。”

今日一早，他照例去长乐住处附近盘查，在这过程中听见有弟子议论，且脸上闪现不安之色，龙溟一打听，便知道有一弟子下山买物资时，见山脚下有一具男尸体，这华山乃是清居之地，何人敢在这放肆。

于是便赶回来禀报给老先生，但在这期间，这事便在阁中传开了。

龙溟也觉得可疑，亲自去了现场，这一看不得了，死者居然就是他们一直苦寻的穆川，他再三确实，死者确确实实是穆川不错。

他便命令人保护好现场，这才匆匆回来告诉长乐。

“华山？”长乐感觉自己的嘴唇不再是自己，颤抖着，组织不了一句完整的语言，“人呢？现在在哪里？”

她克制着，拼命找回属于自己的理智，然而没用，眼眶有液体滑落，直到滴在地上，长乐才愣住，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泪。

哭？

怎么会哭？

她伸手用力将眼泪擦掉，因为用力过度，眼角就擦出细微红痕，好像是要抹去什么耻辱一般。飞遥担心长乐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扶住长乐。

长乐却挣脱开来，“尸体现在在哪里？”

龙溟见长乐这架势是准备亲自去现场，帮忙回答，“属下已经命人将现场保护好，确保不会有什么变动。”

“做的好，”长乐点头，又对一旁的飞遥道，“速传绿筠来华山。”

这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现在还没有见到尸体，就以然认为有做假的嫌疑，绿筠在这方面的技术高超，必须要她亲自验证才能证明真相是什么。

说完这句话，长乐让龙溟带路，先去一躺现场，她现在心中无比忐忑，连她也不想承认，在听见穆川死了的那一刻，她如坠冰窘。

山脚下已经围满了人，长乐一过来，人群自然从中间一分为二，为长乐让出小道来，龙溟跟在后面，飞遥则站在长乐的侧后方，一脸担忧。

翁荀清见到长乐快步赶走，脸色平淡，但瞳孔之间却分散某种类似同情与怜悯的东西，“公主，尸体不雅，恐吓着公主，还是不要看了好。”

他上前一步，语重心长。

长乐正要向前迈的步子停住了，五米开外，那用白布简单遮住的身体，只露出半边手臂，那手指的大小比例，真与穆川一般无二。

一股巨大的惊慌袭卷了她的头脑，脑子似是要炸开一般，手指紧握，睫毛打颤，甚至连双腿都开始无力，下一刻就要瘫倒。

她固执地绕开，她偏要去瞧一瞧那人究竟是不是穆川。

她慢慢走近，终于到了，在距离半步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她伸出左右，撩起白布一角，周围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手僵在半空上，白布掀开了一半，她却怎么也动不了，而在此时，她终于认清了自己，她是不希望躺在这里的这个人是穆川。

忽然而来一道力量，长乐一看，飞遥将手搭在了长乐手上，然后握着她的手，用力将白布一扯，一连冷风吹来，地上的男人双眼微闭，脸上还有摔伤的划痕，乌黑的头发上黏着杂草落叶，嘴唇惨白。

他就那样躲在冰冷的泥地中，好像与这山水融为一体。

飞遥只是看了一眼，第一时间就扶住长乐，轻声道，“公主。”

长乐手中还捏着白布，这一丝的牵引让她不至于在此时失态，可是面部极度的极度扭曲已经出卖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首先是惊慌，而后随之而来的是痛苦，还有怨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长乐不知道做何表情。

翁荀清恰时出现，“此罪犯在我华山身亡，形迹可疑，且从现场来看，似乎并不是失足或者自尽，公主是否要禀明陛下，严查此事？”

华山清居阁，多年来以清修不问俗事闻名天下，如今朝廷第一逃犯死在华山的山脚下，一些敏感多疑的人自然会深想。

翁荀清此时是提醒长乐理智处理此事，不要为北齐带来不必要的非议。

长乐木然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龙溟见长乐状态不好，伸手从长乐手中取出白布，将尸体蒙住，隔绝了视线上的刺激，但长乐依旧不能恢复如初。

她的脑子里尽是穆川活着的模样。

这一世的穆川，在南楚的竹林里，他亲自为她戴上木娟花簪，灼热地亲吻着她。

洞房花烛夜，他含笑望着她，小心翼翼而心怀虔诚。

断崖山上一纸体书，他崩溃痛苦，痛楚无加掩饰。

还有最后一别，他喃喃自语，“阿兮，我爱你。”

这些统统是穆川带给她的记忆，深刻且无法忘记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