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剑仙被迫抛夫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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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叶归尘和顾忘尘两人赶到之后,御剑守在半空的护山弟子们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两人并肩上前,打量着那个擅闯山门的蓝衣男子,随后,眼神微妙地对视一眼。

顾忘尘微微勾起唇角:“自两百年前有个自称灵山洞主的剑修来登门求战之外,还真没有人敢来我斩星剑宗挑山门,归尘,你索性如今伤势也大好了,不如去和这位道友过两招吧。”

闻言,叶归尘也十分配合地凌空往前踏出一步,召出自己的故渊剑握在手中,对着对面的修士朗声道:“这位道友,请教了。”

对面的蓝衣剑修并不答话,只是随手从身边的树梢处折下一根笔直的树枝,折去了旁枝末节,将那二指粗细半丈长的树枝在手中掂了掂,又顺手挽了个剑花,似乎是觉得手感不错,便握着树枝的一段将灵力充入那树枝中,很快,那树枝便散发出了淡淡的白色光芒。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站在旁边的顾忘尘忽然高喊一声:“等一等。”

叶归尘与那蓝衣剑修皆回头望他。

顾忘尘竖起两根手指:“我只说两桩事,第一,你们若损坏了我剑宗里的一草一木,都要原封不动地给我恢复好。第二,清枫何在?”

人群中,清枫有些费力地钻出来,顶着周围师兄弟姐妹们的视线道:“师父,我在这里呢!”

“敲响护山铃,把留在山门里的所有人都召集过来观战,参悟剑意。机会难得,日后想要再看怕是不能了。”顾忘尘摩挲着下颌吩咐道。

叶归尘明显感觉到了对面蓝衣剑修似乎是怔了一瞬,然后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竟也十分配合地停手,耐着性子等斩星剑宗的门人御剑飞来。

不大一会儿,就见到剑宗里漫天的剑修御剑而来,脚下的长剑在半空中划出千万道五颜六色的剑气,一时间竟然如流星雨降落,让半个天空都被映亮。

“掌门师伯,那人是谁,竟敢登门挑战。只是师尊的伤还未痊愈,不如我去”谢风华和南宫道怜赶到之后,见是叶归尘要与人动手,惊诧之下立刻上前询问。

顾忘尘注意到两人面上深重的忧色,淡淡道:“慌什么,你们师尊的伤已经好了。”

谢风华闻言心中稍微稳了些,回头瞥了南宫道怜一眼。

南宫道怜被他看得心虚,弱弱地解释道:“师尊一回来就吩咐我去送引魂灯了,我和师兄您也是前后脚回来的,还没来得及向师尊请安呢。”

谢风华收回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

南宫道怜又挠挠后脑勺:“说起来,回来这么久了,还没有看到灵渊道友呢,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谢风华闻言,心头也浮起了几分疑虑。

之前他随掌门师伯去秘境历练,在秘境之中借助叶归尘送的元婴丹顺利突破元婴中期,并且也在试炼中得了宗门第一的彩头。

谁知他高高兴兴地回山之后,才得知自家师尊竟然去了趟魔界回来,但是往日在他身边黏糊得寸步不离的灵渊却不见了,还没等他细问呢,又赶上有人闯山门。

灵渊的下落,他也颇为在意。

“此事你们别操心,也不要去问你们的师尊。”顾忘尘漫不经心地提醒。

谢风华和南宫道怜两人一顿,立刻乖巧地点点头:“遵命。”

随后,陆妙韫同其他几位长老、剑主也赶到了。

“掌门师兄,是哪路人马敢来剑宗来闹事?”陆妙韫一边说一边拔出簪在发间的精致剑簪,捏在指间对着剑簪吹了口灵气,那不过巴掌长短的剑簪瞬间暴涨几十倍,变成了一把细长的灵剑,撸起袖子就要上。

顾忘尘有些哭笑不得,他抬手拦住了马上就要冲出去砍人的陆妙韫:“怎么跟你叶师兄出去历练半年,还是这么个急躁性子?你再细看看那人是谁。”

