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剑仙被迫抛夫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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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初秋十月,本该是枫红桂金的季节,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萧瑟之景。

叶归尘和陆妙韫缓步走在被战火烧焦的大地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还未燃尽的狼烟缓缓升空,堆积如山的尸体尚未被掩埋,就这样被胡乱抛在荒野,死者尚未入土为安,活人还在自相残杀。

战争的残酷在于,当战火被点燃的那一刻,历史的进程便被推动着不断向前,而渺小的个体在权力的争夺之中宛如尘埃,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如飘萍般被上位者的欲望挟裹着前行,在杀戮或者被杀的路上一路蹒跚,直至死亡或者胜利。

这场爆发于荒野的战争未必会被记载于史册,而死在野地里的每一个人更不会被人所知。他们生长在不同的地方,却死在了同一个战场。

叶归尘忽然俯下身,从地上拾起一根掉落在草丛间的木雕发簪,那簪子雕的是玉兰花的模样,手工不算细致,但却通体流畅,不带半分毛刺,显然是时常被人握在手中摩挲,手指一遍一遍地抚过簪体,硬生生将这簪子所有的毛刺抚平。

不知道,这是哪位士兵雕刻来的,是准备返乡之后送给心上人还是家中女眷?

更不知道,那位士兵如今是否还活着?

叶归尘打量着手中木簪,沉吟不语。

陆妙韫从他手中抽出那根木簪,轻轻地放回草丛中,提醒叶归尘,“叶师兄,我们虽是修士,但不是神仙,不能随意插手人间之事,这是规矩。”

说着,她又补充道:“况且,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两国交战,必然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发展到无法调和的地步,才会选择开战。”

叶归尘深知,陆妙韫的话没错。

四时有序,万物有时,天道亦有其时。修士虽自称是上界,然而却也还在人间,只是人间拥有灵力的一群人罢了。

人力如何能阻挡天道?若要强行改变天意,必会招致天谴。

故而,如今的修士大多选择避世,为了防止有修士倚仗实力搅乱下界,为祸人间,各大门派相互约定,除了降妖除魔之外,修士不得擅自下界干扰人间。

修士对付的只能是妖魔和邪修,而非人类。

相对应的,普通人之间的战争,修士也不得随意干涉。

当然,为避免生灵涂炭,人界大大小小的各国皇室都会找一些修真门派作为自己的靠山,平日为这些宗门提供供奉,换取一些规则之内的便利。

例如将他们有潜力的后代送去修道,或者换取一些能够延年益寿的灵丹仙果,有的也会在受到战争困扰的情况下向宗门提出求援的要求。

一般来说,若是两个国家之间有开战的想法,他们会先向自己附庸的宗派征询意见,两个宗派会先将两国的人安排在一起调节商议,看是否能避免战事。

若是能在谈判桌上解决问题,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谈不拢,他们才会掀桌子开战。

有了这些宗派的存在,原本人界的战事减少了很多,下界也曾经在修真门派的调节下维持过相当长时期的和平。

只是下界太大了,大大小小的国家加起来少说也有上千个,哪怕是九成的国家保持和平状态,剩余一成开战,也将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景象。

更何况,修士也是人,是人就难免被欲望所挟制。若每个修士都能做到超脱尘世之外,不囿红尘之中,怕是皆能功德圆满,白日飞升了。

“我知道。”叶归尘轻叹了口气,垂眸敛去眼底悲悯。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人间的兴衰败亡,与他们无关。

他和陆妙韫两个只是路过此地,也只能是路过此地。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一语不发地往前走。

忽然,一阵细碎的动静传入两人耳中,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就看到附近尸积如山的轿辇旁,猛地探出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来。

叶归尘立刻走过去,抬手隔空挪开那几具尸体,就看到一名腹部中箭的小女孩正无助地蜷缩在地上,白净的小脸上沾染了血迹。

在看到叶归尘轻松便将护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挪走后,女孩惊骇欲绝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光彩,她死死地盯着眼前俊美得不像人类的男人,用微弱的声音问:“你你是天上的神仙来救我们的吗?”

神仙?

在少女期冀的眼神中,叶归尘缓缓地摇了摇头。

少女眼底的光亮逐渐黯淡,整个人更是宛如暴风中孱弱的烛光,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陆妙韫上前,抬手探了探她的脉搏,随后便将一团灵气运于掌心,置于女孩腹部的创口处:“伤得有些重,不过无碍。”

女孩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腹部钻心剜骨的疼痛已经离她而去,她此刻只感觉腹部传来阵阵温暖的暖流,很快就流转到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上下都像是浸泡在温水中那样安全舒服。

女孩神情恍惚地看着陆妙韫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低声喃喃:“那必然是我要死了,你们是来勾魂的使者吧?没想到勾魂使者竟也长得这样好看,有你们一路陪着,我去找父皇母后的路上也不害怕了。”

陆妙韫听着这话,不觉心中一软,她轻而易举地将小女孩必死无疑的重伤治愈:“有我们在,你不会死的,丫头,站起来试试。”

女孩低头,破烂的衣衫之下,贯穿自己胸腹的长箭不知何时被陆妙韫拔出扔在旁边,而那处足以致命的伤口竟然消失不见了。

她惊讶地揉了揉眼睛,又试着用手擦了擦被血污遮住的皮肤,随后才发现自己的伤口果然消失了,而她的身体也复原如初,不见半分不适。

忽然,女孩猛地抬头看着陆妙韫:“您果然是仙人对吗?”

对于下界的人而言,强如陆妙韫的修士便是传闻中能呼风唤雨的神仙。

陆妙韫轻轻摇摇头,柔声询问她:“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自己的名字坦言相告:“绿裳,我叫绿裳。”

“绿裳,你”陆妙韫还未说完,忽然就听见远远传来了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兵戈交错的金铁声以及粗暴翻动的声音。

“好好找找,看看那小丫头究竟藏到哪里去了,她一定还在这附近没有走远。妈的,居然找个小丫鬟扮成公主欺骗我们,等老子找到她,定要让她知道老子的厉害!”粗粝的男声传入三人耳中,绿裳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

“他们是来找你的?”叶归尘看出了绿裳的紧张不安,轻声询问。

绿裳颤抖着点点头,却恐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为何要袭击你们?”叶归尘又问。

绿裳轻轻地咬住了嘴唇,却没有再回话,只是低下头轻轻抓住陆妙韫的衣袖,示意他们一起躲起来。

叶归尘与陆妙韫对视了一眼,陆妙韫指了指不远处越靠越近的人群。既然绿裳不愿答话,那问追杀她的人也是一样的。

“两位,先避开他们吧。”见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无动于衷,绿裳终于忍不住小声请求道,“他们那边也有仙人,被那位仙长发现就糟了!”

虽然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表现出来的实力不俗,但是绿裳并不知道如何判断这些修仙者之间的力量,在她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之后,仅剩的本能就是极力避开他们。

闻言,陆妙韫安抚地摸了摸少女的发顶,柔声道:“放心,有我们在。”

绿裳见劝不动两人,索性一闭眼横下心道:“他们必是来寻我的,如果两位仙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们把我交出去,或许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们了。”

看着小姑娘明明怕极了却努力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来,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对方的想法,这件事,他们插手管定了。

不出片刻,那群人便已经找到跟前。一名身穿银甲的将士最先看到三人,立刻回头喊到:“她在这里。”

说着,捏碎了手中用于传递消息的符篆。

而他身后的那群人也很快跟上来,将三人一同围在中间。只是眼看着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龙章凤姿,气度不凡,一时间倒也不敢太过放肆。

须臾,一道霞光从天而降,落在三人面前。

那是一名身着天青色道袍的修士,手臂间挽着一柄墨色拂尘,面容俊逸,只是那眼神却莫名森冷阴沉。

一见他来,周围的士兵连忙后退几步,尊敬地行礼:“参见国师。”

国师?

叶归尘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修士,轻轻地挑了挑眉。

不过是金丹期的修士罢了,私自下界不提,还敢在人界借着修为兴风作浪?

那国师也在观察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第一眼他就看出,眼前这两人也是同道中人,只是他竟然看不透对面两人的实力,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来,这两人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二来,他们服食过某种丹药来隐藏自己的实力,让旁人看不透。

然而,这两人却将绿裳那小丫头护在身后,可见他们是要为这个丫头出头了。

思及此,国师便淡淡地笑了,朝两人行了个稽首礼:“两位道友有礼,在下乃西陵国国师出云子,不知两位道友乃是哪派高人?”

“我们师兄妹二人是散修,无门无派。”陆妙韫的谎话张口就来,“途经此地,见这女孩受伤可怜,顺手便将她治愈。不知你为何要追杀她一介凡人,若是可以,还请道友解惑。”

出云子闻言,眼珠子一转便言辞恳切道:“道友有所不知,这少女乃是妖魔转世,已经凭借一己之力引起无数战乱,如今我只是率正义之师将她捉拿,把此女封印之后才能还天下太平。”

闻言,叶归尘心底已经有了判断。

绿裳分明是个普通人,身上也并无半分因果孽力,更是与妖魔转世丝毫扯不上关系。这出云子随口胡诌不过是为了污蔑对方,他对一个十岁不到的小丫头都能这般咄咄逼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人。

“他胡说!”绿裳如今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自然不再畏惧出云子的淫威,也不再容忍他对自己的污蔑,愤怒地指着对方道,“分明是你们觊觎我南梓国国宝,多番威逼利诱要我父皇献宝,我父皇不肯,你们便数次派兵骚扰劫掠我国边境,最后见这些招数无效,便率兵入境,要亡我南梓国不说,还要赶尽杀绝,杀人夺宝!”

绿裳虽然年纪不大,但遇事还算冷静,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将实情讲得分明,倒是让陆妙韫对她又多了些好感。

她轻轻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让一股柔和的灵力顺着她的经脉融入体内,顿时就让少女充满愤恨暴怒的心平静下来。

叶归尘眯着眼睛看向对面面色微变的出云子,轻轻挑眉:“道友,你与这姑娘所言似乎不大一样,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如何措辞?”

出云子见叶归尘显然是不会这样被他敷衍过去,面色一冷:“道友,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你们两乃是散修,修行不易,还望珍惜如今的一切。否则,哼!”

“哦?”陆妙韫懒洋洋地反问:“我倒是想看看否则如何。”

出云子咬牙道:“你们的修为或许在我之上,但我背后的人却不是你们能得罪得起的!即便你们是散修,但斩星剑宗的名号不会没听说过吧?”

此言一出,叶归尘两人都愣了片刻。

随后,陆妙韫神色微妙地点点头:“这倒是听说过。”

不但听说过,还相当的了解。

出云子将两人神色微妙的变化都捕捉得一清二楚,见两人似乎颇为震惊,便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来:“斩星剑宗乃是如今上界实力最强的门派,门下弟子几十万,更有当世第一强者天权剑主坐镇,你们要仔细想想,是否能开罪得起我!”

陆妙韫的嘴角抽搐了片刻,隐晦地看了叶归尘一眼,见自己这位师兄的脸色不算好看,便忍住了想要嘲笑的念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出云子追问:“斩星剑宗的名号我们自然知道,可是这与开罪你有何关系?你看着也不像是剑宗的门人啊。”

出云子冷哼一声,傲然报出自己的来历:“我的师尊乃是幻星宗的长老。”

陆妙韫点点头,一副认真听话的模样:“哦,那又与斩星剑宗有什么关系呢?”

叶归尘看着玩心大起的陆妙韫戏弄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倒也没有出言阻止,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名修士。

幻星宗乃是斩星剑宗麾下的附庸门派,严格来说,其实他们连作为附庸门派的资格都没有,只是因为数百年前他们曾经无意间救过一位斩星剑宗的年轻弟子,而那位年轻弟子后来成长为剑宗长老,记挂着还有未曾还清的恩,便抬手拉了幻星宗一把,将他们也列入斩星剑宗的附庸门派,给他们发了附庸宗门才有的飞星令。

斩星剑宗的飞星令和太一宗的太一玄符一样,都是标记自己势力范围的一种信号,也在向外界通告,拥有飞星令的门派皆在斩星剑宗的庇护之下,若要对这些门派动手,便是要与整个斩星剑宗为敌。

那位长老的初心是好的,不过是记挂着当初受人恩惠,待自己有了实力便想着回护一二,只是他也想不到人心易变,如今这幻星宗却是仗着当初那枚飞星令,公然打着斩星剑宗的旗号在外头作威作福。

也是这出云子运气不好,偏偏撞在他手里,正好也方便叶归尘顺手清理门户了。

出云子见陆妙韫油盐不进,不免心底郁气,冷笑几声才道:“我门下有飞星令,乃是斩星剑宗亲自赠与。你们若开罪我,剑宗前辈自然会替我出头。”

陆妙韫故作惶然失色:“啊,原来如此。那道友你待如何处理我们师兄妹二人呢?”

出云子眯了眯眼,原本他也只想着将绿裳带走罢了,眼下见自己抬出斩星剑宗的名号竟然真的将眼前这两人吓住了,一时间心里头的想法却也跟着活泛起来。

眼前的一对男女容色绝伦,哪怕他活了这小三百岁,在俊男美女如云的上界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沉吟片刻,他委婉地看向陆妙韫:“你若能让本尊心情愉悦,此事也不是不能了结。”

陆妙韫那艳若桃李的脸上勾起一抹妩媚妖娆的笑容来:“您的意思是,须得我陪着你玩玩,玩得开心了方能放我们一马?”

出云子舔舔下唇,缓缓点头。

旁边的绿裳闻言,眼泪都急出来了。

她虽年幼,到底是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这些事情并非一无所知,眼见那出云子色眯眯的眼神一直在陆妙韫的胸前和细腰上流连,她立刻转身试图将陆妙韫和叶归尘两人推走。

“我的事情你们不要管了,你们自己快走吧!”她一边流泪一边哀求,“不能因为我让你们受委屈!”

陆妙韫笑了笑,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这倒无妨,你且睁大眼睛看着,我是如何陪这位道长玩的。”

绿裳双眼泪流不止,见陆妙韫仍笑着安抚她,只能怔怔地点头。

下一秒,陆妙韫站起身时,周围的气势陡然一转,一股来自远古洪荒的苍凉气势瞬间朝着周围的人扑面而去,那些普通士兵登时被压迫得手中兵器沧啷落地,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随后,出云子便讶然地看到,陆妙韫身后忽然出现了七把不同颜色的长剑幻影,每一把剑影的剑锋都指向他一人。

看着这七把幻剑,出云子心中暗暗叫苦。对方的剑气一出便压得他体内灵气滞塞,血气翻涌,毫无对战之力。

他最怕的情况出现了,陆妙韫的修为远在他之上,而旁边还站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的叶归尘。

方才他是色令智昏,才一时口快想占便宜,此刻浑身的冷汗都被对面的剑气吓出来,脸色也逐渐变得惨白。

他才要开口道歉求饶,第一道红色的剑影已经呼啸而来,直取他的丹田要害。

出云子连出声讨饶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剑影追得上天下地慌不择路。

就在他想要御器遁走时,第二道橙色剑光也倏地拦在他的必经之路。

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所有的剑气都追了上去,如同猫捉老鼠般将出云子戏弄得疲于奔命。

叶归尘微微挑眉,陆妙韫连自己的本命七剑都拿出来了,看来是要决定好好陪这个出云子玩玩,一时三刻是停不下来的。

他便转头准备将绿裳带去旁边休息。

只是绿裳此刻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被戏弄得苦不堪言的出云子,看样子不愿意少看了哪怕一眼,甚至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心头只觉得十分解恨。

于是叶归尘也只得蹲下身来,平视眼前的小女孩:“绿裳,你的父母家人如今在何处,我们也好送你与家人团聚。”

闻言,绿裳脸上的笑容隐去了,片刻后,她扯着衣袖擦了擦通红的眼睛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说着,便将自己方才一直不肯说出来的经历坦诚相告。

她本是南梓国的小公主,南梓国是个人口不足十万的小国,地域也不算辽阔,唯一的优势便是国境之内拥有大量肥沃的土地,无论种植什么都能获得丰收。

靠着这份天赐资源,南梓国的国力蒸蒸日上,国富民强。

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南梓国的皇室手中有一颗灵珠,他们只需要将这枚灵珠放入水源浸泡数日,那水便会变得十分神奇,人喝了神清气爽,百病不侵,浇灌庄家更是收获满满,就连地里长的稻米都比别处挂穗多。

原本这只是南梓皇室的不传之秘,只是不知道何时走漏了风声,消息传到了西陵国耳中,他们便打起了抢夺宝珠的主意,最后竟然为此不惜开战入侵南梓,强行夺宝。

为了保护这颗在南梓国皇室手中代代相传的宝珠,帝后先后罹难,而绿裳的几位皇兄也都难逃西陵国铁骑的追杀。

最后绿裳身边的一位婢女为了保护她,主动换上公主的华服试图将追杀的人引开,然而去追她的出云子一行人已经折返,想来那位忠仆也是凶多吉少。

听完绿裳的话,叶归尘的眉头微微皱起,转头看向已经被陆妙韫戏弄得遍体鳞伤的出云子。

浑身浴血的出云子躺在地上苟延残喘,惊惧交加地盯着轻松将他戏弄于股掌之间的陆妙韫,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寻常散修绝对不可能有这么高深的修为,让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要知道他一介金丹期的修士在人间就足以呼风唤雨,轻而易举地谋得一个小国的国师地位,陆妙韫的修为简直深不可测,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

陆妙韫还没答话,一道银白色的剑光如流星般从天边靠近,很快就落在人群之中。

剑光淡去,头顶一只无毛鸟的俊美少年欢欣地冲到叶归尘面前,脸上的笑容根本遮掩不住。

碍于周围还有外人在场,灵渊只得抑制住心底想要将叶归尘拥入怀中的渴望,谨慎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还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剑主,终于找到你们了。”

剑主?

听到这个称呼的出云子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哆嗦,腮帮的肌肉死死地咬紧,却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上界之中剑仙可以有很多人,但是剑主却只有七个,都在斩星剑宗。

他不敢再去猜想,眼前这两个人的身份。

无非是死得快和死得更快的区别罢了。

第32章

陆妙韫到底留下了出云子的性命,只是一剑刺破他体内的金丹。

金丹才破,他整个人便肉眼可见地迅速衰老,乌发变白,眼睛浑浊,脸上的皮肤更是皱巴干瘪如同老树皮。

同时,他高大的身形失去了灵气的支撑,就像个破了口子的皮囊飞快地干瘪下去,几个呼吸间就抽搐成比绿裳还矮小的老头,雪白的须发逶迤落地。

陆妙韫收回自己的法器,冷眼看着地上蜷缩如婴儿的出云子,淡淡道:“我不杀你,剩下的这几个月你将会苟延残喘,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消逝却无能为力。你已经变成了你最瞧不上的那一类人,命如草芥任人践踏,这是对你擅自下界以修行搅乱人界的惩罚。”

出云子闻言,艰难的抬头看了陆妙韫一眼,丑陋不堪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讥讽的笑容:“你们两既然是斩星剑宗的剑主,我猜你是陆妙韫,旁边这位不知是叶归尘还是柳寄尘?”

众所周知,斩星剑宗的七位剑主中只有天璇和瑶光两位女修,只是瑶光剑主向来闭门修炼,从不下山,应该不会是她,故而只剩下天璇剑主陆妙韫这一个可能。

至于其余五位剑主,只剩柳寄尘和叶归尘两人年岁相当,且都时常穿着白衣,又都长相俊美绝伦,一时间出云子却是分辨不出眼前这位到底是谁。

“本座乃天权剑主。”叶归尘淡淡道。

出云子闻言,猛地捂着脖子咳嗽了许久,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转身欲要离开的几人,用尽毕生之力大喊:“你等一等!”

