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缨(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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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贺重锦微微一怔。

在贺府做贺府大公子这么多年, 就连他的亲姑姑皇后都没能认出贺重锦实际上是?舞阳侯的亲生儿子。

可?眼前这个阿奴烈,竟然说自己是舞阳侯的世子。

上一世阿奴烈攻打辽城时,贺重锦的身份早已经大白于天下, 阿奴烈应当也是?知道的, 难道说他也是重生之人吗?

贺重锦不信,于是?用剑指着阿奴烈问:“阿奴烈将军何出此言?为何如此笃定我是?世子?”

岂料,阿奴烈出口惊人,脸上竟还有?那么一丝喜色, 竟然临阵拿出一张画卷。

画卷绽开, 里面画着的两个人,男子身?着铁铠,威风凛凛, 与他并肩站着的女子长枪背于身?后, 英姿飒爽。

当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贺重锦的表情抑制不住地发生了?变化。

这是?他的父亲与母亲?

年轻之时的萧景棠,既英俊又极具气势,明显不似寻常男子,而贺涟漪,似乎比他印象里的母亲更加年轻一些?。

原来,这就是?母亲穿盔甲的样子。

“这副画像是?我阿奴烈的宝贝。”阿奴烈还有?些?崇拜地说?道, “我从小就立下誓言要做像他们一样驰骋沙场的将军, 如今实现了?。”

贺重锦:“”

是?的, 他对他父亲与母亲的崇拜,甚至快要藏不住了?。

“你与那画像上的两个人, 生得相似!不是?大盛的世子, 是?什么?”

“我不是?。”贺重锦道,“阿奴烈, 我给你一个机会,带着突厥兵,永不犯我大盛疆土,若你不答应,我真的会杀了?你。”

“当真不是??我看那画像已经看了?千百遍,连他们的孩子都想?象了?千百遍,就长你这副模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贺重锦用剑指着自己,他的脸却青一块白一块,不像样子。

到底是?阿奴烈技高一筹,趁着贺重锦不注意,反手将他擒住,并且道:“你倒是?个习武天才,可?惜太久都没有?练武了?。”

贺重锦:””

阿奴烈到底是?突厥的人,话说?十分?直接:“今日?我见不到舞阳侯和贺统领,总要夺下一个辽城回去,杀一个辽城将领,可?不能亏了?啊。”

突厥兵逐渐占了?弱势,李浊清见贺重锦被挟持住,当即就慌了?神。

“贺兄!”

本来以为贺重锦必死?无疑,谁知贺重锦的双目黯淡在一片阴影之中,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的确是?舞阳侯与贺涟漪之子,贺重锦”

阿奴烈怔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贺重锦?为何我听说?他的儿子叫萧涣?”

大盛与突厥本就敌对,存在隔阂,大盛的事?即便风声再大,也传不到突厥。

所以,阿奴烈打听到的消息是?,萧景棠有?一子,名?唤萧涣,至于萧涣的生母当然想?都不用想?,当然是?赤羽军统领贺涟漪。

难道,他打听错了??

“我并非萧涣,舞阳侯旧伤复发,不能上战场,你觉得他会平白无故把那样手书交给我吗?”

仔细看,贺重锦的眉眼与舞阳侯更加的想?象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仅是?长相,就连神态也是?十分?想?象。

该不会他真的是?

肯定是?,一定是?,必须是?。

李浊清本来想?和阿奴烈拼了?,谁知前脚刚上跟前,那阿奴烈的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脆耳的铮鸣。

阿奴烈放了?贺重锦,甚至还撤了?军。

大盛士兵们在贺重锦的命令下没有?追击,反而目睹着他们离开。

望着乌压压的突厥士兵们远去,李浊清觉得自己快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因?为他亲眼见到阿奴烈放下刀兵,朝着贺重锦深深一拜,像是?在拜佛。

后来,阿奴烈又像是?吃错了?什么药,突厥大军正与大盛士兵们打得水深火热,他突然下令撤退。

此次一战,贺重锦属实了?打了?张将军的脸。

三天之后,阿奴烈再也没上过战场,剩下的那些?将军都是?张将军的手下败将,轻轻松松就打了?胜仗。

张将军此人极其好面子,心里对他感激,但嘴上不说?,打从回府之后就再没见到人影。

不过,这庆功宴是?张将军亲口嘱咐要办得越大越好,千万别亏了?贺重锦。只?是?他脸皮厚,就没来。

庆功宴上,尽是?辽城的各色美食。

李浊清早已喝得酩酊大醉,左边搂着一个美娇娘,右边搂着一个美娇娘,他身?旁的随从不由得叹道:“好在老?爷没在,不然又要打公子了?。”

“打打打。”李浊清满身?的酒气,醉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让他打去,我现在跟着贺兄立了?军功呢!”

江缨命人将李浊清扶回了?房间,随即坐到贺重锦的身?边 。

“缨缨。”

“你还有?颜面叫我缨缨呢?”她明显有?些?不满和怨怼,“你背着我上了?战场吗?不是?说?见张将军态度差,便再也不管此事?了?吗?”

这时,张将军的副将朝贺重锦敬酒:“多亏了?你啊!要不是?贺公子你及时出现,恐怕十万大军就全军覆没了?!”

结果,贺重锦倒是?及时推开了?酒水,微微一笑:“缨缨在这,我能喝茶。”

“喝茶好!喝茶好啊!”

于是?,副将将当日?在战场上发生的情形通通与在场所有?人讲述了?一遍,江缨也听了?个大概,说?是?贺重锦打赢了?阿奴烈,阿奴烈心生畏惧,所以才临时选择撤军。

众人即便心里不信,倒也都是?信了?。

毕竟,谁人不知张将军起初是?最瞧不上贺重锦的,结果在此时给他办了?这样丰盛的庆功宴。

翌日?,夫妻二人还有?李浊清收拾好,准备回到汴阳城了?。

他们临走前,有?一个人塞给了?贺重锦一封书信,那人虽然没说?名?字,但贺重锦见到他那标志性的胡子,一看就是?突厥人。

而写?信的不是?别人,正是?阿奴烈、

信上道:此次出征攻打辽城,只?为见到萧景棠一面,能得见贺兄,甚是?欣慰,我心满意足,再此发誓,此生不帮突厥侵占大盛的一分?疆土,希望有?朝一日?,能与贺重锦一同畅饮。

阿奴烈知晓贺重锦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便也没明提。

李浊清抢过信,从头到尾看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天下之大,简直无奇不有?啊,见过痴迷的没见过这么痴迷的,竟然为了?见舞阳侯上战场!干脆他也变成大盛的人好了?。”

江缨记得,上一世阿奴烈是?大盛极具威胁得一个人物,严重到甚至有?一次,他独自一人乔装打扮成大盛人,企图潜入皇宫。

曾经她不明白为何阿奴烈有?这样大的执念,此刻才知道,他只?不过是?比较崇拜萧景棠与贺涟漪罢了?。

突厥与大盛之间的关系并不好,所以阿奴烈才不知萧景棠与贺涟漪已经不在人世的事?。

他们走了?很多年,才入了?汴阳城。

马车缓缓停在贺府外?,贺重锦与江缨挥别了?李浊清,李浊清临走前接过江缨的糕点。

“多谢贺兄,多谢贺嫂。”李浊清笑嘻嘻道,“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此话一出,江缨的脸瞬间就红了?,从汴阳城出来的时候她还与贺重锦和离,这一次竟然还能手牵着手一起回到贺府。

果真是?应了?那句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

回到贺府后,江缨与贺重锦没有?第一时间去向贺尚书与贺夫人请安,而是?去看了?大姑母。

大姑母一直住在院子里,从不过问外?面的事?,前几日?还能去给贺夫人请安,现在逐渐一病不起,今日?也是?勉勉强强喝了?一碗热粥。

贺重锦问门外?看守的老?妈妈: “大姑母如何了??”

老?妈妈沉沉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大夫说?,怕是?没有?几日?了?。”

贺重锦:“”

“夫人,大公子来了?。”

听到侍女的声音,意识朦胧的江夫人这才瞬间清醒了?半分?:“重锦?重锦回来了??”

她早就听说?贺重锦押送粮草去边关,此次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又担心在路上遇到贼人。

江缨等在门外?,让贺重锦独自一人进屋。

大姑母躺在榻上,许久不见发髻上多了?不少的白发,脸也被病痛折磨沧桑了?不少

“太好了?。”大姑母抚摸着贺重锦的脸,“你这孩子平安回来了?,没让我白担心。”

贺重锦微微笑了?笑:“嗯。”

“这下好了?,押运粮草,解边关百姓之忧,在汴阳城中可?是?大功。”大姑母看着贺重锦的眼神,又虚弱又慈爱,“你从小可?怜,若我身?子争气一些?,在家中又能说?得上话,便将你接到我的院子里,重锦啊,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了?。”

闻言,贺重锦的眸光黯淡了?下来。

上一世,从小他在贺府无依无靠,大姑母是?这个家中唯一待自己有?几分?真情的人。

“大姑母。”贺重锦握着大姑母略微有?些?干涸的手,笑容依旧,“会好起来的,就算好不起来,姑母也不必忧虑,姑母一直想?念大伯父,不是?吗?

“好,好。”大姑母欣慰地点了?点头,“就算就当,去见他了?啊。”

大姑母落水而亡,是?他回到侯府之后永远也解不开的一个心结,它?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贺重锦的心头上,永远也拔不出来。

不过,还在最后,有?人跪在南安寺的树下,替他实现了?这个愿望。

第六十二章

三日之?后?, 江缨与贺重锦一同来探望大姑母,郎中从房间?中出来,看样子?已经为她把过脉了, 没说别的, 只道了一句回天乏术。

奄奄一息的大姑母用最后的力气将两个?人的手?叠放在?一起。

“重锦啊,我知道你并非贺府之人,你是舞阳侯之?子?,未来的小侯爷。”榻上的大姑母生命将逝时, 眼中竟然并没有一丝的绝望, 而是充满希冀,“后?来我隐约一猜,你大概是舞阳侯与那赤羽军统领之?子?, 也就只?有他们二?人的才能结合出你这般优秀的孩子?, 可惜,你命苦啊。”

江缨望向贺重锦,见他垂眸不语,她眼中也蒙上一层哀伤。

上一世,江缨也听过一些?关于贺重锦的事,有府中下人说,起初贺重锦是养在?贺夫人的院子?里的, 可是后?来贺夫人日日看贺重锦不顺眼, 时日已久, 最后?竟然把贺重锦赶了出来。

从他年幼起,就住在?贺府的一处偏僻小院里, 与殷姑姑相伴, 除了吃穿不愁,就只?剩下孤寂。

“无?妨。”贺重锦竟然是笑, “若没有那些?经历,也没有现在?的贺重锦。”

大姑母望着贺重锦,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是时候也该去我的夫君了了,重锦啊,大姑母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贺重锦一怔:“什么?”

