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语调平平，未有波动。她若说自己为了雪凝丹是为了保全这个孩子，那么不止是秦家的人，连自己都有些不信。

她之前对穆川是下了狠手，是想早早的盼着他死，如今不惜三跪九扣居然是为了底下腹中孩儿？这话旁人怕是半个字不会相信的。

一时之间，室内几人神色各异，那秦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他是多想和长乐有一个孩子啊，男孩女孩都无所谓，只要是他们的。

这些年，他回回在夜里梦见那个被自己失手掉流产的孩子，就像是用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让他不得呼吸。

他日夜盼着，希望再度为父，可是到穆川这个身份不能再存活于世，他才知道，什么孩子，什么夫妻，瞬间化为了泡影。

一阵风吹过，那个叫穆川的人死了，一口棺材将人盖上，然后丢进黄土里，过几年，谁还会记得北齐的舞阳公主曾经有过这样一段纠扯呢。

他也觉得，这之于他们是最好的结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从此男婚女嫁，再无瓜葛。

可是上天捉弄，偏偏此时长乐有了身孕。

他捏了捏自己的丝绸袍，勉强清醒了些，但说话的气息却加重了些，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别处，“既然不是公主本意，拿掉便是，在下的药庄有许些药，能够在保全母体不受伤害的情况，将孩子拿掉。”

那样一件血淋淋的事，在秦述的嘴里变得如此轻描淡写，好像有那些药是一种骄傲的事。

他这话并不是试探，甚至有几份本心的意思，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长乐的名声，包括她日后的处境，都会比现在艰难许多。

她虽然贵为公主，但毕竟有过婚姻，世家公子谁愿意娶二婚的女人，如果有，也不会允许自己给别人养孩子。

如果长乐再度选夫，只能降低自己的标准，但那样的将就，怎么会幸福呢。

他宁愿自己干干净净地离开，也不想长乐因为一个孩子而受到阻碍。

长乐觉得有些口干，秦岭山上即药庄，这开采出来的茶园也很是不错，长乐先前喝了一口，还记得那味道，十分甘甜，半分不输皇宫里的贡茶。如意圆桌前，她素手执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如今她是一张嘴，养两个人，不能再怠慢了。

不徐不慢地喝完茶，这才开口说话。“如果这么容易便好了，公子有所不知，我受孕期间服过一些避子药，那东西危害不小，不禁让我身体受到了损坏，我、身边的绿筠是巫族的医女，她帮检查过了，我这身子，如果强行将孩子拿掉，只怕以后再也做不成母亲了。”

秦述抬头，正视着长乐，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一颤，绞成一团，“避子药？”

“正是。”茶水清新的味道在口腔漫开，她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好了许多，“我嫁给穆川，本来就是权宜之计，那个时候他手握兵府，如果他一旦造反，北齐内怕没有人能对他抗衡，无奈之下，出此下策。”

这本是利益权衡的婚姻，怎么会允许有孩子的出现，必然是准备了避子药的。

原来如此。

秦述听明白后，五官扭曲着，片刻之后又恢复了从容。他早该想到的，只可惜那个时候，她说要同自己生孩子，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他就轻易相信了。

“公主好计谋，秦某真是佩服。”

这话听不出是讽刺或是别的什么，长乐也懒得深究，她的形象已经没有了，也不会管眼前秦述怎么想自己了。

只是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红蓼却是冷哼一声，瞳孔里尽是轻蔑，“原来公主生下这孩子，是方便日后给其他男人生孩子。”

“放肆！”龙溟吼道，这红蓼的话岂不是将公主当成轻浮的女子。

长乐止住龙溟，扭头看向红蓼，微微一笑，对他刚刚的言语侮辱并不在意，“先生这样理解也可以，但这腹中孩儿总归是一条性命，我与前夫之间种种也算不到这个孩子身上，我若是生下他，自然会好好待他的。”

秦述没有说话，红蓼只是嗤笑一声，又叹了声气，不再开口。

道是一边的宋林，他一身黑衣站在秦述的身边，“所以公主要雪凝丹，是为了除清体内的残毒，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对吗？”

这是总结性的发言，长乐瞧了宋林一眼，点头称是。

“我与前夫穆川之间有太多恩怨，这孩子我委实不想留下来，我的身体极为虚弱，不能贸然用药，否则会导致今后不能再生育，作为一个女子，若以后再遇良人，不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岂是一生遗憾。”长乐看着秦述，他一手放在杯沿上，面不表情。

秦述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概念，长乐生下这个孩子，是迫不得已。

“也就是说，如果公主在身体康健的情况，会义无反顾地抛弃这个孩子，”他突然开口，一双眼睛逼近长乐，带着某种令人心慌的审训，“对吗？”

对吗？

长乐不知道自己回答，她的潜意识想开口否认，但面对那如阴鸷一般狠厉的目光，她退缩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会令秦述相信。

“我不知道。”良久，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知道便是会，她会那样做的，无论怎么的摇摆，给他希望，到最后生死存亡之际，她还是会抛弃的。

那毕竟是她无比憎恨男人的孩子，他们之间有些不共戴天的仇恨。

他在妄想什么呢？

他抓起旁边的茶，一口饮尽，茶早已经凉了，进入口腔，有些冰。他站了起来，“公主遭遇确实令人怜悯，但很抱歉，在下帮不上什么忙。”

长乐也站了起来，秦述这个反应很正常，她本就是抱着一丝希望来的，见秦述要离开，也并不着急，“我知道那雪凝丹是珍贵之物，用在我的身上，也只是解决一个小问题，而我也没有什么东西与之交换，但求公子为在庄主面前为我美言几句，此大恩大德，长乐必将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