叶归尘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出云子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恨:“我也是奉命入世的,你们以为我喜欢陪着这群命贱如蚁的人玩争权夺利的游戏吗?还不是因为你们剑宗的人对我师尊下令,我师尊迫不得已才会让我下山来!罪魁祸首还是你们斩星剑宗的人!”

闻言,陆妙韫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见自己的话有用,出云子嘶哑地笑出了声:“你们剑宗内部早就出了奸细你们自己却不知道,可笑啊可笑!你这般大义凛然地破我金丹,毁我修行,我倒要看看,你们内门的奸细又该如何处置!”

陆妙韫想起之前顾忘尘所言,眉心微蹙,怀疑的触角已经悄然绕上心头,上官师弟

会不会是他?

“你说背后还有主使人,那人是谁?”陆妙韫平复了一下心绪后追问。

出云子忽然露出个古怪又扭曲的笑容来:“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自己去猜吧,哈哈哈哈”

他笑得太过激动,又猛地咳嗽起来,只是这一次一口浓痰卡在他喉咙上,他的脸色涨成猪肝色,不过片刻,就不再动弹了。

“死了。”灵渊只瞥了一眼就确定。

陆妙韫神色怔然地看着地上气息全无的出云子,垂在身侧的纤白手指微微动了动。

若是她想要知道那人是谁,完全可以动动手指头,直接将出云子还未归于天地的元魂拘来,略使些手段,不怕问不出话来。

但她心念动了一瞬便熄灭了这个想法。

不管说是她想要逃避真相也好,怯于面对也罢,此刻的她,什么也不想做。

灵渊也注意到陆妙韫的异常,他挠挠后脑勺,偷偷扯了扯叶归尘的衣袖,指了指地上的出云子又看看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陆妙韫,一脸的虚心求教。

叶归尘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少年,责备的话语顿在喉咙,说出口时已经换成了询问:“灵剑已经练成了?”

提到这个,灵渊的俊脸上便挂起两分委屈的神色:“你说好了待灵剑练成会来接我,怎么自己一声不响就下山来了?”

叶归尘微微挑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初说的是自己会派人去将他接回剑宗,这与他自己去接人可是两码事,灵渊这倒打一耙的功力见涨啊。

见叶归尘不说话,灵渊又开始朝着他大吐苦水:“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寻你找了好久?鞋底都磨破了。”

叶归尘微微颔首,神色温和地问:“所以,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他已经封闭了灵犀之印,按说灵渊是绝对不可能靠着灵犀之印确定他的准确方位。

而他和陆妙韫两人来到下界之后,虽然一直在往北境赶路,但很少御剑,两人几乎都是用的缩地之术,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

在这种情况下,灵渊能在段时间内将他寻到,靠的绝对不是巧合。

叶归尘有理由怀疑,灵渊还有别的手段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的位置定位。但他已经检查过,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物体被灵渊留下神识供他追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便是

有人将他和陆妙韫潜入魔界的线路告知给灵渊了,所以对方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准确地找到他们两人。

听到叶归尘心平气和的问题,灵渊的神色忽然闪过一秒的心虚,随后他把锅推给万里之外的顾忘尘:“呃我说不放心你和天璇剑主两人去魔界,顾掌门便把你们的行程告诉我了。”

叶归尘嗯了一声,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旁边已经回过神的陆妙韫见了,当着叶归尘的面翻了个大白眼。

他们两人出发之时,掌门师兄正忙着组织宗门内部的精英弟子选拔赛,打算挑出修为最强的二十位内门弟子去参加玉京秘境的试炼,根本都不曾与他们两人照面,哪里知道他们的行程

在她看来,就是叶归尘对灵渊太过宽纵了,这少年分明当这两人的面撒谎,他却依旧无动于衷。

灵渊谄笑着把头顶的球球塞到叶归尘手里。

叶归尘也与球球分开了小几个月,此刻见了,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才不过几个月,球球原本身上那些颜色灰暗的短绒毛竟然全都掉光了,只露出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圆球身子,傻乎乎地趴在灵渊手里。

感受到了久违的属于娘亲的气息,球球变得兴奋起来,下一秒,竟然直接化身为一个挂着红肚兜的白胖幼儿,费力地用自己藕节似的手臂抱住叶归尘的手掌。

“这”站在叶归尘身边的绿裳看傻了,她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定睛一看,叶归尘怀里的确是抱着个圆润可爱的幼童,胸口上还挂着片红肚兜。

陆妙韫还是第一次见到球球化身为人形的模样,只觉得这孩童冰雕玉琢可爱得紧,眉眼间竟然还有几分叶归尘的影子,心底不自觉便柔软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更加温和:“球球化形以后真好看。”

却是绝口不提球球本体那副丑兮兮的模样。

灵渊见陆妙韫喜爱球球,对她的不满倒是淡了两分,又装作不经意地捋了捋球球胳膊上的镯子。

“咦,这是”陆妙韫果然被那枚镯子吸引,定睛看了两眼便认出这是顾忘尘的东西,想来是他赠予球球的见面礼。

她若有若无地瞟了灵渊一眼,灵渊厚着脸皮朝她笑了笑。

“来,姨姨这有个小玩意儿送给你玩吧。”陆妙韫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个晶莹剔透的小铃铛挂在球球的脖子上,须臾,那铃铛便化为一道流光融入球球体内。

叶归尘看了看,那是陆妙韫颇为心爱的极品法器——玲珑铃,只要以灵气催动这铃铛,铃铛便会发出魅惑之音摄人心魂,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基本上都难以抵御这种铃音的控制。

“哎呀,剑主您这也太客气了。”灵渊装模作样地推辞道,“球球还是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好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她?不过俗话说,长者赐不可辞,这既然是您作为长辈送给球球的东西,却也不好推辞,只能笑纳了。”

陆妙韫转头看向叶归尘,眼神带着嫌弃:看看你找了个什么玩意儿?

叶归尘眼底含着笑意:“他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罢了。”

“小弟弟长得真好看,”一直站在旁边陷入沉默的绿裳此刻也站出来,对着球球笑了笑,偷偷在身后将手指上的血污擦了又擦后,才试着递过手指逗弄他。

球球用自己白嫩的小手一把就握住了女孩那纤细白皙的手指。

绿裳的心瞬间就变得温软起来,似乎这孩子轻轻的一握,便已经为她摒弃了所有的烦忧哀恸。

她低头,缓缓地取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的项链,那项链底下,缀着一颗殷红如血的圆润珠子,约莫有指头大小,正散发着一层淡淡的血色光芒。

看了看满脸天真可爱的球球,绿裳微微踮起脚,将项链挂在球球的脖子上,转头看向叶归尘:“谢谢你们救了我,这灵珠就送给这小弟弟做个见面礼吧。”

经历了如此大的变故,绿裳早已看清,她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是不可能保护得了这枚灵珠的,哪怕出云子已死,却也保不齐未来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修士来抢夺这枚灵珠。

唯有交给值得托付的人,才算没有辜负父皇母后宁死不屈也要护住这枚灵珠的决心。

“你为何要将灵珠给我们?”叶归尘看着挂在球球脖子上的圆润珠子,又看了看绿裳,温声询问。

他猜测绿裳或许是有所要求,但无论这小丫头交不交出这颗珠子,他也不会因此就对她撒手不管。

绿裳闻言,仰起小脸认真地看着叶归尘和陆妙韫:“因为只有你们两个,是在我坦诚灵珠的存在之后,没有主动问过灵珠半句的人。我自知凭我的实力无法护住这颗宝珠,交给你们是最好的选择。”

此前,她一路带着灵珠逃命,在忠心侍卫的保护下千辛万苦投奔异国的太子舅舅和皇帝外祖父,可他们第一句话问的不是她是否受伤,有没有冻着饿着,而是追问那颗灵珠的下落。

已经饱尝人清冷暖的绿裳下意识编了个谎话,声称珠子在她皇兄那里,于是她便被随意地安置在破落无人的偏殿,而他的舅舅和外祖父则急匆匆地安排人手去寻找与她走散了的皇兄。

绿裳明白了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已经被灵珠的诱惑斩断,便暗中吩咐自己的心腹侍卫带着她连夜逃走。只是才逃了一半,就被出云子派来追杀的人马拦截。

在她濒死之时,叶归尘和陆妙韫救了她,明知她身藏重宝却并不觊觎,反而替她解决了出云子这个大麻烦。

在她看来,叶归尘两人必然是修界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才能轻描淡写地解决了出云子,这枚宝珠送给他们再合适没有了。

灵渊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结合着地上出云子的尸体,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想必是这小姑娘手握灵珠引起了出云子觊觎,派人杀人夺宝,正好遇见了自家卿卿和陆妙韫两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出云子死于自己的一时贪欲,小姑娘为了感谢他们,也知道自己早晚保不住这枚灵珠,便干脆顺水推舟送给两人。

倒是个聪明的丫头。

果然,叶归尘闻言沉默了片刻,扫了一眼挂在球球脖子上的圆形灵石,最后叹了口气:“我们修道之人,不能轻易与下界之人沾上因果。”

斩杀出云子算是师出有名,不过是惩戒擅自干扰人界造下杀孽的修士,走到哪里他们都有理。

但若是平白受了绿裳的赠珠,便算是与她结下了因果,若是处置不当,于他们日后的修行非但无益,反而有碍。

绿裳眼底的光芒黯了一瞬,她只是想报答帮助过自己的好人罢了,而她全身上下除了这颗珠子,再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这样吧,”在少女失望低头时,叶归尘淡淡提议道,“你就当是拿出这枚灵珠作为报酬,换取我们助你完成一个心愿,这样便算是钱货两清,再无其他牵扯,如何?”

下界时常也有寻常人许以利益,与修界之人达成交易,这种你情我愿、你来我往的交往,倒并不被禁制。

绿裳猛地抬起头,但是在看到叶归尘那美如莲华的眼眸时,又冷静下来。

令死人复活这种事,想来就算是仙人也未必办得到,她又怎么好去为难一直帮助她的两人?

然而,如今除了让死去的亲人复活,她却再无别的心愿了。

见绿裳一直陷入沉思,旁边的陆妙韫干咳一声,轻声提醒道:“你见识过我的实力,若是想要我们帮你复国也是可以的。”

绿裳讶然地看向陆妙韫,复国比复活她亲人的难度也不小,他们真的肯帮助自己吗?

旁边的灵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对着绿裳眨眨眼:“就这样说定了吧,你以一枚灵珠雇佣斩星剑宗两位宗主助你复国,这笔买卖稳赚不亏啊!”

放在别处,这灵珠再翻百倍价值,也未必请得动眼前这两位之中的任何一人。

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不能直接明示,否则就有违公平交易的原则,但是灵渊却是半魔半道的存在,这样的修界规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见绿裳还不开窍,他干脆摊开来说:“你只需把我方才的话再重复问他们一次就行了。”

绿裳茫然地点点头,弱弱地询问两人:“我以灵珠雇你们助我复国,可以吗?”

“成交。”叶归尘微笑着伸出手,与绿裳轻轻击掌。

一道肉眼难见的契约之力瞬间将两人连接在一起。

球球什么也不明白,只是傻乎乎地抓着脖子上的灵珠往嘴里送,似乎十分喜欢这枚珠子的味道。

下一秒,那枚拇指大小的血红珠子不见了,只剩下一条黄金打造的链子光秃秃地挂在他的脖子上。

注意到这点的灵渊愣了一瞬,立刻冲上去开始掏球球的嘴:“儿子,别咽,那是珠子不是好吃的,这几日你哪天不啃一头牛羊,怎么还这样馋?”

掏了片刻,球球嘴里空空荡荡,显然是已经吞咽下去了。

紧接着,球球又恢复了本体,变身成一只无精打采的秃毛鸟趴在叶归尘掌心。

“这”绿裳看得眉头紧皱,担忧地问,“他没事儿吧?”

陆妙韫欣赏够了灵渊惊慌失措的表情,这才笑眯眯地安抚绿裳:“丫头,别担心,你的那枚珠子是一滴凤凰血,也就是上古神鸟凤凰流出来的血,落在水中便会成为这样的珠子,我们称之为凤血珠。”

凤血珠其实并不少见,至少陆妙韫和叶归尘手里都有不少,此物蕴含着凤凰真血的力量,无论是用于炼制丹药还是其他用途都有非同寻常的妙处。

但也仅此而已。

所以南梓国的皇室才会发现这凤血珠浸入水中,能让人饮水之后百病不侵,浇灌庄稼更是岁稔年丰。

谁能想到,下界抢破头的一粒灵珠,在上界其实并不罕见。

“球球本体是青鸾和其他飞禽的后裔,本性就会对凤血珠这一类的东西格外喜爱,他吞下这个就相当于人类服用补品,只会对他身体有益,不会有害的。”见绿裳将信将疑,陆妙韫又进一步解释道。

旁边紧张兮兮的灵渊立刻放松了几分,见球球果然只是疲惫了些,却并无不适。

叶归尘垂眸细细地观察了球球片刻,告诉灵渊:“他年纪尚幼,这凤血珠的力量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强大了些,想要消化怕是要十天半月。”

灵渊听了叶归尘的解释,又见他顺手将球球揣入怀中,这才松了口气。

“南梓国距魔界与人界的边境已经很近了,在这里修整一番也好。”灵渊笑眯眯地望着叶归尘,“等我先想办法打探一下那边的消息,咱们做好准备再入魔界。”

叶归尘看着他问道:“我什么时候同意你一起去魔界了?”

灵渊顿了顿,睁大眼睛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无辜一点:“卿卿,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被母亲遗弃了。”

叶归尘微微蹙眉:“嗯”

灵渊垂下头,可怜兮兮地牵着叶归尘的衣袖:“我只有你了,但是你也曾经遗弃过我一次。”

叶归尘:“”

该说不说,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歉疚的。

“我很害怕,这次你又不要我了,能不能带我去?我曾经在魔界生活过,一定能帮得上你们的忙。我保证我有用的,别赶我走好不好?”少年的声音里隐约带上了哭腔,“别不要我。”

叶归尘眼底的歉然几乎要溢出来了。

陆妙韫转过脸去,顺手把绿裳的眼睛也遮住。

“求求你了,若是你不带我去,我也会偷偷跟上去的。魔界有那么多人看我不顺眼,他们要是发现我在魔界,一定会追杀我的”灵渊开始描绘自己被一群魔修追杀的场景,眼含水光地看着叶归尘,神色恳切,“你带上我,哪怕是死,我也想死得离你近些”

叶归尘还没有说话,旁边的陆妙韫已经受不了了:“叶师兄,我也求求你快点儿答应他吧,我要忍不住吐了。”

总之,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的魔界之行在灵渊的软磨硬泡之下变成了三人一球的冒险之旅。

南梓国的国都凰城规模不算小,四四方方的高大围墙将井然有序的都城环绕在中间,一条河流穿过皇宫中轴将皇城一分为二,最后从正南方向流出城。

若没有战火,这里原本该是一处人间乐土。

而今却只剩下满目的断壁残垣,劫后余生的百姓正在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开始修复他们残破不堪的家园。

唯一的好消息是,西陵国只是贪图皇室秘宝而非要侵占南梓国的国土,因此南梓国的皇帝提出要求,皇室成员可以投降,但是西陵国大军不得伤害南梓国的普通百姓。

不知是怕多造杀孽还是什么,出云子竟然答应了这个条件。

因此,南梓国皇帝主动脱冠赤足出城投降之后,出云子为了找出灵珠,只是命人四处追杀南梓国的皇族成员,却也没有太过为难城中百姓。

灵渊站在被大火烧了一半的皇宫最高层,观察着城中风水,若有所思地感叹道:“南梓国这个地方不简单啊,看这皇都的风水,难怪会有凤凰降落。”

绿裳也与几人算是熟识了,知道他们三人看着清冷高傲,实则却一个比一个温柔,因此便道:“我以前也不知那枚灵珠是凤血珠,还多亏了两位仙长为我解惑,好歹也算是知道了这灵珠的来历。”

她指着城外的一处高山道:“那座山名为落凰峰,相传在千年之前有一只凤凰降落于此,因而得名。说来也巧,我们南梓国的图腾之中也有凤凰纹样。也许早在千年之前,我们的先祖就已经与凤凰结下了不解之缘吧。”

灵渊望着远处那兀然耸立的落凰峰,眼神幽暗了一瞬。

这南梓国,还真有点儿意思。

第33章

事实证明,对于重建一个小国,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个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灵渊。

在最短的时间内,灵渊便派人传出消息,南梓国与西陵国已经停战,最后一位存活的皇室公主绿裳已经返回皇城,现在召集全国游散的士兵和青壮年男子组成军队,重建王朝。

南梓国的面积不大,很快这个消息便传遍了全国。

七天之内,皇城内便聚集了八千余人。

灵渊将这八千人登记造册,大体分为三部分。

一部分维护皇城平日的治安,日夜轮班巡视,不许任何人趁乱打劫,敢有当街行凶、入户掠夺和其他任何违律犯罪之事,无论情节是否严重,皆诛之。

另一部分帮着户部开仓放粮,赠医施药,赈济在这场战事中受损的百姓,每日上午、下午各一次,其余时间便挨家挨户统计损失,若有家中赤贫者,可按户籍人数领取抚恤银子。

最后的一部分人由工部管理,着手重新修复皇城和其他被毁坏的民居。

不出两日,原本混乱一片的皇城已然变得井然有序,百姓们对于绿裳公主能在短短数日便稳定大局更是赞誉有加。

晨曦时分,皇宫最高层的阁楼中依旧灯火未熄。

叶归尘站在已经被修复了一小半的高台上,仰望着微微掩上的窗户,昏黄的烛光悄然泄出一线,落在金色的屋檐上,竟然透出几分莫名的暖意。

在阁楼上办公是灵渊的意思,他故意选择了皇城中最高的这处阁楼,便是为了在夜晚让城中所有的百姓一抬头就能看到这缕灯火。

国破之前,绿裳的父皇也在这里处理国事朝务。

灵渊认为,如今百废俱兴,百姓更是犹如惊弓之鸟,皇室中人的一举一动都能牵扯着他们脆弱的神经。唯有让这里的灯火长明不灭,才能略微安抚他们的情绪。

不得不承认,灵渊的做法十分有效。

有了阁楼上这缕灯火的通宵陪伴,城中百姓们也逐渐从国破家亡的阴影中走出来,在朝廷的带领下重建家园。

“他在治国理政这方面,的确有着你我都比不上的天赋。”陆妙韫抱着陷入沉睡的球球,走到叶归尘身边,与他一同仰头望着那阁楼上的灯光。

叶归尘微微颔首,在短短十天之内,灵渊以最快的速度稳定民心,重建军队,奖功惩恶,扶持新君,一切都做得得心应手,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到细致,他们两人反而落得清闲。

在灵渊的运筹帷幄之下,绿裳顺利地掌握了朝廷大权,坐上了皇位,成为南梓国开国以来为数不多的女帝之一。

然而,十岁的女帝到底不易服众,这两天,灵渊便手把手地交给她治国的道理。

“他为了你,也算尽心尽力了。”陆妙韫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叶归尘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帮助绿裳复国原本与灵渊无关,只因为与绿裳定下约定的是他,所以灵渊便昼夜不休地开始帮着绿裳处理朝堂上大大小小的事务,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合眼了。

虽然对于修士而言,即便是十天半个月不休息也不会觉得疲惫,但这份对他回护的心思,叶归尘不可能不承情。

那个少年始终都在倾尽全力地照顾他,保护他。

“所以,叶师兄,你打算怎么办呢?”陆妙韫又问。

打算怎么办?