窗户与房门?被江缨合上,贺重锦俯下身来,听到大姑母在?自己耳边说:“这些?年,大姑母一直在?府中搜集三年前贺正尧贪赃的证据,足以让他不再为尚书之?位,那些?东西,就在?我的梳妆柜下。”

贺重锦沉声不语,而后?才道:“大姑母,重锦知道你在?贺府也举步维艰,不曾怪过你。”

大姑母虚弱笑笑:“傻孩子?,我是一个?遗孀,哪里能与你相比,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呢。”

原来这么多年,大姑母并非表面上那样对自己默不作声,贺重锦的心里再次涌上了阵阵温情。

他们送了大姑母最后?一程,她走得很安详,仿佛留在?这世间?早已再无?眷恋。

第二?日,大姑母的院子?里挂满了百姓,而贺府大门?却依旧往常,除了有途径的百姓目睹贺府中抬出一口棺木,几乎无?人知道贺府中的秀云病死?,甚至也不曾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

但是贺重锦与江缨记得,一直都深深地记得心里。

后?来,大姑母的侍女说,大姑母的夫君其实?是战死?的,他参了赤羽军,后?来战死?沙场,这么多年大姑母从未哭过,甚至提及自己的夫君,面上都是带着笑的。

大姑母被葬在?了汴阳城外的一片花海,与大姑父的遗骸葬在?了一起。

贺重锦与江缨手?牵着手?,朝着墓碑缓缓磕了两个?头。

江缨久久望着那墓碑,正想到自己第一天嫁到贺府的时候,整个?贺府除了贺重锦,也只?有大姑母待她有那么几分善意。

“多好的一个?人啊。”江缨不由得觉得惋惜,“为何偏就这般命苦?该受苦的是贺夫人他们才对。”

“别担心。”贺重锦的眼中闪出锐光,“他们的尽头,也应当?不远了。”

梅园。

书案上摆满了大姑母藏在?梳妆台下的宣纸,江缨看得这些?字迹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为何偏偏贺重锦却看得认真细致。

“夫君,你能看得懂?”

“嗯。”贺重锦点点头,“三年前,贺正尧因?公失职,被陛下罚了三万两银子?,此事朝中人人皆知。”

这件事江缨也是知道的,她想了想答:“可是我记得,那笔三万两的银子?不是已经变卖家中器件还上了吗?”

“所以我心有怀疑,将大姑母给?的这些?置换凭据算了一下,发现就算变卖了府中的珍贵器件,还远远差一万两的窟窿。”

江缨一时纳闷。

府邸还在?,府中侍女与家丁也在?,那贺正尧究竟是如何还上这一万两的银子??

如果真如大姑母所说,是与人贪赃,虽然判处不了贺正尧的死?罪,但足以让他像贺涟漪一样被流放在?外。

到时候,贺夫人他们就再无?仪仗,不得不依靠深受皇帝与舞阳侯重用的贺重锦。

见江缨深思着什么,贺重锦问:“怎么了?”

“这些?证据并不完善,即便到了陛下的面前,仅凭借贺正尧的一张嘴就能轻易圆回来,届时我们在?贺府也就不能立足了。”

贺重锦笑笑:“这些?我自然知道。”

她拄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夫君,既然如此,我们各走其道,你完成曾经对我的承诺,扳倒贺府,我去经营糕点铺子?,扳倒钱三盛。”

正当?江缨准备离开的时候,贺重锦拉住了她的胳膊:“倒是巧了。”

女子?回头,看着贺重锦的眼里满满的不解,只?听他又道:“我接下来的要做的,你与我都能互相推波助澜一把。”

酒楼。

老管事拿着一封书信迈入门?槛走进来,他四周望了望,问小二?:“贺公子?在?哪儿?”

小二?将老管事带到了二?楼,贺重锦正与一戴面纱的女子?坐着,正对面的位置空了下来。

他正喝茶,而身边的女子?正趴在?栏杆上,望着下面络绎不绝的人流。

“前辈。”是贺重锦率先有礼地站了起来,“上次在?钱府,我走得匆忙,未能报答,重锦实?在?惭愧。”

老管事慢慢地,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苍老的眼睛却望着那带面纱的女子?,直到看着她把面纱接过来,那一瞬间?他老泪盈眶:“小姐。”

当?日贺重锦与江缨成亲之?时,老管事还瞒着钱三盛,偷偷地去看贺府的迎亲队伍,当?时只?能远远看见花轿,却看不见里面的人。

江缨起身,看了一眼贺重锦,随后?解开面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管事爷爷,许久不见了,你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江府尚未易主的时候,江老爷和江夫人带这位老管事十分亲厚,甚至犹如自己的生父。

这位老管事也尚未忘恩,虽然老了脑袋却也十分精明,把江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些?年,要不是有管事爷爷帮衬,以我爹爹那副好玩的性子?,江家怕是早就一团糟了吧。”

老管事连忙摆了摆手?:“小姐,是我对不起你,我已经无?颜再去求得小姐的原谅了。”

说完,老管事便要离开,却被贺重锦拦了下来。

“且慢。”贺重锦道,“老管事,可否听缨缨说完,再走也不迟。”

“这小姐有话对我说?”

老管事这才停下脚步,再次看向了江缨。

江缨深吸一口气,将老管事扶在?了对面的座位上:“我和爹娘都知道,管事爷爷也是有情不得已的苦衷,今日我来,是希望管事爷爷能否帮我一个?忙?”

“忙?”老管事犹豫了片刻,“可是要让我做出背叛钱三盛之?事?可倘若他发现,我的孙女”

江缨笑着摇了摇头:“管事爷爷放心,我只?是想要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他在?不在?钱府之?中。”

顿了顿,贺重锦道出了这个?人的名字:“邹康,三年前被发现贪图军饷,削掉官职流放为庶人。”

听到邹康这两个?字,老管事当?即点了点头:“在?,他正在?钱府之?中做钱老爷的门?客,已经有数月之?久了。”

此事并非不可道人的秘密,只?是邹康鲜少出房间?,所以大部分下人都不知道府中有这样一个?门?客,不过身为钱府的管事,老管家自然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邹康是在?三个?月前来到钱府的。

当?时老管事并未多想,虽然邹康贪图军饷,但好在?数量并不多,也没有延误战事,只?是被陛下贬为庶人。

邹康这个?人倒是十分有头脑,在?钱三盛经商之?事上出谋划策了不少,钱三盛对邹康很是赏识,并准备将他提拔坐上掌柜的位置,比府中寻常掌柜的俸禄还要多上一半。

贺重锦认真听着,嘴角微勾,心里大致有了数。

“贺公子?、小姐,不知你们问此人做什么?”

江缨笑了笑,将一份书信交给?老管事:“管家爷爷,你只?需要将这封书信交给?邹康就好,其余的什么都不必做。”

接过信封,老管事浑浊的双眼含着泪,他没想到江缨还愿意相信自己。

“好,这封书信,我定会交给?邹康,小姐,你要多多平安保重。”

看着老管事离去的背影,江缨忍不住问贺重锦:“夫君,你说邹康真的相信你所说的话吗?”

“我也不知。”贺重锦淡淡答,“但我相信,比起做一个?商贾的走狗,他更想入朝为官,掌握权力吧。”

翌日,仍旧是同样一间?酒楼,不同的是这天下了一场绵绵细细的小雨。

邹康撑着伞,从酒楼外抬头望向二?楼的贺重锦,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利益暗藏。

到了二?楼,贺重锦让江缨在?一楼等他,江缨虽然有些?不愿,但想到不能给?贺重锦添麻烦,便去了一楼。

邹康眸色幽深,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贺公子?,你说贪图军饷的是贺正尧,能够证明我的清白,此话当?真不是在?诓骗邹某?”

贺重锦答:“自然。”

“贺公子?,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吗?天底下会有儿子?坑害自己的亲爹?”

他笑了笑,替邹康满上一盏茶:“重锦不想解释什么,只?想问邹前辈,是要做回朝廷的命官,还是想继续当?钱三盛的一条走狗?”

第六十三章

此?话不偏不倚, 戳中了邹康的心窝子里。

回家的路上,他?反反复复想着贺重锦说的话,即便不刻意去想, 却也仿佛又魔力一般在耳边环绕。

贺重锦说“邹前辈, 当下的生?存固然重要,可重锦不信你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

贪图军饷一案,自己几乎是百口莫辩,好在最后没有被判死罪, 不过是被?朝中削去官职, 贬为庶人。

这些?年以来,为了养家糊口,邹康什么营生?都做过, 他?为人聪明, 从街头攀上了钱三?盛的腿,钱三?盛不是什么好人,为人奸诈,赚银子来不择手段。

为了能有一席之地,曾经?身为朝廷命官的邹康不得不点头哈腰,端茶倒水,说好听?点是随从, 说不好听?就是钱三?盛的狗。

每每想到这里?, 邹康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还没被?削职的时?候,下朝的时?候都能与当世?权臣舞阳侯并肩而行, 如今却给?一个商贾当牛做马, 更何况钱三?盛此?人以前也不过是个掌柜出身,自己刚刚当官的时?候, 他?还是个下人。

一路走着,邹康越想越气,贺重锦的话就像是勾起了他?心里?的无限怒火,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贺正尧……若真如贺重锦所说是贺正尧贪了军饷,他?记得当年贺正尧因公失职,被?圣上罚了不少银钱,最后变卖了府中不少东西才还上的。

但他?这才过去了多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除了子嗣稀薄一点,贺正尧一家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甚至一向沉默少言的舞阳侯竟然也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两句。

家里?,邹夫人正起锅烧油,锅里?的沸水中翻滚着面条。

见自家夫君回来了,邹夫人洗干净手,为夫君更衣,邹康看着锅里?的面条,不由得问道:“今日不是吃米饭吗?”

邹夫人叹了一口气:“唉,方?才钱府派了人来,说米粮放到到了下个月才送来,我想今晚总不能饿肚子吧,便煮了面。”

天旱下来,地里?的收成不好,城中的米就变得尤外珍贵。

钱三?盛承诺的米,是邹康替他?做了不少违背良心的事才换下来的,最后钱府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可见钱三?盛根本就不重视他?。

“夫人。”邹康问邹夫人,“如果能过回以前做官夫人的日子,你愿意吗?”

听?到这话,邹夫人双眼一亮,激动到手里?的碗险些?没掉在地上:“要是能过回以前的日子,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我当然愿意!”

邹康沉默。

邹夫人说完,又开始怨怼起了邹康:“若非是你,一时?猪油蒙了心,去贪图什么军饷,我们也不会沦落至此?,现在早就在邹府过逍遥日子,何必受一个商贾的气?!”

“夫人,你为何就是不信我呢?”邹康这句话已经?说了千百遍,放到嘴边都麻木了,“那些?军饷不是我贪的,我是被?人陷害的。”

“你啊,就休要再?说这么多了,” 邹夫人道,“要不是你,朝廷又何须治你的罪?不治别人的罪!”

说着说着,邹夫人就开始潸然落泪,一边抹眼泪,一边诉说着心中的委屈,“这些?年,我们是如何过来的,你比谁都清楚!”

说完,邹夫人摔门回屋,独留下邹康坐在原地,唉声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他?们夫妻尽管能在汴阳城有一袭容身之地,但是日子却大不如从前,以前邹夫人不是穿金就是戴银,现在他?们连每个月月钱的多少都成了盼头。

良久,邹康起身,拿着伞再?次出了门。

雨已经?停了很久了,贺重锦与江缨在酒楼的二?楼也已经?等了许久,江缨碗里?的青豆快吃完了,剩下一个她百无聊赖地在碗里?拨动着。

“夫君,我见邹康不见得能回来了。”江缨平静地说道,“虽然我们有大姑母的那些?凭据,但贪图军饷一事,是否与贺正尧有关系,还尚未可知呢。”

贺重锦答:“所以我已经?派人去补齐其他?证据了,此?事不难,邹康是突破口。”

江缨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她知道贺重锦坚信邹康一定会来,便对他?说:“我先去街上逛一逛,之后就回贺府了,夫君,你办完了事也早些?回去吧。”

后来,江缨随着白芍刚刚迈出酒楼的大门,便见邹康与她们擦肩而过,手里?提着滴水的雨伞,好似是刚刚回到家后,风尘仆仆地又赶了回来,上了贺重锦所在的二?楼。

白芍望着邹康离开的背影,小声嘀咕道:“少夫人,大公子真聪明,邹康果然来了。”

“是啊。”江缨喃喃道,“不愧是那两个人的孩子呢。”

白芍并不知道贺重锦的身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问道:“那两个人?少夫人是说贺尚书与贺夫人吗?”

