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缨(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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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萧涣被杨家人带出了皇宫。

兴许是皇帝心中也不认可自家女儿嫁了这样一个女婿, 虽然赐了婚,但却说待到韶华公主?年满二十三才能嫁入舞阳侯府。

韶华公主今年二十二岁,一年之内只要她不反悔, 这门亲事随时便可作废。

天色渐暗, 百花宴也接近了尾声,朝臣们陆续地离开。

江缨随着贺重锦一道出了宫门,她今日?尝遍了大盛各地个美食,摸了摸饱饱的肚子, 满足道:“这百花宴终归是没有白来, 以往想要吃上这些,怕是要坐上许多天的马车呢。”

“是啊。”贺重锦笑。

他们没与贺家人走在一起。

贺秋儿正与窦三娘道别,高?烨等得太久, 催促了一遍之后, 又催了一遍:“秋儿,快走吧,爹和?娘都上马车了。”

窦三娘对这个女婿实在没什?么好?眼色,贺秋儿许久不见窦三娘,当然不愿这么快就回高?府,于是对高?烨道:“夫君,我很久都没见到娘和?妹妹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心急?”

高?烨停顿了片刻, 似乎负了气, 旋即转身, 丢下贺秋儿自己上了马车。

另一边,贺重锦留心到了这一幕。

他眸中隐隐有暗潮在涌动?, 随后状若无事, 扶着江缨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到街道,中途被贺重锦叫了停, 江缨疑惑地看着他:“我们不会贺府吗?”

“你先回去。”贺重锦笑容仍旧温和?,“我在百花宴坐的久了,想在城中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这么晚了,你总要说你去哪儿吧。”

贺重锦停顿片刻后,说道:“江家铺子,你只需等我两个时辰就好?,两个时辰后,我会回来。”

“好?。”江缨答应了下来,“记得早些回来,贺公子。”

贺重锦面容柔和?,随后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她从未多想过?,并不知他说了谎。

从贺府出来,贺秋儿用帕子擦了擦泪,依依不舍地看着贺府的牌匾。

在这里她虽然是个庶女,还有那个病秧子贺重锦招自己厌烦,但自己的娘亲和?妹妹是真心待她。

“夫人别难过?了。”侍女在一旁安慰道,“过?几日?夫人归宁,就又能见到窦姨娘和?二小姐了。”

“我难过?的不是这个。”贺秋儿一边走一边道,“高?烨就是这般为人夫君的?我想念我娘是天理?纲常,就这样撇下我自己回了府?”

侍女一连打了好?几串喷嚏,打断了贺秋儿的话。

“阿嚏阿嚏!”

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侍女知晓贺秋儿脾气不好?,连忙低头:“夫人,是奴婢不好?,奴婢昨日?偶感了风寒,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原谅。”

贺秋儿当即甩了侍女一巴掌,瞪着她道:“以

?璍

后给我注意些!否则我便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知道了夫人,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兴许是放在出手打了这名侍女,贺秋儿的气头明显消了不少。

如果可以,她真想上去打萧涣一巴掌,把他在外面的女子一个个卖到窑子里去,这样心里还能好?过?一点。

久久不说话,侍女才试着开口安慰:“三公子一向都是这个脾气,少夫人不要太在意了。”

“贺重锦虽然实在可恨,可他对江家那个江缨处处体贴,从嫁到高?府,高?烨何时对我这样体贴过??”

贺秋儿越说越心碎,当初一心只想嫁给高?烨,却不知他看着一表人才,私下却是如此?之人。

好?在高?侍郎和?高?夫人对她不差,她在高?府也?不至于像钱晓莲那般遭人欺负。

马车骤然停下,贺秋儿险些没有坐稳,怒而掀开车帘想把这办事不力的车夫谩骂一通,可马车头前早已没了车夫的身影。

空旷的街道黑漆漆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一阵寒风拂过?,贺秋儿心底忍不住是一凉。

车夫呢?

霎时间一道冰冷刀锋搭在贺秋儿的脖颈,紧接着是冷漠到极致的命令:“下来。”

后背窜上一股刺骨寒意,命被人悬在了刀尖上,贺秋儿这才反应来自己是遭了贼了。

她挪动?步子,半举着双手做出防御姿态,随后慢慢从马车上下来。

那双眼睛,似乎有些熟悉,可惜这个人贼人蒙着面罩,贺秋儿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举起双手,恐慌到不能自已,话也?说得语无伦次,只能以身份做威胁:“我是高?府三公子高?烨的夫人,我公公是当朝高?侍郎,你若是敢动?我一分一毫,信不信高?家让你碎尸万段。”

“好?啊。”那贼人的刀剑逼近了一步,声音极轻又极具危险感,“我既敢来找你,就敢动?你,就不怕死,更?不把高?家把我碎尸万段。”

他利落一敲,贺秋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而随行的侍女因为吸入贼人迎面甩出的一道□□,也?跟着晕厥了过?去。

贺秋儿再醒来时,自己正吊在一个破败的房间里,手脚被人死死绑住,就那样左右摆动?摇晃。

蒙面人正在用绢布擦拭着刀刃,月光之下那把匕首被擦拭的雪亮干净。

“贺秋儿。”他似乎知道此?刻她已经醒了过?来,缓慢说着,“人的一生免不了要亏欠很多,有的用金钱来还,有的用尊严来还,有的用苦难来还,贺秋儿,你就用命来还吧。”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将匕首甩了出去,绳子应声而断,五花大绑的贺秋儿重重砸在地上,只见蒙面人拔出匕首,凑到她跟前蹲下:“我要你的命啊。”

绝望之时,贺秋儿的脑海中猛地出现一个名字,她终于记起了这双漆黑分明的眸子。

贺重锦

这个人是贺重锦啊!

不,贺重锦举止温和?有礼,即便要对付谁也?断然不会如此?杀伐行事,不可能是贺重锦。

贺重锦双手握着刀柄,双目猩红仿佛要渗出血来。

就在刀柄即将刺下去时,一道箭矢射穿了他的肩膀,刀柄刺歪了,在贺秋儿的右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贺重锦一声闷哼,低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那边传来一群人踩踏积雪的声音,继而他听到有人喊道:“老?爷,就是那个贼人掳走了夫人!”

鲜血滴落,贺重锦拔出箭,丢在地上,迅速逃离。

江缨抱着三只小兔子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不时看向窗外,已然入夜,白芍反复询问她是否熄灯。

“等贺公子回来后再熄吧,白芍,你先回去睡吧,别守着了。”

白芍应了一声是,而后退了出去。

榻上,她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三只小兔子都趴在床边围成?一团睡着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她不由得想: “贺重锦怎么还没回来?”

越是等,她心里就越是不安。

上一次贺重锦说殷姑姑去钱府偷配方,后来反倒成?了他自己去,他一贯聪明,这一次是不是也?偷偷瞒着她什?么?

江缨掀开被子下床,穿好?衣服便下了塌。

她一路出贺府,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南街的江家铺子,江家铺子空无一人,她昨日?挂上的铜锁还完好?无损地留在上面。

“贺重锦,你果真又骗了我。”

心中有气,可无从发作。

早知贺公子这副秉性,就不该让他去的,若他真的去闲逛也?就算了,但如果是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她便真就和?上一世一样守寡了。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气若游丝地道: “姑娘”

“是谁?”

“姑娘”

夜黑风高?,乍有人突然一说话是个女子难免有些害怕,不过?好?在江缨上一世在废苑住了十年,就大胆地循着声音走上了旁边那条狭窄的巷子。

好?在没什?么牛鬼蛇神,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和?妇人,妇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可怜巴巴的孩童。

“姑娘,可否帮帮我们一家。”男人哀求道,“孩子已经一天没吃上饭了,赏一口饭吃,哪怕是个包子”

带到江缨走近,男人看清了她的脸,一眼就认出了她:“小小姐?”

“你是”江缨想起来了,“你是胭脂铺的张掌柜?”

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江老?爷总嫌家里不够热闹,偏膝下就江缨这么一个女儿,于是玩性大发,把所有的掌柜都请到了

所以,江家这些掌柜,她大概都记得清楚,这个张掌柜,正是曾经江家手下经营胭脂铺子的。

张掌柜早已泪流满面,当即跪下了下来:“我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小姐啊!”

“张掌柜快起来。”江缨赶紧去扶,“以后再寒暄也?不迟,你们还没吃饭吧,我的店铺就在附近。”

糕点铺子里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充饥,只剩下了面粉,张夫人见江缨似乎要去找什?么人,于是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面,没有麻烦江缨。

偌大的汴阳城,江缨不知从哪里找起。

张夫人已经切好?的面缓慢下锅,饥肠辘辘的孩子盯着锅里的食物流口水,他叫张松,是张掌柜的儿子。

江缨朝张松挥挥手:“松儿,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上一次见你,你还不会走路呢。”

“是啊,小姐。”张夫人笑道,随即对张松道,“你去外面玩,待面煮好?了,娘就叫你。”

张松点了点头,果真就出去玩了。

江缨突然想到,舞阳侯对贺重锦一向赏识,如果能让萧景棠派兵寻找,定然能找到贺重锦。

突然,刚出去没多久的张松跑了进?来,吓得哭了出来:“爹、娘、大姐姐,人,外面,有人,有血”

第四十三章

江缨终于找到了贺重锦。

他倒伏在黑夜之中, 身上还穿着今日去百花宴的那一件青灰色衣衫,只不过肩头乌黑了一大片,血在肩膀下流淌开来。

“贺公子!”

她上前?查看?, 贺重锦并没有完全昏迷过去, 在江缨一声声呼唤中,那一缕快要消散的神志陡然清明。

“躲”他抓住她的手,拼劲气力道?,“快”

高府追兵们持刀, 正大肆追捕而来, 江缨立马意识到有人?要追杀贺重锦。

幸好有张掌柜帮忙,才把贺重锦带回了铺子里。

高夫人?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慌忙把灶火熄了, 吹灭了蜡烛, 铺子一瞬间黑了下来,从外面看?空无一人?。

可即便如此,仍难摆脱追兵。

江缨用袖子将?地上的血擦拭干净,看?着被血染红的绢布,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将?这?血迹涂在南街右侧方向让人?一眼就?能?看?见的拐角

张掌柜压着声音叫她,她立马到铺子, 将?门锁好。

追兵来到了这?条街上, 高侍郎吸了吸鼻子, 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却没见到贺重锦的人?影。

这?时, 他突然扫到了拐角处的那一抹红色, 旋即给身?旁家丁一个眼色,那家丁会意, 上前?用手?指碾了碾,禀告道?:“大人?,是血。”

高侍郎斥了一声:“追!”

经?由上次之事,高家和贺家本就?生?了些许嫌隙,这?一次贺秋儿被伤了脸,今日若捉不到那个贼人?,与贺家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僵。

马蹄声渐渐远去。

贺重锦的胸口快速上下起伏,额角尽是冷汗,他昏迷之前?,眼中是江缨焦急的模样。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再一次被疼醒。

贺重锦睁开眼睛,上半身?衣服早就?被脱了去,此刻江缨正慢慢地往他的肩头抹草药。

“贺公子,你醒了?”她握着木柄,又蘸取了一点,“你忍着点,起初可能?有些疼,不过不打紧,慢慢就?不疼了,很快的。”

他的视线落到那墨绿色的草药上,下意识道?:“望月草?”

江缨愣了一下:“贺公子认得望月草?”

\”嗯,很奇怪吗?\”贺重锦道?,“我曾在书上看?过,这?种草不难寻到,此刻用最合时宜。”

上一世,有一次江老爷外出打猎,一不小心腿被树枝刮伤,血流不止,来不及去汴阳城中,家中又没有备用止血的药,可把江夫人?和江缨急坏了。

后来,阿丑外出了一会儿,回来后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好像是去了山林里,手?里攥着两个皱皱巴巴的、不知名的草药。

他用沙哑的声音说,这?叫望月草,能?够止血化瘀,从前?他经?常挨打,没有药医,就?吃这?样的药草才一次次地挺了过去。

那时候江缨心切江老爷的伤,没有细问,用了望月草后果然止住了血。

现在想想,当初若是多询问一些,这?一世兴许就?能?找到阿丑。

江缨记得这?药涂在伤口上疼得很,结果全程贺重锦都没有吭一声,就?像不怕疼似的。

“贺公子,你起身?吧,我替你上药。”

“不用了。”贺重锦道?,“我亲自来吧。”

他欲要接过她手?边的纱布,谁知江缨突然问道?:“贺公子,你方才的衣物都是我换的,为何不让我替你包扎?”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

贺重锦愣了一下,脑子转得倒是快,继而笑道?:“缨缨,你是觉得我在与你刻意避嫌?”

