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她说。

阿雾总是很狼狈。

他像一只柔弱精致的猫，再粗劣的打扮也掩饰不了娇贵的气质，一遇到麻烦不是哭就是躲。

但猫只会躲到自己熟悉的人身后，他却总是依赖性地相信她。

白摇七话落，阿雾就松开了胳膊，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对……对不起。”

恢复冷静的百晓灵鄙夷地瞧了眼他，对于阿雾这么拙劣的争宠，她，百晓灵，已然不屑叫出声。

“给我杀！”痛苦呻/吟的首领在发现手下僵住时，怒吼，“管他什么姬家，袭击羽卫，杀无赦！”

他的话本该有用，这样的荒郊野外，处理掉这些人，姬家怎么会知道呢？

可羽卫军不是傻子，他们认出来了插入首领眼中的箭——银色箭身伴灰蓝箭羽，尾端有伪造不了的姬家符文，这是独属于姬家直系的箭。

姬家直系，极有可能精通御神术，别到时候人没杀死，反而惹了一身腥臊。

龙壬从高峰之上一跃而下，他从尸海中走过去，那些残缺的肢体，弥漫的血，好似影响不了他半分。

他冷眼站到铁蹄之前，注视着被他一箭射中肩膀的羽卫军首领：“你们为什么要追杀这些平民？”

首领咬牙将箭拔出，他瞪了一眼龙壬，又打量他身后跟来的白摇七一行人：“你们是什么人？！”

龙壬还未开口，欢奴就浅笑着开口：“官爷，你肩膀上的伤口很深，奴家这里有药，不知可需要？”

首领邪气笑了笑：“小娘子请。”

晾她也不敢在这里给他下毒。

欢奴袅娜着上前，她用刀割开伤口，手法利索地上完了药，那首领斜斜地躺着，眼神自她身上游移，挑起她一缕发，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下：“姑娘人美心善，想来不是歹人了。”

包扎好，浅浅退到众人身后，欢奴笑着道：“那还请官爷行个方便，不知那些人，是犯了什么罪？”

首领被扶起来，他冷哼一声：“这些都是逃税的贱民，东躲西藏了许久，四处猎食专属于咱们羽卫军的山珍海味，被射死就是活该！”

“专属于羽卫军的山珍海味？”楚临真语调古怪地反问。

首领觑他一眼，傲然道：“怎么？你不知道？”

龙壬沉声：“知道什么？”

“王有令，神女峰上所有吃食，除却神女峰内供，全都归羽卫军所有。”首领阴仄仄的，“你是姬家人又如何，姬家也要听王的话，是不是？”

百晓灵倒吸一口冷气，满目震惊

“好霸道！”百晓灵的念头传过来。

白摇七细细地摩挲伞柄，她没有说话。

“陛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命令！”龙壬不懂朝政策令，被质问的哑口无言时，楚临真站出来，“张千煞不好口腹之欲，又怎么可能会接收这样的命令？”

“你一个奴隶，居然还知道张大将军？”首领鄙夷地瞧了眼楚临真，随即怀疑道，“你们这行人，竟然还有黥面的，是从矿区逃出来的奴隶？”

楚临真吹胡子瞪眼，他愤怒极了：“老子是楚临真！曾任右相，你敢质疑我？！你们羽卫军之首的张千煞，朝堂上都要落我一头！”

右相？

龙壬欢奴，乃至百晓灵都诧异地看过去，这家伙竟然是当朝右相？那又怎么会被流放到荒境？

首领面露犹疑：“右相听说是被发配到了荒境，可你……如何证明？”

白摇七没有耐心再听下去。

这场你来我往的言语拉锯战，寡淡，乏味。

他们所提到的每一个身份，不过都是人类为了自己的权势设立的各种阶级称呼。

而什么称呼都没有的，就只能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白摇七扭头就走，阿雾立刻跟上去，百晓灵本来津津有味地听他们骂战，等到白摇七走远方才反应过来。

“海主！等等我！”她嚷嚷一声。

如此这般，终于叫人注意到，白摇七已经顺着羽卫军来的路线渐行渐远，欢奴眸中异光闪烁：“那官爷是从哪里来的呢？我瞧这山脚下，没有落脚处啊。”

“沿着神女峰顺流而下三日，便可直达紧贴王都的无妄城，无妄城主神通广大，是我们羽卫军的朋友，他只要施展神通，便能让我们羽卫军三日内逆流而上直达此地。”

首领得意洋洋：“如此一来，只要三日，我们便能取到最新鲜的神女峰鲜味，来回王都，将这等美味供奉给王了。”

他眯眼，对龙壬和楚临真阴仄仄地笑：“二位，一个是姬家直系，一个曾拜右相，确实是了不得的人物，可你们不知道，不代表就不存在，难道我羽卫军杀人，还需要编造理由不成？”