江缨笑而不语,带着白芍一同去了街上。

汴阳城的长街每日都热闹异常,街边两侧排满了铺子,叫卖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她的鼻子铺捉到了一缕醇厚的酒香,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好酒啊。”江缨忍不住夸赞。

循着酒香,二?人来到了一家新开的酒窖前,酒窖掌柜站在高凳上,手里?拿张一人高的字帖,下面全是围观的百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谁若能猜到我手中谜题的谜底,谁就能得到本店的招牌桃花酒!走过路过可千万不要错过!”

百姓们纷纷举手,跃跃欲试,结果一一被?这谜底唬住了。

只见那字帖上面写得是: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从小到大,江缨没怎么好好读过几个字,这字帖上的字谜对她来说无疑是天书一般,奈何她实在想要那一坛酒,只能硬着头皮去猜。

“掌柜,这谜底可是风筝?”

江缨凭借着字面的意思,勉勉强强说出了一个答案。

“错!”掌柜笑眯眯地道,“不过这位姑娘,已经?十分?接近了。”

然而,就剩下最后这几分?钟的猜谜时?间,江缨较劲了脑汁也猜不出来个所以然。

白芍说出了她的心声:“唉,要是大公子在,肯定能猜出来。”

过了一会儿,江缨还是猜不出来,而后遗憾地退至一旁,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后排着一个熟悉的人,碰巧轮到了她。

女?子一袭白衣,气质偏偏,那张脸尽管隔了很久也记得清楚。

“韶华公主?”

韶华公主朝江缨微微点头,随即只是望了那谜题一眼,嘴角一勾,开口作答:“谜底为风。”

此?话一出,属实是一语点醒所有梦中人。

“原来是风啊!”“这么简单的谜底,为什么我猜不出来!”“没想到谜题看着玄乎,谜底竟然就是风。”

最后,掌柜将酒交给?了韶华公主,尽管那一坛酒已经?密封完好,可那酒香还是溢了出来。

江缨第一次这般念着贺重锦,想着若有他?在,自己不至于连一坛桃花酒都喝不到。

岂料,当韶华公主接过那一坛酒,合上眼闻了闻沁人心脾的酒香,转而笑着看向了江缨:“贺少夫人,我一人喝这酒未免浪费,既然有幸在这里?遇见,不妨一同去饮这上等的桃花酿。”

“同饮?”江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同样笑开,“好,那江缨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缨对韶华公主没有太深的交集,只是见到寥寥两面,便觉得这位公主人美又随和,举止投足都礼数周到,全然没有公主才有的架子。

唯一不足的是,眼光略微差了一些?。

她们在酒轿的雅间坐下,韶华公主又命掌柜准备了几样下酒菜,自己又亲自替江缨满上酒。

江缨见状,连忙摆手: “怎好麻烦公主呢?”

“无妨。”韶华公主随和地说道,“在这里?,没有什么韶华公主,我不过是一位寻常人家的女?子罢了。”

这时?,白芍凑过来,在江缨耳边小声道:“少夫人,你有没有觉得公主殿下有些?像大公子呢?”

白芍这般一说,倒是点醒了江缨。

的确,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言谈,韶华公主与贺重锦几乎别无二?致,不仅是内在,就连长相也是佳人配才子。

韶华公主并非是皇后所出,所以与贺重锦并无亲缘关系。

可惜的是,贺重锦已经?是她江缨的夫君了。

江缨想了半天,也愣是想不出这整个汴阳城谁能与韶华公主这样的身份相匹配。

酒已经?满好,江缨举杯饮酒,仿佛一瞬间置身桃花林,满园桃花映入眼帘。

“好酒。”江缨忍不住夸赞道,“我从未喝过如此?好喝的酒。”

她喝完了,然而韶华公主确还在细细品尝着,酒杯里?的酒至今还剩下半杯。

“殿下。”嘴巴不听?话的张开,江缨问韶华公主,“殿下是我在汴阳城见过的最为优秀的女?子,若是要嫁人,应当把眼光放的宽一些?,不该拘泥于眼前人。”

尽管江缨已经?十分?间接,没把意思摆在明面上,但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好在韶华公主不以为然,她放下酒杯,声音柔和到像是春天盛开的鲜花:“贺少夫人是在说,萧涣并非良人,我应当去寻一个好的郎君是吗?”

江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能道:“公主,江缨只能言尽于此?了。”

“你说得没错。”没想到,韶华公主竟是十分?坦然,“我也正有此?意。”

“什么?”江缨一愣。

谁知,韶华公主又说:“贺少夫人可曾听?过赤羽军统领贺涟漪?就是当年与舞阳侯并立朝堂之中的女?将军。”

提及贺涟漪,江缨下意识装傻:“我听?过一些?,只是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公主问她做什么?”

“我打?听?到,舞阳侯并非萧涣这一个儿子,他?与贺涟漪还有一个遗落在外的私生?子。”韶华公主道,“赤羽军统领与舞阳侯之子,此?等身份必然不会低,若能找到这个私生?子,我就不只有萧涣这一种选择。”

嫁给?贺重锦?

闻言,江缨的神情沉了下去,而这一刻她的变化恰巧落入了韶华公主的眼中。

韶华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微乎其微的笑容,而后问她:“贺少夫人,你看起来不大对劲,是桃花酒太烈的缘故吗?”

第六十四章

“没有?。”江缨整理好思绪, 将酒杯放回了桌上,故作没事人问韶华公主:“要是贺统领和舞阳侯大人真有?孩子,说不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韶华公?主道:“我的消息向来准确, 那孩子一定?还活着?, 只?要贺涟漪沉冤昭雪,我就不必盯着?萧涣一人不放。”

江缨攥紧了酒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见过被人带绿帽子的正室,还从未见过这么憋屈的正室, 竟然被人当?着?面带绿帽子。

这一刻, 江缨恨不得直接告诉韶华公?主,其实贺重锦就是?舞阳侯与贺统领之子,只?可惜她不能说, 倘若说了, 此刻的场面定?然会更加的尴尬。

于是?,心里的一大堆话到了嘴边,就只?剩下一句:“殿下,如果这个贺涟漪之子已经嫁人了,该怎么办?”

韶华公?主看着?江缨,双目里尽是?神秘的光,让人看不清所?思所?想, 而她却把江缨的心看得明明白白。

良久, 韶华公?主抿了一口桃花酒, 嘴角含笑:“我是?大盛的长公?主,虽然是?庶出?之身, 却被记在皇后的名下, 乃是?天之娇女,只?要嫁她的女子是?中原之人, 想来此人定?会选我这个能够助她掌握权柄的公?主吧。”

江缨:“”

这句话,江缨记了很久,直到她喝得醉醺醺的,被白芍搀扶回到贺府的梅园,也?依旧记挂在心上。

因为韶华公?主在侧,从酒馆出?来到现在,江缨还保留着?一分理智,一路上都没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直到男子一身简朴的月白衣衫,从梅花小?径之中走?过来,江缨这才绷不住,抱着?他哇哇大哭起来。

热烈的酒气打在贺重锦的鼻尖,他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喝了酒?”

接话的不是?江缨,却是?韶华公?主,她有?条不紊地?说着?:“贺公?子,是?本公?主与江缨投缘,便拉着?她喝了几口桃花酿,岂知江缨如此爱喝,把一整坛都喝光了。”

贺重锦轻轻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江缨的面颊。

“白芍,把少夫人送回房间里,门窗关好,别叫她着?凉。”

白芍点了点头,扶着?江缨回到房间,江缨还是?醉醺醺的,抓着?贺重锦的衣袖死死不放。

后来,贺重锦无奈地?笑了笑,只?好褪了衣衫,让她抱着?自己的衣衫回了屋。

“大公?子,你不回去吗?”白芍回头望了一眼贺重锦。

“我稍后便就会来,记得她醒后煮一些醒酒的热汤。”

院子外只?剩下贺重锦与韶华公?主两个人,他温和面孔逐渐淡了下去,对待除了江缨以外的人,是?一种?趋于冷淡的神情。

韶华公?主自诩识人无数,却在此刻看不透这个贺重锦。

她能感觉到他远非表面看上去的这样简单,可仅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像,真的太像了。

虽然与舞阳侯萧景棠接触不多,但细致观察就能发现,长相与其相似,而那与生俱来的气质,几乎是?无可复刻。

“韶华公?主。”

贺重锦的声音将韶华公?主从思绪中拉出?来,她望着?他良久,竟是?第一次面对一个人有?片刻的失语。

“贺公?子。”

“你费劲心思命人去查我的身世?,意欲何为?”贺重锦眸中闪过锐光,淡淡道,“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身份。”

巨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眼前的贺重锦仿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因为贺公?子的耳后并?没有?痣。”韶华公?主自知瞒不过贺重锦,不妨直言回答,“当?年我母妃曾看过贺府刚出?生的那公?子一眼,他耳后有?一颗与我一模一样的痣,我母妃离世?后,此事除了贺府的人,只?有?我知道。”

闻言,贺重锦沉下面孔,对韶华公?主道:“看来,这件事很快就要瞒不住了。”

若他的身份暴露,必在朝中掀起一阵风波。

更何况,萧景棠尚在病中,皇帝又不善朝政,根本无人主持大局,朝中一乱,各方势力风起云涌。

正当?贺重锦心中为此担忧时,韶华公?主恰等?时宜地?说:“我会为贺公?子守口如瓶。”

贺重锦怔了一下。

韶华公?主微微一笑,继续道:“贺公?子,我为你守口如瓶的代价,是?你日后成了舞阳侯,需娶我为正妻,江缨为妾。”

贺重锦:“”

“我成了你的正妻,你在朝中的地?位便能稳固如山,至于江缨,我与她甚是?投缘,自然也?能待她如姐妹一般,如此”

尚未说完,便被贺重锦凌厉的声音打断:“绝不可能。”

出?乎意料的回答,韶华公?主呆愣了许久,就像是?在看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

她并?没有?让他休了江缨,只?不过是?想让江缨做妾而已,她们甚至还会和平公?主,相互扶持。

为何就遭来了贺重锦这样果断的拒绝?

“你不想做舞阳侯吗?”第一次有?人这样果断拒绝自己,韶华公?主的嘴角带着?一丝抽搐,“做舞阳侯,和萧景棠一样的当?世?权臣,你难道不想成为人上人吗?”

“人上人”贺重锦冷冷一笑,“那不过是?于公?主而言最好的选择罢了。”

韶华公?主美丽的面庞上出?现了一道裂缝,华袖下的手在隐隐发着?颤,从未在一个人身上这样吃瘪。

“愿公?主如愿嫁给萧涣。”

贺重锦只?留下一句话,便准备离开不做过多的停留。

望着?他的背影,向来持重的韶华公?主紧咬薄唇,经由刚才的一番对话,她愈发地?感受到此人日后必然能够赋予自己权利与荣耀,于是?道:“贺公?子,迟早有?一日,你会想清楚我给你的选择。”

这句话,当?然清清楚楚,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贺重锦的耳朵里。

权利?权利比起江缨,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于一个舞阳侯,上辈子他又不是?没有?做过,无聊至极,这辈子要是?再做一次,那就白白地?重生了。

酒醒之后,江缨心里很不是?滋味。

韶华公?主并?不知道其实贺重锦就是?舞阳侯与贺统领之子,但有?女子当?面说要嫁给他,换做谁谁心里都会不好受的。

“缨缨。”

身旁的贺重锦睁眼双眸,微微注视着?江缨,他能看得出?她心情并?不好,却猜不到她是?何原因。

“夫君,你不问?我些什么吗?”