“”该死,我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笑容绽开:“何至于避嫌?又不是没见过。”

从小到大,江缨从未这?样尴尬羞耻过,她狠狠掐了掐贺重锦的胳膊,对方虽然噤了声,眼睛里却还是饱含笑意。

“其?实,再看?一次也无妨,我们”

“贺公子。”江缨心知空气中酝酿的一种奇特的氛围,干脆直接打断他,转移话题,“你今日又骗我,还受了这?么重的箭伤,你究竟去哪儿了?方才外面追捕你的,可是高侍郎?”

贺重锦眸光黯淡了一瞬。

他想,自己诓骗她本就?有错,无论是什?么原因,吴而似救〇捌乙九咡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也决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江缨说谎。

“是。”贺重锦道?,“那些追捕我的人?的确是高府的人?,其?实,我去找了贺秋儿。”

“你找贺秋儿?!”江缨一听,忙着追问,“你找她做什?么?她不是已经?嫁去高府了吗?”

“缨缨,静悟住持在牢中被人?暗害了。”贺重锦声音沉了下来,却依旧夹杂着温柔,凝视着她,“能?在舞阳侯的监视下灭了静悟住持的口,除了他这?个刑部侍郎,无人?能?做到。”

“高侍郎”江缨喃喃道?,心里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与我没有交集,但是,贺秋儿对我已经?积怨已久。”贺重锦声音又清又冷地道?,“高侍郎定?是得知了此事,才替贺秋儿善后,我等不了”

“等不了什?么。”

“我虽料到,但并没有证据,她险些害你丢了命,不该在这?世上多活一天?。”

江缨突然吃惊地看?向贺重锦:“你要杀她?”

“嗯。”贺重锦眸中带着一丝不确定?,“我原已经?算好了时辰,只是没想到她身?边的侍女中了殷姑姑的昏睡粉,不出一个时辰就?醒来回高府报信,然后”

话还没说完,江缨的吻便落了上来,贺重锦瞳孔一震,感受到女子撬开他的唇齿,不疾不徐地吻他吻得认真。

他们也曾吻过。

在洞房花烛夜,他们迫不得已同房,眼前?这?个女子仍旧像这?样吻自己,可贺重锦明显感觉的到,这?一次的吻是甜的。

像初晨的露珠,带着些许淡淡的芳香,又像花芯凝出的花蜜,甜而不腻。

翻身?、落塌,她冰凉柔顺的青丝落在他的肩头,恍若春风拂过。

吻了许久,唇瓣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江缨凝眸看?着他,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笑意。

“夫君。”

他一怔,低眸看?着身?下的女子。

只听她又唤了一声:“夫君。”

从嫁给他之后,她私底下只叫他贺公子,连他的全名都极少叫,格外生?疏。

江缨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当听到贺重锦说他为了她去杀贺秋儿的时候,便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她吻得迷迷糊糊的,脑子一团浆糊,眼里只有贺重锦这?样面孔,这?样俊逸到让人?一眼难忘的面孔。

他也一定?很想吻她吧。

“夫君,我曾经?受苦落难的时候,并不怕孤独。”江缨道?,“可是,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原来两个人?相互依靠的感觉,是这?样温暖。”

贺重锦垂下眸,江缨又和他吻了许久。

“缨缨。”他说,“权臣也好,帝王也罢,人?活在这?世上都不易,但我却不想让你和他们一样。”

江缨眸光缓缓亮起,后又逐渐蒙上了一层湿润。

“贺重锦,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轻轻喘息着,湿热的水汽打在贺重锦的脖颈,这?个问题江缨早就?便想问他了:“仅仅只是因为夫君之责吗?”

“男女之情?。”他没有遮掩。

张松和张夫人?端着一碗面,准备上楼给江缨。

他们一家多亏遇到了江缨,否则今晚怕是要饿死在街头了,张松也是极其?懂事的,把自己面里的肉都夹了出来,放到江缨的面碗里。

“一会儿记得帮你江姐姐多照看?一下那个哥哥。”张夫人?叮嘱道?,“江姐姐待你好,咱们也应该待她好。”

“嗯嗯。”张松点点头。

母子俩刚到房门前?,便听见了屋中传来了□□声,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时断时续。

张松是个孩童,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看?了一眼张夫人?,张夫人?慌忙捂住张松的耳朵,略微有些尴尬。

“大哥哥和江姐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张夫人?也不知该如何与孩子解释,生?硬地说道?:“大哥哥与大姐姐”

孩子都亲耳听个清楚,张夫人?实在编不出来什?么。

殊不知屋中的声音渐渐停息,贺重锦穿衣下了塌,他打开门,脖颈薄红仍旧还未散去。

张夫人?傻了,刚要带孩子离开,心想竟然这?么快?

“缨缨睡下了。”贺重锦笑,“今日的事,谢过你们了。”

“是我们该谢谢小姐才是。”张夫人?道?,“那我便把这?碗面放在锅中热热,等她醒了再吃也无妨。”

张夫人?走?后,贺重锦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江缨。

方才他们不过是耳语厮磨了几下,没进江缨的身?,中途就?被他突然敲晕了过去,也不知等她醒来后会不会苛责自己。

得知这?位俊逸公子就?是与江缨定?亲的那位贺府大公子,张掌柜一时悲怆,对贺重锦说了许多。

张掌柜家原本经?营着江家商号的张记胭脂铺子,他们卖的胭脂天?然无害,色泽艳丽,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整个汴阳城仅此一家。

由于价格中庸,连寻常的农妇都能?买得起,所以多年以来,张记胭脂铺子生?意始终红火。

可后来,江家铺子落到了钱家,钱三贵见胭脂卖得红火,借机让张管家抬价,价格翻了几倍之多。

张掌柜当然不愿,钱三盛一气之下就?要收走?铺子,他们一家就?锁上大门,把契书藏了起来。

钱家一来一回找人?到张宅闹了数次,甚至不惜放火烧了张宅逼迫他们出来,张掌柜无奈只好交出地契,家宅被烧了,铺子也没了,一家三口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害。”张掌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张某守了胭脂铺子守了半辈子,想不到竟是落得了这?样一个下场,不仅仅是我,原本就?替江府办事的掌柜,也都受了钱三盛的欺压,苍天?无眼啊!”

贺重锦听着,不由得想起他上次潜入钱府,遇到的那个老管事。

他捏着水杯的手?渐渐紧了些,随后对张掌柜道?:“不瞒张掌柜说,缨缨之所以开这?间铺子,也是为了打击钱府的生?意,夺回家产。”

听到这?话,张掌柜的眼里瞬间现出了一道?光芒,环视了这?间铺子:“小姐”

“若张掌柜不嫌,便留在这?间铺子里做事吧。”贺重锦温柔地抚摸着张松的头,“我与缨缨欢迎之至。”

第四十三章

翌日, 阳光透过窗棂。

江缨悠悠转醒,无?意之中碰触到了贺重锦的伤口,那人一声闷哼, 她这?才陡然?清醒过来。

“抱歉啊, 贺公子。”

他笑了笑:“无妨。”

她揉了揉眼睛,转眸望向窗外,柱形的阳光投射进来,清晰可?见, 窗外还能隐隐听到?坊间百姓的喧嚣之声, 以及每天清晨起来就在胭脂铺子门口卖豆腐的声音。

“晨时了?”

贺重锦点点头:“嗯,晨时了。”

想到?昨晚的一幕,江缨面颊就不由?自主地烧红了起来, 她也不知怎么了, 就毫无?理智地亲了他。

昨晚那种感觉,即便活了两辈子也从未有过。

等等,昨晚

江缨诧异地看向贺重锦,昨晚他们是准备要行房事的,结果火候刚好就差上菜之时,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一概想不起来了。

好像还有些疼, 头疼?

“贺公子, 昨晚我是如何睡过去的?为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贺重锦嘴角勾起一抹笑, 惬意合上眼睛,开口道:“缨缨不妨先猜一猜?无?论猜对?猜错, 我都会如实相告。”

“肯定是中途发生了什?么, 对?不对??”江缨的脸更红了,“上一次我都记得清楚, 这?一次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偏就是在这?时,那残存的记忆一瞬间清晰了起来。

“好啊!贺重锦!”江缨气得锤他,面颊涨的通红,“你打晕我?”

“嗯。”他从榻上坐起来,一腿撑在床上,一腿放平,淡淡说道,“昨夜我们并不冷静,事后我才选择打晕你,对?不起缨缨。”

江缨并不明白贺重锦的意思:“我们不是夫妻吗?还是说贺公子对?我无?意?”

贺重锦沉默良久,继而?是笑:“你昨晚的模样我实在害怕,怕缨缨生吃了我,况且”

说着,便指了指自己肩膀的伤:“这?里还没愈合呢,来日会补给你。”

江缨没再多?说,只是道:“也罢,来日方长呢。”

她越过贺重锦,穿好鞋子下了塌,来到?铜镜前,看着自己脖颈的印记红得发紫,一个又一个,怎么都遮掩不掉。

贺重锦的脖子当然?也没少遭殃,不过他似乎无?心遮掩,丝毫不惧昨晚的风月□□暴露在人前。

他穿上衣服后便道:“缨缨,张掌柜我已?经让他们留下来打理糕点铺子,他曾经经营胭脂铺那般久,定能帮到?你。”

她刚要说话?,张掌柜急匆匆地上了楼,险些没与贺重锦迎面相撞。

“不好了,贺公子。”张掌柜焦急道,“外面来了不少人,贺家和?高?家都来了。”

“什?么?”江缨当即起身,追问张管家,“就在铺子外面?”

“是啊小姐!”张掌柜道,“他们肯定是怀疑了公子,如果要是验伤,那该如何瞒过去啊!”

江缨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直到?贺重锦轻轻握住她的手。

“无?妨。”贺重锦道,“既然?来了,就不必惧怕。”

若是蓄意谋杀普通的女?眷倒也罢了,但高?侍郎贵为一朝刑部侍郎,并非是朝中不起眼的无?名小官,他家中的女?眷要是出了事,贺重锦断然?是免不了吃牢狱之苦。

贺重锦的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她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或许是内心的平静,江缨的视线落到?了贺重锦脖颈的红印上,忽然?笑了:“夫君,我有办法了。”

江家铺子外聚满了围观的百姓,同时,贺、两家的人皆是在铺子外等待着,想是要兴师问罪一般。

张松躲在张夫人的怀里,孩子还小,看着那些人阴云般的表情,不由?得感到?害怕。

“这?不是贺尚书吗?”“贺尚书一家和?高?侍郎一家都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啊!”“你还不知道呢?昨晚高?三公子的正房夫人被贼人掳走了,那贼人蒙着面,把人家掳到?了城外呢!”

但凡一个人知晓内情,就在百姓们之中风一样的传播开来。

大致是,昨晚贺秋儿从贺府回高?府的途中,遇到?了贼人,那贼人用不知名的药粉迷晕了侍女?和?车夫,而?后将贺秋儿带到?汴阳城一处

不过,那个贼人大抵是没料到?,贺秋儿的侍女?碰巧得了风寒,贺秋儿被掳走没多?久,侍女?就醒了,她倒是机灵,一路跟着贼人来到?了一个破庙,随后就急忙跑回高?府找高?侍郎救人。

后来,那贼人逃走,高?侍郎大肆搜捕全城也连个影子都没抓到?。

贺尚书得知贺秋儿的脸被伤,可?能会留下疤痕,很是震怒,偏巧又得知江缨与贺重锦昨晚失踪,稍稍一想这?事八九不离十与贺重锦有关系,而?白芍则说,贺重锦与江缨去了糕点铺子。

其实这?事,他本想瞒着高?侍郎,不知怎得还是透露了一点风声,定是窦三娘说的。

想到?萧景棠那尊大佛,贺尚书难免担心自己的官运。

于是,贺尚书对?高?侍郎道:“高?大人,他病了那么久,不像是能做出这?样杀人的事。”

窦三娘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泪,此刻哪还顾得了别的:“老爷,你莫要再替贺重锦遮掩了,他们兄妹本就不合,昨晚秋儿出事,他就失踪了,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高?侍郎道:“贺大人,犬子在世家公子比试上的表现,你也是知道的,陛下大为赏识,他要是真的病着,那倒是让我开了眼了。”

贺尚书见窦三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生怕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多?说一句不该说的,整个贺府不得被萧景棠灭得一干二?净。

于是他命身旁的家丁道:“窦姨娘伤心过度,带她去高?府照看秋儿吧。”

家丁领命,当即把窦三娘带走了。

起初窦三娘怎么也不肯走,贺尚书不得不软下语气,承诺要抓到?贼人,这?才肯和?家丁离开。

贺重锦与江缨走出了铺子,他们就像个没事人一般,都火烧眉头了竟还聊起了明日去酒楼玩乐,怎么看都不像是昨晚当做贼一样。

“父亲?”江缨不禁满是疑惑看着贺尚书,又看向了高?侍郎,“高?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我为何而?来,贺公子与贺少夫人应当知道,来人,搜。”

家丁们搜索了整个铺子,结果搜出了一件带血的男子衣衫,交给了高?侍郎。

高?侍郎看了一眼那衣衫,随后伸手剥开他右肩的衣物,他的右肩被绷带缠着,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的血。

“昨晚我射了那贼人一箭,果然?是你啊,贺大公子。”

贺重锦沉默不言,江缨上前一步,朝高?侍郎行了一礼:“高?大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什?么贼人?”