叶归尘自己也没答案,所以他才会大半夜站在这里晒月亮。

陆妙韫看着叶归尘眼底的茫然,轻叹了口气。但她自己也是个不曾有过任何情爱经验的人,哪怕旁观者清,也给不出任何有用的建议。

“要不,你自己去找找答案吧。”陆妙韫拍了拍叶归尘的肩,指了指那扇没有合拢的窗,轻声建议。

叶归尘顿了顿,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上最高处的阁楼。

还未走到门口,里头就传来了绿裳的声音:“前头我都瞧明白了,只是这里尚有些疑惑。”

灵渊的声音比平日要清冷几分:“说来。”

为了节约人手,皇城之中有他们三人坐镇,便暂时撤去了所有的守卫,叶归尘停在门口,里头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透过半掩的门缝望去,灵渊盘膝坐在一张红木书案前,桌面上安置着一盏琉璃灯,旁边井然有序地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简和奏折,灵渊执笔批阅,旁边的绿裳则翻看灵渊批阅的内容。

“呃,这两个圈是什么意思?”绿裳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奏折上那七扭八歪的一行字,字中间有两个混乱圈起来的圆圈,她在旁边看了半天都没看懂。

灵渊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让这个上折子的大臣滚蛋的意思,滚蛋这两个字我写不来,就暂时用圈代替了。”

绿裳:“”

她努力压住嘴角的笑意,认真询问:“周大人上折子请求将施粥的时日再延长两个月,为什么仙师您不愿批准呢?”

灵渊放下手头的笔,把手上写满圈圈的折子放到旁边:“西陵国入侵时,一路从国境西边破城而来,受损的城镇满打满算不过七座。出云子为了少造杀孽,战场上凡是主动弃城投降的他都没有为难。截止眼下,伤亡人数不过万余人,大部分家庭尚有余力供养伤者,并非全然无能为力。然而这个姓周的报上来的调粮数目却远超所需。”

绿裳的表情严肃起来,但仍忍不住替周大人辩驳两句:“许是因为如今已是秋日,最好的收获期已经被耽误了,马上寒冬将至,周大人思虑至此,故而才将这些数目报得大了些?”

灵渊笑了笑,看着绿裳的眼中带着几分赞许:“你能想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但是你再看看南梓国的国境版图。”

绿裳听话地提着灯走到挂在墙上的国境版图细细观察,看了半天她也没看出个什么究竟,只能红着脸回头向灵渊求援。

灵渊埋头翻开一本新的折子,头也不抬道:“南梓国西面少有广阔的耕地,出产粮食多的地方大都集中在东南的几座城镇,所以今年的收成其实并未受到太大影响。而且西面地广人稀,比起调粮救民,倒不如移民就食,提前征收今年的赋税调往皇城和附近几座受影响较重的城镇。”

绿裳闻言眼前一亮,之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愁绪瞬间被冲淡不少,瞬间就有一种拨云见日的豁然开朗之感。

她有些激动地继续追问:“可若是将这么多西北的百姓迁移过来,岂非要一直为他们施粥救济?”

灵渊屈起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桌面:“以工代赈,一则可以解决修复皇城人手短缺的问题,二来也可以避免灾民过度依赖朝廷救助,让他们依靠自己的劳动赚钱,待春暖之日他们也有钱返乡重建家园。”

绿裳用极为崇敬的目光望着灵渊:“仙长,您简直太厉害了。”

灵渊写字的手微微停了片刻,才淡淡道:“这些,都是他教给我的。他说过,在山上不能轻易点火,大海里的水也无法装满一个有洞的酒杯”

“山林不能予野火,江海不能灌漏卮。”叶归尘推门接上。

灵渊一听到叶归尘的声音,立刻欢喜转头,眼底的光芒都亮起来了。

旁边的绿裳看得分明,少女白皙的脸颊也忍不住飞起红霞。

灵渊对叶归尘毫不掩饰的爱慕,真的是让她这样的旁观者都会为之脸红。

“卿卿!”灵渊丢开手里的奏折和笔,起身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叶归尘面对着灵渊直白热烈的目光,嘴角微微勾起:“见这阁楼灯火未熄,上来看看。”

灵渊抬手便抱住了他的细腰,笑嘻嘻道:“我知道你是想我了,可是因为异国他乡孤枕难眠?我”

见他越说越没谱,叶归尘抬手捏住他的下颌,淡淡道:“不许胡说。”

又回头看着一直用翕开两条缝的手指捂住脸的绿裳。

“别遮了,你手上的缝比你眼睛还大,想看就看吧。”灵渊直接揭穿小女孩那充沛的好奇心。

绿裳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

“陛下,你尚且年幼,夜如此深怎么还不去休息?”叶归尘看着绿裳轻声询问。

绿裳眨眨眼,小声解释道:“陆姐姐送了我一种茶叶,饮下以后不困不饿。在你们离开之前,我想跟着仙长多学些治国之术。”

她原本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父皇宠着母后捧着,皇兄皇姐爱护着,整日只需快乐地玩耍就好,从来不曾接触过这些朝务政事。

而今只剩她一人,便只能拼尽全力去将这些年缺失的东西一一补足。

“这样终究不是办法,况且治国之术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学成。”叶归尘注意到绿裳眼底隐约的青黑色,叹了口气,“一代雄主的成长终究需要风浪的磨砺,你如今便是再怎么拼命,也无法在短短数日之间学会所有的东西。”

绿裳轻咬着下唇,她自然是明白叶归尘所言不假,但她除了昼夜跟在灵渊身后学习这些,便再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朝廷大臣们在战事中死的死,降的降。死去的人当然不必再说,然而那些投降苟活的人,她却无法放下芥蒂重新启用。

如今朝中除了六部主官之外,领兵打仗的将领都是绿裳自己亲自提拔出来的。

她虽年纪不大,但是当初谁舍命相护她却记得清楚。故而这次提拔的,全都是当初一直忠诚于她的人手。

“陆姐姐说你们很快就要离开,我年纪小难以服众,必须要提拔任用我自己的人手,才能进一步巩固朝政。”绿裳轻声道,“我以前觉得朝中大臣都很好,然而经历破国之祸后我才明白,人心难测。”

就连当初她最信任的太傅大人,也在敌将入城之后率弟子投降,且极尽谄媚卑躬之能,再也不见当初守正廉明的文人风骨。

故而虽然得知太傅在这场劫难之中侥幸存活下来,绿裳却也没有派人再请他回朝,更是拒绝了太傅派人传话求见的请求。

时也运也,运也命也。

她被命运推到了这个位置上,就必须压上自己的一切去争去抢去算计。那些曾经背叛过伤害过她的人,她绝不原谅。

见她隐约陷入了偏执的情绪,灵渊点点头:“好吧,那今天我再教你一课,人心难测。眼见未必为真,耳闻未必为实。”

叶归尘抬头看着他:“现在么?”

他明白灵渊的意思,因此才有些犹豫。绿裳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将一国的重担压在她的肩头已经是强人所难,如今又要将血淋淋的真相撕开摆在她面前,担心绿裳会承受不住。

因此,虽然叶归尘知道早晚要让绿裳见到真相,却总想着能晚一点儿是一点儿。

灵渊点点头:“十岁也不算小了,若是她连这点儿真相都承受不住,倒也不必再学什么治国经略了,早些去见她的父母亲人也免得在人间受苦。”

他的话说得无情,绿裳却从这话中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有些惑然地抬头看着灵渊,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和颜悦色的仙长此刻忽然变了脸色。

叶归尘想到当初年幼的灵渊才四五岁就被至亲遗弃,又在年幼时经历了国破家亡,颠沛流离数年后又沦入魔界受尽折辱,这些话旁人来说或许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从灵渊口中说来却恰如其分。

“丫头,你跟我们来罢。”叶归尘向绿裳摊开手。

绿裳犹豫着将要把手放上去时,叶归尘的手被灵渊握住,而灵渊则抓住了绿裳的手腕。

叶归尘低头看看与灵渊十指紧扣的右手,陷入沉思。

绿裳仰头看着占有欲十足的灵渊,选择沉默。

下一秒,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阁楼上。

紧接着,又出现在一栋破旧的民宅院内。

“这里是?”绿裳茫然环顾四周,这院子极其破旧,周围的院墙垮塌了一半,屋子也被大火烧了大部分,只留下后院的厨房和柴房勉强能用。

叶归尘和灵渊两人都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旁边。

忽然,那柴房里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紧接着里头就响起了一个男人关切的问候:“爹,你是不是又难受了?”

随着这声话音落下,屋子里唯一的一盏油灯也被点亮,房间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倒水声,咳嗽声不绝于耳。

“我再去给您熬一碗药吧。”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又过了半晌,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响起:“不必了,你去休息吧,我好多了。”

听到这个声音,绿裳的眼底忽然涌起愤怒的神色。

她记得清楚,当初也是这个声音在大殿之上劝诫她的父皇:“陛下,如今西陵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他们有仙师助阵,我方将士根本无法守住城墙。还请陛下为百姓着想,出城投降!”

最后,也是这个声音的主人阿谀奉承敌人,还让自己全家上下为敌人煮饭烧汤。

她不解,为何叶归尘和灵渊要带她来这里,难道是要让她看看这老家伙如今凄凉的下场吗?还是说想让她对这个老家伙有半分怜悯之心?

怀着满腔愤懑的怒火,绿裳冲上去推开房门,才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直接穿过了房门,而屋子里的两人对此却毫无察觉。

屋子里,摆着一张破草席,堆了一大堆用于保暖的稻草,须发皆白的老太傅躺在上头,身上披了件破袄。

旁边,一张瘸了腿的桌子底下用碎砖头支撑起来,上面摆放着两只缺口碗,其中一只碗里还有浅浅一层褐色的水,想来就是方才老人喝的。

饶是心头恨极了太傅,此刻见他沦落到这般惨境,绿裳心底也忍不住涌出几分不忍。

“太傅!”绿裳试着喊了一声,但是对面两人却都没能听见她的声音。

联想到自己方才穿墙而入,绿裳便明白,自己大概是传说中的魂魄离体了,肉眼凡胎的普通人自然是看不到她的。

她便耐着性子等在屋里,想要看看叶归尘和灵渊带她前来,究竟要给她看什么真相。

她自觉自己已经经历了百般变故,便是再有什么残酷的真相她也承受得住。

躺在床上的老太傅又咳嗽了半天才堪堪停下,他的儿子如今也是年逾五旬,日夜守在‘床边’照顾着他,脸上疲态难掩。

“知言,为父我怕是不行了。”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老太傅长叹了口气,“想来很快就要去地下见到你娘和你媳妇儿、孙媳妇她们了,不过也好,见到她们正好向她们请罪了。”

闻言,绿裳微微一愣。

难怪她没有见到太傅家中女眷前来伺疾,反而是他的长子在床边伺候着,原来是都死了。

可是,她们为何会死?当初太傅不是带着他一大家人去投降了吗?难道是西陵军把这些投降的都杀了?

却也说不通。

绿裳心底的疑惑越来越多,便更加仔细地侧耳听着两人的谈话。

“父亲,您说的是什么话?”赵知言打断了太傅的话,“娘亲她们是被那些入侵者所害,与你何干?”

太傅缓缓地摇摇头:“若非我让她们煮了有毒的饭菜送去给那些人吃,她们也不会死于那妖道之手。”

听到这里,绿裳的眼底只剩愕然。

太傅说什么?他让家中女眷在饭菜中下毒想要杀了敌军将领,最后却被识破反而枉送性命?

这怎么可能?

“母亲和英娘她们虽是女眷,却不失我们赵家人的骨气,她们的选择如此,父亲您又何必为此自责?”赵知言的眼底浮现出痛苦之色,“我们还活着,便要继续为国尽忠。只是如今绿裳公主不肯见我们,也不肯用我”

太傅倒是笑了,又咳嗽了几声才道:“无妨,如今绿裳公主得了奇人相助,治国定邦都做得很好,你我是否入仕并不重要。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我南梓国青年才俊无数,假以时日,必会有栋梁之才以撑重任。”

赵知言点点头:“父亲您说得是。”

太傅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片刻之后才叹了口气:“我怕是看不到国富民强的那一日了,知言,你要好好活下去,替为父看到这一天。”

“父亲,我”赵知言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数次。

“你也是知天命之年了,何故再做这妇人姿态?”太傅的声音苍老而有力。

赵知言深吸了口气:“我只是替父亲您委屈,您分明一颗忠心报国,如今却要背负天下人的骂名而去,心中着实难受。”

太傅淡淡笑道:“咳咳我也是你这年岁才得了先帝赏识,将我从边疆苦寒之地提任入阁,又拜我做了太子太傅,人生难得一知己,先帝便是我的知己,以命相报,不为过诶。”

“当初先帝与我定下计策,由我出面请求陛下投降,顺利保下这满城百姓时,我便知道必会背负骂名。我一条老命不足惜,何况区区骂名,咳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声从老太傅破风箱似的胸腔挤出。

再看绿裳,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以为的背叛者,其实在费尽心血地护佑着满城百姓。

“对不起,太傅大人,是我被假象蒙蔽,不明内情误会了你,我这就下旨还你清白。”绿裳扑上去想要替老人抚顺胸口的那一团郁气,只是还未靠近,她只觉得整个人头晕眼花,站立不稳。

等她堪堪站稳之后,却发现自己又置身于一处富丽堂皇的楼阁之中。

阁楼里歌舞升平,弦乐齐奏,而被她封为临时兵马大元帅的将领醉眼惺忪地横卧在美人膝间,得意地抚摸着美人修长的大腿。

“卫元帅?”绿裳还未从老太傅那头的凄楚氛围中回过神来,陡然见到这富丽堂皇的宫室,不免一愣。她

记得,卫元帅不该是喜好奢靡之人。

然而那卫元帅自然也是看不见她的。

忽然,一名浑身黑衣的影卫步入大殿。

卫元帅见到来人之后猛地起身,屏退了左右侍女和殿中舞女,一时间,殿内便只剩下他和那名蒙面的黑衣侍卫。

“事情办的如何了?”卫元帅起身,走到黑衣人面前询问。

黑衣人一拱手,自信道:“回元帅的话,那四个知情人都已经被属下灭口了,绝对不会透露出半点儿风声。”

卫元帅满意地点点头:“你办得很不错,只是还差了一点。”

黑衣人的眼睛看向卫元帅:“不知何处有错漏,还望元帅指点。”

说时迟那时快,卫元帅突然从衣袖间掏出匕首刺向黑衣人的背心,眼神狠戾:“还有你这个漏网之鱼。”

谁知那黑衣人竟然早有防备,匕首触及他后心时竟然发出了金铁交击之声。

黑衣人猛地退后几步,冷笑嘲弄道:“卫辰,你当初将绿裳陛下的行踪出卖给西陵人,为了取得陛下信任还假装誓死保卫陛下。如今陛下不知你的真面目,反而让你成为位高权重的大元帅,你便对昔日的知情者痛下杀手,你以为我真的不会防备你这等小人吗?”

一击不成,卫辰后退一步就要召唤侍卫上前。

谁知那黑衣人立刻警告道:“我已经此事的真相写下,若是我没有在辰时返回,这份奏折就会出现在陛下的桌上,我劝你三思。有好大家分,否则,大不了便是个鱼死网破!”

卫辰阴沉着脸注视着黑衣人大摇大摆地离开。

片刻后,才恨恨地咬牙:“该死!”

环境再次变化,绿裳睁眼,这是她的寝殿。

她试着用手摸了摸桌面,这回手掌没有穿过去,而是落在了桌面之上,她已经被叶归尘他们送回来了。

绿裳在桌子旁边站了许久,随后便在宫门还未开启之时连发两道圣旨,宣旨太监骑着快马分别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去。

“多谢两位仙长,绿裳受教了。”绿裳站在窗前,望着逐渐被金色阳光笼罩的皇城,喃喃低语。

这一课,她足以受用终身。

第34章

又过了七日,将养好身体的老太傅重新回到朝堂,女帝恩准他可以坐着上朝,文官之首便多了张太师椅。

而武将之首则少了个人,暂封为兵马大元帅的卫辰被查出勾结外寇、贪污灾银,已经被斩首悬尸在皇宫之外,以儆效尤。

有灵渊在身后帮着理顺朝务,如今绿裳又召回了一大批曾经在朝为官的旧臣委以重任,这个战争的阴影还未散去的小国如今也已经步入正轨了。

这一日,也是绿裳独自上朝的第一天。她的身后没有灵渊陪着,只有两名肃穆的掌扇女官侍立左右。

她瘦伶伶的身子撑起明黄色的皇袍,端正地坐在偌大的皇位之上,越发显得她柔弱娇小。

只是柔弱并非软弱,娇小也不等于弱小。

绿裳的眼神变得坚定了许多,她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底下的大臣们从这位年幼女帝紧绷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

朝中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位新帝已经有了一位铁腕皇帝的雏形。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权御八荒的女帝,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没有人知道,绿裳心底的忐忑不安,及至下朝,她才松了口气,自觉已经迈出最为艰难的第一步,便立刻辞了太傅,转头就去找灵渊几人报告这个好消息。

灵渊虽然文墨不通,偏偏有着与生俱来的治国理政之才,绿裳跟着他学了小半个月,心中也当他是自己的半个师傅,这时候自然盼着早些将自己在朝上的表现分享给灵渊。

然而,她寻遍了叶归尘几人落脚的偏殿和附近的亭台楼阁,都未能找到几人的踪影时,心中隐约有了察觉,脚步便不自觉地放慢了。

果然,当她找到自己的寝殿时,在桌面上见到了两封字迹全然不同的留书,第一封上头依旧是她熟悉的灵渊的字迹,上头仅仅留了两个字“走了”,就连落款也无,倒是一如灵渊那不拘小节的性子。

不过绿裳怀疑,还有一种可能是即便灵渊想要写上自己的名字,怕最后也只有两个圈圈代替。

有些哭笑得不地将灵渊的留书折好收起,她又拿起第二份书信。

第二封书信上的字迹就大不一样了,字体遒劲有力、铁画银钩,“此间事了,未暇面辞。人生苦短,恳请厚自珍爱临书仓促,不尽欲言。奉呈薄礼,望勿推辞。”

落款是叶归尘的名字。

洋洋洒洒两大张字,写满了叶归尘对这位萍水相逢的少女的关切和嘱托,叮咛与记挂,他对绿裳前路坎坷的担心跃然纸上。

绿裳珍而重之地将两封书信收入怀中,又捡起桌上的一枚玉佩握在掌心,仰头对着远方悠悠聚散的白云笑了笑。

离别有些突兀,却也在她预料之中。

能得这些人襄助一二已是万幸,如今不过是一切都回归正途,她要好好努力,以后总会有再见面的机会的。

距南梓国皇城十五里外的落凰峰上,陆妙韫有些鄙夷地看着灵渊。

灵渊则光明正大地拿着自己的池鱼剑在落凰峰的几处风水宝地捅咕,注意到陆妙韫的眼神,他厚着脸皮道:“剑主你也来搭把手吧,光我一个人挖,还不知要挖多久,平白误了行程。”

陆妙韫扶额:“我看绿裳那小丫头好歹也是把你当做师傅敬着,你倒好,背着她偷偷来挖她家祖坟!”