贺重锦一脸莫名,良久才道:“我该问?缨缨什么吗?”

“今日我为何喝醉酒,又为何与韶华公?主一起回来?”

他道是?答得一丝不苟:“路上结识,相伴喝酒,你不胜酒力所?以便醉了。”

不胜酒力

江缨无奈地?抚了抚额,她哪里是?不胜酒力,分明是?在与韶华公?主置气,所?以才喝了这么多酒。

“你知道韶华公?主同我说了些什么话?”江缨道,“她说,她要嫁你为妻,嫁未来的舞阳侯呢。”

“巧了。”贺重锦勾起一抹笑意来,“她同我也?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说知晓我是?舞阳侯与贺涟漪之子,想要嫁我为妻,让缨缨为妾,从此你们二人姐妹情深。”

江缨如遭雷劈,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韶华公?主一开始便知道贺重锦,那在酒窖里同自己说得那些话是?何意?挑衅吗?

一定?是?挑衅。

这种?女子她并?非没有?见过,外表和善纯良,假装大度,心里暗暗地?宣布实权。

说不定?,连酒窖的偶遇都是?韶华公?主安排好的,为得就是?适当?地?出?现在江缨的身边。

一时间,江缨的醋味儿到达了极点,浓烈到让一向待她温柔的贺重锦都忍不住蹙眉。

他问?: “吃醋了?”

江缨翻过身,没再看她:“没有?,只?是?觉得她是?公?主,又生的比我美,与你甚是?相配。”

“嘴上否认罢了。”做夫妻久了,他倒是?把江缨看得透彻,“吃醋就吃醋,何必遮掩?换做是?我,没心思对你遮掩。”

这个人也?真是?的。

隔了好久,江缨才转过身来,一向隐忍的她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流泪:“我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你真的会让我给你做妾?”

“不会。”他下意识地?否认,将江缨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我的父亲只?爱我母亲一个人,我也?只?会爱你。”

江缨刚要开口,那吻已经贴了上来,吻过来的唇里好像还含着?糖味儿,是?很甜很甜的那种?。

“阿丑。”

恍惚中,江缨叫出?来这个曾经的名字,阿丑是?贺重锦随口扯来的,名字不大好听,也?不知贺重锦为什么会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

不过,阿丑这个名字,总能够给她一种?安心之感。

“阿丑。”她又叫了一遍,叫了许多遍。

“我在。”

一声又一声,最后他轻声说:“等?一切结束,我们带着?父亲离开汴阳城,我补给你一个三?媒六聘的成亲之礼。”

江缨瞳孔骤缩,这句话仿佛敲击着?灵魂,震荡着?心里的每一处。

他们第一次成亲,贺尚书与贺夫人并?非是?他的至亲,而她与贺重锦,都并?非是?真情实意地?相待对方。

如果,真正的高堂,真正心意相通的两个人,成亲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呢?

第六十五章

这天夜里。

殷姑姑说萧景棠又?昏厥过去, 临时将贺重锦与江缨召回了舞阳侯府。

马车上,贺重锦紧紧握着江缨的手,她望着他, 感受到那掌心是冰凉的, 还?侵着冷汗。

“贺重锦”

他就像是失了魄般,她唤了贺重锦许多次才堪堪回过神来:“缨缨。”

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桩桩件件都像是沉重的包袱压在自己?夫君的身上,但?他从来不曾对?江缨言明, 哪怕一个字都没有提及。

大姑母的事, 韶华公主的事,以及如舞阳侯的事。

江缨道:“你若心里难受,大可以同我说。”

贺重锦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习惯性地将一切都扛下?来, 就如上一世?的阿丑,明明选择去喝鹤顶红,选择赴死,但?江缨至死都不知道这一切。

见他不说,江缨叹了一口气?,伸手捧起他的面颊。

对?方错愕一瞬,脑袋便被女子?掰了过去, 江缨闭上眼睛, 就这样铆足了劲儿地吻上去。

那吻来得十分突然, 就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掩盖在弥漫在他头顶上的乌云, 被撬开唇齿后, 脖颈就涌上温度来。

江缨觉得自己?脑子?定然是烧坏了,才会在此情此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没想到的是, 不出片刻,从她最初的主动,换来了对?方的迎合。

白芍见快到了,准备掀开车帘,却见到两个人在车里这幅情景,赶紧将车帘盖上。

吻了很久,唇瓣这才分离开来。

贺重锦的心里仿佛没那么沉重了,他嘴上还?有她的胭脂,江缨实在不好意思想要翻出个帕子?给他。

“不必了。”贺重锦笑笑,“我的心情好多?了,谢谢缨缨。”

他似乎更?加温柔了,并没有因为方才那一个十分唐突的吻而怪罪于她。

“夫君。”江缨问他,“舞阳侯大人没能将贺统领救回来,你没有恨过他吗?”

贺重锦垂下?眼眸道,“上一世?,我最困惑的便是这一点,我不愿意原谅他,到死都不愿意。”

“什么?”

“但?是。”贺重锦抬起眸子?,那双漂亮的眼已然湿润,“是你让我明白他的一番苦心,让我明白原来爱一个人,纵然拼尽全力,也终归不能让她得偿所愿,留有遗憾。”

马车继续前行着,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外面的百姓并不知道这是谁家的马车,通往哪里。

从那一刻,贺重锦为江缨赴死的时候,他得到了解脱,不仅是对?她的解脱,更?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

江缨记得,上一世?,萧景棠便是死于旧伤复发,只?不过现?在复发的晚了一些。

“我以为这一世?,父亲不会出事。”他攥紧了拳头,“没想到终归还?是变成了这样。”

舞阳侯府。

因为贺重锦的身份尚还?没有公布于世?,所以他们?从后门进入。

屋中充斥着浓烈的药香,李院判正将舞阳侯身上的银针一根根拔出来,神色十分凝重。

贺重锦与江缨进来的时候,萧景棠转过眸子?望向他们?二人,又?看向了他们?十指紧扣的手。

恍惚之中,他好像出现?了幻觉,将贺重锦看成了年轻时的自己?,而江缨的脸则变幻成了贺涟漪的模样,最初的贺涟漪,他们?第一次相识的贺涟漪

贺涟漪。

那个在马背上回眸一笑,令百花都黯然失色的女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这样,也就算他们?圆满了吧。

“爹。”

恍惚之中,最渴盼的称呼就这样闯入耳帘,使得萧景棠瞬间提起了精神,望向塌边握着自己?手的贺重锦。

江缨也来到了榻边,开口对?萧景棠叫了一声爹。

那一刻,萧景棠本就抱着绝望的心,瞬间燃起了点点火星,最后变成了一簇温暖的火苗。

李院判说,萧景棠的旧伤虽然回天乏术,但?不至于毫无奇迹。

奇迹这两个字,江缨经历过,不仅是她,还?有贺重锦,他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爹,你一定要平安。”贺重锦露出了笑,虽然那笑容还?捎带着一丝苦涩,“以后,重锦亲自为你做红豆糕,还?要在母亲的坟前放上,每一年都会去,我们?一家团聚。”

做阿丑之前,贺重锦从不在乎‘家’这个字眼。

斯人已逝,该发生的,该痛苦的,都已经无力回天,无可改变了。

可在江家的那段日子?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胜过于所有的位高权重。

所以,他不愿意做舞阳侯,只?愿意做萧景棠与贺涟漪的儿子?。

“重锦。”萧景棠握住贺重锦的手,他好像更?加苍老了,像一根无助的草,“父亲答应你,离开汴阳城,放弃舞阳侯之位。”

所有的执念顷然化解。

在眼眸中打转的泪珠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滴在了金丝被褥上。

贺重锦极少哭过,第一次是贺涟漪死时哭,第二次是因为江缨而哭,这一次又?为舞阳侯哭。

能够让他落泪的,只?有亲人与爱人了。

“我知你想做什么。”萧景棠道,“贺尚书这些年待你如何,我都知道,我一朝帮他坐上尚书之位,也能让他回到从前,只?是这件事,我已经做不了了,便交给你了。”

他看向采莲,采莲领命,将一个上了锁的匣子?以及钥匙。

“这些年,我一直命人盯着贺正尧的一举一动。”萧景棠缓慢地说着,“也是时候,让他下?台了。”

在李院判的救治,以及萧景棠那强大的意志力,终于一只?脚离开了鬼门关。

病情抑制住了,江缨松了一口气?,不过只?是一时的,以后仍旧是生死未卜,看不见未来。

看望舞阳侯过后,贺重锦与江缨再次准备从后门离开,谁成想他们?刚要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令二人不由得顿住脚步。

“贺重锦,既然来了,为何不见见我这个弟弟呢。”

弟弟萧涣?

萧涣仍旧是一身华服,奢靡不简,他被削去了世?子?之位后,本该是愈发消极的,却像如此这般容光焕发。

殷姑姑警觉地抽出锃亮的铁花镖,将江缨与贺重锦挡在身后。

“鬼手殷姑,我们?也许久不见了。”萧涣笑。

“茶已经热好了。”萧涣道,“请吧,放心,今日我与你不过是谈心罢了,顺便解一解多?年来的误会。”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重锦。”江缨没看萧涣一眼,望向贺重锦道,“我们?回去吧,近些日子?以来大家都乏了。”

贺重锦是想留下?的,毕竟他也想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究竟想要说什么,但?想到江缨难免会担心,便没有理会萧涣,只?是留了一句:“那日我在信上所说,仍旧作数。”

萧涣冷冷一笑:“那信,早就被我烧了。”

“至少你看过,并且畏惧过,不是吗?”贺重锦有条不紊地说,“我只?想带父亲走。”

“走?父亲?”萧涣捂着脸狂笑道,“真不巧啊,我偏就是想让你们?两个亲眼目睹我登上舞阳侯之位的每一天。”

江缨咬牙,实在忍不住对?萧涣说:“你真是个疯子?。”

“我的确是疯子?。”萧涣道,“这汴阳城无人不知我是个疯子?,我是被贺重锦逼疯的。”

见萧涣的神情愈发的扭曲,江缨攥紧拳头,上前一步丝毫不畏惧地替贺重锦理论:“人自当该知足的,你生来就在舞阳侯府锦衣玉食,可是贺重锦却在流放的路上,你说你被他逼疯,我看是你逼疯了我们?所有人吧。”

“就凭他的娘贺涟漪。”萧涣字字句句道,“我就注定会与他一生一死。”

下?一刻,锃亮的铁花镖飞了出去,朝着萧涣迎面而来,萧涣倒退一步,又?见一道剑光闪过,将那铁花镖击飞在地上。

吴安收回剑,重新站至萧涣的身旁,目光凌厉地盯着殷姑姑,防止她下?一步再次出手。

“鬼手殷姑,怎么说我也是萧景棠的儿子?,你竟然对?我动手想要杀我?”

殷姑姑倒是泰然自若,没有被萧涣的一言一语所动:“萧涣,我听从的是侯爷的命令,是侯爷命我保护贺公子?的命,身为死士,我自当拼尽全力护卫主子?,直到你放弃为止。”

话音刚落,另一道剑锋从萧涣的身后刺去。

吴安道:“世?子?小心!”