他这般得意，虽然丑态毕露，却也堵得他们难发一言。

龙壬和楚临真沉默。

欢奴忽然风情万种地笑了，她一捋头发：“官爷说得对，奴是认您的，只是不知，无妄城该如何去？”

“嘿嘿，带上我这些精兵良将，顺流而下，到了入口出示令牌，便可直接入城了。”首领眼神眯起，脸泛笑意，就像是身上的箭伤已经不疼了一样，“美人若想，我带你便是。”

欢奴一抚轻纱：“那奴就先前谢过了。”

首领下意识地摸上她的手，可还没碰到，眼前红光一闪，他的脖子血线飚出，大眼突出，直接摔了下去。

他死了。

龙壬一愣，诧异地看她。

欢奴轻笑：“像您那样逼问，是问不出信息的；像您这样磨蹭，也是出发不了的。”

龙壬面色涨红，被堵得说不出话。

底下兵士骚乱起来，欢奴则是又一拂，这些兵士眼神瞬间迷离，拿起的弓箭都落在了地上。

欢奴轻轻一笑：“捡起你们的弓箭，带上我们这些贵客，去无妄城。”

“是！”

“海主，咱们去哪？”

“去王城。”

白摇七还记得云花说的，沿着神女峰顺流而下三日，便可直达王城。

她的时间很宝贵。

阿雾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他垂眸沉思，绷紧的脸毫无表情。

百晓灵忽然撞了一下他，他抬头，神色莫名。

“以后，不许再抱住海主，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啊！”百晓灵口型夸张，没敢出声。

阿雾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挪开了视线。

百晓灵：！！！

她刚想出声，便见绕过眼前山峰，场景骤变，一座华美的大船豁然出现在他们的跟前。

“这是……？”她愣住，可刚出声，便猜到了答案。

白摇七说：“上去吧。”

百晓灵乖乖地跳上去，阿雾刚想跟上，就听远处喧哗声起。

似乎他们又发生了乱子。

“他们……”阿雾语塞，茫然地看向了白摇七。

白摇七摇头：“不用管。”

阿雾抿唇，听她的话，直接爬上了大船，风吹帆动，船体微微摇晃。

阿雾的眼神投向远处，这条大河的尽头就是神女峰，而后分出一条浅溪，绕着神女峰流转。

那这河的另一端又是何等面貌呢？直达王城，王城就是尽头，还是仅仅流过？

他恍惚了片刻，便回过神，见到白摇七站在对角，而刚要走过去，便听远处一阵多人齐头并进的脚步声传来。

欢奴龙壬楚临真打头，领着那些羽卫军过来了。

“准备起航了，”白摇七好似毫不意外。

百晓灵惊诧：“那个首领好像不见了，怎么这些人都这么乖？”

她细细一看，发觉了其中蹊跷，这些羽卫军竟是都被操控了神志。

欢奴上船，同俩人打了招呼，而后将无妄城的消息告知。

白摇七的指尖在伞柄上轻轻点了点，她说：“出发吧。”

“是。”

欢奴下去安排，百晓灵对变故来的如此突然满脸愕然，她下意识地问：“海主，她是咱们的人吗？”

“不是。”

“那她被我们收服了？”

白摇七笑：“和聪明人说话，有时候不需要直接说出来，又或者，已经有人替我们说了。”

百晓灵似懂非懂，但她见船起航，立刻兴奋起来，无尽海的人，总是更加亲近水一些。

有一个身影缓缓靠近了白摇七。

阿雾站在她半步之后，神情犹豫不决。

白摇七声音很轻：“有事？”

“我一点用都没有，”阿雾很沮丧。

白摇七回过头，她伸出手，指尖挑起阿雾的下巴。

单单就脸而言，阿雾应该有一张在人间也属于顶级的脸。

他畏畏缩缩的眼神，佝偻的姿态，清瘦的身体，并不显得金贵。

“你想要有什么用呢？”白摇七歪头。

阿雾的脸微微红了：“想，能够更长、更久地陪在你的身边。”

白摇七忽然笑了：“那么考验来了。”

阿雾一愣：“什么？”

白摇七的眼神投向了他的后方。

阿雾下意识回头。

铺天盖地的浪平地而起，整个湖面都像是被抽干了，阳光、秀水、山色皆都被这巨浪遮挡，茫茫天地间，唯余他们二人一般空阔。

“哗——！”巨浪对着两人扑下来，这铺天盖地的巨浪，这巨浪中无法掩盖的杀意。

阿雾没有像以往那样张开双臂挡在白摇七面前，他瞳孔大张，像是失去了反应。

白摇七在阿雾的身后，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冷漠，探究，不耐。

她任由大浪将两人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