于是,高?侍郎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随后道:“人证物证俱在,贺少夫人难道想为贺公子开脱不成?今日他必定是要吃这?牢狱之灾的,来人,把贺重锦押到?大理寺”

江缨抬起胳膊将他护在后面,面无?惧色地道:“他昨日是受伤了,可?与贼人有什?么关联?我夫君之所以受伤是另有原因?!”

“另有原因?,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何原因??才让一个久居府门的贺大公子深夜离家,还受了和?那贼人一模一样的伤?”

停顿良久,江缨回到?铺子里,后又出来,竟是提出了一把菜刀。

一把菜刀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令人惊奇的是,阳光之下,明晃晃的菜刀上残留着已?经干涸乌黑的血迹,看样子好像已?有三四?个时辰了。

“江缨。”贺尚书问,“这?刀是”

谁知下一刻,江缨竟子对?贺尚书当场跪下,当着满街百姓的面道:“江缨有罪,请公公责罚,儿媳绝无?怨言。”

责罚?

这?倒是让贺尚书有些受宠若惊了,她可?是贺重锦心尖上的人,平日里挨一顿嘴上责罚也就无?伤大雅了,倘若真要动手责罚了,贺府上下不都得被萧景棠的士兵戳成马蜂窝?

只见江缨一脸自责,继续说道:“昨晚,我夫君之所以受伤,其实都是因?为我。”

此话?一出,众人又联想到?了方才江缨那把菜刀上的血迹,似乎猜到?什?么。

“我去寻我夫君,夜里太黑,我怕有贼人便从铺子里提出一把防身的菜刀,后来走着走着就迷了路,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时心慌挥刀结果发现竟然?是我夫君。”

江缨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想表达一个意思。

昨晚是她用菜刀,无?意间误伤贺重锦,与掳走贺秋儿的贼人并没有任何关系。

“江缨。”高?侍郎明显还有怀疑,“倘若真如你所说,那之后你和?贺重锦为何一夜未归?昨晚我追捕那贼人时,他可?就是消失在了这?条街上。”

“我们昨晚一夜未归”说到?这?里,江缨的面颊又不自觉地烧红了,“我给他包扎好后,就一夜宿在这?里,至于做什?么我我们什?么都做了。”

其实,就算江缨没有明说,众人也从她的脸上看出来了十成十,一瞧见她这?娇红模样,昨晚他们二?人当然?是在房间里做男女?之事了。

高?侍郎皱了眉,半天才又问了一句:“即是这?样,江缨,你如何证明?”

她难得说话?这?样慢吞:“高?大人不信,看看我夫君的脖子就是了。”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她身旁的白衣男子的身上,贺重锦正垂着眸一言不发,比起贺秋儿,他倒更像是一个黄花大闺女?遭了贼般。

“夫君。”江缨小声提醒道,“把头抬起来。”

第四十四章

半晌, 贺重锦这?才抬起下颚,将早已被羞红沦陷的脖子亮了出?来,那中心殷红向外晕染的红色印记一个接着一个。

不仅是贺重锦, 江缨也是一样, 只是她碍于女儿家的面子,没敢说自己罢了。

江缨回想昨晚,自己那如痴如醉的样子,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他实在是太英俊了, 皮肤也如凝脂一般,她觉得自己像吸人阳气的女妖。

而且,贺重锦明明感受到?了疼痛, 第二?日起来时, 他都没见?得?提起此事,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高大人。”贺重锦终于说了话,“现?在,你该信了吗?”

这?次换做高侍郎一言不发了。

只?听?贺重锦不慌不忙地道:“贼人之事并无铁证,昨晚我被缨缨无意伤了,彻夜共枕一事却有了证明,高侍郎, 事已至此, 重锦只?能奉劝一句, 要知道陷害一人容易,证人清白却难。”

贺尚书?当真是怕萧景棠怕到?了极点, 于是借势道:“高大人, 当务之急,是应当去找名医治好贺秋儿的脸, 那贼人一次杀人不成,第二?次只?要派人严加把守高府,必然能够将他绳之以法。”

高侍郎看了一眼?贺尚书?,虽然女儿出?事没见?得?他脸上有半分?焦急的样子,可这?句话说得?当真有那么几分?道理,他既然那么想杀贺秋儿,这?次没有得?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据贺秋儿所?说,那个贼人手段残忍,连说话都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和眼?前这?个温柔有礼的贺重锦判若两?人。

看来,昨晚那个贼人多半是另有其人了。

糕点铺子交给了张掌柜一家打理,江缨终于得?有闲暇,才能得?有闲暇好好歇息。

她今日除了钻研新的糕点,还一齐帮着白芍将红灯笼挂满了梅园,快到?新年了,偶尔还叫白芍打听?打听?梅园外的事。

高府为了治好贺秋儿的脸,特意去李院判府上请人。

李浊清早就知晓上一次南安寺陷害贺重锦的人是谁,所?以愣是给自家老爹下了安眠的草药,不让他去高府。

李院判呼呼大睡了一天,殊不知贺尚书?被李浊清和他那群能说会道的小妾气炸了肺,见?不到?李院判,怒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几日后,贺秋儿脸上的伤愈合了,那张本就算不上绝色的脸,仔细看仍旧能看得?出?一道浅浅的印记,由于外人远看并很难瞧得?出?,所?以高夫人叫她不要带面纱,否则便是小题大做。

身在高府,依附着高府,贺秋儿只?好答应了下来。

一天过了又?是一天,之后的日子倒也算是平静。

汴阳城大街小巷无不洋溢着喜气与祥和,百姓们穿着喜庆,走在街上有说有笑,几个小孩掐着手里?的烟火棒,在巷子口你追我逐,甚是高兴。

江缨与贺重锦准备去街上购置梅园的必需之物。

她穿着红色坠金裙袄,袖口还冒着暖呼呼的兔毛,贺重锦的衣服也不再颜色暗沉,而是青色的锦衫,总算有一些世家公子的贵气模样了。

他们刚出?府门时,甚至还与外出?的贺夫人迎面碰见?。

贺夫人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径直进了府门。

一个生母,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冷漠,这?些年住在贺府,没有父母的怜爱疼惜,贺重锦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他状若无事地牵起她的手,笑道:“无妨,我们走吧,明日就是年夜了,想来街上必定?十分?热闹吧。”

从前,贺府每到?逢年过节,便在家中摆桌设宴,一家人坐在桌前虽然极少言语,但到?底也是团圆。

江缨记得?,上一世过年的时候,她站在贺夫人身旁,贺夫人没准许她坐下,江缨便只?能时刻站在那里?,一步都不能离开。

贺怜儿问贺夫人,贺夫人才道:“她一个守寡之人,与我们同桌而食,恐伤了这?新年的祥和。”

直到?最后一家人吃完,陆续离开,贺夫人在让江缨坐下来吃着他们的残羹剩饭。

上一世嫁入贺府,她就没有过好一次新年,第一年哭肿了双眼?,第二?年彻夜难眠,第三年心里?难过到?了第四年已经接近麻木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像从前那样,与江老爷和江夫人一起过上一个新年,只?可惜,贺夫人明令不让她出?府,连与爹娘过年都成了奢望。

江缨与贺重锦分?头而行。

一个去买红纸,买瓜果,一个则去糕点铺子帮着张掌柜一家卖年糕。

等到?再会和时,已经快到?下午,张掌柜知晓他们两?个人孤零零地过年,临走时对江缨与贺重锦道:“小姐,姑爷,我夫人明日亲自下厨做菜,若方便,来这?里?一起过年吧。”

与张掌柜他们过年,自然是极好的。

江缨刚要答应,谁知贺重锦却温和道:“不了,明日新年,我与缨缨归宁。”

“什么?归宁?”江缨诧异地看了一眼?贺重锦。

贺夫人执掌中馈,又?是她的婆母,江缨若要归宁,势必要经过贺夫人的同意才行。

回去的路上,江缨一边走,一边问身旁的贺重锦:“夫君,贺夫人不会允许我归宁的,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如今过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缨缨,你还不明白吗?”贺重锦说,“即便我们不生事,旁人也难保安生,只?有我们主动出?击,才能掌控他们。”

这?话倒是一下子点醒了江缨。

“你说得?对。”江缨喃喃道,“从前是我太软弱了,才给了贺府之人欺辱我的机会。”

他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笑,说道:“从前?”

发觉到?自己无意间说错了话,江缨连忙纠正:“那个,我说得?是夫君,从前就是你太软弱了,否则贺家人才不会如此怠慢你。”

“缨缨。”他语气沉了下来,“记住我说得?,这?世间往往有些事,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往往最弱的,才是那个最危险最值得?警惕的。”

江缨正揣摩着贺重锦这?句话时,不远处突然有一个声音盈盈地说道:“可是贺少夫人与贺府大公子?”

二?人转头看去,见?到?一个端秀女子的女子正朝他们走了出?来,她双手叠于小腹,言笑晏晏,穿着一身黄色衣裙,相比上次繁琐的宫服,倒是别有一种韵味。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韶华公主。”

江缨欲要行礼,韶华公主道:“免礼吧,这?里?是皇宫外,在外不必拘谨。”

韶华公主说完,将目光转向了江缨身旁的贺重锦。

不知怎得?,她总觉得?这?位贺府公子并非表面上那般简单,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韶华公主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有一种直觉就告诉她,贺重锦绝不是寻常的世家公子。

假以时日,兴许是可以为她所?用的人。

“你们也是来逛街市的吗?”韶华公主笑,“恰好,我也是在宫中呆的闷了,不妨结伴同行。”

见?韶华公主十分?和善,江缨便也随之一笑道:“好,平日里?也就只?有我与夫君两?个人,不知道公主想去哪里??”

韶华公主答道:“便去西街吧,我上次吃了贺少夫人做的糕点,甚是想念呢。”

就在江缨与韶华公主一拍即合,准备同去西街时,江缨的手腕突然被那人抓住,随即就被贺重锦拉回了自己的身边。

贺重锦眸光幽深,好似带着审视,“天色不早,我母亲一向家规森严,我们要回贺府了,还望公主见?谅。”

江缨不解地看了一眼?她这?个夫君。

这?是要做什么?与女子同游不是极为正常之事吗?贺重锦为什么不让她跟着公主去?

难道吃醋了?可公主是女子啊。

“夫君你”

还未等江缨说完,贺重锦便拉着她离开了,留下韶华公主与随行侍女两?个人留在原地,望着这?位夫妻离去的背影。

侍女不满道:“贺公子真是不知好歹,公主主动邀请贺少夫人同游,”

结果,韶华公主却是道:“你看见?了吗?”

侍女啊了一声:“公主,奴婢不懂,公主看见?什么了啊?”