灵渊义正言辞道:“剑主你这话就不对了,南梓国的皇陵在落凰山山脚,我挖的却是山顶的藏风聚气之穴,与他们皇陵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说着,他又指了指站在旁的叶归尘:“他们这处皇陵的风水穴位已经被人破解,再也无法涵养后人气运,我来挖一挖也没什么不妥。况且,卿卿临走之时还给那丫头赠了一块灵玉转运,比她这皇陵的运势好得多,算来还是她赚了。”

陆妙韫再一次翻白眼给叶归尘看。

叶归尘看着灵渊一直在地上埋头挖,微微蹙眉:“这里的风水已经被破,想来是那出云子见此处有龙脉之气,便故意遣人坏了这里的风水。气差一线,如隔万山,你如今再在这里挖,必然是挖不出什么的。”

这一点,灵渊也该清楚才是。

灵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叶归尘:“卿卿,我不是在挖这里的龙脉灵气,而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

叶归尘见他不肯直说,便也只是轻轻点头,任由灵渊继续在这山脉处胡乱挖掘。

旁边的陆妙韫抱着怀里化为人形的球球,懒洋洋地倚在树干上吹风。关于灵渊的事情,她再也不想多过问半句。

灵渊在山上挖了好几处地方,最后忽然放慢了脚步,看向一处微微鼓起土包的地方。

不等他开口,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也跟着过来,停在了三丈之外,神色警惕地望着那处鼓包的位置。

灵渊抬手微微掐算了一把,随后眼前一亮,回头对着两个人做口型:“就是这里。”

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对视一眼,虽然他们也感觉到了这处气场与旁边截然不同,地底下必然有什么东西作怪,但是并不知道这底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灵渊指了指自己,轻声道:“魔修。”

魔修?

两人面色微变,下意识就要召出本命法器应对,却被灵渊抬手制止了。

“留下他一命,咱们进入魔界才更方便。”灵渊的眼底掠过一丝狡狯,“我带你们进入魔界终究不比底下这位来得轻松。”

前些时日他在南梓国的皇城高处观察这边时,就已经隐约有所察觉,今日来实地一查,果然如他所料。此刻,地底下传来一个不算陌生的魔修气息。

躲在地底下的这位算他半个老熟人,只是他认得对方,对方却未必知道他。

叶归尘两人闻言,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等着灵渊施为。

灵渊将手中长剑插在地面上,左手五指弯曲,一团纯黑色的魔气在他掌心缓缓凝聚,随后又化为无数头发丝般细长的黑线从他掌心垂落,一点一点地蔓延至泥土之下,在地底结成个繁复的法阵。

这种魔阵,就连叶归尘也从未见过,他不觉被这玄奥的阵法吸引,开始在脑中模拟以灵力复刻出来的效果。

似乎是察觉到叶归尘的专注,灵渊的嘴角微微勾起,借着灵犀之印向叶归尘解释:“卿卿,这是个封印阵法,待我结阵完毕,地下那家伙便无处可逃了。不过他的修为不弱,恐怕不好处置,待会儿你们不要插手,由我去与他交涉,你们在旁边看着就好。”

说着,他陡然发力,一道掌风猛地击向地面,整个地面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而他掌风落下的位置,甚至隐约有浑厚的咆哮声从地底深处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灵渊的眼前一亮,随后倒飞出去数丈,双眼紧盯着他结下阵法的位置。

果然,地面平静了片刻之后,一道巨大的黑色身影突然从地底钻出,无数纯黑色的魔气直冲天空,霎时间遮天蔽日,日月无光。

然而就在这些魔气即将蹿到半空时,一张若隐若现的黑色大网却重重地将它拍回地面,且迅速合拢,不过须臾之间便将那团精纯的魔气死死困住。

被困住的魔气尚不肯罢休,又化为黑色的独角螭奋力挣扎。

只是灵渊布下的网阵太过结实,又是以逸待劳,那螭龙挣扎到精疲力尽方才躺在地上,将自己巨大的身躯整个盘成团,巨大的脑袋贴在螭龙身上,淡黄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灵渊。

旁边的叶归尘则敏锐地察觉到,这头螭龙一直将自己的下颌处严密地保护起来,不留一丝缝隙,想必那处是他的弱点或是受过伤。

除此之外,螭龙身上其他地方也多多少少能看出受伤的痕迹,破碎的鳞甲,折断小半的犄角,还有尾部看着像是被什么动物咬过一口,伤口附近的鳞片几乎都被撕咬下来,露出了尚未结痂的肉。

灵渊悠闲地走到巨大的螭龙前头,用手里的长剑戳了戳螭龙的伤口。

螭龙猛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痛死老子了!”

紧接着,玄色螭龙化为一名浑身是伤的高大男人,纵然伤痕累累仍不掩其英俊。

“啧啧,这位同道看着真惨啊。”灵渊啧啧摇头,眼带嘲弄,“怎么弄的伤成这样,还要偷偷盗取这样一个小国的龙脉之气疗伤。”

想来,南梓国骤然国破城亡也于此不无干系。

这个不知来历的魔修涸泽而渔地偷取着南梓国的龙脉之气,南梓国龙气一断,便出现了亡国之祸。

想是出云子当初必然也察觉这落凰山有些不对,曾带人山上查探过,才会留下前面几处痕迹破坏了这山上的风水,只是藏在地底深处的螭龙太过隐秘,他终究未能发现便离开了。

男人恶狠狠地盯着灵渊,眼神冷厉:“你想做什么?”

灵渊漫不经心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眼神危险地盯着对面的男人:“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想将你吞掉来助长我自己的修为罢了。你的实力在天魔之上,想来一定能让我的修为提升一大截吧。”

旁边的叶归尘纵然知道灵渊并非真的要将男人吞掉,但听他这样说,心中还是有几分忧虑。

魔修与人修之间的差异太大,对于很多事情的立场不同,看法也不同。他担心灵渊对于吞噬别人这种事也会习以为常。

男人闻言冷笑一声:“就连幻雪姬那个女人都未能将我吞噬,凭你一个小小的魔丹期修士,痴心妄想!”

灵渊故作讶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男人:“是幻雪姬将你伤成这样的?”

男人脸色一窒,随后狠狠地磨着后槽牙:“那个贱人,我早晚会吞了她!”

对于魔修而言,吞噬同族增上修为是一个较为寻常的修炼方式。

下一秒,灵渊抬手撤回自己布下的阵法,微微垂眸露出一副慷慨的神色:“你走吧。”

男人微微一愣,他方才虽然放下狠话,但也不过是色厉内荏。他已经被幻雪姬重伤,眼前的魔丹期魔修想要吞噬他却也不难,只需以这古怪的阵法将他围困一年半载,断绝他吸收龙脉之气或者魔气的途径,待他体内魔气枯竭,必然会成为这少年的盘中餐。

魔修本性残酷暴戾,相互之间是很少会存在同情、怜悯这种无能的感情的。

然而灵渊却将他放了,这不得不让男人心生怀疑。

“你什么意思?”男人微微眯上眼睛,警惕地看着灵渊和他身后两人。

叶归尘和陆妙韫已经将自己的修为压至金丹期,配合着灵渊的演出。

“你和幻雪姬有仇,正巧我也和她有仇,虽然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这句话未必正确,却也有可取之处。我正要带这两个帮手去魔域找她报仇,留下你养好伤再去找她的麻烦,多少也能增加我们的胜算。”灵渊一脸愤慨道。

男人心中一动,立刻追问灵渊:“你和她有什么仇?”

灵渊甚至不必打腹稿,就睁着眼睛开始胡扯:“血海之仇!我本是孽镜城的臣民,因为有天生魔骨,被西域的赤血宗收入门下。那幻雪姬当年贪图我们宗门的一件异宝,便闯入宗门杀人夺宝,将我宗门上下一百三十人尽数杀绝了。我那时在外历练侥幸逃过一劫,只是灭门之仇不能不报,这些年我勤加修炼,好容易有了金丹的修为。只恨我自己天赋不高,如今与那女魔头相比还是远远不足!”

灵渊说得悲愤欲绝,男人听得若有所思。

他记得,几十年前的孽镜城里的确有个赤血宗,是幻雪姬那个女人带着人去灭门的,只是内情他却不算清楚,不过眼前魔修少年所言与他知道的对得上,想来应该不假。

见灵渊停下后,男人又指着他身后两人询问:“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虽然对面两个人的修为低下,但是周身的气度不凡,想来也知道绝非常人。

灵渊眼珠子一转,沉重道:“他们两人是道门中人,也被幻雪姬吸取了大半修为,我们虽为魔道阵营,但都决意要一同潜入魔界复仇。”

男人摩挲着下颌打量着灵渊和他身后的叶归尘、陆妙韫,阴鸷的脸上偶然露出几分微妙的表情。

最后,他给出评价:“你们三人绑一块也不会是幻雪姬那个死女人的对手。”

“生死有命,成败在天。”灵渊说得大义凛然,“若是天意不让我们复仇成功,我也认命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螭龙幻化的男人停在原地,注视着三人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

“小魔头,你的演技是不是有点儿过了?”陆妙韫注意到身后无人追来,低声询问道。

灵渊胸有成竹地告诉她:“放心,十步之内,他必然会来找我。这些魔修十有八九都是些空有武力脑子塞筋的蠢货。这家伙我知道他,好骗得很。”

陆妙韫斜了他一眼:“你自己也是魔修。”

灵渊微笑:“我是剩下那一二。”

果然,在三人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一道玄色身影拦在前头。

“你要做什么?”灵渊立刻摆出一副警惕的样子。

男人哈哈一笑,爽朗道:“方才有句话你说得很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我之间并无冲突,为何不能合作呢?”

旁边的陆妙韫看得几乎要拍手称绝。

灵渊这厮当真狡狯,明明是要借着这魔修男子的渠道进入魔界,如今却变成了对方主动求着他们一起合作。

这个小魔头算计起来,却也不可小觑。

灵渊并未放松警惕,仍旧紧紧地盯着男人:“我都不知你的来历,为何要与你合作?”

男人抬头傲然道:“吾乃南域域主麾下六天道之夜摩天。”

当他报出自己名号时,灵渊立刻十分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您、您竟然就是夜摩天大人?”

陆妙韫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夜摩天是什么来历?”

灵渊立刻回头向两人解释:“如今我们魔界的新魔尊麾下有东南西北四大域主,他们都是魔界修为最强的,而在他们手下,同样也聚集了一大批高手,比如西域域主幻雪姬手下有风花雪月四门,每位门主都是天魔期以上的修为,手下各统领上千魅魔高手。”

说着,他又看向面前高大英俊的魔修:“相同的,南域域主麾下也有六天道,包括忉利天道、夜摩天道、兜率天道、化乐天道等,夜摩天道也是其中之一,也是战斗力最强的一道。”

夜摩天微微斜睨了灵渊一眼,神色倨傲:“你这后生晚辈还算有两分见识。如今知道我的身份了,可愿同我合作?”

灵渊立刻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愿意愿意。”

但是很快,他又迟疑道:“只是”

“只是什么?”夜摩天有些不耐烦地看着眼前俊美的魔修少年。

若是往日,他自然不会与这种小角色啰嗦,只是如今他身受重伤,还用得着眼前这小魔修,因此不得不耐着性子等着灵渊的后话。

灵渊干笑一声:“只是,我不明白,算来大人您与那幻雪姬也算在魔尊帐下同殿为臣,为何她还要对您痛下杀手?”

听到这个问题,夜摩天紧紧地咬着后槽牙:“若不是我们域主在争夺魔尊之位时被人暗算,不知去向,幻雪姬怎敢如此嚣张?”

叶归尘了然,原是夜摩天的老大下落不明,估计这四大域主之间平日也不算和睦,因此幻雪姬抓住机会便一直欺压南域的人,甚至打算将夜摩天直接吞噬了。

“不过她也没讨得好,”夜摩天说着,忽然阴测测地笑了,“她与焚天去闯太一宗,结果被太一宗的老道士和斩星剑宗的叶归尘打得一个破了自己的魔傀,一个丢了一臂,哈哈哈哈,他们二人如今实力大跌,起码五十年之内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嚣张了。”

站在旁边的叶归尘轻轻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

“啊?”灵渊故作诧异,“这两位域主怎么会与太一宗和斩星剑宗起冲突呢?”

夜摩天冷笑道:“他们打听到太一宗内藏着一面八荒旗,想着将那棋子夺回来去魔尊面前邀功呢!只是他们也没想到,太一宗一个小小的道侣大典,竟然将叶归尘也请来了,打断了他们原本的计划,这才像两条落水狗般仓皇而逃。”

不难看出,他对焚天和幻雪姬两人的怨念都毫不掩饰。

后面的剧情,虽然夜摩天没说,但是其余三人也都猜得出大概。

幻雪姬负伤逃走,亟需补充自己的魔气,正好遇到了夜摩天。虽然幻雪姬受伤,但是她的实力依旧足以碾压夜摩天。因此她打算将夜摩天当做补充自己魔气的补品吞噬掉。

只是不知为何,夜摩天竟从幻雪姬手上逃走,一路仓皇逃至这里,挖空了落凰山偷偷吸取南梓国的龙脉之气补益自身。

“大人,我还没想好与我这两位朋友如何混进魔界呢?听说近些时候出入魔界的通道都查得很严。寻常的人界修士都不让进去。”灵渊笑眯眯地看着夜摩天。

既然有现成的劳动力,自然是不用白不用,也省得他再费心筹谋。

夜摩天还以为灵渊有什么困扰的问题,一听竟然是这等小事,不觉轻笑一声,自信道:“这倒无妨,本尊自然有办法让你们顺利进入魔界。届时回到南域,自有我护佑着你们,即便是幻雪姬也不敢轻易来犯。”

“那咱们什么时候启程?”灵渊看上去有些迫不及待。

夜摩天扫了他一眼:“方才若无你打扰,本尊还有一日便可恢复往日五成功力,如今玄功被你所破,疗伤的进程也被打断了,一时动弹不得。”

灵渊:“那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至少三个时辰。”夜摩天道。

灵渊点点头:“三个时辰之后,我们出发。”

夜摩天也不再戒备三人,就地盘膝坐下开始修炼,灵渊则带着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绕到远处的树下避嫌。

直到确认夜摩天的神识并没有在附近偷窥,陆妙韫才追问:“小魔头,你是怎么知道有魔修在这地下躲着?还知道他能带我们进入魔域?”

灵渊眨眨眼,先看了叶归尘一眼,见对方也在等着他的答案,这才小心翼翼道:“你们知道的,我父亲是个魔修,呃,可能我忘了告诉你们,他名字叫檀泽帝。”

“檀泽帝?”叶归尘一愣,蹙眉望着灵渊。

他虽听灵渊坦诚过自己的父亲是魔界的大魔头,但着实没有想到会是四大域主之一的南方域主檀泽帝。

算来,这檀泽帝还是夜摩天的主人。

第35章

魔域有四大域主。

东域域主焚天、西域域主幻雪姬、南域域主檀泽帝以及北域域主黎臣。

前三位域主皆是天生魔族,唯独第四位被域域主黎臣是一位人修堕魔,然而他凭自己却硬生生地在群魔乱舞的魔界站稳了脚跟,可见其手段心机实力运气皆不可小觑。

这四位域主据说都活了数千年,因为四人不睦,终年互相夺权、明争暗斗,特别是近千年来魔界之中内耗严重,人间和修界才勉强得了些平静。

檀泽帝坐拥南域,也是魔界之中最接近人界的一域,他统治下的南域并不严苛,时常会有魔城的人借到南域出入魔界,与人界甚至修界互通有无。

原本夜摩天的计划是带着三人绕过南梓国,借道西兖国直接进入南域境内,可以省下不少麻烦。

毕竟在南域境内,有能够直接出入魔域的专用通道。

然而不巧的是,幻雪姬和焚天两人的出现将修界所有修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十大门派每个门派都组织了人手开始追查上界和人间藏匿的魔修踪迹,已经有修界之人追踪到了南梓国了。

如今在人界与魔界的交界处已经出现了这么多修士,夜摩天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恨恨地带着三人改道,转而从最近的西域进入魔界。

“西域之主不是与咱有深仇大恨么?”陆妙韫望着前头黑雾弥漫的魔障之林,转头看向灵渊,秀眉微蹙。

他们这样大喇喇地直接闯入西域,若是被人发现举报到幻雪姬跟前,岂不是自投罗网。

灵渊倒是十分有把握:“无妨,幻雪姬的行宫距离边境尚有十万八千里呢,况且这林子里的魔兽大都是低阶的魔物,灵智未开,不足为虑。”

叶归尘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神识放出,不过片刻,他庞大的神识便将这片瘴气林扫了一遍,随后轻轻地咦了一声。

他的神识能够清晰地‘看’到这片林子瘴气密布,动辄高逾百米的参天巨树遮天蔽日,即使在白天也让这片丛林昏暗无光。

不知名的纤细藤蔓沿着粗壮的树干向上延展,猩红的筋脉深深地嵌入树干之中,将这些古树勒出一道道痕迹。

偶尔察觉到附近有活物出现,这些藤蔓立刻伸展开自己的枝蔓化为猎人的大网,将那些活物拖入网中鲸吞蚕食。

这些生长着古怪藤蔓的树下,往往堆积着小山似的累累白骨,有禽鸟走兽的,也有人类的。

而在这昏暗的密林中,却有一队不知来历的人马在匆忙赶路。

“卿卿,怎么了?”灵渊一直关注着叶归尘的一举一动,见他似有所察,立刻追问。

叶归尘看向密林深处:“里头有一队人马。”

“在什么地方?”夜摩天立刻追问。

叶归尘估计了一下距离,淡淡道:“大概在一千里之外。”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的表情都微微一愣。

他们自然也是用神识查探过的,只是神识最多能查到附近的方圆百里,一千里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距离。

“陈归夜,你以前的修为有多高?”夜摩天看着叶归尘的眼神带着隐晦的审视。

正如上界对于魔界有所了解一般,魔界的魔修对于上界那些修为高强、地位尊崇的修士名字也不算陌生。

叶归尘的神识能够在瞬间延伸至千里之外,可见他以前的修为必然还在夜摩天之上。

夜摩天不能不在意这一点。

叶归尘顿了顿,一眼便猜出了夜摩天的忌惮,冷声道:“与你何干?”

他们此行需要倚仗夜摩天的助力不假,但若是一味做小伏低,反而会为对方所轻贱。相反,若要做足姿态,夜摩天反而会忌惮几分。

夜摩天一愣,像是没有想到叶归尘在知道他的身份以后还敢这般桀骜,沉吟片刻后,他的脸上反而露出爽朗的笑容来:“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道友不愿说便不说罢。”

反正都是幻雪姬的对手,确认这一点就足够了。

“请吧。”夜摩天说着,抬手引路。

叶归尘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与陆妙韫两人一同踏入这看上去危险重重的禁林之中。

“叶师兄,咱们尚且不知道那拘走了道长夫人元魂的魔修如今身在何处,魔域这么大,要怎么才能找得到”陆妙韫用传音之术与叶归尘交谈,确保两人的谈话不会被第三人听见。

叶归尘倒是不担心这个问题,他抬手取出一枚大如鸡蛋的明珠,瞬间便将方圆十丈之内的魔障之气全部驱散。

随后,才用传音之术回道:“有灵渊在,找人不是难事。他曾经在魔域生活了很久,知道该如何才能找到那血魔老祖。”

陆妙韫借着眼角余光扫了灵渊一眼,撇撇嘴角。

她总觉得,自家师兄对于灵渊这毫无由来的信任早晚会出问题的。灵渊这小魔头,远远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单纯无辜。

也只有师兄被他的表象所迷惑,才会对他毫无保留地交付自己的信任。

两人走在前头,灵渊却被夜摩天拉着故意落后了十来步的距离。

“夜摩天大人有何吩咐?”灵渊的视线追在叶归尘身后,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夜摩天问他:“这个人的底细你清楚吗?”