陆妙韫闻言,在原地站了片刻抬头看过去,依稀觉得那蓝衣剑修的身影有些熟悉。

她再细细辨认了片刻,忽然捂住了嘴:“是”

顾忘尘微微颔首不语。

陆妙韫便也从善如流地将自己的未尽之言吞了下去。

她微微一晃纤细白嫩的手掌,杀气四溢的灵剑又变成了精致无害的剑簪,被她插回鸦色云髻之间。

很快,安静悬浮在半空的两人就交上手了。

那蓝衣剑修的修为很强,一出手叶归尘便知不凡。

但在宗门上下近万人的注视下,叶归尘并不打算速战速决,反而是手握故渊,一招一式地开始演示斩星剑宗内所有的剑法。

那蓝衣剑修以树枝代剑,简单的一‘剑’挥出,一道强悍的剑气瞬间朝着叶归尘铺天盖地地压下去。

叶归尘冷静地看着几乎是在瞬息之间逼近自己面门剑气,随后一个简单地抽剑抬臂,剑刃瞬间便将那道剑气挡住。

但就这一出手的瞬间,便让附近观望的宗门弟子们钦服不已。

“方才叶师叔祖所用的应该是入门的五行剑法吧?不过是最简单的一招破星拂晓,师叔祖使出来竟然能有这般威力!简直太厉害了!”

“是啊,我们平日练习了几百上千次,谁知道这一招竟然也能威势至此呢?”

“我得回去把这套五行剑法再练练,以前师父告诉我大道至简,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是我狭隘了。”

“快看快看,叶师叔祖现在使的这套剑法是七星剑法,只有金丹期以上的内门弟子才能学习的七星剑法!”

“师叔祖的剑意恢宏大气,浑然天成,我等有幸能见识到,无憾了!”

“听说师叔祖已经是半仙了,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仙,也只有师叔祖才能将普普通通的剑法发挥出这样的威力来。”

“又变成了陨星剑法,听说这是陆师叔祖的成名绝技,怎么叶师叔祖也会?”

“你是新入门的弟子吗?难道没听说叶师叔祖是千年不遇的剑修天才,当年的掌门祖师爷把斩星剑宗门下的千套剑法全都学会了,后来入门的弟子们修习的剑法,大都是跟着叶师叔祖学的剑法。想来陆师叔祖是叶师叔祖的师妹,必然也得到了指点。”

一名身着紫袍的元婴期弟子冷着脸弹出两道指劲,正在低声交谈的两名弟子吃痛,捂着脑袋准备回头看看是谁在暗算他们,待看到自家师尊阴沉的脸色时,瞬间安静如鹌鹑。

那元婴修士偷偷斜觑了一眼站在高处的陆妙韫的脸色,见陆妙韫那张艳色绝伦的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色,这才暗中松了口气。

这些筑基期的新弟子并不知道,在一个分神期以上的强者面前,他们的窃窃私语乃至传音基本上都瞒不过强者的耳朵,这两人的话肯定早就落入了在场诸位长老和剑主的耳中。

只是剑主慈悲,不愿与这些晚辈计较罢了。

他却不能让这些年轻人因为自己的无知而毁了前程。

叶归尘与那蓝衣剑修打斗了将近一个时辰,将剑门之内所有的剑法几乎都演示了一遍,神奇的是,两人之间的打斗激烈无比,却硬是没有损伤山门以内的半颗小草。

“师兄,承让了。”最后,叶归尘一剑将对面的蓝衣剑修击退数步,自己则稳稳停在半空之中。

对面的蓝衣剑修缓缓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微笑着的英俊面容。

正是已经离开了宗门将近二十来年的天玑剑主柳寄尘。

第52章

柳寄尘丢开手里的树枝,望着叶归尘的眼神盈满了笑意:“当初我离开宗门之时,你的修为还未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可见这二十年间,你进益不小,连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叶归尘收回故渊剑,同样微微笑起来:“师兄的修为也提升了许多,想来在海外游历,也必然少不了奇遇。”

顾忘尘回头吩咐挤在山门的弟子们:“各峰弟子先行回去参悟剑意,待晚上记得按时参加晚宴。”