“贺重锦耳后没有痣。”韶华公主道,“贺府的大公子与我一样,耳朵后有一颗红痣,这?位贺公子却没有。”

韶华公主尚在襁褓时,端妃担心日后皇帝要将她送去和亲远嫁,便早做打算,准备在朝中大臣的家眷中找一个年龄相仿的男童,与其定?下娃娃亲。

碰巧的是,端妃打听?到?贺正尧家中的夫人刚刚产下男婴,还听?给贺夫人接生的产婆说,那个男婴耳朵后面有一颗红痣,说不定?与韶华公主是天定?良缘呢。

端妃欣喜了没多久,便又?听?说贺府大公子与江家富商之女早就定?了娃娃亲,此事才不了了之,那名稳婆年事已高,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现?如今,此事除了贺府人,只?有韶华公主从端妃那里?知晓,再无旁人。

“看来,眼?前这?个贺重锦并非贺府大公子,而是另有其人了。”韶华公主思索着,“他不是贺夫人的孩子,又?会是谁的孩子呢?”

回到?贺府,贺重锦让白芍去收拾衣物,明天一早准备归宁。

白芍出?了房间之后,江缨还是忍不住问贺重锦:“你似乎不太喜欢韶华公主,夫君和她有什么过节吗?”

贺重锦身着寝衣,又?抿了一口茶答道:“我与你第一次进宫,也是第一次见?到?韶华公主,不曾有过节,只?是我不愿让你与宫中之人过多来往。”

“是因为他们表面一副模样,背地里?又?是一副模样,对吗?”

“缨缨,不能以偏概全,不过,你永远不要对任何?人失去警惕之心。”

江缨想了想,忽然从椅子上起身,脸朝他越来越近,勾起一抹弯弯的笑意:“那我对贺公子,是否也该有警惕之心呢?”

他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才道:“若你想,我不会怨你。”

第四十五章

翌日下了一场细细绵绵的飘雪。

江缨与贺重锦早早地收拾好归宁需要的?衣物?, 准备回江家?长住。

兴许是上一世服从规矩的本能还在,江缨便纠结是?否要去知?会贺夫人一声,免得逢生事端。

可后来, 她想到了贺重锦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若想摆脱控制,必要先发制人掌控别人,所以鼓起?勇气,全然?不顾其他了。

“别担心。”贺重锦温声道, “搬进梅园这么久, 母亲不会再管束我们了。”

江缨看?着贺重锦,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他们今日归宁带上了许多的?东西,除了行李之外?, 还有?一些给?江家?二老的?补品和?珍稀食材, 从上马车白芍便一直说江老爷看?到这些肯定高兴的?不得了。

要知?道,江老爷打从出?生起?就锦衣玉食,吃好的?又穿好的?,江府出?事后,他过不惯苦日子,一来二回还要闹着上吊,幸好江夫人和?江缨发现的?早, 才没让江老爷做出?什么傻事。

“下次归宁, 我会多带一些前去探望。”

贺重锦说着, 看?向江缨时,嘴角的?笑容却渐渐隐了下去。

此刻她正掀起?马车窗帘的?一角, 望着外?面的?雪景失神?, 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视野恍惚之中,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女子赤脚奔跑在雪地之中, 一边跑一边用袖子反复擦拭着面颊的?泪水。

因为面颊上的?泪痕早已在寒风中凝成冰霜,嘴唇冻得都毫无血色。

女子哭声好似敲击着江缨的?心灵一般。

没错,这正是?她自己啊,上一世江缨掀翻了贺夫人的?洗脚水,狼狈至极地逃回了江家?。

“缨缨。”

贺重锦唤了她许多声,她才回过神?来,眼角还残留着一抹湿润:“贺公子。”

“你不开心?”

尽管她自知?瞒不过他,可仍旧还是?故作无事地笑道:“许久没回来了,就是?有?些怀念罢了。”

趴在她身边的?来富倒是?机灵,斯哈斯哈地舔着江缨的?手,那傻乎乎的?样子倒是?又把江缨逗乐了。

马车一路缓缓驶进了山林,很快便见到了那一处深山小院。

小院不大,陈设也简单,院子里还挂着各式各样的?兽皮,江夫人一身布衣,头上素雅地盘了个髻,正弯腰用扇子扇着药炉,苦涩的?药香充斥着整个小院。

今日是?年夜,就她和?江老爷两个孤苦伶仃地

她闻声抬头,便见一辆马车朝这边过来,江夫人一眼就认出?是?贺府的?马车。

“娘。”江缨高兴地下了马车,推开篱笆门给?了江夫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缨缨,重锦。”江夫人尚还有?没有?反应过来,“你们来这里的?事,贺夫人知?道吗?”

来富快速摇着尾巴,听了这话,又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这时,屋里的?江老爷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从屋中出?来,他瞧着胖了不少,还有?些不修边幅了,盯着自家?闺女像是?见了鬼般:“大老远的?,你们怎么回来了!”

然?而他刚要发火,却又被白芍和?车夫从马车上拎下来大包大包的?行囊吸引了过去。

打开一看?,里面皆是?上好的?衣物?绸缎,珍馐补品,甚至还有?两只活蹦乱跳的?乌鸡,脸上的?怒意?瞬间烟消云散。

看?着院中挂着的?那排各种野兽的?兽皮,白芍一脸不可置信:“天啊,咱们老爷什么时候会打猎了?还打了什么多?”

白芍从小就害怕死去动物?的?尸体,结果午膳便都是?各式各样的?鲜美的?肉。

有?兔肉、鸟肉、鱼肉都是?江老爷晨起?时去山林里亲自抓回来的?。

这件事,上一世的?江缨也是?在逃回家?中很久后才得知?的?。

从一家?三口搬到这个小院的?第一天起?,江老爷担心日后生活拮据,家?中连肉都吃不上一口,便想着去山中抓一些野鸡野兔回来,能?剩下一大笔的?买肉钱。

这一世,江缨时不时命人往家?中送银子,让江老爷和?江夫人吃穿不愁,但生性爱玩的?江老爷却还是?深深地迷恋上了打猎。

江家?的?这一顿午膳,洋溢着热闹温馨的?气氛。

江夫人一个劲儿地往贺重锦的?碗里夹菜,江老爷滔滔不绝地向贺重锦炫耀自己年轻时的?威风。

二人围着女婿转,把江缨晾在了一边,她内心一阵尴尬,真想当即来哭着喊着告诉自己爹娘,你们的?女儿明明是?我才对吧。

吃完了午膳,江夫人、白芍、江缨正在屋中收拾碗筷,然?后准备年夜之时要吃的?饺子。

江老爷打了一个饱嗝儿,重重地拍了拍贺重锦的?肩膀:“重锦!今日这天头好!走!跟爹钓鱼去!”

贺重锦温和?地笑了笑,系好大氅便同江老爷一同出?了门。

江缨看?着这一幕,心头不由得泛起?阵阵暖意?,曾以为嫁入贺府是?万劫深渊,没想到却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缨缨。”江夫人笑道,“以后啊,要是?你与重锦有?了孩子,这江府啊”

江缨的?脸瞬间红透了,略带着一丝娇气道:“娘,别乱说了,我与重锦还未曾想过那样的?事呢。”

屋外?,江老爷刚出?栅栏门,身后的?贺重锦顿了良久,忽然?提醒:“爹,今日你可拿对了鱼饵?”

鱼饵?

江老爷打开装有?鱼饵的?布包,自己这个大糊涂果真把来年播种的?草籽拿来了。

“哎呦,又拿错了!”江老爷一拍大腿,笑眯眯地指了指贺重锦,“你瞧我这记性,上一次拿成了草籽,我可白白错过了好几条大鱼!”

江老爷和?贺重锦去河边钓鱼,这一钓就钓到了天黑,他们回来时收货颇丰,不仅钓上来的?鱼个个肥硕,还多出?了好几只活蹦乱跳的?河蟹。

江缨点燃了烟花,随后捂住了耳朵,烟花猝然?升空,一簇有?一簇五颜六色,美而不真实。

贺重锦正望着烟花,突然?被一团雪球砸中了胸膛,他看?着江缨发自心底的?大笑,嘴角笑容更深。

他弯腰从地上团起?雪球,朝着江缨掷去,她倒是?聪明,闪避了开,那雪球直接砸在了身后的?来福上。

来福抖了抖身上的?绒毛,扬起?前肢兴奋地立起?来,汪汪叫了好几声也想跟着一起?打雪仗,结果白芍直接用雪堵住了它的?狗嘴。

看?着女婿和?女儿恩爱的?模样,江夫人便想到,以后真的?离开了汴阳城,说不定他们再生一个外?孙和?外?孙女,绕在他们膝下。

若真如此,就算江缨没能?夺回江家?家?产,她和?江老爷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傍晚一家?人吃完饺子,贺重锦住在了江缨的?房间。

江缨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塌和?一个简陋的?梳妆台,虽然?她已经许久都不回来了,但江夫人还是?每日都把这个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

炭盆中燃烧着从贺府带来的?梅花炭,使得曾经狭小阴冷的?屋子暖和?了起?来。

这是?江缨这一世,第一次回到这里。

上一世是?江缨一个人住,白芍睡在偏房,后来偏房给?了阿丑,她就在这儿打了地铺,和?江缨挤在这屋子里。

“夫君” 江缨与贺重锦躺在榻上,想到这里她心中就是?暖暖的?,“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一个如此开心的?年了。”

曾经的?那十年过得生不如死,她已经快要忘记过年是?什么样感觉了。

不知?过了许久,贺重锦侧头,眸子里尽是?温柔道:“我也是?如此。”

江缨笑了笑,主动去与他的?手十指紧扣。

“夫君,我总是?觉得你有?心事,始终没有?对我讲过。”江缨道,“不过,人人都有?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我对夫君……也有?所隐瞒。”

贺重锦不言,他黯淡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上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缨缨,我心悦你。”贺重锦字字句句都是?下定了决心,“或许这句话,我应当早些同你讲,我这条命是?你的?。”

“贺重锦。”她恼了,语气中带着三分?斥责,“这些不吉利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你已经进了棺材一次,还嫌不够吗?”

虽是?这样说,可那把命给?她的?话,还是?在江缨的?心房里掀起?了不小的?涟漪。

贺重锦面上晕开了一抹温和?,听江缨又说:“夫君,关于?我的?秘密,倘若有?机会,我必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后来,江缨在他的?怀抱中渐渐睡去,那温暖的?胸膛就好似是?一颗遮风避雨的?树,只要有?这棵树在,便无需担忧突如其来的?风雨。

意?识快要沉眠时,她感觉到身边人轻轻下了塌,恍惚间看?到他下意?识找到了梳妆台下的?木棍,抵住了门窗,而后返回榻上合眼。

他并不知?道,自己睡着许久后,江缨抬眼看?向那人的?面庞,看?了许久许久,而后离开贺重锦的?怀抱,翻身背对着他,沉思着什么。

江老爷天还没亮就出?去打猎,一家?人正用着早膳时,谈论着他这次会猎到什么样的?猎物?时,江老爷却是?两手空空地回来,看?那脸色好似还生着闷气。

江缨向往日一样,隔着窗户唤他:“爹,吃饭了。”

“不吃!”江老爷怒气吼吼地坐在院子里板凳上。

江夫人看?出?江老爷心情不好,放下筷子出?去安抚他:“老爷,今日比前几日天寒,那些兔子啊、鹿啊,都不见得能?出?来,打不到猎物?也是?正常的?。”

“哼。”江老爷气道,“我哪里是?打不到?那般大的?一只野猪,被人抢了!”

“野猪?这山林里竟然?还有?野猪吗?”

“我亲眼瞧见的?!还能?有?错!”

江缨见状,不由得想起?上一世她回到江家?后,一家?人没钱买猪肉的?日子。

这时,贺重锦问她:“野猪与寻常的?猪有?何不同?”

“寻常家?养的?猪随处可见,更何况,一只猪全身上下都是?宝,得花上不少银子呢。”江缨耐心解释道,“但是?野猪便就不同了,不仅全是?包,又不花银子。”

贺重锦笑道:“明日我们去街上买一只与野猪模样相似的?回来吧。”

江缨无奈地道:“害,若是?从外?面买的?话,爹心里定还得记挂着呢。”

“无妨。”贺重锦说道,“把它随意?放进某个陷阱里,佯装是?无疑掉进去的?,再把爹引到那里就成了。”

不得不说,贺重锦总能?在一瞬间想出?应对之策来。

上一次世家?公子比试后,江缨总能?听到关于?外?面的?一些言论,说他这个夫君才智双全,日后肯定能?成为第二个舞阳侯。

而且,萧景棠似乎待贺重锦颇为亲近,虽然?不知?为什么,可当年贺尚书?就是?得了舞阳侯的?提携才得了如今这个位置,不仅是?他,贺重锦也能?如此。

贺重锦如果和?江家?离开汴阳城,那么无疑是?放弃了大好的?锦绣前程。

“夫君,我想问你,关于?我们离开汴阳城之事,你”

话未说完,便被江老爷的?怒声打断,他奋而起?身:“不行!今天我必须去于?大胜那里把野猪要回来!”