随后,得到提醒的萧涣身子?一偏,采莲的剑只?刺伤了萧涣的胳膊,吴安再次拔剑,与采莲战了几?个回合,二人打成了平手。

“采莲,你可不要忘了。”萧涣捂着胳膊上的伤口,语气?带着一丝愤恨,“当初是你忌恨贺重锦夺走了鬼手殷姑,有现?在反过来帮着他。”

“那是我年少气?盛。”采莲望向了萧涣,“贺公子?让人带话给我,说要让我和娘离开舞阳侯府,母女团聚,我便下?定决心死心塌地地帮助贺公子?与舞阳侯了,左右我也只?是与你合谋过,至今都未对?贺公子?动过什么不该有的手段。”

贺重锦心头一暖。

上一世?,是采莲让他的舞阳侯之位,如今重来,采莲帮助了他。

“娘,你带着贺公子?走。”采莲道,“萧涣不会武功,吴安不是我的对?手。”

剑光相接之间,贺重锦一行人成功离开了后门,上了回贺府的马车。

马车上,贺重锦像个脆弱的孩子?,适才在萧景棠面前压抑的所有情绪,在女子?的温香软语中爆发出来。

江缨抱着贺重锦,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自己?也忍不住难过。

倘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本该是那个汴阳城中,最为耀眼的世?家公子?。

第六十六章

翌日的清晨, 阳光穿透云层。

贺府全家又来梅园大闹了一场,不过这次闹得?最凶的不是那个一心为子的贺夫人,

贺重锦见他们来了, 抱着来福不慌不忙的起身, 恭恭敬敬地朝贺正尧行了一礼:“父亲。”

江缨也行了一礼,无?视贺正尧脸上的那几乎压抑不住的怒火。

二人心?里都知道,贺正?尧他们究竟为何而来。

岂料下一刻,贺正?尧啪得?一下甩了贺重锦一个耳光, 那耳光打得?极其响亮, 似乎将这么多年对?贺重锦的怨愤都发泄了出来。

“别叫我父亲!”贺正?尧怒声道,“我自始至终都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们贺府与你没有丝毫的关系!”

贺怜儿在, 毁了容的窦三娘更是在, 却唯独不见贺夫人。

她厌恶贺重锦,即便?有萧景棠

“夫君。”江缨上前去查看贺重锦的伤势,他白皙的面颊红了半边,嘴角都出了血,当即就怒道,“贺正?尧,你应当知道贺重锦是什么人, 不怕舞阳侯报复吗?”

“舞阳侯?”贺正?尧指着贺重锦, 愤然?道, “他们父子,当真是把我耍得?团团转, 我贺府白白替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

起因是昨晚, 贺正?尧收到了皇帝的圣旨,他还纳闷自己并无?攻绩, 陛下为何突然?下一纸诏书到侯府。

然?而,圣旨的内容无?疑给了贺府上下所有人一记晴天霹雳。

“三年前贪污军饷一事已彻底查明,贺正?尧贪图军饷,致使?边关战事延后,陛下下旨,革掉贺正?尧尚书之?职,邹康无?罪赦免,官复原职。”

“革职?不可?能。”贺正?尧大喊,“我是冤枉的!”

德胜公公收好圣旨,准备离开,贺正?尧已然?不信,抓着他的衣袖追问“德胜公公,本尚书兢兢业业为朝廷,为陛下卖命,军饷一事分?明是那邹康”

“既然?尚书贺正?尧你心?有疑虑,那杂家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你这个庶人当个明白。”德胜公公道,“是邹康亲自去宫中举证,还有你儿子贺重锦搜集你贪图军饷的证据,铁证如山,你以为这圣旨是陛下想下就下吗?”

“贺重锦邹康”

贺正?尧万万没有想到,当年他靠着贺重锦从一名?五品小官一夜飞升到一朝尚书,又因为贺重锦在朝中的地位如空中阁楼般轰然?倒塌。

窦三娘听完这道圣旨,跪着的双腿下意识瘫软:“老爷官职没了,那秋儿在高府,岂不是”

倘若贺正?尧没有官职,那么贺秋儿在高府的正?妻之?位迟早不保,没有强大的家族背景,定然?敌不过钱晓莲。

贺府的下人们都听到了圣旨的内容,大家面面相觑,知晓以后再也不能为贺府做事了。

“老爷。”贺夫人冷冷一笑,“我早说过,什么尚书之?位,什么官职荣华,都不敌我的天儿,那个贺重锦是个扫把星。”

贺夫人站起身来,此时的她全然?丧失了一家主?母虽有的仪态,指着贺正?尧道:“贺正?尧,如今贺府什么都没了,你是不是就能想起我们的天儿了,这些年,我夜里总能听到天儿在阴曹地府里叫我娘亲,一声又一声。”

贺正?尧阴沉着脸,跪在地上慢慢合上眼睛。

“老爷你记得?不得?,当初天儿刚出生的时候,多软多漂亮啊,他们都说贺重锦生得?英俊好看,说我生出个汴阳城最为英俊的儿子,可?是他们不知道,天儿才是我真正?的孩子。”

贺秋儿看着贺夫人,心?不由得?悬到了嗓子眼。

因为,她年幼时见过贺夫人发过一次疯,那时贺夫人正?坐在池塘边上,抱着一个枕头咿咿呀呀地哼唱着哄熟睡婴儿才哼的歌曲。

后来,那个枕头不小心?掉进了池塘里,贺夫人跳进湖中将枕头捞了上来,见枕头变得?不和从前一样?,开始崩溃大哭。

旁边的侍女相劝,说这只是一个枕头,贺夫人不信,甚至将那名?侍女的头按在水里,试图将其溺死。

侍女比贺夫人强壮一些,可?是当她的头被溺在湖中的那一刻,几乎用尽了浑身的解数,都没能挣脱贺夫人一分?一毫,就这样?慢慢地在池水中耗尽所有的氧气,剧烈挣扎的四肢很快就不动了。

贺夫人仿佛没有察觉到侍女的死,将她的头又狠狠往池水里摁,一边摁一边恶狠狠地说:“叫你胡说八道,叫你胡说八道。”

这段时隔已久的童年记忆,贺秋儿原本是忘了的。

因为在那之?后,贺夫人仍旧如从前一般,执掌中馈,将全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唯一不同的是身边换了一名?侍女,就好像在池塘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没想到,贺夫人对?她的父亲露出了那日在池塘边上的,一模一样?的扭曲神?情。

“老爷,这些年,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天儿,想过我们的儿子!”

突然?,贺正?尧大怒:“够了!他已经?死了!若非是你的体?质的缘故,他又怎么会出生就体?弱多病,没活过五岁!我又怎么会被朝中人耻笑自私稀薄?!”

“死了”贺夫人笑容先是扭曲,再之?后笑得?越来越渗人,“我们的天儿没有死。”

贺正?尧青筋暴起,声音盖过了她:“他已经?死了!!!!”

下一刻,贺夫人伸出两只苍老又如虎钳般的手,死死钳住了贺正?尧的脖子,两只眼瞪得?老大,雷霆版地呐喊:“没有!我的天儿没有死!他没有死!没有!!!!!没有!!!!!”

“父亲!”

贺秋儿见状想要上去帮忙,可?贺正?尧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脸都被掐得?紫青,贺夫人那令人恐惧的眼神?又朝自己投射过来,心?中的害怕让贺秋儿止住了脚步。

窦三娘也见状不对?,拉着贺秋儿的手腕不让她上前。

最后,还是府中三两个家丁一起将贺夫人拉开,贺正?尧剧烈的干咳,他能感觉到刚才贺夫人刚才分?明是下了死手,要是手上再用力一点,很有可?能脖子骨被拧断。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贺正?尧从没见过自己的夫人竟还有这样?一副可?怕面孔。

难怪,她从来不畏惧贺重锦身后的萧景棠,因为当年天儿的死,使?得?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儿!看看你爹,他说你死了,可?是你怎么可?能会死,你是娘的孩子,娘唯一的孩子,娘说你没有死,你就是没有死。”

贺夫人疯了。

贺正?尧命人将贺夫人绑起来,关在房间中,过几日就将她送到郊外别院里,任由她自生自灭。

否则,他这个发了疯的夫人说不定会发疯杀了贺府所有人。

贺正?尧养了一晚上的伤,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贺重锦算账。

“贺正?尧说得?不错。”贺重锦伸手擦拭自己嘴角的血,“我贺重锦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江缨,一个是我的父亲萧景棠,我与贺府没有任何关系。”

江缨望着贺重锦,只听他又道:“曾经?你们欠我的,欠江缨的,也是时候该还了。”

说完,一道黑影闪现在他们面前,眨眼间的功夫,殷姑姑的剑就抵在了贺正?尧的脖子上:“滚。”

“好,好。”贺正?尧道,“当初,萧景棠让我隐瞒你的身世,今时今日,我就让这汴阳城人尽皆知。”

贺重锦的手攥紧,又渐渐松开。

江缨知道,若贺重锦的身世一旦被人所知,他们想要离开汴阳城就已经?是难上加难。

“我们离开汴阳城。”江缨握紧他的手,“今晚就走,带上舞阳侯大人和我爹娘,我们去江南。”

眸光亮起,又黯淡了下去。

“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做。”贺重锦说,“钱三盛。”

“恶人自有恶报。”虽然?心?中仍旧有些不甘心?,可?她也最终的心?愿也只是想要平静的生活,“糕点铺子不是还在吗?只要他经?营的越来越大,迟早有一天钱三盛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贺重锦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还不能走。”

他曾经?负了江缨,让上一世的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如今更不会因为自己而让她放弃江家的仇怨。

“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做自己。”贺重锦缓声回答,“除了贺家,江家的仇,我也要替你报回来。”

江缨知道,贺重锦断然?不会答应这件事。

那么,对?付钱三盛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剑走偏锋了。

第六十七章

当晚, 江缨来到了糕点铺子,询问张掌柜账上的银两。

张掌柜恭敬答应,将近些日子以来盈利的数目一一算了出来, 罗列在宣纸上交给江缨看。

“小姐, 铺子生意大好,每天的银两是汴阳城所有糕点铺子多赚了两倍不止呢。”

见张掌柜喜笑颜开,江缨放下宣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细心?地张夫人察觉到了江缨的情绪变化, 便问道:“小姐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不够。”江缨道, “靠这些,远远不够撼动钱府的生意。”

张掌柜知晓江缨心?中的难处,于是道: “我知道小姐复仇心?切, 可凡是不能一蹴而就, 应当徐徐图之才对。”

“徐徐图之”江缨放在衣裙上的手?不由得紧了又紧,“我已经?等不及了,张掌柜,我与贺重锦必须离开汴阳城,他”

张夫人连忙给江缨倒了一杯水:“不要急,慢慢说?,贺公子怎么了?”

“他知道我在汴阳城尚有钱家的仇没有报, 所以?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可是比起大仇不得报, 我只想贺重锦平安。”

两世了,他们所经?历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贺重锦为自己默默付出的所有, 她都因为北红玛瑙而看在眼里。

好不容易重来一世,她也?不愿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贺重锦并?非贺府大公子, 他真正的身世会为他带来危险。”江缨沉声道,“我不愿让他再身陷险境,我只想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钱府不过是夺了我们家的钱财罢了,钱财哪里有人命重要?”

张夫人与张掌柜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惆怅,他们明白?,汴阳城虽是大盛最?为繁华的都城,可却是繁华的地方?便越是暗潮汹涌。

寻常之人若被卷入权利的斗争中,搞不好会丢了性命。

夫妻二人虽然也?想找钱府报仇,但他们也?能够理解江缨的决定,钱财买不回来人命,任谁也?会为了平安而割舍的。

张掌柜问:“小姐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江缨似乎下定了决心?,目光凝重:“我需要你们帮我,就算最?后夫君会怪我,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天,贺重锦被江缨带到了糕点铺子,她说?张夫人今日做了不少拿手?菜,庆祝铺子生意兴隆。

二人的马车停在了糕点铺子前,张松见到贺重锦来了,抱着他的腿不撒手?,用天真的大眼睛盯着这个他认为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大哥哥。

“大哥哥,大哥哥,娘在街上给我买了一个机关木球,我怎么破都破不开。”

张夫人笑着:“那个木球啊着实费了他爹一番功夫,实在难解。”

贺重锦轻轻揉了揉张正的脸蛋,轻声道:“没关系,木球拿来。”

“好!”