门下各阶弟子立刻乖巧应是,随着自家师尊慢慢地御剑离开了,只是他们眼底的震惊和兴奋却还未退散。

他们原本听说有人来闯山门,还真的想看看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来斩星剑宗送死。

后来有高阶弟子认出那蓝衣剑修所使的竟然也是斩星剑宗的剑法,而且看实力竟然也不弱,而且对方与叶师叔祖的对招更像是你来我往的喂招,而非一决生死的战斗,很快,便有聪明人回过味来,开始揣测那蓝衣剑修的身份。

当今天下,能与叶归尘打得有来有回的人并不多,而且又能使出斩星剑宗的剑法,可见对方必然是本门地位尊崇之人。

看其身形,排除了门内几位长老和峰主,剩下的答案呼之欲出。只是知道的也是些入门许久的核心弟子,见自家师尊和师叔祖们都默契地没有揭露对方的身份,他们也都闭上了嘴保持沉默,安心观战。

直到柳寄尘摘下面具,露出真容他们才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的确是他们所想的那个人。

柳寄尘虽然是玄玑老人的亲传弟子,也是顾忘尘的师弟叶归尘的师兄,但是他在斩星剑宗之内向来深入简出,很少会与旁人打交道。

就连他的天玑峰上也没有收下任何一名亲传弟子和外门弟子,只有一位拜入斩星剑宗三百多年却仍旧未能突破元婴期的弟子负责日常的洒扫维护,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除了少部分核心弟子,其他人倒是没能认出柳寄尘的身份。但是他们细心的察言观色,见自家师尊和师叔祖都对那蓝衣剑修态度恭敬,便知道对方的来头不小。

这些宗门弟子们今日有幸得观叶归尘与柳寄尘两位师叔祖的剑法,倒是福至心灵,有了诸多灵感和顿悟,只等着回去之后再慢慢回味,倒是对晚上的宴席失了些兴趣。

对于剑修而言,没有什么比能够提升自己的修为更加让人愉悦的了。

见周围的人都散去了,自家师尊怕是还要与小师叔叙旧,谢风华便领着南宫道怜上前,对着柳寄尘行了个礼:“小师叔安好。”

柳寄尘回头打量着面前的两名年轻人,片刻后轻笑一声:“倒是还没有变,这两个小东西是给你们的,拿去玩罢。”

说着,他的掌心便托着一红一青两把三寸长的精致小剑递过去。

谢风华立刻道谢,恭恭敬敬地接过那对极品灵剑后,带着南宫道怜又行了个礼,退了三步才转身退下,一举一动稳重从容,十分符合他作为天权峰大弟子的身份。

柳寄尘望着谢风华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着叶归尘评价道:“这大师侄的脾气秉性倒是和小师弟一样,小小年纪便浑身老古板的味道,正经无趣。”

他虽然对顾忘尘和叶归尘两人的亲传弟子都不错,只是自己不喜收徒,每逢斩星剑宗七年开门收徒,他都自己躲到没人的地方去练剑,等收徒大典结束了再返回。

叶归尘和顾忘尘也曾经劝过他几次,见他坚持不愿收徒也就罢了。

顾忘尘听了这话,沉着脸扫了他一眼:“二十多年不见,你倒是没有长进,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回来挑自家山门,有你这样干的吗?”

柳寄尘嘻嘻一笑,躲到了叶归尘身边:“我这不是替你试试咱剑宗的防御阵法吗?目前看来威势不减,看来师兄你管理得很有成效。”

叶归尘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二师兄,轻声问:“师兄,你要先去看看师尊么?”

提到玄玑老人,柳寄尘脸上的笑容淡了。

他沉默片刻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去看看吧。”

顾忘尘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一句:“今日宗门有大典,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不喜爱凑热闹的性子,但今日你们还是得来宴会上露个面,我现在先去照看那边,晚上戊时,别逼我拎着你们的耳朵把你们请过去。”

面对自家大师兄光明正大的威胁,叶归尘和柳寄尘两人下意识地点点头:“知道了。”

待到只剩下自己和叶归尘两人,柳寄尘才跟在叶归尘身后往山上走,边走边问:“老头子葬在何处?”