第四十六章

于?广才是附近小村庄一个出了名的猎户, 靠着卖猎物换来的钱,养活一家老小。

同为猎户,他与江老爷也算打过几个照面, 说过两句话, 心里骂过他是个初入茅庐的笨鸟。

这?天,于?广才在林中安置的捕兽夹竟猎到了一只野猪,那?野猪力?气也是?大,拖着捕兽夹狂逃了数米之远, 恰巧于?广才箭筒里的箭都用完了, 只能迈着步子去追。

结果?,野猪好巧不巧,竟然撞到了刚出门的江老爷, 江老爷误以为捡到了个大便宜, 便慌慌张张地弯弓搭箭,一箭将野猪射到在地。

这?只野猪究竟归谁,便成了一笔算不清的账。

尽管于?广才的年纪与江老爷相仿,但多年的打猎让他身材结实强壮,没几下就把一身膘肉的江老爷制服,随后带着野猪风风光光的回村。

正值大年初一,刀已?经磨好, 野猪都被绑上了架, 然而令于?广想不到的是?, 这?江老爷竟然领着夫人和女儿女婿上门讨要。

江老爷不管不顾,脾气上来了就咣咣踹门, 把于?家的房门踹得?木屑横飞。

“于?广才, 开门!是?条好狗就出来!”

大过年的扰人,于?广才的心中顿时窜起了一股火, 提起一把菜刀就出来,可把江夫人吓了一跳。

好在贺重锦挡在江老爷面前,于?广才见是?个外人,本?就是?吓唬江老爷,再加上对贺家有所顾忌,便将菜刀扔到地上。

江老爷气得?直喘:“没我?那?一箭,这?头野猪你追上个一百年都不见得?能追到!”

于?广才也不凡示弱:“姓江的也可别说大话了,野猪踩中我?的捕兽夹,没你那?一箭,他力?气耗尽自然也就不跑了!我?凭什么把野猪让给你!”

江老爷:“你个臭打猎的!”

于?广才:“你个死胖子!”

相互骂了两句,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又开始打成了一团,这?回江老爷可是?拼了老命使劲拿拳头往于?广才脸上打,没占上风也没占下风。

江夫人拉不开,江缨还被推倒在地,还在贺重锦的眼神提醒她,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杀猪刀架系猪的绳结上:“爹,于?大伯,你们要是?再不停手,我?就把这?只野猪放跑,谁也得?不到。”

于?广才着急了: “臭丫头你敢!”

江老爷瞪着大了眼睛:“你管我?家缨缨叫臭丫头?!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试试!”

江夫人急得?脸通红:“好了!老爷!一只野猪而已?,没必要计较,我?们快些回去吧。”

野猪是?江老爷生平打猎第一次获得?的荣耀,他当然死了一门心思不肯松口。

这?时,贺重锦恰逢适宜的开口,话语温和有力?:“武力?解决不了问题,于?大伯,想从你这?里换来这?只野猪,需要什么条件?”

“条件?你想用银子买?”于?广才道,“今天大年初一,一家子等着吃这?道菜,换成银子你让我?们吃什么?”

“此?事我?自然知道。”贺重锦勾唇微笑?,“不如?,就用一个比这?头野猪还要稀有的猎物来等价交换。”

其实,他觉得?贺重锦提出的这?个条件,就算答应了也与没答应也没什么不同,毕竟他打猎二十多年,都这?片山林中见到比野猪还稀有的东西。

于?是?,于?广才便答应了下来:“行,不过这?头野猪我?明早就要杀,要是?在这?之前没见到你说得?比野猪还稀有的东西,可别反悔又来闹事。”

贺重锦笑?得?和善:“自然不会。”

于?广才看江老爷气吼吼的样子,明显是?心有余悸:“小伙子,你可别光顾着嘴上答应,我?可受不起,不然你写一纸凭证,你写了我?们整个老于?家才能放心!”

“好,这?没什么不能的,于?大伯,你家中可有纸笔?”

于?广才对躲在门口的于?老太太道:“拿纸笔来。”

于?家小孙子把纸给了贺重锦,贺重锦面带笑?意地对小孙子道了声谢,随后摊开略微有些褶皱的纸,在纸张上写下一段隽秀端正的字:江家定会遵守承诺,以此?为证,违背承诺,可去大理寺报官,所要一百两赔偿——贺重锦亲笔。

回去的路上,江缨还是?没忍住问贺重锦:“夫君,比野猪还稀有的猎物究竟存在吗?”

她不信贺重锦不知道,于?广才是?猎手,到底是?家养的牲畜,还是?野生的牲畜,他一眼就能分辨的出来,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存在。”贺重锦笑?。

江老爷对这?个女婿的聪明还是?比较认可的,于?是?道:“那?个重锦啊,你有什么法子把那?只野猪要回来?快说给你岳父听听?”

“缨缨。”贺重锦笑?着说,“你在家等我?。”

江缨疑惑道:“夫君,你要去哪儿?”

“我?去山中一趟,去找这?片山中那?个最稀有的东西。”

贺重锦系好大氅,推门而出,江缨站在屋中望着那?扇门许久,江夫人发觉到女儿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缨缨?”

自家女儿的情绪,她这?个做母亲的总是?能第一时间?便察觉到。

“娘。”江缨抬头笑?道,“我?不放心他。”

她穿好衣服,于?黄昏之中离开了江家小院,以防万一,江缨提了一盏灯笼。

这?附近没什么人,雪地之中只有贺重锦留在的脚印,她循着贺重锦的脚印走。

从脚印上看,贺重锦似乎对这?片山林十分熟悉,一路上,江缨发现了上一次那?株用来给贺重锦治伤的望月草,而后又发现了好几株,倒是?觉得?很巧。

她其实很少上山,走着走着,一不小心脚下踩空,身子倾泻一直不受控制地向下滑。

那?是?一处被积雪隐藏的斜坡,女子沿着斜坡滑下去终于?滑到底,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骤然熄灭,她吃痛地叫了一声,感觉方才那?一下生生扭到腰肢。

江缨想站起来,腰部刚一用力?就传来了强烈的剧痛。

走不了了。

寒风凌冽,天逐渐阴暗了下来,灯也熄了。

上辈子的时候,阿丑就是?在这?片山林里昏迷,好在她和爹爹路过,用鞭炮把狼吓跑才救了阿丑,这?一次倘若她遇到了狼,又有谁能救?

心底的恐惧和不安在这?一刻逐渐被放大,她强忍着情绪不让自己失态,放在衣裙上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缨缨!”

熟悉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虽然不知道江缨在哪儿,可还是?拼命大喊:“贺重锦!我?在这?!”

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哭腔。

贺重锦快步奔跑过来,将心爱的女子紧紧拥抱在怀里。

由于?闪到了腰,暂时还无法走路,他便背起江缨一步一步往前走,她的头靠着他的脖颈,异常舒服。

“下次没再跟过来了。”贺重锦温柔斥她,“若我?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江缨埋头不说话。

贺重锦找不到自己,她尚未想过这?样的事,似乎从成亲时,他们就开始相伴相依,鲜少分开过。

甚至有些时候,江缨觉得?他待自己不仅是?夫妻之情,更有一种难得?的亲情,她对这?个人永远都无法设防。

“夫君。”她有些疑惑地问他,“你不是?要找比野猪还要珍惜的东西吗?”

“找到了。”他眉目柔和地笑?了笑?,“在缨缨的手里。”

“啊?”

江缨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这?不是?几根白?萝卜吗?”

起初,江缨觉得?这?个白?萝卜生得?水灵,肯定是?贺重锦在路上顺手摘得?,还以为他要拿回去煲汤,没想到竟然就是?他说的什么比野猪还要珍贵之物。

野猪白?萝卜?

江缨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她用袖口擦干净萝卜上的灰尘,问他:“夫君,这?个能吃吗?”

他咳了两声,答道:“不能,想吃的话待到明日吧,明日我?去街上买一些回来。”

江家小院。

江缨趴在榻上心里一阵憋屈,江夫人和江老爷也不知道为什么睡得?这?般早,连那?个睡得?比猪晚、起得?比鸡早的白?芍都锁门不出。

现在想来,白?芍那?丫头是?故意带着爹娘佯装睡着的,因为整个江家现在还能给江缨揉腰的,就只剩下贺重锦了。

“缨缨,把衣服脱下来。”

“啊?”江缨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夫君,真的要脱吗?”

“嗯。”贺重锦嘴角勾起一抹若隐若无的弧度,“不必紧张,外衣便可。”

听到这?句话,江缨才放下心来,闭上眼睛打算忍受即将面对的疼痛。

不过所幸的是?,他揉的十分轻柔,并没有多疼。

贺重锦一边揉甚至还担心地问她:“疼吗?”

“不疼。”她答,“比起贺夫人的鞭子,轻了很多呢。”

贺重锦:“”

白?萝卜被他放在糖水中浸泡许久,又放在梅花炭上缓缓炙烤,江缨不知贺重锦想要做什么,也没再好奇问。

等到明日去于?广才家交差的时候,便能够得?知贺重锦的用意了,他一向聪明,既然说能帮江老爷把野猪要回来,就一定说到做到。

江缨被腰伤折磨的睡不着,她怕贺重锦担心,便忍着不作声,直到一夜之后才有所好转。

第二天一大早,江老爷就来敲门催促了。

此?刻贺重锦已?经醒过来,夫妻二人收拾一番后才打开房门,江老爷当即就问:“女婿啊!找到了没有!再找不到于?广才要杀猪了!”

江缨无奈地抚了抚额,贺重锦脸上却挂着笑?容,安慰道:“爹,不必着急,我?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江老爷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在哪儿?快给爹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炭炉的铁盘上,原本?晶莹剔透的白?萝卜竟然在一夜之间?成了干瘪的白?萝卜干?

更令江缨为之一震的是?,江老爷指着白?萝卜干惊得?说不出话来:“人人人人参!?”

第四十七章

这一次, 于广才又起了个大早,把杀猪刀磨得锃亮。

然而他刚要把野猪开膛破肚,江老爷又带着女儿女婿上了门, 于广才吓了一跳, 慌忙拿出昨天那张被攥得皱皱巴巴的,贺重锦写的亲笔字据:“姓江的!你想反悔不成!”

他压根就没想到,江老爷真的把东西带来了。

贺重锦打开包裹的宣纸,里面竟然是五颗人参, 于广才第一次见到, 甚至不敢相信的确认了一下:“这,这是那一颗一千两的药材?”

于广才见过这东西,药材铺子里卖的最贵的药材, 据说喝了人参汤就能延年益寿, 他还特?地数了数自己?要打多少年的猎才能赚回来一株这样的人参。

“于大伯,这是我昨晚从山中采摘回来的,我的一位友人李浊清是太医院院判之子,我给他看过,他说这颗人参至少有百年。”贺重锦面容温和,“用人参换野猪,够吗?”

对方还在仔细打量着这五颗‘人参’, 江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于广才宝贝般地夺过那‘人参’, 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百年哪里来得百年,分明是他山中随手拔出的几个胡萝卜罢了。

“说好了啊!”于广才道, “姓江的你们可别反悔!”

于广才命于老太去把野猪放了, 于老太纵然还是心?不情愿,却也只能听?自家老头的, 把野猪交给了江老爷。

她记得于广才没读过什么书?,除了精通打猎,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更不要提极难分辨的人参了。

贺重锦早就知晓了这一点?,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来。

他朝江缨笑了笑:“缨缨,该走了。”

正?当三?人带着野猪准备离开时,于广才突然叫住了他们:“等等。”

江缨心?中一惊。

难道知道贺重锦在骗他不成?

“我见你这小伙子字儿写的不错。”于广才说,“给你五文钱,雇你写一幅对联你看如?何?”

对联?