灵渊立刻点点头:“放心放心,我自然是查清楚的。他以前也是个分神期的散修,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幻雪姬,被她吸取了不少的修为,自己的心境也未能稳住,连跌了几个大境界,如今堪堪维持住金丹水平。”

说着,他又一脸真诚地看着夜摩天:“您是知道的,修士一旦突破了某个境界,即便他的修为下落,但是神识是不会改变的,因此即便是修为降低,但他依旧拥有分神期的神识。何况他虽是散修,却有秘法可助神识放大,瞬息间察觉千里之外的情况也不难。”

夜摩天不知道灵渊一直开着灵犀之印,他自以为隐秘的谈话早就一字不落地传入了第三个人的耳中。

叶归尘在前头听着灵渊的胡编乱造,轻轻捏了捏眉心。

夜摩天勉强信了灵渊的话:“如此说来,倒也说得通。只是我觉得”

“怎么了?”灵渊眨眨眼,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夜摩天摩挲着下颌:“总觉得你看着好像有些眼熟。”

灵渊干笑一声:“我自幼无父无母,终日在四大魔域到处流浪,十三个魔城也都去过,保不齐您在哪儿见过我呢。”

夜摩天点点头,也不再深究这个问题,又肃容道:“我看你小子有些不对头。”

灵渊心底一跳,却面不改色:“哪里不对?”

夜摩天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看着那陈归夜的眼神不对头,你怕不是喜欢他吧?”

灵渊俊美的脸上忽然流露出几分慌乱忐忑的神色,他先是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偷偷看了看前头叶归尘的身影,确认他们并未听到后头的谈话,这才抿着嘴角看向夜摩天:“还请大人替我保密。”

夜摩天别有深意地看着叶归尘的背影:“这人的确长得不错,即便是在魔界,也未必有比他颜色更好的男人。”

灵渊垂眸:“我此生只心悦他一人罢了,纵然再有天姿国色,我也只取这一瓢饮。”

前头的叶归尘听见了灵渊大胆直白的表白,脚下一个踉跄,随后面无表情地封印了灵犀之印。

“叶师兄,你怎么了?”

夜摩天笑了:“啧啧,没看出来,还是个情种。”

灵渊叹了口气:“可惜他似乎对我无心。”

夜摩天微微眯上眼眸:“世人所求者,无非钱、权、势、威罢了,我看你魔骨不错,想必那赤血宗也未必有什么高深的修炼心法传授给你,等回到南域,我传授你几套高深的功法,你将修为提升至魔婴期后,我才好提携你。届时凭他什么谪仙美人,都可轻松拿捏。”

灵渊倒是没想到不过一个照面,夜摩天竟然对他投缘至此,几十年了,这人还是这么好忽悠。

见灵渊不说话,夜摩天又补充道:“原本我打算将你们带去南域之后,充作我的手下,以壮我的实力,不过如果他们两人的修为能够恢复并且为你所用的话,我可以举荐你补上忉利天道的位置。”

灵渊顿了顿,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我何德何能,能够担此重任,与大人您平起平坐?”

夜摩天得意一笑:“剩下那四道尊皆是蠢物,可惜在魔尊争夺战中苟活了下来,还算聪明的忉利天却死在了混战。这群蝇蚋喜欢拉帮结派,我为何不能培植自己的势力?你有我的举荐,拿下忉利天道尊的位置轻而易举。不过到那时,你须得记住是谁扶持你上位的。”

灵渊对夜摩天的‘知遇之恩’表现得十分感激涕零,一路上更是对他表现出了十分的顺从,偶尔再从夜摩天口中套些消息。

“对了,不知大人您可曾听说过血煞老祖这个称号?”灵渊又问。

夜摩天闻言,嗤笑一声:“什么时候血煞鬼这家伙也敢自称老祖了?”

见他的确知情,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也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

夜摩天倒也没有想着避开两人,便用正常的声音道:“这血煞鬼是化乐天手底下的,实力在魔婴后期,素日里行事倒也乖张,只是在本尊面前,他自然是不敢置喙半句的。怎么,你与他有嫌隙?”

灵渊淡淡道:“这倒没有,只是来时听人说在南域有这么号人物,凶狠得紧,轻易不能招惹,须得小心绕着他才是。”

夜摩天想了想告诉他:“他的血池化魇大法倒是有些棘手,以你们三人目前的修为碰上他的确很难取胜。不过你们放心,在我夜摩天的地盘上,还轮不到他来撒野。你们的修为在足以自保之前,最好还是低调行事,平时不要轻易离开我的领域。”

“知道了。”灵渊点点头,“放心,在对付幻雪姬之前,我们不会以身试险的。”

至于拿到了百宝道人夫人的元魂以后如何行事,那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魔障林上方不能御器飞行,因为越是往上,毒气便越浓重,因此几人只能在瘴气林中步行。

好在缩地之术虽然不易学,但这几人却也都算精通,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抵达了叶归尘感应到的那一行人附近。

他们虽然到了,却并未提前露面,而是悄无声息地隐藏在附近观察这群人的动静。

这群人都是魔修,只是修为不高,其中最强的一个也不过堪堪到了魔丹初期的修为。

那是个满面胡髯的中年魔修,穿着骷髅胸铠和鱼鳞甲,身边还跟着头龇牙咧嘴的魔兽风狼。

这一群人约莫二十个左右,中间簇拥着一顶轿辇,飞快地穿梭在这片危险重重的密林之中。

“大家都警醒着些,”中年魔修吆喝着提醒道,“这附近的魔兽都是五品魔兽,若是遇上了万万不可硬上,能逃则逃。出了这片林子便是西域之主的地盘,大家加把劲,争取在日落之前赶到,在外面过夜。”

轿辇前后的人都十分警觉,略有风吹草动都要紧张一下。

中年魔修见状,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大步走到那轿辇旁,俯身道:“小公子,你且忍耐些,待我们出了这林子就可以休息了。”

里头无人回答。

中年魔修倒也不以为意,只觉得是里头的人不愿意回答,便继续指挥其余人赶路。

“那轿子里头的人都死了,他竟不知道。”灵渊看着被人抬在肩头一晃一晃的轿辇,没忍住吐槽道。

叶归尘淡淡道:“轿子被人布下了禁制,修为在魔丹期以下的都无法窥探这里头的情形。”

好巧不巧,他们四个倒是都能轻松窥探这轿辇里头的情况。

“他们的服饰看着像是魔殿的人。”夜摩天打量着那些人的衣饰,眼底掠过一抹兴趣,“倒是不知道魔殿的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魔殿?”灵渊蹙眉,“我只听说新魔尊在魔域中心建立了一座魔殿,倒是没有见过魔殿里的人。他们轿子里抬的是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吧?否则怎么会只安排这几个虾兵蟹将来护卫?”

“有道理。”夜摩天颇为赞同灵渊的话。

“要不我们去打探打探?”灵渊提议。

夜摩天点点头:“我去打探打探吧。”

紧接着,只见他猛地召出两道黑色魔气,轻松便将这一行人全部放到,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果然是‘打’探,打完再探。

“你们是什么人?”中年魔修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面色苍白地扶着身旁倾倒的参天巨树站起身,挣扎着走到那青色轿辇之前,将轿辇护在自己身后。

夜摩天拍了拍手:“路过的人。”

那魔修又问:“你们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夜摩天冷笑一声:“挡路的人。”

魔修咬牙威胁道:“我们乃魔殿之人,你们胆敢冒犯我们,便是冒犯了魔尊!”

闻言,夜摩天挑眉:“据我所知,魔丹后期以下的魔修是没有资格进入魔殿的,怎么着,你是个特列?”

那中年魔修闻言,便知道夜摩天身份不凡,毕竟能对魔殿之事了如指掌的人并不多。

他立刻换了张嘴脸,恭谨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夜摩天傲然仰头,抬起左手,露出自己手指间象征着权势地位的螭龙戒。

“您是夜摩天大人?”那中年魔修有些不敢确定地问。

夜摩天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自己的手指:“这天底下除了我,还有谁有这枚权戒?”

中年魔修立刻招呼附近七零八落的属下跟着他一起跪下,对着夜摩天行礼:“小的眼拙,未能及时将大人认出,还请恕罪。”

夜摩天摆摆手:“罢了,老子今天还算不错,不想和你计较。你们是谁的部下,抬着这个死人要去哪里?”

中年魔修一时还未回过神来,继续恭谨回答道:“回大人的话,我们是魔殿御君使麾下听差的,奉御君使之命,前往各处搜罗年少美貌的少年送回魔殿”

说着说着,那中年魔修忽然顿住,猛地回头掀开垂落的轿帘。

果然,轿辇中的魔族少年正直挺挺躺在里面,姣美的脸上毫无血色,脖子上插着一把短匕,自己的手上也染着不少鲜血。

叶归尘看得蹙眉:“是自杀的。”

却不知道为何会自杀,这魔殿的御君使又是个什么职位?为何要搜罗大量美貌少年送去魔殿?

“这”中年魔修眼底掠过几分惊惧,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愤怒,他抬手将那少年的尸体吸入掌中,随手便将那脆弱的躯体拍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他的暴怒来得太快,叶归尘根本没想到他会对一具尸体下手,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不觉眉头微蹙,眼底已经染上薄怒,语气也变得冷淡:“这少年人已死,你让他入土为安便罢,何故还要折辱他的尸首?”

中年魔修倒是没想到还有人会为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打抱不平,转头看到说话的叶归尘时不觉眼前一亮。

方才被他一掌打得尸骨无存的少年已经是他费尽心思才寻摸到的好模样,即使是放眼附近的几个小城,也未必有如他一般出色的。

然而与眼前这位白衣修士对比,顿时就如同在明月映照下的萤烛之光,黯然无色。

再看看叶归尘身边的少年,竟然也俊美得不相上下,就连后面的那位女修也是姿容卓绝宛如九天魔女般勾魂夺魄。

只是考虑到叶归尘的修为恐怕还在他之上,加上三人又跟随在夜摩天左右,恐怕不是他能轻易招惹得起的,便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叫苦不迭:“近些时日,魔尊陛下又吩咐御君使们去替他搜罗美少年,每人至少要上缴五十名美少年才行。我家主人好容易凑齐了七七四十九之数,只差这最后一个就凑足五十了,谁知道这家伙却在半途中自戕,岂不是坏我好事么?”

见他对一条无辜性命的折损如此轻描淡写,叶归尘眼底有杀意掠过。

到底是不堪教化的魔修,视性命如草芥,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注意到叶归尘情绪激动,灵渊立刻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又装作不经意地询问那修士:“这魔尊让你们找这么些美少年作甚?”

中年修士也不避讳,直接道:“这还用问吗?魔界中人谁不知道咱们这位新魔尊喜好玩弄美貌少年,时常都有被玩得奄奄一息的少年被人扔去喂食魔兽呢!”

叶归尘和陆妙韫交换了个了然的眼神。

难怪那少年自杀了,想必是早已对魔尊玩弄少年有所耳闻,自己却不愿重蹈那些悲剧,便干脆自己了结了。

“放屁!”灵渊气得口不择言。

等他意识到什么之后,才发现叶归尘几人都用探询的眼神望着他。

灵渊摸摸鼻子,干咳一声缓解尴尬:“我的意思是,这位新魔尊到底有些不礼貌了。”

叶归尘若有所思地瞟了灵渊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夜摩天抬手制止了灵渊:“不可对新任魔尊无礼。”

又转头看向那中年修士:“既然你们有任务在身,就自便吧。”

魔殿与他们四方魔域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夜摩天如今倒并不想与魔殿直接冲突。

那中年修士闻言,哭丧着脸对着夜摩天行了个礼,准备吩咐自己手下再去重新抓人。

就在他转身之时,夜摩天突然抬掌将那二十来个人全都杀了。

叶归尘早已察觉他的杀意,却没有丝毫想要出手阻拦的想法。

如果说魔尊是吃人的虎,眼前这些人便是猛虎的爪牙,助纣为虐的伥鬼,他们的手上尚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叶归尘并不认为他们有任何可以被拯救的价值。

哪怕是一个魔族少年,也不该为了某个人的癖好和欲望而枉送性命。

“他们人多眼杂,若是出去透露了我的行踪大小是个麻烦。”夜摩天淡淡道,并不把这二十多条性命放在心上,语气轻松得就像是自己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或许在他眼中,这二十多个人的确与一只蚊子没什么区别。

而对于这二十多人来说,方才自戕的那位少年的死活也无足轻重,不过是他们完成上级命令的一个数字罢了。

这一刻,魔族之间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在叶归尘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四人继续往前走,在他们身后,那些尸体被附近的红色藤蔓一点点网住,窸窸窣窣地拖到了大树之下。

他们,也即将成为大树和藤蔓的养分,成为这树下累累白骨的一部分。

第36章

翌日黄昏,四人顺利地穿过了偌大的魔障林,正式踏上了魔界的领域。

魔界的环境与人界大致相仿,有森林、草原、溪流、海洋,唯一不同的是挂在天空上的那轮太阳,是蓝色的。

苍蓝色的太阳悬挂在淡紫色的天穹之上,空中的浮云则呈现出一种浅淡的粉红色。

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都是第一次踏入魔界,看着这颇为梦幻的景致,一时还有些新奇。

夜摩天好歹还是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的,在进入西域之后便收敛了自己冲天的魔气,顺便服下幻容丹将自己的身高容貌都改变了。

叶归尘和陆妙韫也跟着服用丹药将自己的模样变了变,毕竟他们两人这些年没少与那些高等级魔修交手,保不齐便有人浑水摸鱼从他们剑下逃脱,若是不防被人撞见却是不妙。

但是看着灵渊也跟着吞下一颗幻容丹,将自己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变成平平无奇的路人脸时,三人都一脸疑惑地盯着他。

灵渊笑眯眯地凑到叶归尘身边,理所当然道:“既然卿卿都服用了幻容丹,我自然也要吃一颗。”

陆妙韫:“”

给你个白眼自己体会。

叶归尘:“”

你开心就好。

夜摩天:“”

年轻真好。

才走出魔障林十余里,他们就碰到了入境以来见到的第一个魔族,那是个藏在树上的魔族女童。

小丫头的年岁在五六岁左右,穿着件露出左臂的长袍,小心翼翼地趴在树干上,探头探脑地隔着树梢的缝隙往外瞅着什么。

很快,四人便知道她在等什么了。

不远处,一个魔族男孩儿张望着往这边走过来,双眼不断地在周围观察着,时不时绕到树干后面或者巨石旁边,试图将藏起来的小伙伴们找到。

“魔界的小朋友也流行玩躲猫猫的游戏吗?”陆妙韫看着这生动活泼的一幕,不觉好奇地询问道。

灵渊看着山坡下的那几个魔族幼童,轻声道:“普通魔族与普通人类差别不大,他们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着自己的劳作生活。人类憎恶魔族,大抵是因为部分地位尊崇的魔修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无限制地掠夺,无底线地侵蚀若是将这部分魔修控制住”

“呵呵,你不会认为那位新魔尊的想法是对的吧?”忽然,灵渊身边的夜摩天嗤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新魔尊?”叶归尘微微挑眉,看着夜摩天,“他怎么说?”

夜摩天大步走下山去,神色嘲讽地笑道:“他说,只要魔修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放弃侵略人间的想法,就可以同人界和平共处,哈哈哈哈人类与魔族和平共处,你们能想象出来那种画面吗?”

陆妙韫缓缓地摇摇头,哪怕是穷尽她毕生的想象力,都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一副画面。至少在她这里,魔修和人类不是可以放在一起对比的词汇。

不过她很快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叶归尘:“师兄,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依稀记得,那是个月朗星稀的夜,叶归尘去下界对付一只贸然闯入人界的魔兽蛊雕,三日之后才风尘仆仆地返回剑宗,赴她之约。

那一夜,从来不喝酒的叶归尘竟然罕见地婉拒了她的茶,而是带着一壶酒上了天璇峰。

酒至微醺,叶归尘才开口打破沉默:“我斩杀了那只蛊雕,因为她吞噬了一个小宗派的人。”

陆妙韫并不意外,蛊雕虽然是化形大魔,但是与叶归尘相比自然是毫无胜算的。更何况对方已经铸下杀孽,按照叶归尘的规矩也是不可饶恕的。

但是,陆妙韫知道,叶归尘真正想说的话还在后面,于是她只是捧着手中滚烫的茶杯,耐心地等着叶归尘接下来的话。

“她在临死前告诉我,她杀那些人是因为她一百年才孕育一枚的魔卵被那个宗派的人盗走,那些人试图将她的雏鸟孵化后炼化为专门克制魔修的武器,只是最后失败了,那只雏鸟孵化失败后,死了。”叶归尘说话时候的语气,陆妙韫至今历历在目。

最后,叶归尘用微醺的莲目望着她,轻声询问:“如果,贪婪的欲望被约束,是不是,其实人类和魔修也可能和平共存?”

陆妙韫不知道,自然也给不出正确答案,她更清楚,叶归尘其实也并没有期待她的回答,那时候的他,只是想要倾诉罢了。

叶归尘听着陆妙韫的话,似乎也有那么一瞬陷入了回忆,随后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掌中睡得香甜的球球,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的他尚且入世未深,对于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无从评价。但是从那以后,叶归尘每每与魔修交手,除非是十恶不赦,他总会给对方一个申诉的机会。

遇到灵渊也是在那件事发生的很久之后,所以看到昏倒在路边的魔修他也并没有直接斩杀,而是将他救下。

手上没有沾染无辜的鲜血,这是灵渊在遇到叶归尘还能活下来最大的原因。

“卿卿,你看,魔界还有你的知音呢!”灵渊笑眯眯地朝着叶归尘挤眉弄眼。

叶归尘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倒是陆妙韫品出了不对,蹙眉问:“既如此,这魔尊怎么还四处找人为他搜罗美少年呢?可见必然是假的。”

夜摩天耸耸肩:“谁知道呢?我又不曾见过魔尊陛下。反正二十多年前,新魔尊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颁布禁令,不许魔修擅入人界,不许魔修无故伤人,这些禁令在当时引发了很大的反对,但是因为新魔尊的实力据说很可怕,四大域主在他面前都只能俯首称臣,其余人即便是反对也不敢公然违背。”

“不过才过了几年,这些禁令便无人提了。”夜摩天说着,又扯扯嘴角,“然后就开始大肆兴建魔宫,选拔人手充实魔殿,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前些时日,幻雪姬和焚天两人直接去修界抢了一面八荒旗,魔尊陛下还对他们二人大加夸赞呢!”

陆妙韫难以理解地摇摇头:“朝令夕改,怎能御下?这前后办事风格截然不同,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夜摩天耸耸肩:“谁知道咱们这位新任魔尊怎么想的?反正这些年我们域主消失不见,南域群龙无首,一直被其他三域压着一头。域主以下的人没有召唤是没有资格面见魔尊的,那三个域主仗着身份,没少给南域挖坑。”

脏活累活都扔给他们,有好处的便是他们自己去。

然而没有域主替他们出头,饶是心中不忿,到底也只能忍下这口恶气了。实力不如人,便没有资格谈公平。

夜摩天也曾经派人去当初混战的战场上查探过,但去了多次却都一无所获,根本找不到任何檀泽帝的踪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几人正缓步穿过靠近魔障林的村落,忽然就看到附近的孩童被人匆忙带回家中。

刚才那几个躲在树上的孩子也被家人牵着手领回去,这些人都行色匆匆,时不时还低声批评道:“隔壁村已经丢了三个孩子了,这时候还不回去,你们也想被夜魅抓走吗?”