他离开时,玄玑老人大限将至,但始终还吊着一口气没走,他清楚,那是因为玄玑老人不放心他的小师弟叶归尘。

柳寄尘得了玄玑老人赐下的斩星剑后,就辞别了所有人下山去了。

有人说叶归尘是面冷心热,而他却是天生的面冷心狠,哪怕是抚养自己长大的师尊大限将至,也不肯留下来陪着玄玑老人走完最后一程。

然而,只有顾忘尘和叶归尘两人才知道,柳寄尘对玄玑老人的敬仰和孺慕并不比任何人少。在诸多师兄弟之中,他才是最希望得到玄玑老人肯定的那一个。

顾忘尘是修道世家的嫡长子,天生聪慧过人,顾家乃是斩星剑宗一个微不起眼的附庸家族,当初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自家的小公子送来参与斩星剑宗的内门弟子选拔,没想到他的天赋却被玄玑老人一眼看中,定为自己的亲传弟子。

至此,顾家也随着顾忘尘水涨船高,跻身修界附庸家族前十。

而叶归尘上山之前是某个小国的皇室宗亲,是某位远离权力核心的郡王之子。

虽然郡王一家没沾着皇室的光,日子过得与个寻常富户相差无几,但当灭国之难来临时,他们作为叶氏皇族还是难逃被清算的命运。

好歹郡王妃身边有个忠仆,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小世子辗转逃命,最后自己也被难民抢走了钱财,伤了性命,只剩最后一口气,便强撑着将小世子送到檀香冉冉的道宫门口。

正巧那日道观门前人声鼎沸,恰好有斩星剑宗的核心弟子下山传经授道。

听闻门口有人死在道观门前,还有一幼儿在其怀中,那弟子不觉在心底暗暗呼奇。

原本像他这样步入元婴的核心弟子是不必做讲经授道这等微末小事的,只是前两日他意外得了掌门吩咐,务必要下山去东南方向的所有道观讲道七日,若见到有送至门上的幼儿便要即刻带回山上,不得有误。

他已经在这里讲经六日,来此听讲的寻常百姓越来越多,而且也有带着幼童来的,但如他师尊所言被人送来的孩子确实一个也无。

待那弟子出门见到被忠仆护在怀里的孩子时,几乎是第一眼便认定这就是玄玑老人要他下山等的孩子。

他留下灵石吩咐道观中人将那忠仆厚葬了,自己则抱着宛如玉雕雪砌的孩子返回剑宗,徒留下身后一堆凡夫俗子猛地跪下磕头,口诵仙师不止。

此后,玄玑老人再也没有收过任何一个弟子。

无论是顾忘尘还是叶归尘,两人拜入门下时候年纪都还小,并不记得自己在下界的事情,唯独柳寄尘是个例外,他拜入门下已经十七岁了。

他的经历虽然坎坷但也平淡,在这人人自危的乱世,今朝你的国灭了他的国,明日你或许便成为了亡国奴。

权力的更迭比树梢的叶子还黄得快,这树叶一年只黄一季,而那皇权之上的宝座却不知一年能换多少个主人。

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尚且如此,底下的百姓如何艰难度日更是可想而知。

柳寄尘幸运地生活在一个体量不小的中等国度,因此他从出生到十岁之间的日子还算轻松快乐,直到他们的皇帝因为看中了邻国的第一美人,为了美人不惜出兵征伐,而那位美人不愿委身于他们国君,一转头便凭借着自己的稀世美貌攀附上修界上仙。

修界对下界的出手,甚至不必他们亲自动手,稍微一个示意,便会有无数人争抢着替他们办事。

柳寄尘的母国没有灭国,只是因为对方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场游戏。

十岁以后的他靠着各处的死人赚钱,运气好的时候,能从那些死人身上扒下些值钱的物件换取几个银钱,运气不好便是一连十余天一无所获。

而且,就连这门生意也不单他一个人做。

不过柳寄尘虽然是这群人里最年轻的,但却也是最心狠手辣的一个,就连从死人堆里挣扎着爬出来的老兵也不是他的对手。

亲眼见着柳寄尘将一个欲图抢夺他寻到的财物的人活活咬断喉咙后,再也没有人敢跟他抢任何东西。

他们只是一群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而柳寄尘已经成为了一头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兽。