张松兴高采烈地将木球拿来,贺重锦蹲下身子,眸子将木球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遍,便开始用五指转动起来。

江缨给了张夫人一个目光,张夫人立刻点头会意,趁贺重锦不备将一粒药丸放进了贺重锦惯用的茶杯之中,并?倒上了茶。

药丸在茶杯之中逐渐融化,稍稍一摇晃便散入茶中不见了。

咔咔咔,紧接着是张松的一阵惊呼声。

那极难解开的机关木球就这样被贺重锦三两下地解开了,张松高兴地直拍手?,原地转圈圈。

这一刻,江缨心?里思绪万千。

其实,她在年幼时也?如张松这般,十分崇拜比自己聪明又高大的男子,这是孩童的天性。

张松激动到说?不出话,拉着张掌柜的手?就道:“爹,我想让大哥哥做我爹爹了,换一个爹爹好不好?”

张夫人拍了拍自家孩子的脑瓜:“傻孩子,这哪里是说?换就能换的?”

贺重锦笑容温和,看着张松的眼神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喜欢孩子这件事?,从未对江缨提起过,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孩童时期的过往太过于,即便上一世不择手?段地与萧涣争权夺位,也?绝不会去?利用一个孩童。

汴阳城中大多重男轻女,尤其是朝中的那些达官贵人们。

不过,贺重锦却甚是喜欢女孩儿,那定是被他捧在掌心?上的明珠。

饭菜皆上桌,张正坐在江缨与贺重锦中间,大家有说?有笑,仿佛忘却了所有的伤心?事?。

“夫君。”江缨道,“江南美景数不胜数,到时我们一起划船可好?”

贺重锦抿了一口茶,笑容依旧温和:“好。”

“夫君”在他饮了那一口茶之后,江缨神情黯淡了下来,望着他竟开始落了泪,“这一次是我自作主张了。”

他一愣,视野逐渐倾斜,最?后随着疯凳子重重倒在地上。

瞳孔缩紧,饭桌上的气氛也?随之戛然而止。

那一杯茶被下了药。

“缨缨。”意识到这一点,贺重锦强行撑着一丝神智的清明,望向?江缨。

她心?痛道: “你曾为了我放弃自己的性命,我如今爱上了你,又何尝不能为你牺牲?”

江缨将贺重锦抱在怀里,泪水滴在男子的面颊上,伸手?替他合上眼睛,使?得他得以?安然睡去?。

“这蒙汗药的药效多久?”

张夫人回答江缨:“小姐,公子体弱,我下的蒙汗药只能让他睡上两日。”

“两日”

张掌柜将昏迷的贺重锦扶到榻上,他果真睡死了过去?,毫无?知觉。

贺重锦是极聪明的,在贺府谨小慎微地活着,旁人很难算计他,唯有江缨他毫无?戒备,就这样被她算计,中了蒙汗药。

“两日只要我快马加鞭,就能到江南。”江缨沉声命令张掌柜,“我们走?后,这间铺子就交给你们打理了。”

张掌柜点点头,将贺重锦搬上了马车。

这时,隐蔽在外的殷姑姑见状,从暗处中轻功飞出:“少夫人,你们把?公子怎么了?”

“殷姑姑,我可否求你一件事?。”江缨道,“找一辆马车,把?舞阳侯大人和采莲,还有我爹娘接上,我们一起去?江南。”

“去?江南”殷姑姑收回了铁花镖,似乎一瞬间明白?了江缨的意思。

贺正尧被皇帝革职,不久之后,贺重锦的身份将会大白?于天下。

萧景棠如今又有韶华公主的帮助,贺重锦纵然再聪明,无?权无?势,起初定然不会好过。

江缨有些担心?,以?为殷姑姑不会违背贺重锦的命令。

相反,殷姑姑却说?:“属下知晓少夫人是为了公子,放心?,我会按照少夫人的吩咐,五日之后,我们在江南汇合。”

载着贺重锦的马车缓缓驶出了街道,最?后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年幼的张松知道了什么,伏在张夫人的怀里一边哭一边问:“娘,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大哥哥了。”

张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张松的头只是说?:“等我们的松儿长大,考取一个好功名,大哥哥就会回来了。”

年幼的张松自然思想天真,“好,娘,以?后我一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早日见到大哥哥。”

江缨赶了整整两天的路,身心?俱疲,带着贺重锦在路边一间简陋的客栈歇脚。

客栈不大,这个时辰又没有其他的客人,整间店只有一个掌柜老太太。

江缨把?贺重锦搬到床榻上,他还在昏迷着,她为他捏被子的时候忽然发现,贺重锦的一根手?指头轻微动了动,似乎是有醒来的征兆。

“夫君。”

她轻声唤了唤榻上的人,见他没反应,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起初倒没这般在意过,如今竟然有些担心?他醒过来。

贺重锦会怪她自作主张吗?

深夜里,江缨伏在贺重锦的怀里,听着外面的蝉鸣,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恍惚快要睡着的时候,男子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胸腔起伏,最?后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在哪儿?”

江缨慌忙起身,双手?放在膝盖上,低下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快到江南了。”

贺重锦一手?支撑着床榻,望着女子的目光带着些许错愕。

出于愧疚,江缨把?所有的原封不动地交待给了贺重锦:“我让张夫人在你惯用的茶杯里下了蒙汗药,这才能把?你带来。”

贺重锦:“”

“我知晓你会怪我自作主张,可是我真的不想为了夺回家产,让你深陷险境。”说?着说?着,江缨忍不住开始抹眼泪,“贺重锦,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黑夜之中,男子黑白?分明的眼眸却格外清晰,就那样久久地望着他,沉声不语。

江缨拂去?眼泪,与他对视。

贺重锦定然是生气了,是谁好端端的会给自己的夫君下蒙汗药,赶了两天的路运到江南啊。

“贺重锦,我唔。”

对方?的唇贴过来的一刻,江缨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们在一番耳语厮磨后,她的脸烧红了一大片,身子也?热得厉害。

江缨忍不住问:“夫君,你不怪我吗?”

“嗯。”贺重锦声音很轻,“我说?过,我会帮你实现你的心?愿,你所有的心?愿。”

挂在她胸前的北红玛瑙被摘了下去?,放在塌边,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泽。

“我现在的心?愿,你会帮我实现吗?”

“什么心?愿?”

她勾起一抹笑,在他的嘴上轻轻啄了一下:“我想与你在一起,不与未来的舞阳侯在一起,就与贺重锦在一起。”

很快,便得到了对方?的回答:“好,我和缨缨永远在一起。”

第六十八章

这一次江缨没?有?喝避子汤, 因为他们?早已下定决心离开汴阳城,不再过问一切,过上属于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两辈子了。

灯火映照着榻上交织的两个人, 那?近乎纠缠的吻让人流连忘返。

他将女子如珍宝般捧起来, 江缨垂眸望着他,深深地喘息着,眼睛泛着莹莹的水光。

“阿丑贺重锦,放弃舞阳侯之位, 你不后悔吗?”

良久, 贺重锦笑?着答:“永不后悔。”

只愿与江缨长相厮守,永不后悔。

纤细的五指抓住他的臂膀,她?贴合着贺重锦坐下, 夹着属于他的滚烫, 在阵阵欢愉之中?迎合,他们?每一次缠绵,都十分庆幸这一世?兜兜转转,没?有?错过而是成了夫妻。

而这天,殷姑姑和采莲带着舞阳侯,接到了江老爷和江夫人。

江夫人抱着来福,不明所以地跟着上了马车。

他们?二人没?有?想到,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权倾朝野的舞阳侯萧景棠, 并且开口?管江老爷叫了一声亲家。

“亲家?”

这一声亲家可把江老爷吓了一跳, 刚想询问殷姑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岂料时间不赶人, 就被采莲一把推上了马车。

舞阳侯正襟危坐, 虽然褪去雍容华衣,穿着一身?寻常的衣服, 但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仍旧无形震慑着所有?人。

江老爷和江夫人被这无形的气场镇压,无时无刻不想下马车。

最后,还是江老爷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侯爷,你是当世?权臣,我是一介百姓,哪能?攀得上一句亲家,叫错了,叫错了。”

萧景棠倒是镇定,询问道:“你们?二位可是江缨的爹娘?”

江夫人答: “是啊,我们?是江缨的爹娘。”

“那?便对了。”萧景棠道,“本侯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与杨氏所生,名?叫萧涣,另一个则是与赤羽军统领贺涟漪所生,随她?娘的姓氏,名?为贺重锦。”

“贺重锦!?”江夫人下意识吃惊,捂住自己的嘴巴,“你是说,贺重锦是侯爷的儿子?”

于是,萧景棠给江家二老从头至尾地讲了一遍关于贺重锦的身?世?。

从贺重锦出生,到贺涟漪去世?,再至被安排在贺府做了贺府的大公?子。

一切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除了自己的儿子爱上了江缨,唯独只有?这个是在意料之外。

他们?走的十分匆忙,萧景棠的病刚刚痊愈不久,临走时只留了书信一封,托李院判交给了在宫中?的皇后,并告知了贺重锦的身?世?。

“本侯不,我这一生亏欠我儿的实在太多,还好你们?生了一个好女儿,她?的出现抚平了重锦曾经的伤痛。”

江家二老听完原委,本就同情?贺重锦的他们?更加的心疼这孩子的遭遇。

那?样温和的性情?,真的会有?这样一个悲惨的过去吗?

江夫人不敢去想,自从江缨与贺重锦成亲,他们?便将贺重锦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对待,他们?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受一点委屈,就更见不得贺重锦受一点委屈。

萧景棠望向车帘外,绿树成亲,一只翠鸟展翅飞过,发出一声悦耳好听的鸣叫。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贺涟漪没?有?骗她?,放弃权力,纵马驰骋在清风之中?,远远比深陷尔虞我诈,金银堆砌的华丽旋涡要有?意思多了。

可惜的是,这一切贺涟漪早就看不到了。

看着江夫人靠着江老爷的肩头睡着,萧景棠内心一阵惆怅。

这一次他旧伤复发,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年岁越来越大了,还不知道有?多少日子。

“采莲。”

外面的采莲听到萧景棠说出,当即应道:“属下在。”

却不料,这一次萧景棠没?有?命令,而是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江南,很美吗?”