经过叶归尘四人身边时,这些人有意无意地加快了脚步,看着他们的眼神也格外警惕,就像是在审视要偷小孩的人贩子。

几人被盯得莫名其妙。

“夜魅,是你们魔域的特产吗?”陆妙韫转头询问灵渊,她以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灵渊缓缓地摇摇头:“没听说过。”

继而又转头询问夜摩天,夜摩天也跟着摇头。

灵渊不在意地耸耸肩:“大概是地方特产吧。”

魔域富源广阔,偶尔出现一两种不会出现在别的地方的生物也不稀奇。

“这种夜魅竟然会掳掠幼童?”叶归尘的眉头轻蹙,面对这种事情他很难视而不见,“那些被掳去的幼童怕是凶多吉少了。”

“罢了罢了,”陆妙韫见夜摩天的视线落在叶归尘身上,担心自家师兄说出些话引发对方怀疑,立刻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暗暗用力将他往前推着走,“这些事情也与我们无关,咱们快些走吧。”

叶归尘还未开口,注意到他神色不愉的灵渊忽然开口道:“要么我们留下来会一会那个夜魅如何?这东西出现在幻雪姬的领域,来得古怪,或许与她有关也未可知?若能借此机会抓住幻雪姬的把柄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若是查不出来”

他微微一顿,随后轻声笑了笑:“若是查不出来,我们走时再将身份公布出来,我们乃是南域之人,举手之劳替他们解决一个麻烦,而幻雪姬身为一方统领,却对治下民众的安危弃之不顾,多少也会让西域的民众对她心生不满。”

夜摩天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对这个不算理由的理由,竟然缓缓地点头表示同意了。

叶归尘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他直觉夜摩天并非那种会为别人考虑的人,更不会在意这一村百姓儿童,否则也不会在魔障林里抬手便杀了二十多个魔修,只为防止自己的行踪走漏。

不过既然对方同意了,他便也就微微点头:“如此也好。”

待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走得远了,夜摩天才回头对着灵渊挤挤眼:“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知道你家那小道士心善,特意给你个表现的机会,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将他一举拿下。”

灵渊也颇有几分意外,他挑眉看着夜摩天:“你答应留下来,是为了帮我?”

夜摩天扯扯嘴角:“难道还是我善心发作?一个魔修,我有那玩意儿吗?这个陈归夜的修为不弱,我猜他和他师妹虽然有胆子闯入魔界寻仇,但也只是一时之勇,并不知道幻雪姬的厉害。等他们真的见识过了,未必还有胆子留下。”

说到这里,夜摩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况且,我手下如今人才凋敝,急需补充有能力的人才,由人修堕魔的魔修修为可再暴涨几阶,若是将他们二人留下,那时候我这边的实力大增,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因此,从夜摩天的角度来看,灵渊乃是纯正的魔族魔修,如果他真的能让‘陈归夜’成为他的伴侣留在魔界,他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三员大将。

故而见到灵渊想方设法地讨好叶归尘时,夜摩天也跟着顺水推舟。

“若是他们不愿留下来呢?”灵渊又追问一句。

闻言,夜摩天的眼底掠过一丝冷笑,他微眯着眼眸打量灵渊:“你好歹是个魔族,难道就没有点儿手段将自己喜欢的人留下?若是不能靠感情,靠锁链也能达成一样的效果,不是么?”

言下之意,他是不会让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顺利地离开魔域了。

灵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下意识地转头去寻找叶归尘的身影。

叶归尘正与陆妙韫两人在附近的树下休息,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夜摩天的话,他那双好看的莲目也正淡淡地往这个地方看过来。

灵渊干笑着打了个哆嗦,他现在可打不过叶归尘,到时候被锁链捆起来的指不定是谁。

魔界的月亮是紫色的,温柔的紫色月光倾泻而下,把整个世界都渲染成浅淡如梦幻般的浅紫色。

又有些像是魔族的眼睛。

叶归尘斜倚在树下,灵渊就在他身旁殷勤地架火烤肉。

他发现,虽然灵渊此刻依旧是一副平平常常的路人长相,但是那双淡紫色的眼睛却格外好看,像是美丽梦幻的紫色宝石,清透明亮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人,让人根本挪不开视线。

叶归尘记得,当初他渡劫失败之时,第一眼见到灵渊时,便被他这双紫色眼眸所吸引。

紫眸的主人眨眨眼,又笑嘻嘻地望着他:“卿卿是不是喜欢我的眼睛,你喜欢的话,可以再凑近一点看。”

叶归尘又在心底叹了口气,可惜长了张嘴。

“魔界的魔兽味道也很不错,只是里面的魔气恐怕你们不能适应,若是吃下去,还得用灵力将这些魔气净化了才行。”灵渊把架子上烤熟的兽腿用洗干净的树叶子裹了,递给叶归尘。

叶归尘倒是对这魔兽肉没什么兴趣,只是他怀里的球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倒是跃跃欲试地长大了嫩黄的喙,宛如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殷切地看向叶归尘。

叶归尘好笑地屈指弹了一下它的脑袋,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些时日吞下了那颗凤血珠的缘故,球球这些天总是十分困倦,十二个时辰总有十一个时辰在睡觉,剩下一个时辰则在不停地吃东西。

又因为它吃得多,胖乎乎的身体倒是比以前又长大了一圈,看上去倒像个半大的秃毛鸡仔。

见叶归尘耐心地撕下魔兽肉喂给球球,夜摩天不觉多看了两眼,依稀觉得眼前这只肥嘟嘟的小胖鸟看着有些眼熟,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立刻再仔细打量。

只是细看之下,又与记忆中那只大为不同,便没有在意,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

几人藏身在距离村庄约莫十余丈的密林中,居高临下的地理位置能够将整个村庄的情况尽收眼底。

忽然,叶归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敏锐地将视线投向某处偏僻的地方:“来了。”

众人循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果然,一缕暗银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随着夜凤蔓延开来,很快便充斥在整个村庄里。

那些被村民们养在屋外的犬豚在接触到这股雾气后,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地陷入沉睡之中。

随后,一抹窈窕纤瘦的人影出现在了迷雾之中。

众人对视一眼,夜魅来了。

第37章

夜魅宛如一条幽魂,悄无声息地潜入一户人家之中,但是很快,便又两手空空地出了庭院,紧接着再进入下一户人家。

片刻之后,她怀中抱着个熟睡的孩子走出来。

叶归尘细细地看了一眼,那女孩正是白日遇到的在树上躲猫猫的孩子。

他皱了皱眉,在确认附近再没有另一个夜魅的同伴之后,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灵渊和陆妙韫两人也紧随其后,只有夜摩天对这种事不感兴趣,自己又藏到地底下疗伤去了。

回到魔界之后,他疗伤的速度是在人界的数倍,自然不会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小事上。

三人一路尾随那‘夜魅’穿山越岭,约莫在三四个时辰之后,才堪堪停在了一片被红色浓雾笼罩的巨大湖泊之前。

彼时,天光大亮,唯独此方空间始终阴暗昏沉,就连阳光也难以穿透。

这座湖泊远远望去宛如一片海洋,巨大的浪涛声一阵接着一阵拍在岸边,激起千层浪花,深蓝色的湖水隐藏在暗红色的浓雾之后,宛如蒙上了一层神秘而诱惑的面纱。

叶归尘才一靠近这片湖泊,瞬间就感觉到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魔气冲天而起,几乎要将他体内的故渊剑逼出。

陆妙韫体内的七星剑几乎也要按捺不住出鞘斩魔,好在她立刻将跃跃欲试的本命法器按了回去,封在体内。

虽然她的修为很强,哪怕是对上魔界的任何一方域主也不会落了下风,但是这里是魔界大本营,她和叶归尘两人单枪匹马闯进来,不是为了单挑整个魔界的。

“还不到时候。”陆妙韫耐心地告诫体内的灵剑,那七把灵剑也像是领悟了她的意思很快便安静下来。

‘夜魅’抱着昏睡不醒的女童走到湖畔时,原本浅淡的红色雾岚忽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迅速涌到她的身边,将她与这片湖泊严密地隔绝起来。

‘夜魅’对着湖面行了个礼,又将怀里的孩子放到地面,对着广阔无垠的湖面轻声道:“我来了,今夜再试一试吧。”

“蠢家伙,你带来了不该来的人。”空旷的湖面上,忽然传来了一个冷漠的声音。

‘夜魅’闻言,下意识地转身回头,就看到不远处有三个人影站在月光之下。

她诧异了一瞬,抬手就将自己的法器召唤在手,那是一条布满倒刺的长鞭。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个声音冷冷道,“让我来对付他们。”

话音一落,周围的气温忽然骤降,原本波涛汹涌的湖面竟然凝结出一层黑色碎冰,将这一望无垠的湖面封冻起来。

“这里的魔气有问题。”叶归尘只扫了一眼,视线就穿透层层雾岚落在了湖心中央。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

就在他将灵气运至双眼,待要再仔细看看时,忽然一股强悍到就连叶归尘也有些承受不住的神识猛然向他席卷而来,试图侵入他的识海查探他的记忆。

叶归尘立刻抱元守一,凝神屏息放出护体罡气,将那股庞然的神识阻挡在身体之外。

只是他此前受雷劫的伤尚未痊愈,如今要与一个力量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神识抗衡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两股神识之间的对抗是沉默而激烈的,叶归尘面色清冷地站在原地,那股陌生的神识在一个呼吸的瞬间已经与他交手千百次。

似乎是察觉到叶归尘的出手有所顾虑,并不能放开与他交手,那股来自蓝湖深处的神识便越发激烈地试图将这陌生修士的元魂击散,若是他能成功将这个元魂吞噬,必然能够顺利脱困。

心念一起,魔气涌动。

湖面上所有的红色雾岚瞬间化为鲜艳的血红色开始翻涌沸腾,最后竟然凝聚成一颗巨大的心脏模样,附近还有更多的魔气源源不断地汇入这颗跳动的心脏,巨大的赤红心脏逐渐有了黑色的经络脉搏穿插其间,蕴含的力量尚未施展,就已经压迫得人无法抬头。

站在河岸边的‘夜魅’察觉不妥,早已率先一步抱着怀里的孩子后退百丈,惊骇地望着眼前这可怖的一幕,又飞快地转头看了附近的三人一眼,下意识转身就要跑。

只是她还没跑出几步,就被灵渊漫不经心地拦住了去路,只得硬生生停下脚步,抽出缠在腰间的长鞭握在掌中,警惕地看着对面来历不明的男人。

灵渊轻轻抬手,‘夜魅’瞬间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只能凝滞在原地。

她紧张地看向灵渊,下一秒,笼罩在她头上的巨大黑色斗篷被风吹落,露出一张白皙姣美的脸来。只是往日那张面容如天上的皎月,完美无瑕,而如今却有一片妖异的曼珠沙华图案占据了她大半张脸。

这是修士堕魔的表现,眼前的女修,已经堕入黑暗成为魔修。

看到这张还算熟悉的面孔,灵渊微微有些诧异:“月颜仙子?”

月颜怀中抱着个魔族幼童,乍然听到对面的人一开口便点破了自己的身份,不觉心中一紧,将手中的长鞭抓得更紧了:“你是谁?”

眼前这个人她应该从未见过,但是对方的表情让她确定,对方以前应该与她打过交道,有可能是奉命追杀她的,但却不能确定是哪一方派出来的。

毕竟,现在想要杀她的已经不止太一宗和紫霄宫两方势力了。

她堕魔的消息被太一宗传出去之后,不但太一宗和紫霄宫对此大肆渲染,并且开始名正言顺地派出人手追杀她,就连其他门派为了讨好这两个宗门,也都打出了除魔卫道的旗号加入了追杀她的行列。

她的目光在四周不断地逡巡,试图寻找出一条退路,为了拖延对方,便开口询问:“你是太一宗还是紫霄宫的?或者是其他门派的?”

“你觉得呢?”灵渊漫不经心地问。

他很好奇月颜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变成眼前这浑身魔气冲天的模样。寻常魔修即便是堕魔,也绝不可能在短时期内便发展到这个地步。

月颜顿了顿,眼底忽然掠过一丝惊异:“你是魔修!”

方才她还没有注意,此刻却看清了眼前的男人拥有一双淡紫色的眼眸,正是魔界高等魔族的特征。

她立刻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应该不是来追杀她的,而是魔界中人。想到这里,她却并未放松下来,对于一个才堕魔的魔修而言,同类的出现反而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然而灵渊只是将她控制住,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反而是转身又回到叶归尘身边。

月颜心中思绪万千,但最后都归为担忧沉淀在心间。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心底涌起一阵歉疚。今日她若横遭不测,怕是这个孩子也难逃过一劫。

得想个办法将这孩子送走才行。

河岸边,浓黑的魔气几乎要凝聚成实体。

陆妙韫见势不妙,立刻祭出七星剑,剑气如虹地杀向对面已经成型大半的心脏。

她虽然不知道头顶上这个东西是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绝对不能让这些魔气继续注入雾岚之中。

七道剑光霎时间撕裂黑暗,在这无尽的魔气之中划出七道雪亮的光芒。锋锐的剑气带着七色霞光落在巨大的心脏之上,瞬间就将那颗已经开始有节奏地收缩膨胀的心脏打散。

陆妙韫一击得手,立刻将自己的灵剑召回。

然而不等她缓一口气,一股更为庞大黑暗的魔气以更加迅速的速度集结在湖面之上,凝聚出心脏的形状,紧接着是骨骼、血肉乃至皮毛。

最后,无尽的魔气化为一头高逾十丈的玄色麒麟兽,眼如车轮,身若高山,它张开巨口仰天咆哮,霎时天地间风云变色,地动山摇,结冰的湖面更是被这声波炸得四分五裂。

好在叶归尘几人修为深厚,这声巨吼虽然可怕,却并未对他们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随后那巨大的麒麟兽对着陆妙韫吐出一团黑色的火球。

火球势如迅雷,陆妙韫心知叶归尘不能妄动灵气,率先拔剑迎战。

无数黑色的闪电劈向陆妙韫面前,一道雄浑有力的金色剑罡瞬息将她笼罩在其中,那些黑色闪电落下,却对陆妙韫无可奈何,她的实力很强,在短短瞬间被黑色雷电击中上万次,金色剑罡不过是略微黯淡了几分,想来还能再坚持半个时辰。

紧接着,陆妙韫眼神一冷,身后七把剑瞬间融为一体,落入她掌心时,已经变成了一把通体近乎透明的长剑,这是她轻易不会动用的绝招之一,陨星剑。

就在陆妙韫挥剑的刹那,一道白色剑光从天而降,如同流星一般种种落下,精准地集中了那颗黑色的火球,只听得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剑光与火球一同熄灭。

那墨色麒麟瞬息之间又吐出成千上万比方才还大的火球,朝着众人铺天盖地袭来。

陆妙韫面色微微一变,心知对面这家伙地修为必然在她之上,然而她身后还站着伤势未愈的叶归尘和修为不济的灵渊,断然是退不得半步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横,也顾不得再隐藏自己实力,电光火石之间便飞身至半空中,拼尽平生修为召出万千剑光陨星,声势浩大如同堕落的流星般从天而降,与对面墨麒麟召出的火球撞击在一起。

地面开始剧烈地颤抖,附近的鸟兽鱼虫在这恐怖的力量对拼之下更是瑟瑟发抖地蛰伏在洞穴深处,不敢稍微动弹。

陆妙韫召来的陨星剑光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然化为一大片白昼流星,不仅将那墨麒麟吐出的黑色火焰湮灭,甚至就连它的本体也在这无尽的流星之中被粉碎。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陆妙韫面色发白地落回地面,心底却暗松了口气。

终于将那家伙赶走了。

然而不等她将手中的灵剑收入体内,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朝着她的面门扑杀过来,其间阴狠暴戾之气更是激得她体内血气涌动,差一点就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陆妙韫很快反应过来,有人在用自己的神识偷袭她!

与此同时,一只苍白有力的大手突然从斜后方探出,稳稳地搀住了她的手臂,而一股更为强大的神识对撞上去,将那道陌生的神识驱离开。

陆妙韫回头,就看到叶归尘已经站到自己身边,神色清冷地望着远处虚无的空间。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以自己的神识与对面那道神识相对峙,同时将陆妙韫护在自己身后。

她的修为不算低,但是在这个对手面前还是有所欠缺,看着那墨麒麟的本相和这份强悍到有些离谱的战斗力,叶归尘已经大致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十有八九便是灵渊的亲生父亲,传说中的南域域主檀泽帝。

檀泽帝能稳坐魔域域主之位,其实力修为便与叶归尘不相上下,陆妙韫若要与之抗衡还差些火候。

对面的神识似乎也认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他无法突破叶归尘以神识布下的结界,更是找不出任何可以下手的破绽。

在半空中盘旋片刻后,骤然重返,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叶归尘。

叶归尘只觉得对面的神识忽然增大一倍不止,而他的识海却像是被人用攻城锤重重地敲打下来,一声闷哼之后,他的嘴角竟然溢出一丝红色的鲜血。

对方步步紧逼,叶归尘不能再坐以待毙,他闭上眼深吸口气,体内的灵气如狂风骤雨般开始疯狂运转,很快就形成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

于此同时,叶归尘也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脉开始隐隐作痛,那是雷劫之后的旧伤又开始发作了。

顾忘尘曾经警告过他,只能将自身的实力压制在分神期之下,超过了这个层次,他体内还未痊愈的灵脉便无法承受这样强度的灵气冲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只是眼下情况紧急,断然不能再顾及这些。

然而下一秒,叶归尘忽然被人抓住手腕抱住,他不必睁眼便知道抱着他的人是谁。

叶归尘才要吩咐灵渊退下,却被对方单手箍住腰身,紧接着,一个温软陌生的触感贴在他嘴角,同时还有清浅的呼吸洒落在他脸上。

叶归尘骇然睁眼,便看到灵渊放大的俊脸出现在自己眼前,眸色暗沉地注视着他,轻轻地舔舐着他嘴角。

看到叶归尘睁眼,灵渊微微眯上眼眸,又在他嘴角吻了吻,抬手用手指抚过对方淡色的唇:“卿卿,你受伤了。”

叶归尘沉默起来,他开始犹豫是要先对付湖中那头大麒麟还是先收拾面前这只小麒麟。

“交给我。”灵渊也察觉到叶归尘眼底危险的光,占到一点儿便宜立刻知趣松开手,转头走到前面,盯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魔气冷笑一声,封印在体内的魔气全开,瞬间便将对面的魔气压制住。

对面的魔气试探了一下,片刻后它像是认出了眼前魔气主人的真实身份,忽然勃然大怒,化为一头硕大无朋的巨大魔兽试图扑向灵渊。

然而,一堵无形的空气墙将他困在了湖中,不能离开湖岸一丈的范围,只能在原地如同困兽般无能狂怒。

“想死的话,可以试试。”灵渊冷漠道。

那头狰狞凶狠的魔兽仇恨地望着灵渊,片刻之后竟然如同日头下的冰雪般消融不见了。

“那是你的父亲?”叶归尘盯着灵渊的背影,轻声询问。

灵渊回头,俊美的脸上挂起一丝无辜的笑容:“嗯。”

陆妙韫怀疑地掏了掏耳朵,她听见了什么?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困在这里了。”叶归尘若有所思地与灵渊对视。

灵渊挠挠后脑勺,偷偷看了叶归尘一眼才小心地解释道:“呃,这片湖是西域的三大禁地之一封魔海,很少有人知道,这水底其实有个上古封印阵,他被封印在这湖底无法脱身。”

“你既然知道得这么详细,怎么不把他救出来,毕竟是你亲爹。”陆妙韫好奇地问。

灵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道:“我封印的。”

陆妙韫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真是父慈子孝。”

第38章

在灵渊的催促下,几人第一时间离开了封魔海附近,同时也没忘记将被禁锢的月颜一同带上。

就在他们前脚离开不久,一抹红色的窈窕身影就出现在了湖岸边。

“檀泽帝,你又在闹什么?”幻雪姬看着狼藉一片的封魔海,不觉紧蹙眉头,冷眼盯着远处波涛汹涌的湖面。

她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将你囚禁在这里是魔尊陛下的旨意,你不要再没事找事了,我是不会把你放出去的。”幻雪姬冷冷道,“你有力气在这里闹事,倒不如思考该如何让陛下将你放出来。”

说着,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来:“不过你若是继续这么扛着也好,等哪日魔尊彻底将你遗忘了,我就可以把你吞噬了,届时我的修为又能提升一大截,说不定还能早日飞升魔神界呢。”

人修功德圆满后可以飞升天界,而他们魔修飞升后要去的地方就是魔神界,总之,都是让人心驰神往的好地方。

回应她的依旧只有凄厉的风声和浪涛声。

幻雪姬警告地冷哼一声后,消失在原地。

“你算得真准。”藏身在远处的陆妙韫见幻雪姬离开后,这才低声对灵渊道,“你是怎么知道她会来的?”