贺重锦转身,温和地应道:“好,那重锦就献丑了。”

江缨望着贺重锦,只见他铺开红纸,用毛笔在纸张上写下认真细致的一个福字,又写了一个横批:迎岁欢喜,一对上下联:事事如?意大吉祥,新年贺岁展宏图。

一笔一划都如?人一般隽秀端正?。

于广才小孙子瞪大了眼睛一脸羡慕,心?想他何时也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

贺重锦将于广才的五文钱还给了他。

“于大伯,你是打猎的好手,我岳父在打猎之事上以后还请你多加提携了。”

说完,贺重锦便带着江缨和江老爷回了江家小院。

江老爷得了野猪,高兴的不得了,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磨刀,把野猪绑上架,江夫人见不得这血腥,拉着江缨回屋。

以往江老爷找回来的猎物都是他剥皮抽筋的,但是眼前这头野猪格外强壮,江老爷一个人显然是没办法的。

于是,他笑哈哈地让自家那个身板单薄,没干过什么粗活儿重活儿的女婿上。

两?个人与?这野猪一番较量下来,拼死一搏的野猪这才断了气,四肢一动不动,死了。

“重锦啊,你可瞧好了。”

只见江老爷把刀往野猪里的心?脏里刺了进去,鲜血溅了二人一身,江老愣是没想到会出这么多的血,便把江缨叫出来,带贺重锦回房换一件干净的衣物。

“缨缨。”贺重锦道,“岳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吗?”

江缨一边给贺重锦系衣衫,一边发牢骚:“是啊,他一个富商哪里会杀猪啊,以前还好,如?今在你面前反倒越来越爱逞能了。”

贺重锦笑了笑:“在波云诡谲的汴阳城中,像岳父这样性情的爹爹,实在难得。”

“难得?以后他也是你的爹爹了。”江缨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笑道,“我看他倒是十分乐意让你给他养老送终呢。”

他刚要接她的话,外面的江老爷喊道:“重锦啊!换好衣服了没有!快出来瞧瞧,这猪肉可真鲜呐!”

“来了。”

贺重锦穿好衣服,便去院子里找江老爷了。

江缨整理着贺重锦被血染脏的衣服,无意间看到他脱衣时随手放在榻上的红色锦囊

贺重锦没有什么特?殊的习惯,唯一的习惯就是每日晨起将这个锦囊系在腰间,这锦囊一定是他的珍爱之物。

要给他送过去才行?。

就在江缨触碰到锦囊时,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锦囊里面有东西?贺重锦在锦囊里面放了东西?

她没有解开系着的金色丝绳,而是隔着红布摸索,试图弄清里面究竟是什么。

“花形这是一个吊坠?梅花”

握着锦囊的手颤抖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江缨脑海中怦然炸开,耳边还残存着余响。

梅花吊坠

是同一条梅花吊坠吗?

一大波村民纷纷聚集在了江家小院外面。

他们手中一人拿着一张红纸和铜钱,特?意来此让贺重锦给他们写对联。

据他们说,村上有一个教书?先生?写字还算是秀丽,但最近教书?先生?的手受了伤,提不起笔,全村的对联都无从着落,直到他们瞧见同村于广才家门上贴的那一张字迹隽秀漂亮的对联。

江老爷替贺重锦应承了下来。

砚上的墨很快就被用完了,贺重锦放下笔,看着村民们拿着对联高高兴兴离去的背影,暖意在心?头蔓延。

“重锦啊。”江老爷一如?既往地这么叫他,数了数钱袋里的铜板,乐开了花,“读过书?的人就是好啊,缨缨小时候就不爱读书?,你要是我儿子,我指不定多高兴呢,哈哈哈哈哈。”

贺重锦脸上的笑意黯淡了几分。

就算他再优秀,母亲死了,萧景棠怕是这一生?都会陷入自己?心?中的泥沼里吧。

江老爷不知情况,还以为他在说贺尚书?,于是拍了拍贺重锦的肩膀,安慰道:“贺正?尧冷落你,是他们有眼无珠,

午膳时,江老爷当即就把猪肉端上了桌,把最好最嫩的猪头肉给了女婿强行?夹到贺重锦的碗里。

“重锦啊,看你瘦的,大小伙子怎么能像女子这般苗条,多吃点?猪头肉!”

她知道贺重锦不爱吃荤腥,刚准备提筷子把猪肉夹到自己?碗里,贺重锦欣然答应,将猪头肉吃下。

当江老爷得知那五个‘人参’只是地里的胡萝卜时,着实哄堂大笑,忍不住夸赞贺重锦的聪明。

“夫君。”江缨看着贺重锦,竟是忽然开口说,“你有这样的才智,和我们一起离开汴阳城未免太过可惜。”

此话一出,饭桌上一片静默,江老爷和江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瞬间领悟过来女儿的意思。

确实,放眼满朝文武,堪称国之栋梁的只有当世权臣舞阳侯一人,但萧景棠终归不再是那个少年人,长?江后浪无前浪可推。

而贺重锦在世子比试上的表现,无人不道他颇有当年的舞阳侯之姿。

“重锦。”江夫人也说出了心?中许久的疑问,“得了陛下和舞阳侯的赏识,你这孩子就从未想过入朝为官,考取功名?,高人一等吗?”

入朝为官考取功名?高人一等

良久,贺重锦笑了笑,倒是坦然地贬低起了自己?:“岳母说笑了,我只是用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入朝为官需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他虽说得是真心?话,但在江缨听?起来,贺重锦分明是在说谎。

傍晚回到房间,贺重锦关上房门后,方才江缨在江父江母没能说出来的话这才说了出来。

“夫君。”江缨道,“我知道你想一展宏图,想做一个国之栋梁,从嫁你之后,你总是在帮我完成心?愿,那你自己?的呢?”

贺重锦笑着看向她:“我没什么心?愿。”

“真的吗?”

说完,江缨找到纸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字写的是不好看,贺重锦见她在纸上写下和离书?三?个字,贺重锦见状当即夺过笔:“你?!”

“贺重锦。”江缨放下笔,平静地说道,“山鸟鱼不同路,这门亲事本就是未经过你我二人的意见,是雄鹰就该展翅翱翔的,我也不能因为我的一己?之私留下你。”

贺重锦:“”

嫁进贺府这么久,江缨第一次在他看自己?的神情中见到一闪而过的怒色。

贺重锦也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转身背对着江缨,平复心?中的情绪。

“贺公子就这么在意与?我和离吗?”

“是。”半晌,他道,“我这一生?别无所愿,如?果真有什么愿望,早就已?经实现了。”

江缨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同我说过,你的心?愿是要帮一个人脱离苦海,贺重锦她的苦海究竟因谁而起,你不明白吗?”

贺重锦呼吸一滞,瞳孔逐渐缩紧。

来福慵懒地趴在地上,合着眼睛睡大觉,这只小狗再有灵性,也听?不出二人之间对话之中,彼此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或许一直以来,我都陷在你的温柔乡里,并未怀疑过夫君你的动机。”江缨神色冷峻了下来,“成亲之前,我与?夫君从未见过,夫君却设计娶我,一门心?思对我好,甚至愿意为我付出性命。”

贺重锦:“”

他仍旧背对着她,袖口下的手微微攥紧,贺重锦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江缨的视线落到窗户上,那一截支撑窗户的木棍。

“记得很久以前,这扇窗户极易在夜里被风吹开,所以我时常在睡梦中感?染了风寒,后来有一个人经常在我睡着之时用一根木棍抵在窗户上。”江缨笑容略带着一丝苦涩,“他是被我爹从狼口中捡回来的人。”

此刻,天地间仿佛都变得寂静无声,只有贺重锦狂跳的心?脏声。

“阿丑。”江缨站起来,对贺重锦僵立在原地的背影说道,“许久不见了,这一别,果真是恍如?隔世啊。”

第四十八章

前世。

地牢中阴暗潮湿, 老?鼠窜行,只有一缕微弱的阳光照射进来,浑身是伤男子的手脚皆被铁链捆绑住, 衣物上的道道鞭伤留下的血迹, 有的早已干涸,有的还?是鲜艳的红色。

半昏半醒之中 ,贺重锦抬起手指,想去摸那一缕光, 却因为?铁链的束缚, 还是没能那近在咫尺的阳光。

或许,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光了。

“贺重锦。”

扬着诡异语调的声音响起,张狂之中带着一丝骨子里的兴奋:“看到了吗, 我们斗了这么久, 你最终还是败给了本候。”

他拉了一张椅子,双腿交叠坐在贺重锦的面前:“你千算万算,怕是打死也想不?到,采莲会答应成为?我的人吧?”

贺重锦:“”

“她可是亲口告诉我,只要你死,她和鬼手殷姑就能永远地重获自由,就能母女团聚。”

良久, 贺重锦抬起虚弱黯淡的双眸, 事到如今, 他败得彻底。

萧涣最讨厌看这双眼睛,这双和萧景棠相似的眼眸, 和如出一辙的, 夹杂着冷意的眼神?。

他想到,已经?亲手将毒药下入萧景棠的药碗里, 亲眼目睹着自己的生身父亲在毒发时,拼劲最后一丝气?力,目瞪刺裂地拔出剑要杀了他。

这时,贺重锦竟是抖起肩膀,颤声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对萧涣的嘲讽尽显。

“萧涣,杀了我,夺得候位,你也不?会赢。”贺重锦说,“父亲最深爱的仍旧是贺涟漪,心中的儿子仍旧是贺重锦,他厌恶你,厌恶杨氏这些,都是无争的事实。”

贺重锦不?轻不?重地短短几句话,便如同生生拔下了萧涣的逆鳞。

他死死地掐着贺重锦沾约的面庞,眼睛仿佛要瞪出血来,这一刻的萧涣早已无视血缘,无视一切。

“贺重锦,你存在的每一天,本世子都活得生不?如死,我也要让你尝尝这滋味。”

几个士兵上前,给贺重锦强行灌下一碗不?知名的药,那冰凉的药入口的一瞬间竟灼热异常,像咽下一块滚烫的火。

他的痛苦声逐渐变得嘶哑,直至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烙铁在烈火中烧得通红,下一刻就被萧涣狠狠按在了贺重锦那张俊逸的面庞上,白烟缭绕,牢中候着的其他士兵都忍不?住再看下去,而萧涣变得残暴不?仁,愈发享受着这个释放恨意的过程。

最终,贺重锦忍受不?住剧烈的疼痛,终于昏迷了过去。

萧涣丢掉烙铁,直视着贺重锦那张寻常人都难以目睹的脸,命令士兵道:“随便把他丢到一片山林里,最好要有狼,让他自生自灭。”

山林之中,冷清萧瑟。

江老?爷背着一竹篓的年货从城中回来,昨晚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老?寒腿又犯了,他怕江夫人到城中忍不?住去看女儿,贺府又不?让,于是赶着还?能走的时候,自己把年货买回来。

他没想到,这片林子里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活人,这天竟然碰见了两个城中的兵。

腿病又犯了。

江老?爷便没在意,继续朝前走,结果没有多远,就发现了一群狼呲着獠牙,对一个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年轻人蠢蠢欲动。

这些狼是被血腥味儿吸引,一旦确定?没有危险,就会群起而攻,将猎物撕成碎片。

危急之时,江老?爷点燃了鞭炮,便那狼群之中一扔,狼们被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吓得四处逃窜,最终放弃了这个猎物。

江夫人在家中等着江老?爷买年货回来,却等到了他背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

“老?爷,他是?