采莲愣了一下,身?为死士的她?,难得对侯爷露出一个亲近的笑?容:“是啊,我听说那?里景色宜人,百姓和善。”

“嗯。”萧锦棠答得极淡,“如此,的确是个好去处。”

他们?是最先抵达江南的,在江南,殷姑姑置办了一处宅院,让萧景棠和江家二老先住进去。

而贺重锦与江缨是在一日之后才姗姗来迟。

江南名?胜,风景养人。

当见到江缨,江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自己的女儿掩面泪流,江老爷也是阵阵心酸,心疼自己的女儿。

“娘。”江缨替江夫人擦去眼泪,“你放心吧,我好着呢,这几日我与重锦在江南附近的小镇多停留了几日,很是逍遥呢。”

“岳母、岳父。”贺重锦一一礼貌称呼着,最后将视线落到了萧景棠身?上,微微一笑?道,“父亲。”

萧景棠内心有?所触动,随即点头应道:“重锦,你没?事便好。”

太久了,他终于也能?够感受到自己亲生父亲所带给自己的关心,贺重锦下意识望向江缨,见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随即也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那?两双适才刚分开的手,不自觉地又牵上了。

李院判说,他在江南有?个认识的名?医,医术和他比起来有?过之而不及,是个游走在民间的神医。

得知鼎鼎大名?的舞阳侯萧景棠来到了江南,名?医二话不说,答应每日上门来为萧景棠施针,调理身?体?。

白?日里,贺重锦与江缨在江南忙着筹备一个新的糕点铺子,江夫人又忙着烧菜做饭,照顾萧景棠的重任便放在了江老爷身?上。

江老爷起初不敢和萧景棠说话。

因为一想到他是那?个权倾朝野的萧景棠,便下意识地同对方产生了适当的距离,哪怕是自己的亲家。

活了大半辈子了,平民百姓想见萧景棠一面都是奢侈,江老爷年轻时自然也仰慕过舞阳侯当年的英姿,心想此生说一句话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结果兜兜转转,成了亲家,还同住一个屋檐下。

在朝中?多年,萧景棠一向泰山崩前而面不改色,但与江老爷独处时,竟然第一次觉得尴尬起来。

今早江缨临走前,对萧景棠说江老爷喜欢打猎,只是一直以来都打不中?猎物。

于是,萧景棠从摇椅上缓缓起身?,拿起江老爷用?得那?一张弓,随后搭弓射箭,只听‘嗖’得一声,一只大雁伴着羽毛从空中?掉了下来。

这可把江老爷看傻了,出于本能?地追问萧景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逐渐熟络起来。

傍晚,萧景棠与贺重锦独自呆在小院,灶房炊烟滚滚,江缨正与贺夫人做着今天晚上的晚膳,温馨无比。

“倘若你娘还在,此时此刻她?一定会欣喜地拉着我的手吧。”

贺重锦也惋惜道:“是啊,不过,娘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父亲你也要长命百岁啊,这样她?才会开心。”

“你是个好孩子,江缨也是个好孩子。”萧景棠叹道,“没?想到,我孤寂一生,也还能?有?一个家。”

来富吃得极饱,嘴上还沾着肉沫,他并不见生,呼哧呼哧地跑到萧景棠的面前,用?一张狗脸蹭着他的腿。

萧景棠眉头一皱,当了这么多年的权臣,自然不把一条傻狗放在眼里,但是很显然来富不管这些。

他摇晃着尾巴,撕咬着萧景棠的衣角,围着大腿转来转去,最后才惹得那?个始终不理会中?年男子抱起了自己。

萧景棠抚摸着来富,来富伸出舌头舔着他的面颊,那?是贺重锦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见笑?容。

这天夜里,一家人齐聚一桌,不仅有?家人,还有?换上寻常百姓服饰的采莲和殷姑姑。

采莲一时还觉得尴尬,解释道:“暗卫的衣服穿久了,难得穿一次裙子,还不习惯呢。”

在江南的这段日子,是江缨这两世?最美好的时光,她?与贺重锦时常坐在湖中?央的小船上,欣赏着江南的盛景。

贺重锦开口?问划船的人:“船家,江南一直都这样太平吗?”

“公?子说得这是哪里的话,江南是我的家乡,这么多年一直风平浪静的,当然太平了。”

“是啊。”贺重锦叹道。

“公?子不是本地人吧。”船家倒是爽朗,“既然来了江南,就好好地享受一下江南的美景风光。”

江缨笑?道:“那?是当然。”

后来,船靠了岸,贺重锦与江缨下船后,二人亲昵地靠在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殊不知,两名?女子在他们?身?后久久站着,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那?名?撑伞的,侍女模样的女子道:“公?主,他们?果然在这里,不枉我们?派人寻了这么久。”

韶华公?主不说话,风微微撩起她?脸上的面纱。

侍女又说道:“只可惜,找到也没?有?什么用?,贺重锦肯定不会答应。”

“我也未必需要他的答应,他不是最在意江缨吗?爱一个人往往会失去自己的原则,贺重锦也是相同的道理。”

“公?主是想……”

“现在怕是还不行,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一家人在江南平静地度过了三个月,江老爷在萧景棠的教导下,每日外出打猎都能?带着猎物满载而归。

萧景棠的身?体?也逐渐好转起来。

这天夜里,江缨发现自己的小腹好似有?一个硬块,起初以为是自己吃多了的缘故。

后来隔了几日清晨又摸了摸,小腹的硬块不仅没?消,甚至还更加明显了。

江缨记得,以前江家小院附近的村庄上,就有?一个老婆婆因为腹部长了肿块,郎中?束手无策所以才去世?的。

难道她?们?生了相同的病?

起初江缨怕江家二老和贺重锦担心,刻意瞒着此事,想当那?名?给萧景棠看病的神医登门,暗中?询问此事。

然而,神医来的前天晚上,贺重锦被她?身?上的那?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惹得头脑发昏,亲吻女子面颊的同时,手不自觉地附上了她?的小腹。

他顿住了,甚至还仔细摸了摸,那?小腹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细微地动了动,随即江缨清楚地感受到小腹传来的刺痛。

贺重锦: “????”

肚子怎么大了?

此刻江缨:这病已经生得这么重了吗?流血了?!!!

第六十九章

贺重锦找了半夜出去寻郎中无果, 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后?来,邻居老大娘听见这边屋里的动静,便赶来了。

她是个稳婆, 专门为附近的女子接生, 见此?情景去查看了江缨的病情。

老大娘在江缨的小腹上摸来摸去,又查看了血迹,这次一拍大腿:“哎呦,这是有身孕了, 已经三个月了, 你们难道不知是何时同房的吗?”

有身孕了?

江缨又惊又喜,这几天?她一直以为自己病了。

算算日子,三个月前他们在客栈的那一次, 路途遥远, 回来时?又忙着?料理?家事,便没?有喝避子汤。

老大娘出去后?,身孕一事可把江夫人高兴坏了,当即煮了一锅鸡汤,江老爷也不敢耽搁,忙着?出去打?猎。

萧景棠则去了贺涟漪的灵牌前,点了两柱香。

屋中只剩下江缨和?呆滞在原地的贺重锦。

江缨没?想到这身孕来的突然, 竟是三个月后?才?发现, 她还以为自己生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病。

却没?想到, 不过是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罢了,只是贺重锦说?过, 他们现在还不能要孩子。

“……才?三个月, 不然……”

他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抢先一步竟是道:“缨缨, 明日,你在家中安心养胎,别?再出门了,这几日风大,见了风对你和?孩子不好。”

江缨望着?贺重锦一脸莫名,谁知偏就在此?时?,小腹又轻微地动了一下,就好像里面关着?一条蠢蠢欲动的小鱼。

好像有些舍不得了。

“夫君,你真的想好了吗?若月份再拖得大一些,就不能反悔了。”

“嗯。” 贺重锦在她塌边坐下,即便心跳如鼓,却还是强装镇定道,“孩子来了,我?们为人父母,没?有赶他离开的道理?。”

她心头一暖,让他的手重新附在小腹上:“这一世都要平安,否则下一辈子又要重新来过了。”

天?还未亮,贺重锦便起身去药堂买保胎药,刚从药堂出来,迎面便站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

她款款而立的模样,使得贺重锦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眼前人。

“韶华公主。”

“贺公子,久别?重逢,不谈谈吗?”韶华公主摘下面纱,里面是一道掌痕。

见此?,贺重锦并不意外,他们离开汴阳城这么久,想来韶华公主已经嫁给?萧涣为妻了。

而萧涣是什么样的人,贺重锦再清楚不过了,他性格暴戾,对待性格强势,不甘服从的韶华公主,必然会冲突不断。

“缨缨还在家中等我?,更何况,我?与?公主素不相识,何必这般熟络。”

说?着?,贺重锦准备离开。

岂料韶华公主对着?他的背影道:“贺公子,今日你拒绝了我?,未来我?就会要江缨的命,你确定吗?”

贺重锦脚步一顿,侧头道:“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她。”

“你?”韶华公主竟是有些可笑,“贺重锦,没?有舞阳侯之位,你还能护得住她吗?”

他瞳孔一震,转身看向韶华公主,神情隐隐带着?一丝惊愕。

韶华公主露出一个隐隐得意的微笑:“贺公子,失去这个机会,过了今晚,无论你如何求我?,我?可都不会反悔,本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贺重锦不见了。

白芍说?,清早见到贺重锦出去买药,便再也没?有回来,采莲问了附近的百姓,没?有人见到贺重锦去了哪儿。

到了天?黑,贺重锦都没?有回来,江夫人担心江缨现如今的身子,怕受了什么刺激,便说?贺重锦

直到,一名小男孩来到了宅子,交给?江缨,才?知道了他失踪的事。

信上说?,自己不甘心留在江南做一个籍籍无名的人,现在朝中局势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要回去继承候位,一展宏图,不日便会归家。

没?有一个人信了这信上所说?。

萧景棠想到自己儿子提及隐居时?毅然决然的模样,神情凝重了些许。

江缨刚有身孕,以贺重锦的为人,他又怎么可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更何况,贺重锦早已下定决心,再也不争侯位。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江缨的内心无比惆怅,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打?湿了他一笔一画写下的字迹。

萧景棠依旧坐在庭院里,望着?天?边的星星,半晌才?起身进屋,准备去劝劝那个难过的儿媳妇。

“父亲。”江缨慌忙在暗中擦拭眼泪,起身迎接,“这么晚了,父亲早该休息了才?是。”

萧景棠摆了摆手,拉张椅子坐下:“我?来只想替重锦那孩子解释,书信一事,疑点颇多,他真想继承舞阳侯之位,你们便不会有今天?。”

“父亲不必解释了。”

萧景棠凝重道:“江缨,你是不信我?的话吗?”

“我?信。”江缨攥紧了被泪水浸湿的帕子,“我?信他一定有他自己的苦衷,因为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因为他曾经是那样的爱我?。”

她不信贺重锦会为了舞阳侯之位回到汴阳城,放弃他们两世的感情。

贺重锦终于随着?韶华公主来到了汴阳城,每时?每刻他都心如刀割。

韶华公主说?,她设计将萧涣打?入了天?牢,因为他不听话,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韶华公主动手,所以逼得自己不得不废了这一颗棋子。

于是,萧景棠的孩子就只剩下了贺重锦。

萧景棠重病的日子,贺重锦的重心始终放在了萧涣的身上,却不知朝中已经发生了变化。

韶华公主笼络各方势力?,朝中一部分的权柄都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陛下子嗣众多,推一个皇子上位便罢了。”贺重锦对身边的韶华公主道,“为什么偏要做女帝?大盛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贺重锦,或许在许多人的眼里,你的确很聪明,可在本公主的眼里,你十分的愚蠢。”韶华公主摘起一根葡萄,放到嘴里,“我?是庶出,还是母妃设计父皇,才?有的我?,与?你一样,我?在年幼时?受过苦难,遭过白眼,最后?还要靠你那个姑姑假仁假义的施舍,才?活到现在。”

顿了顿,她仰头继续道:“只有权力?才?能彻底地改变我?的一切,我?要当女帝,我?不想受任何人的施舍,我?不想别?人当做身份低微,亲娘不受宠爱的庶出公主。”

见到这样的韶华公主,贺重锦仿佛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自己。

那个上一世的自己,他也是像她这样,把别?人的爱意当做是刺向自己的利刃。

所以,做舞阳侯的那些年里,贺重锦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只有心中的伤痛在折磨着?自己。

权力?不过是饮鸩止渴,爱才?是他真正的解药。

不过很显然,韶华公主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对权力?的渴望丝毫不弱于上一世的贺重锦。

“你的真实?身份早已大白于汴阳城了。”韶华公主道,“作为见面礼,我?就带贺公子去看看贺府吧。”

马车拐道,来到了贺府,那个贺重锦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他下了马车,贺府的牌匾一角掉落下来,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守门的家丁也没?有了。

这时?,有两个家丁出来,把掉落的牌匾还上了新的,是邹府。

原本奢华的物?件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他与?江缨居住的梅园完好无损,贺正尧与?窦三娘还有贺怜儿被赶了出来。

“这是我?的府邸!你好大的胆子!”