灵渊正在为叶归尘摘去附近的魔界鲜果,这些都是寻常果子,不含任何魔气,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吃得,只是胜在新鲜甘美。

闻言,他顺手将面前一个拳头大小的灯笼果摘在手中,头也不回道:“封魔海距幻雪姬的行宫不远,方才这边产生了这么大的动静她自然会察觉到,跑过来看看情况也很正常。”

月颜坐在石头上,怀里还抱着那个被她施法陷入沉睡的小女孩。

叶归尘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已经今非昔比的少女,他能猜到,月颜这些时日一定很难过,但是他却并不知道,为什么月颜会沦落至此。

“你”叶归尘顿了片刻,还是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为何会堕魔?”

月颜悬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轰然落地,她早在看到陆妙韫的陨星剑就已经猜到了这三人的身份,心中也有了准备,叶归尘可能会追问的这些问题。

如今听到了,反而从心底生出一股释然的感觉。

“沈崇诲虽然勾结魔修、杀害未婚妻证据确凿,但还是被他父亲保下来了,”月颜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女孩,“只是罚他闭关修炼十年。他们好像认为,十年就能赎清他的罪孽。”

“含元真人为了他的儿子当真是煞费苦心,他要让世人忘了沈崇诲曾经那些道德败坏的过往,我和母亲就成了他们不得不拔出的眼中钉。我在云外之境的拍卖会场现身之后,他们也追杀到了这里。逼不得已,我也曾想去斩星剑宗向剑主您求助。”

说着,月颜轻笑了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瞳孔里带着几分释然:“我已经踏上了剑宗的山门,但是却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魔修,他告诉我,他能替我完成我的心愿,我走投无路,便拜他为师,堕入魔道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当她偶然得了一座仙府,便以为能够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谁知道那仙府之中虽然各种宝物不少,但却根本没有记载玄奥高深功法的玉简。她需要的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提升自己实力,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宝和大量的灵石对她并没有什么意义。

为了应付那些源源不断的追杀者,她终于还是踏上了去寻找叶归尘求助这条路。

然而在半道上却被人拦下,而对方还给她指了另外一条道路。

月颜不是个修仙的好苗子,但是她却十分适合修魔。那人告诉她,若是堕魔,她的实力能够瞬间暴涨至魔婴之境,至少在面对那些前来追杀她的人时不至于只能逃走,好歹也还有一战之力。

最初之时,月颜并不愿意走上这条不归路。

她心底虽然憎恨太一宗和其他门派对她们母子的赶尽杀绝,但却也明白魔修一途并非正途,弹尽粮绝之前她绝对不会考虑这条路。

直到沈崇诲的同门将锦瑟夫人抓住,威胁月颜现身。

锦瑟夫人知道对方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们母女二人,暂时没有伤害她不过是为了引诱月颜出来好一网打尽罢了。

为了不成为女儿的拖累,锦瑟夫人直接自爆金丹,将方圆十里的人拉着一同上路了。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月颜在第一时间就堕入魔道,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魔修,无法回头,她也绝不回头。

叶归尘闻言,眉头紧蹙:“锦瑟夫人她”

月颜笑容哀戚:“太一宗这个名门正派逼迫得我们走投无路,魔界却肯给我们容身之地,我现在唯一后悔的便是,当初未能及时答应师父修魔,否则我母亲或许也不至于被逼自爆而亡。”

叶归尘陷入了沉默。

倒是陆妙韫若有所思地看着月颜,轻声询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拜了魔修为师,而这个魔修还是斩星剑宗的人?”

月颜轻轻颔首,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那人是谁?”陆妙韫立刻追问道,她的声音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月颜摇了摇头,坦诚道:“我也不知道,他每次见我时都会带着面具,所穿的衣服也是最低阶的弟子所穿的青衣,但是他的实力很强,而且他能在剑宗之内自由往来,所以应该不会是寻常的外门弟子。”

陆妙韫下意识地和叶归尘对视一眼,叶归尘轻声安慰她:“应该不会是上官师弟,他这些时日都在天枢峰上,很少离开,想来没有时间再去收一个魔修弟子。”

陆妙韫闻言,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上界和人间皆已无法容我藏身,我便只能进入魔界。师父给我指点了一个地方,说我来这里若是能寻到一枚骊龙珠,就能提升我的修为。”月颜抬眸,神色晦暗地望着远处只能看到一线暗红的封魔海。

她来到这里以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靠近这片湖泊,来来回回只能在岸边打转。

后来,这湖上便出现了一个声音,告诉她外头的红色雾岚是一种封印,若是不打开这个封印,便无法进入封魔海得到骊龙珠。

而要进入这个封印阵法,必须要心灵纯洁无垢之人,否则必会被这些迷雾所惑,迷失其间。

“我以为小孩子未经世事,必然心性纯洁,天真无垢,便从附近的城镇寻找了些幼童来试探,只是他们都未能通过这个阵法的考验。”月颜轻轻拍了拍怀中女孩的背脊,“我又去远离繁华城镇的偏远村落找了孩子来,也没法通过阵法的考验。”

叶归尘看着被她护在怀里的孩子,追问:“前面那些孩子呢?”

月颜知道叶归尘在担心什么,轻声道:“剑主放心,我让他们入阵之时便在他们腰间系了一条绳索,若是他们找不到骊龙珠,我再将他们从那阵法中牵出来。前头那些孩子,我已经将他们全都送回家中去了。”

她说着,苦笑一声,“我想,我怕是又上当了。”

“你没有上当,这湖底倒是真的有一颗骊龙珠,”灵渊摘完了果子,洗干净后放在宽大的叶子里,捧到叶归尘面前,“而且若得了这颗骊龙珠,你的修为也的确能够提升一大截。”

月颜原本晦暗的眼神忽然一亮,就像是看到了新的希望。

“但是那颗骊龙珠乃是这封魔阵法的阵眼,你若把那颗珠子取走了,里头被封印的魔修可就有机会跑出来了。”灵渊又毫不留情地浇灭了月颜眼底的希望,“何况这阵法是我亲手布下,以你的修为,是不可能活着将那颗骊龙珠取出来的。”

当初为了防止有人未经他的允许便将檀泽帝释放出来给自己添乱,灵渊刻意在封魔海四周布下了结界,规定只有心性纯善之人能够通过阵法的考验,然而在魔界要找出一个心性纯善的人,无异于缘木求鱼。

大部分魔修本就残暴嗜血,狠戾凶恶,不杀个千百人就算善良了,还指望他们能够拥有一颗干净无垢的心?

不过月颜的思路倒也没错,小孩子总是要比大人更纯洁更单纯,取得骊龙珠的可能性也更高一点。

听到这里,月颜再一次陷入沉默。

陆妙韫也眯着眼睛打量着对面的灵渊。

唯有叶归尘从灵渊手里接过一枚指头大小的果子,拈在指间把玩片刻:“我怎么记得方才幻雪姬说,把檀泽帝封印在这里的是现任魔尊?”

灵渊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月颜和陆妙韫两人努力将自己的情绪掩藏起来,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他。

“唔,其实这只是个误会。”灵渊讪笑。

叶归尘顿了顿才道:“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我想听听这个误会。”

事实上,从方才幻雪姬透露檀泽帝的封印与魔尊有关时,叶归尘便隐约猜到了几分,只是他心底始终不愿意往这个方向去猜测罢了。

然而,事实便是事实,容不得他逃避或者否认。灵渊很有可能是新任魔尊这种事情,就算他不愿意接受,也不会为此有任何改变。

他现在要的是灵渊自己的坦诚。

而此刻灵渊的态度,也将决定接下来他的态度。

灵渊见叶归尘坚持,在心底叹了口气,回头看向月颜和陆妙韫两人。

月颜抱着孩子站起来,干笑道:“我该把这孩子送回去了,她父母若是找不到人怕是要着急了。”

陆妙韫装模作样地左看看又看看:“也不知道魔界有没有什么新品种的茶树,我去找找看看,你们先忙。”

话音未落,两人的身影便都在原地消失了。

叶归尘才要站起身,灵渊便立刻上前将他的双腿抱住,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仰头望着他:“卿卿,你听我解释。”

然而叶归尘的态度确是少见的冰冷,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半跪在地上抱着他双腿的少年,清冷道:“我正听着呢。”

叶归尘这疏离冷漠的语气让灵渊有些难以接受。

他和叶归尘在下界一起生活了十年,几乎把眼前这个人的脾气秉性都摸得一清二楚,故而才敢在失忆的叶归尘面前暴露自己的魔修身份,因为他知道,即便他是魔修,但只要没有为非作歹残害性命,叶归尘就不会与他决裂对峙,甚至不会不给他好脸色。

然而在得知他的另一重身份之后,叶归尘待他却骤然疏远,这让向来习惯叶归尘待他宠溺宽容的灵渊哪能忍受?

他一下便红了眼圈,委屈道:“卿卿,我也不想做这个魔尊啊,都是被逼的。”

当初,他带着球球隐姓埋名,四处搜寻叶归尘的下落,不防却遇到了一拨潜入上界的魔修,那些魔修也不知什么来历,只是见到灵渊之后便要杀人灭口,逼得灵渊不得不出手。

谁知道他一出手反而暴露身份,对方认出他是檀泽帝之子,便将他带去了魔域,因为正逢四大域主争夺魔尊之位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这样一位修为不弱的儿子带回魔界,对于檀泽帝而言绝对是一大助力。

回到魔界之后,檀泽帝便下了禁令,不许灵渊再离开魔界。灵渊修为强得有限,在叶归尘的封印控制之下,增长得也不那么快,至少能让他性命无虞。

然而檀泽帝知道灵渊是魔道双修的体质,为了让他尽快修行,刻意破除了灵渊体内的封印,让他体内的灵气与魔气相互斗争,促进灵渊的修为一日千里地提升。

只是灵渊根本无心参与魔界的权术斗争,一心只想着早日找到叶归尘,阻拦他离开魔界的檀泽帝便成为他找人路上最大的阻碍。

“那日他们四大域主在做最后的决战,我想趁着这个机会离开魔界,想着若是绕远些路程或许会避开人群,顺利离开,就一路跑到了封魔海附近,谁知道他们四个人也打到了这里,而且像是在抢夺一件什么东西,我那时也没听清,就想着快些走,结果”

说到这里,灵渊的表情越发无奈了:“结果他们抢的那东西竟自己钻进了我的身体里,然后也不知去哪儿了,他们非要我交出来,我根本交不出来,他们便商议着要将我剖开取出那团混沌元灵。”

就连檀泽帝也没有反对,因为混沌元灵的归属直接决定了魔尊的身份,他不能容忍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成为新任魔尊,而自己却要像对方俯首称臣。

哪怕是他亲生儿子也不行,他一生有几百个亲生儿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灵渊的死活在他眼里,自然没有魔尊之位来得要紧。

“我也不知那混沌元灵是个什么东西,便是想还也还不了啊。”灵渊委委屈屈地摊开双手,“谁知道北域域主黎臣却忽然告诉我,拥有了混沌元灵就可以掌控四大域主的生死,还教我要如何借助混沌元灵来掌控四大域主,最后也是他第一个朝我跪下,尊我为魔尊。”

就在北域域主莫名其妙的反水和支持下,灵渊便浑浑噩噩地成为了近万年来魔域唯一的一位魔尊。

在灵渊掌握了使用混沌元灵的方法之后,幻雪姬和焚天两人便是再怎么怨恨,却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俯首称臣。

他们简直要恨死黎臣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在魔界活了几千年的老东西为什么会支持一个修为不算顶尖的魔修上位。

就连灵渊自己也不知道。

唯独檀泽帝死也不肯接受灵渊成为魔尊这一事实,他宁愿与灵渊同归于尽也不肯奉自己儿子为主。

在这种情况下,灵渊只能下令其余三位域主联手将檀泽帝封印在封魔海之下,他自己再亲自去加了一道封印,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就在灵渊继续想跑路时,其余三人却把他拦下来了。

他们抢夺魔尊之位是因为量劫将至,魔道必兴,因而需要一位魔尊带领魔界重新振兴,以应量劫,自然不肯让灵渊轻易抽身。

灵渊阴差阳错成为魔尊,又被迫要重整四大魔域和魔界十三城,累得昼夜不休也未能在段时间内完成所有的事务。

他走马上任之后便定下规矩,魔界的魔修不能轻易入侵人界,更不能随意吞噬、残杀人类。

这些暴虐成性的魔修并不好管理,所以灵渊也不废话,以杀止杀,堪堪将那些魔修约束住。

他心中始终惦记叶归尘,魔界的运行才走上正轨,他便迫不及待地将权力转交给他的一位兄长,自己则悄悄地溜出了魔界去找卿卿老婆去了。

只是当初叶归尘告诉他的名字是自己在俗世的本命,故而他辛辛苦苦找了多年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老婆叶怜卿就是上界大名鼎鼎的剑仙叶归尘。

灵犀之印告诉叶归尘,灵渊说的都是真话。

叶归尘眼底的冰霜逐渐融化,语气也变得和缓:“如此说来,倒不怪你。”

只是这命运太过无常,生生将灵渊推到这个位置上罢了。

第39章

陆妙韫不知道灵渊是怎么给叶归尘解释的,但是她相信对方给出的解释一定极具说服力,才能让叶归尘对灵渊魔尊的身份不去计较,反而待他更加和颜悦色。

这小魔头瞒天过海的本事越发了得了。

之前她曾问过叶师兄日后要如何处理这个小魔头的问题,但是叶归尘并没有给出答案。

眼下,陆妙韫感觉自己大抵是猜到了结果。

只是叶师兄自己都未必知道他那明目张胆的偏心,才惯出灵渊一步一步的得寸进尺。

罢了,既然是他们两厢情愿,她又何必来做这个恶人呢?

拆散这两人一次也就罢了,这一回她倒是宁愿袖手旁观,看看叶师兄和这小魔头是否还能走到一起去。

不过见到只有灵渊和叶归尘两人回来时,陆妙韫还是小小地诧异了一番:“月颜姑娘呢?”

虽然月颜一念成魔,却也是为形势所迫,且虽然她身上魔气环绕,却并无冤魂缠身,也无因果纠缠,可见她手上还未铸成大错,若为此要伤了她的性命,到底有些冤屈了。

灵渊微笑道:“我给她支了个招,能让她找到她的师父,她便去找那位师父了。那人虽不算什么好人,但也不会害了她,倒是可以助她提升修为,达成夙愿。”

陆妙韫一听,不觉微微挑眉。

月颜的夙愿是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灵渊帮她支招,无疑是给太一宗和紫霄宫都挖了个大坑。

不过此事却也公平合理,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若是月颜当真能凭借自己的实力去报仇,也无可指摘。

‘夜魅’之事解决,夜摩天带着几人一路上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南域。

他的脚才踏上南域的土地,瞬间就恢复了自己的本体模样,手中的吞月戟重重地往地上一顿,一道无形的魔气瞬息散开千里,将他返回南域的消息带回了南域魔殿。

他手中的吞月戟可算得一件罕见的极品魔器,上头雕琢了螭龙吞月之图,施法之时能同时召唤出三条螭龙助阵,威力不凡。

“稍等片刻,本座便可带你们风风光光地回到离夜宫。”夜摩天傲然道。

离夜宫是南域域主檀泽帝的行宫,占地极广,堪比一座中型魔城,他麾下六位道主和那几百个儿子都住在里面。

当然,须得是有本事的儿子才能住进去。

灵渊曾经也有机会在里面住下,后来几次离开,也不知道他的那方宅邸如今便宜了谁。

灵渊几人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时辰,果然看到一大团黑压压的云团正在急速往这边飞来。

夜摩天傲然扬起头,当着几人的面夸下海口:“本座麾下魔将上万,魔修更是不计其数,你们有幸能跟着我,算是你们运气好了。日后在南域这块地盘上报出我的名字,自然可以横着走。”

当然,灵渊知道,他所言却也不算吹嘘,南域原本就是四大魔域之中面积最为广阔的一域,境内又有大大小小无数魔修宗派,皆依附南域域主而生,故而檀泽帝一直将魔尊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如果当初没有灵渊机缘巧合得了那团混沌元灵,如今便该是南域的人在魔界之中横着走了。

当然,如果只是一种美好的假设而已。

那团黑色的云层消失后,只有稀稀拉拉上百名修为在魔婴之上的魔修降落在四人附近。

这些魔修都穿着统一的黑色袍服,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代表身份等级的花纹,袍服上的图案越是丰富,预示着他们的身份地位越是高贵。

人群之中,有十来人的袍服上都修满了花纹,他们所站的位置也是最为靠前的方位。

这些魔修先对着站在中间的夜摩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齐声道:“见过道主。”

叶归尘一眼扫过眼前这群人,不觉微微挑眉,好么,大部分都是熟人,不是与他交过手便是曾经被他重伤。只要他们手上没有在人界沾染人命,叶归尘基本上都不会赶尽杀绝。

时间一长,魔界的魔修便都有了默契,只要偷偷前往人界,在斩星剑宗的领域之内轻易不沾染人命,好歹能留得一条性命。

这一两百年间,魔界和叶归尘之间也算是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眼下看着曾经在自己手下逃得一命的对手们对着他身后的人参拜,叶归尘心底顿时涌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卿卿是不是看着都觉得眼熟?”灵渊敏锐地捕捉到了叶归尘有些哭笑不得的心情,偷偷地笑了起来,“里面不少人都被你教训过呢,若是你恢复真正的模样,保管能把这些人吓跑一半。”

剩下的一半不跑必然是因为已经被吓得昏死过去了。

没办法,叶归尘在魔界的名声就如同魔界的四大域主在上界的名声,都能让寻常修士或者魔修闻风丧胆。

叶归尘没有理会灵渊的调侃,反而借着灵犀之印反问:“夜摩天手底下的人手应该不止这点儿吧?”

灵渊‘嗯’了一声:“自然是不止的,不过我离开魔界也有十来年了,谁知道他怎么把自己的属下折腾得只来了这几个的?”

这些大魔头的脑回路有时候十分诡异,灵渊自忖他是个正常人,跟不上这些魔修的奇葩思路也正常。

夜摩天一见到来的人不过寥寥数百,瞬间有些感觉自己的颜面被冒犯,怒而询问:“怎么就你们几人来了?其余的人呢?”

他不问还好,一问,便有好几个魔将扑上来嚎啕大哭:“道主您可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咱们兄弟过得苦啊,东域的和西域的人都在我们头上拉屎,焚天域主也不知在哪儿受了重伤,这些时日天天来咱们南域抓人吞噬,以弥补他缺失的修为。还有幻雪域主,更是盯着咱们这里薅好多兄弟都被他们吞了。”

夜摩天听得怒火中烧,追问:“他们如此放肆,魔宫里的人就放任不管吗?”

新任魔尊曾经规定,同门之内禁止相互吞噬,否则严惩不贷。

他就不信,焚天和幻雪姬两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吞噬南域的人,魔尊就这样坐视不理了。

闻言,那魔将哭得更惨了:“如今魔尊不管这些事,我们修为不够等级不高更是无法见到陛下,又没有域主为我们撑腰,哪里还敢再得罪他们?”