“路上救的。”江老?爷答,“就让他先住在缨缨的房里吧,夫人,你别愣着了,赶紧去附近的村上找个郎中回来。”

郎中把能救命的药都用上了,一夜之后,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贺重锦,终于醒了过来。

他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面颊被缠绕着厚重的纱布,仅剩下一双眼睛,那是他唯一完整的东西。

这纱布之下,该是多么丑陋可怖的一张面庞。

江夫人道:“小兄弟,还?是不?要拆开?看了,人生在世,皮相都是次要的,有条命在就要好好的活着。”

贺重锦想要询问他们的身份,再道一声谢,嗓子中却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嗓子被毒哑了,他再也说不?了话了。

江夫人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去做饭,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切莫要放宽心啊。”

贺重锦陡然想起萧涣说过,要让他生不?如死地活在这世上。

人人都说他是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是这汴阳城中第二?个舞阳侯,现如今他面容被毁,身败名裂,不?能言语,无药可医。

满是疤痕的手紧攥成拳,良久又松开?。

罢了。

他和萧涣斗得太久了,从最初的优柔寡断,到最后的无所不?用其极,这双手免不?得沾染上鲜血。

落得如今这个下场,这也算是他应得的报应。

这时,江老?爷给贺重锦烧了一张铁质面具,交到他手里:“小伙子,想开?些,人可不?是靠脸吃饭的。”

贺重锦缓慢地点了点头。

江老?爷和江夫人临睡前,在榻上商议一致,准备收留贺重锦。

江缨不?能回家,二?老?的年纪也愈发大了,江家小院又离城中较远,留下一个能干活的年轻人,正好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白日,江老?爷带着贺重锦外出打猎,起初他经?常跟丢,迷失在山路之中,渐渐得贺重锦就熟悉了这座山。

一颗白桦树下每隔一个月就冒出一片萝卜苗,一块尖锥形山岩上生长着几株望月草,每当贺重锦看见望月草,便会不?自觉地想到娘。

他年幼时生病,一个流犯只能自生自灭,望月草不?知道救了他命多少次。

黑天,江夫人让贺重锦歇息,他没有坐下,帮着做七恶峮污二司酒零八一久尔追更最新肉文饭的江夫人打下手,洗菜、和面,似乎不?知疲倦一般,江夫人心里叹这孩子可怜,当晚和给贺重锦烧了一只鹅。

眼看着就快要到新年了。

贺重锦握着扫把,沉默地清扫院子中的积雪,听到江夫人与江老?爷的交谈,说他们的女儿缨缨送信回来,今年婆家有要事,又不?能回来过年,问二?老?的安。

缨缨嫁过去的人家是高官大户,两家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江夫人思?念女儿实在思?念的紧,不?由得落下眼泪来。

二?老?伤感之际,贺重锦却心如明镜。

她嫁的若是高门大户,真有事耽搁,又怎么会连一个像样?的东西都没送到家中,用一封信几行字草草了事?

想来,是嫁到婆家过得不?好,又不?愿让爹娘知道,所以才一直有所隐瞒。

贺重锦没有告诉他们真相。

他如今成了哑巴,不?能开?口说话,况且就算把这件事说出来,也只是给他这两个救命恩人徒增伤心罢了。

生为?萧景棠的儿子,处在权利斗争之中,江老?爷和江夫人的关心无疑是他从未尝过的人情温暖。

贺重锦时常在想,若他不?是萧景棠与贺涟漪之子,不?必再为?了死去的母亲去争世子之位而头破血流,只是这对普通老?夫妻的儿子,那该有多好?

那该会是怎样?一场美好的光阴?

是夜。

贺重锦的嗓子又开?始痛了,火辣辣地疼,一呼一吸都伴随着强烈的灼烧感。

他拼命地喝水,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贺重锦又觉得不?够,捂着喉咙处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

去找一个冰块来,就不?痛了。

结果刚推开?院子的门了,就与一个女子迎面相撞,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睫毛挂着泪爽,一时还?处在悲伤之中。

她满含疑惑地看向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陌生男子: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贺重锦的胸腔都如烈焰灼烧般的疼,他刚一开?口就是从胸腔中涌出的血。

女子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吐血了啊?”

他上下扫视着女子,如葱断般白皙的双脚赤着,都已经?冻得发紫,她什么都没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长发松散着,此刻正疑惑地盯着他。

江缨以为?家中闹了贼人,或是这一路上自己哭得两眼昏花,出了幻觉,直到对方昏迷倒下,江老?爷和江夫人闻声出来,这才得知他是爹娘捡回来的男子。

贺重锦是在榻上醒过来的,他刚有意识的时候,隐约听见女子坐在塌边不?断叹气?:“没想到,你与我一样?都是个可怜人。”

睁开?眼睛的时候,女子早已离开?多时,桌上的汤药还?尚是滚烫,他走到窗边,听到外面女子与江老?爷和江夫人的交谈声。

“缨缨,你在贺府是不?是受了委屈?告诉娘,你总是这般藏着掖着,心里会难受的。”

“有什么不?能说的!缨缨,你告诉爹,爹现在就去报官!大不?了去宫中面圣,到陛下面前讨要个说法去!”

“爹娘”

江缨眼中有泪花闪烁,积压十年的委屈想开?口说出来,可说到嘴边,仅仅只是一句:“我再也不?想守寡了。”

江夫人与江老?爷相互看了一眼,联想到这十年来,江缨次次都找借口不?回家,一家人聚少离多,似乎猜到了什么。

“嫁人之后,若夫死,妻则要为?夫守寡,大盛怎么会有这样?的律法呢?”江缨哽咽道,“早知道他会在成亲之日会死,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嫁给他。”

尽管江缨并没有细说,江老?爷和江夫人已经?猜出了大概。

江老?爷二?话不?说,提起桌上那把猎刀,一瘸一拐便要去贺府找贺家人算账。

这一次,江夫人没有拦他,而是起身怒然道:“老?爷,我同你一起去!”

“爹!”江缨拦在了二?老?面前,“我们已经?不?是汴阳城第一富商了,就算去了贺府,又能讨回一个什么样?的公道?”

江老?爷爱女心切,压根管不?了那么多,硬是要去皇宫,任由江缨怎么拦也拦不?下来,最后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含着泪以命要挟,江老?爷才肯安静下来。

簪子掉在地上,上面雕刻的红梅被摔得四分五裂。

“缨缨”

“昨日我一时冲动,惹怒了贺夫人,不?能再生事了”江缨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江府没了,我这一生也终究是毁了。”

江夫人还?想再安慰自家女儿,江缨却再也不?愿面对他们,掩泪跑回房间里,将门锁上不?让他们进来。

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断地哭泣,全然忘记了榻上还?有一个自己照顾了一夜的人。

“名”

听到声音,江缨抬起湿漉漉地双眸,望向那边的贺重锦,他下塌走上前将她扶起来,用沙哑的嗓音勉强挤出一个字。

“名”

“名字吗?”江缨启唇说道,“我叫江缨。”

贺重锦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看似平静,实则这两个字在他的内心之中激起千层浪花。

江缨

原来,她就是江缨。

第四十九章

十年前, 大婚前两日。

贺重锦平静地望着桌上那件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喜服,对自己被突然告知要娶江家之?女的事并不意外。

他听说过,江家前些日子被手底下的掌柜算计, 江家一家三?口被赶出?府门, 从汴阳城第一富商沦落为了一介平民百姓。

贺夫人不想让他娶千金小姐,所?以一直瞒着他这个亲事,现在又?存心想让他娶一个身份地位的女子?,所?以当即把亲事趁早办了下来, 让他没有反悔的机会。

这时, 张妈妈敲响了房门,送来一张江家之?女的画像,贺重锦笑容和煦地接过那卷画像, 没有一丝一毫地反常:“有劳殷姑姑了。”

结果?就在张妈妈离开之?后, 贺重锦的笑容逐渐由热变冷,将那卷画像丢在了炭火之?中,很快就被那火盆之?中的火舌吞噬个干净。

“去舞阳侯府,只要父亲帮忙,江夫人还能再逼迫我不成?”

殷姑姑领命道:“是,公?子?。”

殷姑姑去了舞阳侯府之?后,整整两日都没有回来。

直到成亲前的那天晚上, 贺重锦几乎快要放弃对这门亲事的排斥, 殷姑姑才回来了, 还告知他萧景棠旧伤复发,命不久矣的消息。

“公?子?, 萧涣已经在暗中集结势力, 只待侯爷一死。”殷姑姑恳请道,“事不宜迟, 公?子?要尽快暗中恢复身份回到侯府,阻止他继承候位,否则公?子?在贺府这么多?年的隐忍,就白费了。”

那日的情况,早已是火烧眉毛,萧景棠随时都会病发身亡,贺重锦必须回到侯府。

为了给萧涣一个措手不及,贺重锦吃下假死药,设计出?了一场假死之?局,抛弃贺府大公?子?的这个身份,成为萧景棠与一个农妇所?生,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而贺涟漪生下的男孩,已经随着她?在流放途中死去了。

他成亲之?夜假死,回到侯府,趁着萧涣放松警惕之?时,将自己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人人只知道,萧涟是萧景棠病重时才来侯府相认的私生子?,无人知道他其实是那个在成亲之?日暴毙,贺府大公?子?贺重锦。

有段时日,贺重锦几乎忘了与江家的那门亲事。

那时侯府动?乱,他初回侯府,又?尚无势力,每天每夜都在担惊受怕,如果?不是又?殷姑姑的保护,自己早已死了一百次。

后来,他不择手段抓了支持萧涣那些臣子?的亲眷,以此威胁,折了萧涣的大片羽翼,占了上风,傍晚临睡前,这才想到了江缨。

贺重锦想,他死了,这门亲事自然就断了,江家之?女便能自由了,之?后便渐渐遗忘了这件事。

可是久居府中的贺重锦却没能想到,贺夫人没有放过他名义上的妻子?,用贺家对江家的恩情,被迫让江缨留了下来。

思绪回到现在,贺重锦想到江老爷和江夫人待他的好,微微暗下神色,内心陷入了巨大的愧疚。

江缨毫不知情,一边流泪一边抽抽涕涕地向贺重锦诉说着:“起初,我一来,是想借着贺府的权势把江家的家产夺回来,二?来,还能逃避嫁人,才答应留下来为贺重锦守寡。”

“”他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给江缨倒了一杯水,表达关心。

她?用袖子?擦拭眼泪,一口将水饮尽,继续道:“嫁过去之?后,贺夫人处处针对我,我不知我犯了什?么错,竟让贺家人如此对待我,后来我才听家中下人说,贺家人厌恶贺重锦,所?以便也厌恶我。”

贺重锦:“”

诉苦了一大堆,江缨看着贺重锦带着的那张铁质面具上:“你的脸”

紧接着,她?的视线又?落到贺重锦的手上,他的手臂都是长短不一的疤痕,虎口处是被烧蜕了皮的伤口。

江缨想到自己后背的那些鞭上,至今都未敢让江老爷和江夫人瞧见。

“想来,你与我也没什?么不同。”江缨哀伤地叹了一口气,注视着贺重锦,“你问了我的名字,你呢?家住哪里??为什?么会受了在这么严重的伤?”

不知静默了多?久,贺重锦抓住她?的手腕,右手手指在她?掌中写下三?个字:阿丑。

“阿丑?”

听到他的名字,江缨忍不住破涕为笑,见她?笑了,他沉重的心情顿时舒畅了些许,用沙哑地嗓音强行挤出?一个字:丑。

的确很丑,醒来后贺重锦从镜子?中看到这张脸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今天他昏迷的时候,江缨摘下他脸上的面具给他换药,发现右边的面颊几乎惨不忍睹,左脸也尽是刀痕,明显是被人下了狠手。

这样的脸,别说是皇宫中最好的御医,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你能开口叫一句我的名字吗?”

见江缨要求,贺重锦试着开口:“缨缨。”

他并非生来的哑巴,嗓子?虽然被灼烧,但不至于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第一个江字他说不清楚,她?无奈笑道:“阿丑,你叫成我的乳名了。”

他自知自己叫错了,又?叫了好几次,后来能沙哑地说出?一个还算清晰的江字时,突然见江缨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于是故意说错,反反复复叫着她?的乳名。

江缨缨缨。

江缨从贺府逃回来没几天后,贺尚书就派了两个士兵准备将江缨带回去。

士兵们三?两下就将暴怒的江老爷按倒,强行拉着江缨上了回府的马车,她?拼命挣扎,抵死都不愿回去。

贺重锦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江缨被带走,起初他故作不肯出?手帮忙,而后趁着士兵不备,伸脚将其中一名绊倒在地,借机用菜刀抵在士兵的脖颈上,那士兵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死亡,吓得瑟瑟发抖。

另一名士兵当即要拔出?长剑,结果?被江老爷从背后用木瓢砸晕。

“阿丑!”江缨阻止道,“不要杀他们,把他们放回去吧。”

贺重锦眸中涌动?着暗流,丢掉了手中的长剑,他知道,杀了他们,江缨在贺府的日子?会更加的不好过。

江缨擅自归宁,对婆母不敬,去的时日越久,受到的责罚就越是重。

可尽管是这样,她?宁愿冒着这样的风险,还是想在江家小院住得久些,再久一些。

士兵们被贺重锦五花大绑扔到了城门附近,想来不久就会被人发现,他回到江家小院后,从江夫人那里?得知江缨一日都没有吃东西。

贺重锦沉默良久,端起桌上的那盘柿子?饼敲响了江缨的房门。

“是谁?”