邹康走了出来:“贺正尧,你诬陷我?贪图军饷,这是你的报应,来人。”

几名士兵上前,把三人赶了出去,窦三娘泣不成声,贺怜儿也贺正尧从地上爬起来,便见到眼前的一双精瘦黑靴,他抬起头,见到了害自己到如此?地步的‘好儿子’。

而贺秋儿没?了庞大的背景,早已被高府赶了出去,再加上钱晓莲的教唆,没?几日就收到了休书,身败名裂。

“贺重锦。”

贺重锦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曾经与?贺正尧的第一次见到,是自己迫不得已地叫了一声父亲。

“贺正尧。”他话语冰冷没?有感情,“这些年受过的那些苦,我?一刻都不曾忘记过。”

说?着?,他迈开步子走向了贺秋儿,贺秋儿被一群士兵架着?,神情还有些呆滞,却在见到贺重锦的一瞬间,情绪猛地激烈了起来。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历经种种打?击,再加上容貌被毁,贺秋儿的神智已然发生了变化,虽然没?像贺夫人发疯,但也与?常人无异。

窦三娘吓了一跳,爬到贺重锦的腿前,毫不留情地扯着?他的衣袖:“我?求你,看在我?们贺府到底养了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放过秋儿吧。”

贺重锦内心没?有丝毫的动容,拔出随身匕首,说?道:“放过?当初就是我?要杀她,替缨缨报仇,在南安寺她要置我?与?缨缨死地,那时?,贺秋儿就该下地狱。”

话音刚落,鲜血飞溅。

亲生女儿的血溅在了窦三娘的脸上,她当即大叫一声,晕了出去。

从此?,贺正尧一家便与?街上的乞丐无异,而贺重锦却身居侯府之位,成为了下一个当世权臣。

韶华公主拍了拍手,竟是夸赞道:“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杀伐又果断。”

贺重锦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拭去手上的血迹,眸光更加幽深。

贺正尧不过是被削去官职,却连府邸都被邹康夺了去,沦落如此?境地。

必然是这个韶华公主的手笔。

“好了,希望以后?,贺公子不要让本公主失望。”韶华公主缓缓转身,“否则你所珍视的一切,就会像这如今的贺家一样。”

袖口下的手攥紧,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他想到了自己所写给?家人的那封信,字字都如刀一般割着?自己的心。

三个月还有七个月的时?间。

必须要在这七个月里,解决掉韶华公主,回到江南。

第七十章

江缨夜里吐得厉害, 趴在床沿一阵干呕,呕着呕着就哭了,甚至因为心?情不佳, 身子开始流血, 好在神医来得及时,才保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离不开贺重锦,一刻也?离不开,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才让他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离开自己。

白芍看着自家小姐如此痛苦, 难免跟着心?疼,江夫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地抹着眼泪。

院子外, 萧景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曾经身居高位,再多的风浪都没能令他脸上挂着一丝忧愁,江缨是他的儿媳,他早已将其视若己出。

“采莲,你?回?汴阳城去打探重锦的下落。”萧景棠道,“侯府在城中的眼线依旧在,找到重锦并非难事。”

“是, 侯爷。”采莲领命, 刚要走又似是想起什?么, 回?身又道,“侯爷, 若有消息, 此事应当告知少夫人吗?”

“”萧景棠想了想,“她总该知道的。”

“可是”

“一个?女子, 一生之中风浪无数,她该学会?坚强。”

萧景棠是这样想的。

又过了许多日,采莲回?来了,她将汴阳城中的情况告知了萧景棠和江父江母,萧景棠听?完,神色愈发凝重起来,三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采莲从汴阳城中带回?来的消息,大致是这样的:

萧涣与韶华公?主?成亲之后,闹了些许不愉快,萧涣则出手打了韶华公?主?,害得韶华公?主?容颜受损,几年都不能见人。

此事闹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爱女心?切,便让他们?和离,萧涣身败名裂,冲动之下甚至要弑君,最后风波平息,被?关进了大牢。

而贺重锦的身份早已经传遍了汴阳城,他继承了候位,成为了下一个?舞阳侯,还与公?主?定了亲。

朝中权势发生变化,孙家独大,韶华公?主?又与贺重锦定亲,可谓是风头正盛。

江老爷激动的问了萧景棠很多问题:“亲家公?,重锦怎么好端端地和韶华公?主?定亲了!他不是和我们?家缨缨……”

直到江夫人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竟是一语道破玄机:“亲家公?,你?说重锦他,不会?是被?孙家要挟吧!重锦不会?是这样的人。”

萧景棠深思不语,他知道自己儿子的为人,抛妻弃子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贺重锦的身上。

所以,贺重锦极有可能是被?要挟了,那样东西很可能是江缨的性命。

韶华公?主?知晓贺重锦心?里还有江缨,他们?身在江南,孙家如今的势力的确会?让江缨死?的悄无声息。

可是,江缨却能好端端地在这里。

砰得一声,门打开了。

四个?人的对话被?江缨听?得一清二?楚,这几日她怀着身孕,吃不下喝不下,身体被?消磨地不成样子,人瘦了好几圈。

她道: “爹,娘,父亲,女儿想好了,今晚回?汴阳城。”

江夫人吓了一跳,一路舟车劳顿,江缨根本吃不消。

“少夫人。”采莲说,“有我在呢,我一定会?把公?子带回?来的。”

所有人都不准她去。

可是江缨哪里肯听?这些,当晚便背着所有人出了房门,找一辆马车连夜出了江南。

她想亲自去找贺重锦。

她想去问个?明?白。

一路上,马车并没有行?驶得太快,尽管再冲动,江缨还是顾忌到了自己的身子,停了好几间客栈歇脚。

整整走了七天,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汴阳城。

曾经的贺府变成了邹府,梅园不再,黑漆漆的天空早已经没有了满城焰火。

张掌柜一家刚要关了铺子,忽然见到不远处一个?人踏着漆黑的夜色朝这边走了过来,那个?身形十分的熟悉。

“小姐?”

张夫人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看清那个?人的脸后,迅速地跑了过来。

江缨的身上都是雨水,头发都湿透了。

张夫人没问别的,慌忙找来江缨以前留在这里的衣服换上。

结果解开衣袋后,张夫人竟是发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在江缨说完原委之后,莫名涌上了一阵心?疼。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信他。”

张掌柜劝慰道:“小姐,人都是会?变的,他如今将娶韶华公?主?,成为驸马爷,这孩子留着,终究是个?隐患,小姐就不怕韶华公?主?……”

说到后面,张掌柜就没再说下去了。

这一晚,江缨辗转反侧,时而流泪,时而自顾自地说话。

她见到贺重锦是在街上,一辆华丽马车穿过人群,纱幔掀开,隐隐露出他俊美无暇的侧脸。

而韶华公?主?坐在他的身旁,他们?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对璧人,只是贺重锦的神情十分平静,平静到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兴许是冥冥之中就有注定,他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江缨。

平静的眸子瞬间颤动了一下,放在腿上的手猛地攥紧。

江缨就那样望着他,静静地望着,眼中隐隐含着泪光。

缨缨为什?么会?来到汴阳城……

江南离汴阳城那么远,她甚至还怀着身孕。

他早该料到的,江缨不会?因为一封书信在江南等她。

韶华公?主?也?一眼看到了江缨,不过人群拥挤,又相?隔太远,并未发现?江缨微微隆起的小腹。

“贺公?子,本公?主?从未说过不允你?纳她为妾。” 韶华公?主?缓缓道,“我只想拥有舞阳侯的权利,对你?的爱丝毫不感兴趣。”

“妾……”

“是啊。”韶华公?主?理了理自己的裙摆,“你?们?仍旧能够像以前那样在一起,只不过,你?的正妻只能是我。”

贺重锦心?中冷笑,面上却淡,反问道:“若公?主?做妾,公?主?会?心?甘情愿吗?”

韶华公?主?的脸色微微发沉,而后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她断然不会?与自己的绊脚石一般见识。

下了车辇后,贺重锦当即转头回?去方才经过的街道寻找江缨。

张掌柜说,江缨不见了,似乎朝桥的方向去了,贺重锦心?头一紧,一路奔到桥上。

江缨站在桥边,微风浮动她额角的发丝,她比在梅园时瘦了很多,人也?憔悴了,不知这段时日经历了什?么。

恍惚之中,女子的身子朝着湖面倾斜,他一惊,迈开步子飞奔而去。

“江缨!”

下一刻,江缨转过身,似乎早已知道贺重锦的到来,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胸膛。

“贺重锦”江缨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爱我。”

方才她不过是佯装跳河,试探他的真?心?。

泪水蓄积在了眼眶,贺重锦难得哭出声,留下那一封书信时候的痛全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孙家只手遮天,韶华公?主?以你?的命来要挟我,我只怕你?出事。”贺重锦道,“她说,只要我继承舞阳侯之位,就会?让你?们?平安。”

果然。

贺重锦是被?韶华公?主?逼迫的,他留下书信不过是希望她能够安心?。

漫长的分别,这天夜里他们?坐在榻上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张夫人把张松带到自己的房间,以防打扰到屋中的两个?人。

江缨问:“韶华公?主?为何要你?娶他?”

“她想做女帝,不甘心?做一个?庶出的公?主?,需要势力,而我是舞阳侯之子。”贺重锦的脸沉了下去,“我原本想,等到孩子出生之前除掉韶华公?主?,为你?永绝了这个?后患。”

“七个?月。”江缨气得锤了锤他的胸口,“你?这个?傻子,七个?月怎么够?”

贺重锦沉默,半晌才道:“就算七个?月不够,我也?会?想尽办法回?到江南。”

他听?张掌柜说了,从江南一路到汴阳城,江缨吃了不少的苦,所幸的是她与孩子都没有事。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侍女为韶华公?主?披上衣衫,韶华公?主?握着剪刀,饶有兴致地裁剪着杜鹃的枝丫。

侍女忍不住问:“公?主?,贺公?子他还没回?府,要不要奴婢?”

韶华公?主?道:“不必了,他正与自己的爱妻重逢,今晚不会?回?来了。”

“公?主?说得可是江缨?”侍女吃惊,她全然没料到公?主?竟然这般不在乎,“贺公?子明?明?与公?主?定亲了。”

“江缨是贺重锦的软肋,是本公?主?继续利用他的筹码,她能来汴阳城,本公?主?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对于权力而言,情爱几乎渺小到微不足道,这一点韶华公?主?颇有感悟。

皇帝冷落了母妃这么多年,她的母妃不求情爱,只求能够在宫中荣华富贵的活着,所以韶华公?主?理所应当的觉得,身为女子就应当为自己谋求利益。

江缨不敢合眼,担心?过了今夜贺重锦就要回?到舞阳侯府。

然而对方与江缨同?样的想法,始终睁着眸子,用温和的目光望着她,这个?自己深爱的妻。

做阿丑的时候,贺重锦总是一声不吭地照顾着江缨,现?在亲自喂江缨喝安胎药,尽是宠溺。

“上一世,你?的眼睛里没有没有光。”江缨的声音很轻很轻,“现?在,你?的眼睛好亮,像夜里的星星一样。”

他的手潜入女子的衣衫,伸向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就连抚摸都是小心?翼翼,好像里面揣着个?瓷娃娃。

不知不觉,那个?孤独的贺重锦已经有这么多的家人了。

心?中掀起一股暖意,如果可以,贺重锦恨不得现?在就与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见面。

“明?日,我会?找一辆马车送你?回?江南。”

“我不回?去。”江缨竟是道,“我想留在汴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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