夜摩天气得抓紧了手中的吞月戟,咬牙切齿道:“幻雪姬,焚天,欺我太甚!那其他几道的道主便这般袖手旁观么?他们即便不是幻雪姬的对手,四个人联手难道还打不过幻雪姬?”

在夜摩天看来,幻雪姬的幻术虽然顶尖,但也不是全无破绽,四个天魔期的魔修联手,未必不能给幻雪姬一个教训。

魔将在夜摩天的注视下痛哭道:“咱们域主如今还不知去向,魔殿早就人心涣散,已经有两位道主转投焚天域主和幻雪姬域主麾下了。”

夜摩天:“”

他阴沉着脸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他大手一挥:“回去再议。”

几百人立刻分列两队,将中间的位置空缺出来。

夜摩天此刻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了,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正是他怒到了极点的表现。

见到他身后虽还跟着两男一女,不明身份,看上去修为也不甚高绝的样子,附近的魔将虽然心中疑惑,但却都按捺住好奇心绝口不问。

叶归尘微微眯上眼眸,他始终觉得,这些魔将的举止有些诡异。

忽然,灵渊扯了扯叶归尘的衣袖,偷偷示意他往右边看。

叶归尘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人群之后缩着个面色阴沉的瘦小魔修。

那魔修浑身笼罩在黑色的阴影之下,因为站在人群之后,也不甚起眼,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蔓延出无数的红色脉络,倒像是无数的血管密布在他的身体之上。

“有什么问题吗?”叶归尘用灵犀之印询问道。

在魔界时,灵犀之印当真好用。

灵渊的俊脸上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便是咱们要找的血煞老祖。”

叶归尘闻言,微微怔楞了一瞬,又盯着那个魔修看了一眼,眉头不觉皱起:“血煞老祖应该不是夜摩天的手下吧?”

灵渊若无其事地牵着叶归尘的手,跟在夜摩天身后往前走,边走边说:“这家伙是化乐天道手底下的人,方才那魔将说,有两名道主背叛了南域域主转投别处,你猜那两个人之中会不会有化乐天?”

叶归尘耸耸肩:“四个中间有两个背叛者,几率一半一半吧。”

谁知灵渊听了这话,反而笑了起来:“卿卿你算错了,应该是十成是他。”

叶归尘回头看了灵渊一眼:“你就这么肯定?”

灵渊心满意足地牵着叶归尘的手,他轻轻地摆弄着叶归尘纤细修长的手指:“我只是对这群家伙太过了解了,方才那个魔将绝对没有说实话。檀泽帝手底下的六道主死了一个,还剩这五个,我猜除了夜摩天,其余四人应该全都已经背叛南域了。”

“那他们”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灵渊脸上的笑容变得清冷。

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将魔界大权托付给信任之人,对方却这般糟蹋他的信任,将这魔界搞得乌烟瘴气,自相残杀。

然而,他更清楚,那人既然夺权上位,必然也防备着他回去秋后算账,说不定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去自投罗网。

叶归尘环顾四周一圈,隐约发现这些前来迎接的魔修已经将他们环绕在中间,看来是不打算放走任何一个人了。

“夜摩天好像还没有察觉。”他又看了看走在前头的夜摩天,见后者依旧阴郁地沉默着,手里的吞月戟也已经被他收回体内。

“我早就说了,这些魔修的脑子里塞的都是筋肉,哪里懂什么叫察言观色,我去提点他几句。咱们眼下还跟着他混,倒不至于让这群虾兵蟹将给一锅端了吧。”灵渊拍了拍叶归尘的手背,紧走几步与夜摩天并肩而行。

夜摩天侧头,不辨喜怒地看着灵渊。

灵渊微微一笑,夸赞道:“大人,您的手下真是忠心耿耿啊。”

夜摩天又收回视线:“此话怎讲?”

灵渊继续笑道:“幻雪姬和焚天两人连与你一般等级的道主都能收服两个,却对你的这些手下无能为力,还让他们活着还迎接你,可见他们必然是忠心不二的。”

夜摩天从灵渊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对劲,逐渐放慢了脚步。

陆妙韫也是个聪明人,方才那几个魔将在哭诉时候她就已经心生怀疑,既然焚天和幻雪姬来势汹汹,又已经让两名道主选择背叛檀泽帝,没道理却偏偏留下这些人来给夜摩天传递消息。

如果实情真如他们所言,那么这群魔修更加可能的下场要么是已经集体向其他域主投诚,要么负隅顽抗并且被其他域主吞噬以增长修为。

如今他们整齐列队前来迎接夜摩天,陆妙韫想来想去都想不通,直到方才听见灵渊所言,她才在电光火石之间想通了其间关窍。

魔修少有忠义坚贞之士,见风使舵、强者为王才是他们的生存法则,他们如今这般殷勤地向夜摩天献媚,指责焚天和幻雪姬的种种暴行,更像是欲盖弥彰的伪装,为了掩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到这里,陆妙韫转头就要提醒叶归尘,却见到叶归尘已经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又看了看灵渊,随后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这两个人想必早就看出不妥了,才让灵渊去提点夜摩天,她倒是跟在两人身边久了,连对危险的感知都有些迟钝了。

灵渊见夜摩天听出了自己的弦外之音,又笑眯眯地补充道:“想来如今南域也变得处处危险,故而这些魔将们个个都将自己的武器召在手中,可能是怕会有人偷袭你,所以提前做好防备吧?”

听到这里,夜摩天的面色狂变,他终于注意到,跟在他身边的这群魔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将自己的本命法器悉数召出,他们的视线更是若有若无地往这边飘过来,但每每要与他视线接触时候又十分心虚地移开了。

他猛地停下了脚步,并不理会周围的人,而是紧紧地盯着灵渊:“你还发现了什么?”

灵渊早就知道夜摩天不是擅长伪装的人,点醒他也就意味着暴露自己,不过此刻暴露总好过被这群人带到他们已经准备好的陷阱里去。

灵渊索性挑明了道:“你看看周围这些人,确定都是你自己的人吗?”

他们两人一停下,周围的魔修也都跟着在原地停下,看得出,他们中有些心理素质不过硬的人已经有些撑不住想要动手了,只是却被身边的人拉住手腕。

“阴极魔君、血煞老祖、噬灵魔祖”夜摩天环顾一圈,很快便将几个熟面孔认出来,随后手中吞月戟一挥,厉声大笑,“都是老熟人了,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第40章

夜摩天决意要杀死在场的所有魔修,一出手便是自己威力最强的一招——驱龙吞月。

他手中的吞月戟猛地冲至九霄之上,满天月华在这一刻竟全数灌注于吞月戟之上,让原本不过半丈长的吞月戟猛然暴涨十余倍,迸发出亿万紫光。

周围的魔修见夜摩天使出杀招,心知十有八九是暴露了,也不敢托大,纷纷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一拥而上,想要趁乱将受伤未愈的夜摩天解决掉。

然而,吞月戟吸收了足够的月华之力后,整个世界几乎是在瞬间就陷入了一团黑暗。

“夜摩天怕是气疯了,在这里使这招驱龙吞月,”灵渊带着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往后退了几步,咋舌道,“哪怕他受了伤实力不比以往,但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咱们站远些,免得待会儿血溅身上了。”

叶归尘密切关注着战场局势的变化,他注意到世界被黑暗笼罩之后,夜摩天的实力猛然暴涨,几乎能达到与陆妙韫不相上下的地步。

“驱龙吞月是夜摩天的绝杀招,不过这一生能使用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他以前在无尽魔渊之下使用过一次,这应该是第二次了。”灵渊压低声音给两人解释道。

闻言,叶归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想来夜摩天也是被逼到绝境,才会使出这一招。

忽然,他皱眉看向灵渊:“这些魔修怕是都扛不住这一招吧?”

灵渊轻轻点点头,随后他下意识地与叶归尘对视一眼,转身就往人群里冲。

黑暗中,陆妙韫将灵力运于双目之间,将两人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几乎是在陆妙韫转头的瞬间,两人便已经从人群中抓住了一个人,一左一右地掐住对方的肩膀,飞快地将那人带出人群。

“你们是谁?”血煞老祖才要发动自己的血池化魇大法,忽然便察觉到自己的左右肩膀都被人紧紧掐住,别说催动魔力,就连他动弹都动弹不得。

惊慌之下,他甚至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生平对手之中,他从未遇见过如此强敌,强大到他根本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叶归尘在第一时间便已经以灵力锁住他体内的魔气,并没有给他任何可以挣扎的机会。

血煞老祖的问题也无人回答。

“你从人界拘回来的那些元魂呢?”灵渊一巴掌拍在血煞老祖的后脑勺上,冷声质问。

血煞老祖差点儿被这一巴掌掀开天灵盖,骤然听到这个问题,他心中有了些模糊的念头,便咬牙道:“放在我家中。”

灵渊冷笑一声:“你这老东西还有家呢?”

血煞老祖修炼的魔功十分诡异,在某一处地方盘亘得久了,便会有浓郁的血腥气聚集,而他修炼魔功更是时常需要新鲜的鲜血,自然不会一直在某处逗留。

听了灵渊这话,血煞老祖差点儿气得背过气去。

叶归尘松开手,从自己的储物锦囊里取出一盏引魂灯。

那盏引魂灯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和昏黄的一点光亮,随后那点魂火便绕着血煞老祖身边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引魂灯之内。

“在他身上。”叶归尘手中提着那盏引魂灯淡淡道。

“还不老实?”灵渊手下微微一错力,血煞老祖的肩胛骨便这样被他硬生生捏碎。

血煞老祖倒也硬气,被捏碎了骨头硬是一声不吭。

灵渊见状,笑了起来:“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我知道你的魔功不寻常,即便是被人打碎了全身骨头,毁了这具肉身,只要你精血尚存,便能借着别人的躯体重铸身体,但你要不要和我赌一把,看我知不知道你的精血元魂藏在何处?”

血煞老祖的面色一变,终于不再像方才那般气定神闲,反而是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魔修少年。

这少年相貌平平,但是那双淡紫色的眼睛却告诉他,这少年绝对不是寻常魔修。

他不但知道自己所修炼魔功的弱点,甚至能精准说出自己的命门所在。

这小子是个狠角色,血煞老祖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犹豫之下,他终于开口询问:“你们要的是谁的元魂?”

他所拘走的元魂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实在猜不出这些人到底是为谁而来。

叶归尘微微挑眉,这家伙手里到底藏着多少元魂。

“全部交出来。”灵渊立刻道。

血煞老祖看看叶归尘,又看看灵渊,最后还是认命地低下头,将自己藏在储物戒指中的所有元魂全都释放出来。

霎时间,无数的元魂化为萤火虫般莹亮的红色光茧出现在众人周围,让人瞬间就有了置身于星海之中的错觉。

然而,这样的美景却是由一条条人命凝聚而成,叶归尘丝毫欣赏不来。

他单手结印,指着那引魂灯中的一缕残魂轻轻呵了声“去”!

片刻之后,一点与众不同的暗蓝色元魂被引入引魂灯之内,那便是百宝道人的夫人那被拘走的元魂。

“卿卿,其余的元魂怎么办?”灵渊询问道。

叶归尘看着这数不清的元魂光茧,片刻后轻叹了口气:“都是已经去世了的修士,被拘魂在此也不能进入轮回,替他们超度让他们魂归天地吧。”

这些修士的元魂被强行拘走,又没有百宝道人那般手段能保持肉身不腐,早已失了返回自己肉身的机会。倒不如替他们超度一番,将他们送入轮回中,也算功德一件。

灵渊点点头,也不管那边夜摩天与群魔打得昏天暗地,径直盘膝坐下,口诵往生咒,以自己的灵力为这些被拘魂枉死的元魂搭建出一条通往轮回的通道。

很快,一道乳白色的光华出现在几人面前,仿佛一座桥延伸至无垠的黑暗深处,同时,一股恢弘浩荡的纯净灵气缓缓蔓延开来,将那些元魂全都纳入其中。

而后,那些元魂便自动靠近这片光华,并逐渐融为一体。

看着这纯净无垢的灵气,叶归尘的心底终于是暗暗松了口气。他能确定的是,灵渊始终还是那个干净纯粹的少年,哪怕是命运如此薄待,他也初心不改。

他不知道的是,灵渊曾经有无数次想要就此堕入黑暗的念头,然而仅存的理智却让他死死地绷紧了最后的底线。

灵渊知道,一旦迈过那道底线,就彻底地将他和叶归尘划为两个世界的人。叶归尘是纯粹的白,不会与黑暗有任何交融。

他曾经愤怒过也怨恨过,也在漂泊的途中幻想过无数种报复的手段,更是在掌权魔域之后曾经一度想要侵占人界,把那个胆敢将他抛弃的人抓到这个地域来囚禁在自己身边。

然而,无数的幻想也只是幻想,他最后还是选择孑然一身,带着他们一起孵化的幼崽,返回人界。

因为灵渊发现,无论他曾经多么努力地去怨憎,但一想到那个人对他的温柔和包容,他就很难再去恨他。而他的恨每增长一分,他的爱便会增长十倍。

他试图铭记叶归尘无声无息地离开后自己那重堕地狱的绝望,但是想着想着,便会记起自己奄奄一息之时随着光一起出现的叶归尘,以及对方将他救回,替他疗伤,耐心教他修炼,对方陪着他在人间煮茶卖酒,对方昼夜不休地替他梳理走火入魔的灵气与魔气

甚至于当他懵懂莽撞地凭借本能彻底侵占叶归尘时,对方也只是锁着眉头着埋怨自己:“是我疏忽了,忘记你们麒麟兽发情时是没有理智的”

这样好的卿卿老婆,即便是在灵渊关于报复时最恶毒的想象中,也不敢稍微让他受半点儿委屈。

与叶归尘相处了这些时日,灵渊曾经关于报复的想法早就荡然无存了。

他认定了一件事,卿卿老婆离开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哪怕欺骗他也是不得已的,错的绝对不是卿卿,而是这个世界

叶归尘望着浑身都笼罩在圣洁白光之中的灵渊,忽然觉得胸口一窒,有一些破碎模糊的画面忽然跳进了他的脑海。

那是个浑身浴血的少年,气息奄奄地躺倒在上界与人间交界的地方,听到有人靠近的动静时他也只是微微挣扎了一下,眼底没有惊惧绝望,只有迎接死亡降临的释然。

叶归尘忽然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那画面在他脑海中短暂地出现过片刻后又消失了。

“师兄你怎么了?”陆妙韫注意到叶归尘的面色忽然变得苍白,忍不住担心地问道。

叶归尘缓缓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怀疑,那应该是他被封印的部分记忆,不知道为何方才竟然松动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而已,并不足以他窥探到那已经被尘封的过往。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灵渊顺利地将所有的亡魂送入轮回。

而夜摩天也顺利地把八成的魔修送去投胎。

只剩下十几个修为深厚的天魔期魔修还在硬抗。

忽然,叶归尘察觉到空气中的魔气有异,他猛地转头看向远处。

远处的地平线与天空交界的地方,一大片黑云飞快地往这边移动过来。

“有很多魔修正在往这边赶来。”叶归尘心底一沉,抬手便将故渊剑召唤在手。

这股魔气声势浩大,夜摩天的魔气与之一比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他怀疑,怕是魔界的那四大域主到了。

“夜摩天,速战速决。”灵渊也察觉到危险逼近,回头沉声提醒,同时召出自己的池鱼剑,只见一道银光划破黑暗,几乎是在出剑的瞬间就已经洞穿一名魔修的紫府。

紧接着是下一名,再下一人

这些人正在夜摩天的威压下苦苦支撑,毕生的修为都使出来了,根本没有留心身后那几人。

当然,在他们看来,叶归尘几人不过是魔丹期修为,与他们眼中不过草芥蝼蚁般卑微的存在,自然不必留心防备。

正是他们的这种想法,让灵渊出手的难度降低,几乎是在眨眼间,那十几个人也随即倒地,再无声息。

一击得手,灵渊这才将自己的池鱼剑召回。

旁边的夜摩天看得呆了,他尚且要全力以赴的对手,竟然就被灵渊这样轻松地解决了,灵渊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他的眼神不自主地瞟向灵渊手中的池鱼剑。

这些魔修方才虽然在与他对峙,已经无暇分心防备叶归尘等人,但他们好歹是天魔期之上的强者,寻常的灵器或者魔器便是对着他们使劲砍,剑刃卷刃了也未必能伤他们分毫。

灵渊手中的灵剑却能轻易洞穿他们的护体魔罡,如砍瓜切菜般洞穿他们坚逾金石的身体,威力岂可小觑?

这把剑,品阶恐怕还在他的吞月戟之上。

“别看

了,要灵气和魔气同修才能驱使这把剑,你没戏的。”灵渊像是察觉了夜摩天的想法,淡淡道。

夜摩天强迫自己从神兵之上挪开视线,转而看向远处:“你隐藏自己实力了。”

灵渊坦然地点点头:“你应该庆幸这一点,否则,你一个人死定了。”

夜摩天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灵渊指了指对面的黑云:“你瞧瞧,那云头上站的人是不是很眼熟?”

夜摩天眯着眼睛看了看,当他看清楚那些人之后,蹭的一下冷汗冒出来了。

焚天、幻雪姬、黎臣三人站在最前头,他们手底下的最强战力也跟着来了,还有身后乌泱泱一大片魔修,恐怕是整个魔界的魔修都到齐了。

夜摩天艰难地抬手擦了擦汗,喃喃自语道:“这他妈要杀我的话,来一个幻雪姬就够了啊。”

虽然他承认他与幻雪姬是不对付,这个臭婆娘甚至还妄想吞噬他来吸取能量,而且幻雪姬也在他的算计下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暗亏,但是

也不至于倾巢出动来对付他吧?

就在夜摩天思考的时候,那群人已经携雷霆之势抵达他们面前。

紫色月光照亮了叶归尘几人这半边天穹,而另外一半天空却像是陷入了永夜,浓黑得不见半分光芒。

光与暗,如此壁垒分明。

夜摩天见这架势,知道自己今日是难逃一劫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对身边的三人道:“今日恐怕就是我们的死期了,没想到,他们为了杀我竟然如此兴师动众,却是连累你们了,让你们无法杀了幻雪姬报仇,反而要在此殒命。”

叶归尘:“”

灵渊:“”

陆妙韫:“”

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幻雪姬,你有本事就冲我来,别跟他们三个计较。”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夜摩天还是颇为仗义地挺身而出,仰头对着半空之上的幻雪姬破口大骂,“仗势欺人,你也就这点儿能耐了!”

云端之上的幻雪姬用看跳梁小丑的眼神打量着夜摩天,片刻后才轻笑一声,将视线挪到他身后,淡淡道:“你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本宫还不曾放在眼里。本宫与其他两位域主此行,是为见天权剑主和天璇剑主而来。”

夜摩天茫然地看着幻雪姬,下意识地挠挠后脑勺。

天权剑主叶归尘和天璇剑主陆妙韫,这两个名字他自是听说过的,但是他没有收到消息说这两人也在魔界啊!

这两人在人间的确是威名赫赫的强者,斩杀魔修无数,但他们应该也不至于嚣张到公然踏入魔界的地盘吧?

“你们见到过天天哪!”夜摩天回头询问,才看到身后的三人各执一剑,严阵以待。

“蠢物啊蠢物,你亲自将他们引入魔界,却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简直可笑。”幻雪姬戏谑地打量着夜摩天,片刻后发出讥讽的笑声。

夜摩天呆愣片刻,忽然猛地一拍脑袋:“陈归夜、叶归尘,我早该想到的。”

灵渊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早你也想不到。

毕竟天下智商共一石,他和卿卿独得八斗,世人共分两斗,夜摩天还得倒欠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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