外面没有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熟悉的沙哑声音:“我”

江缨不想打开房门,她?已经呆呆地坐在屋里?一整天了,一直望着桌上的那把剪刀,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用这把剪刀插入自己的胸膛。

她?不想再拖了。

若早知如此,当初嫁入贺府时就该去死,总好比在这泥沼之?中永世难出?。

里?面没有声音了,贺重锦眉目一皱,他意识到可能江缨出?了事,拿起院子?里?的一把斧头,刚准备将门劈开,江缨却早一步推门而出?。

“阿丑。”

贺重锦放下斧头,即便成了哑巴,那双目之?中的神情也告诉了江缨,他在担心。

直到江缨说出?那一句我没事,他手中的斧头才掉在地上,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江缨看着略显憔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之?意。

当江缨欲要回屋,贺重锦拉住她?的手腕,他很聪明,知道不能将女子?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强行带江缨离开了江家小院。

“阿丑,你要带我去哪儿?”

“外出?,心好。”

他只说了四个字,但也是用了很大的气力,江缨想了想,同贺重锦确认道:“你是想带我外出?,心情就会好些?”

贺重锦停下脚步,慢慢点了点头,随即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江缨看得出?来,他对这周遭的山林十分熟悉,江老爷说过,阿丑的脑子?十分灵光,别说教他打猎一点就通,就是这偌大的山林,阿丑仅仅走过三?次就再未曾迷过路。

他带江缨来到了一片松树林,松树挺拔,每一颗松树的枝丫上都挂满了饱满的松子?。

贺重锦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她?尚未回过神来时,大片松果?就哗啦啦地从头顶砸了下来。

“你……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后来,两个人摘了一下午的松果?,用衣服兜着大堆松果?回到了江家。

女儿满是愁色的和阿丑离开,又?笑容满面的和阿丑回家,江夫人当然是高兴至极,当晚给二?人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江夫人觉得,阿丑这个小伙子?稳重有担当,更加不后悔当时与江老爷的决定?,收留了他。

阿丑来到江家之?后,江家的每天都与以往有所?不同了。

他什?么都干,粗活能,累活也能,只要一有闲暇,就带江缨四处游玩,对江缨的好江家二?老有目共睹。

开始,江老爷还担心江缨和这个捡来的小伙子?相处不融洽,结果?江缨和这个叫做阿丑的小伙子?几乎每日都形影不离。

这天,江缨瞒着家中人,单独去了一趟汴阳城中,回来后带来一个药丸。

她?把药交给了阿丑,对他道:“今日汴阳城中来了一位西域巫医,我同她?说了你的情况,她?虽然治不好你的脸,但是可以让你的嗓子?能够正常说话。”

江缨没有告诉阿丑,这药丸是她?以血入药后才制成的。

贺重锦想要推脱,但是江缨却执意道:“你要是还给我,我就再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出?来了。”

听到江缨这样说,贺重锦犹豫片刻,伸手接过那一颗药丸,放入口中。

第五十章

翌日, 榻上的江缨睁开眼,桌上放着汴阳城街巷里才卖的如意饼,和一碗还升腾着?热气的白粥。

江老爷和江夫人年岁大了, 腿脚不好不便去城中?。

这些如意饼是谁买的?

木桩被斧头劈成两?截, 男子又放上了另一块木桩,挥动斧头再次将其劈断,听见了劈柴的声音,江缨下意识地想到了阿丑。

这如意饼卖的极好, 清早一开张就遭人哄抢, 卖饼的掌柜当?然?没有耐心?听哑巴一个哑巴说话。

阿丑不会手语,更不能说话,却能买来如意饼, 难道说他

江缨当?即下榻, 推开房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她的面庞,微风扫过,她细碎的发丝在额前拂动。

男子恰巧砍完一颗木桩,抬头看向?了江缨,二人四目相对,他脸上的铁质面具似乎清亮了不少,没有以前那样暗沉了。

“阿丑, 你能说话了?”

他点了点, 试着?开口:“江、缨。”

一字一句, 阴阳顿挫。

虽然?仍旧沙哑,失了原本的音色, 但最起?码能够正常与人交流, 不再是个哑巴。

后来,江老爷和江夫人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贺重锦也分别叫出他们的称呼:“江伯父、江伯母。”

“这西域来的巫医就是好,就这一夜的功夫,阿丑就能开口说话了。”江夫人一时间喜笑颜开,“不过,也是阿丑心?善命好,碰巧遇到了这样的好事,天注定的!”

江老爷一边啃着?鸡腿肉,一边附和:“就是就是!咱们家以后一定越来越好!”

江缨虽也笑着?,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阿丑发觉到了不对,问她:“怎么了?”

“阿丑,吃过饭后我?想去湖边走一走。”

饭后,阿丑让江夫人和江老爷回屋,将收拾碗筷的活儿全都包揽了下来,江缨刚准备离开,却能他抓住手腕。

江缨一愣,阿丑说道:“我?陪你一起?。”

尽管最近她开朗的像是个没事人,但是贺重锦还是不放心?江缨。

二人一前一后在山林之中?行走,他望着?女子沉重的背影,十?年岁月匆匆,她早已褪去了一个女孩儿该有的青涩与天真,而?是异常的成熟,一种被沧桑磨砺后的成熟。

他在年幼时就是懂这种感受的,一个人身躯完好无损,内心?却早已经千疮百孔。

贺重锦不由得想,十?年前,他们成亲之日的江缨是什么样的模样?是不是仍有一个女孩儿的活泼明?媚,爱之所爱,喜之所喜?

江缨与贺重锦终于来到了那片冰湖之中?,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里面的鱼儿感受到了岸上的动静,纷纷藏匿在了湖水的深处。

要是一个能做湖水中?的鱼儿就好了,即便湖水再小,也有他的

冰湖倒映着?江缨的那张不复曾经的容颜,她看到了自己之中?的哀伤,转而?对阿丑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阿丑,鱼竿呢?”

贺重锦将手中?的鱼竿交给江缨。

她握着?,微微侧头看到贺重锦正低头认真地把?自己的鱼竿缠上鱼饵,而?后,江缨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鱼竿,站起?身来。

帮这个与自己同?命相连的男人恢复嗓子,报答他的好,大概是江缨留在这世?上的最后想做的一件事了。

十?年了,在这个冰冷的贺府过得生?不如死,见不到明?日,见不到天光。

真的很想,要一个解脱啊。

贺重锦刚刚缠好鱼饵,抬起?头的一瞬间,女子张开双臂,身子向?前倾斜。

“阿丑,再见了。”

他一惊,伸手想要去抓住她的手,却只是抓到了空气,最后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自愿掉入冰湖之中?,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江缨!”

冰湖之中?,寒冷彻骨。

贺重锦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冰湖之中?。

身体一直往下坠,系着?的麻花辫散开,向?上飘扬的长发如同?在风雨中?倔强生?长的草。

江缨终于见到光了,是濒死前太阳投射在湖底的光,她甚至感受到了温暖,是一种沐浴全身的温暖。

爹娘阿丑。

三个人的名?字在脑海中?划过,江缨露出一抹解脱的笑容。

突然?,一个人抓住了她的手腕,那真实的触感令江缨瞬间从幻觉之中?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看见阿丑抱住了自己。

阿丑让我?死吧。

江缨拼命挣脱,一吐一吸都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发觉到挣脱不开,就张口咬贺重锦的胳膊,狠狠的咬。

一滴血珠在水中?散开,继而?是一滴又一滴。

贺重锦没有松开她,任由她咬着?他的胳膊,嘴唇贴了过来,在水下给江缨渡着?气,不想让她死。

咬也不疼,推也推不开,竟是反而?给她渡着?胸腔之中?仅剩的氧气。

他是聪明?的,救一个自愿去死的人,只能用另一个人的性命作为要挟。

江缨担心?再这样耗下去,阿丑也会与自己一起?溺死在这冰湖之中?,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挣扎,随着?他一起?游上了岸。

水滴顺着?二人湿漉漉的衣服滴落下来。

那个想要去救她的阿丑,最后却成了溺水的人,反被江缨救了上来。

她双手反复按压着?男人的胸部,男人吐出一大口的水,意识逐渐清醒,缓缓睁开眼,看到了她面带忧伤的面庞。

“阿丑,你应该明?白的,当?一个人活着?与死了无异的时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贺重锦抓着?她的两?个肩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道了三个字:“活下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贺重锦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活下去?他又有什么资格劝她活下去?

她所有的苦难,都源于贺重锦在新婚之夜假死回到侯府,若他能够回去看一看江缨,哪怕只有一眼

可惜,十?年了。

从他下定决心?回到侯府,从萧涣手中?夺下世?子之位,再到继承侯位后被采莲出卖,直至现在一无所有。

“不要死。”阿丑双目灼灼地看着?江缨,“就当?,是为了我?。求你。”

江缨:“我?”

“我?会、照顾你、对你好”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只要、不放弃,一切还会有转机。”

江缨苦笑一声,她等了十?年,都没等到一丝的转机,再等下去难道就会有转机吗?

人是无法?摆脱命运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她感受到阿丑的手紧了紧,他说话也变得紧张起?来:“江伯父、江、伯母,在家里等你,和我?回去。”

最后,在贺重锦寸步不离的看守下,江缨还是平安地回到了家中?。

为了隐瞒今日在湖边发生?的事,贺重锦与江缨找到一处山洞,在洞中?生?起?篝火,准备烤干衣服后再回到江家小院。

火光映照着?阿丑的铁质面具,江缨抱着?双膝,有些好奇道:“阿丑,我?爹说,他是在山林里捡到你的,你究竟是怎么伤的?”

贺重锦沉默。

她发觉到自己无意之间正在揭露阿丑的伤疤,于是轻轻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那个,你爹娘呢?你在我?家这么久,你的爹娘一定都很想你吧。”

“死了。”贺重锦十?分平淡地说 ,“都、不在了。”

江缨愣了半晌,垂下眼眸:“为什么,有些人一生?荣华,有些人却注定要承受不幸呢。”

为什么,都这样不幸呢?

坐了一会儿,江缨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正在穿衣的贺重锦道:“阿丑,你把?面具摘下来吧,面具虽干了,里面还没有干,对你脸上的疤不好。”

“不了。”

“阿丑。”江缨有些不愿道,“快摘下来。”

她上前一步,他下意识退后一步,最后在江缨的步步紧逼之下,贺重锦犹犹豫豫地说着?:“我?的脸,你会害怕的,连我?自己都怕。”

江缨闻言,竟是摇摇头,笑道:“阿丑,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次回到江家的时候,你的脸就已经被我?看过了。”

贺重锦一愣。

“你人好,心?也好,一张皮相是美是丑,又有什么关系呢?”

话音刚落,江缨就伸手摘下了男子戴在脸上的铁质面具,面具之下那张脸生?着?可怖的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是受了冰湖水的刺激,伤口又再一次地裂开了。

“阿丑,去找些草药回来。”

不知为什么,贺重锦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像一个下人一般,明?明?曾经在舞阳侯府都是下人对他言听计从,要是有人敢

无视尊卑命令他,少不了挨板子。

究竟为什么这么听她的话,贺重锦也不知道。

江缨磨好草药,就亲自帮贺重锦上药,女子的面庞近在咫尺,贺重锦却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她怎么越来越好看了?

贺重锦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江夫人照常把?晚膳做好,等着?二人回来吃饭,见他们两?手空空,不由得问道:“缨缨,阿丑,你们两?个去钓鱼了?”

江缨扯谎道:“对,对啊。”

江夫人反应了一会儿,得知江缨去钓鱼,她已经起?锅烧好了油:“一条都没有钓上来吗?”

担心?江夫人怀疑,江缨试图挣扎:“钓上来了,只是我?觉得它们可怜,就又放回了湖水之中?了。”

本以为她还会刨根问底,谁料江夫人看了一眼阿丑,无奈地笑了笑,竟然?信了:“你这孩子,打小就心?善,罢了,你爹今日外出打了好几只野鸡回来,就不吃鱼肉了。”

兴许是因为阿丑在江缨的身边,江夫人才放下心?来,没再多问什么。

坠湖一事就这样隐瞒了下去。

谁成想,夜半山林之中?,寒风大作,屋中?的窗户被吹开。

江缨并没有发觉,竟是还在睡梦之中?。

贺重锦一直睡在偏房,不知道为何身上有些热,他起?来喝了好几次的水,还是有些热。

房门被人敲响,贺重锦放下水杯,打开房门后便见到江缨面色苍白的站在外面。

“阿丑,我?好像发高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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