而且这头兽狡猾、凶狠还有着无比的耐心,没有人愿意与这样一头凶兽为敌。

当玄玑老人将柳寄尘从尸骨遍野的荒野带回山门时,他已经十七岁了,在那个风雨飘摇的乱世得不到任何庇护地成长了。

虽然柳寄尘是上山时候年纪最大的一个,但是他从不谈论自己在下界的生活,也不提及自己的过往和家人,好像那些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顾忘尘和叶归尘两人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也从来不去追问。

他们对山下的生活所有的好奇和幻想,都是从其他师兄弟姐妹的讲述中得到印证的。

后来,顾忘尘和叶归尘两人也从玄玑老人的口中大抵知道了一些柳寄尘的过往,从此以后,他们更是不会轻易去触及柳寄尘那段被自己尘封的记忆。

玄玑老人大限将至时,推算出柳寄尘的机缘不在这片大陆,这才吩咐柳寄尘出海寻找自己的机缘。

师命难违,柳寄尘只能带着满腔的忧虑出发。

离开之时他已经猜到,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家师尊了。

然而他依旧如以前那般沉默隐忍,给玄玑老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带着师尊留给他的斩星剑坐上了出海的船。

叶归尘望着前方逶迤隐没在密林中的小道轻声道:“师尊是坐化的,并没有留下遗骨,他的牌位入了宗祠,没有坟。”

柳寄尘闻言,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睑,敛去了幽深瞳孔里的所有情绪:“是师尊的风格。”

第53章

斩星剑宗有个奠贤祠,里面为所有飞升或者仙逝的宗门长辈立了牌位,前头并放着一枚玉简,简单地记载了该牌位主人的生平之事,只有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才能读出其中内容。

玄玑老人的牌位放在最前面的位置。

叶归尘自己先点燃了三柱清香,恭恭敬敬地行礼之后将清香插在前头的紫金香炉中,随后又点燃了三炷香递给身后的柳寄尘。

柳寄尘上完香后,又对着那块牌匾打量了许久,最后才叹了口气:“没能见到师尊最后一面,是我生平最遗憾的事情。”

叶归尘闻言,抬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师尊临走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你的出海游历。你乃是遵循师命出海,不必遗憾。修道中人,不要被因果绊住。”

柳寄尘闻言,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向叶归尘:“那你呢?师弟。你也放下了吗?”

叶归尘微微一怔,一时没想出柳寄尘的话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便蹙眉直接反问:“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寄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和你那个小道侣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

他记得自己离开斩星剑宗之时,叶归尘还没有返回宗门,但是他与个少年结为道侣的事情却是通过顾忘尘的口传到了他的耳中。

一时间,就连除了修炼再无任何世俗欲望的柳寄尘都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好奇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他这位谪仙一样的师弟拖入红尘?

只是还没等他去瞧个热闹,玄玑老人就将斩星剑赐予了他,并催促他去海外寻找自己的飞升机缘。

后来叶归尘和那少年结果如何,他就不知道了。

闻言,叶归尘沉默了一瞬后才轻声道:“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虽然看出了叶归尘的心不在焉,但柳寄尘还是坚持要打听。

叶归尘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二师兄,捏了捏眉心,简单地将这些年他和灵渊之间的故事讲了一遍。

柳寄尘拧起眉头,摩挲着自己的下颌:“也就是说,那少年是半魔半道的体质,阴差阳错做了个魔尊,师尊将你的记忆封印,你这二十来年竟然丝毫记不得他。好容易将他记起了,他却又为了救你甘愿留在魔界万年?”

叶归尘缓缓点头。

“你这怀里揣的不是你的灵宠,是借你之灵力和那少年的血肉出生的我的小师侄?”柳寄尘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一下球球的尖喙。

球球不高兴地啄了他一口,只是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叶归尘有些护崽地将球球重新藏在自己的衣袖里。

柳寄尘啧啧道:“怎么我听来听去,咱师尊倒像是个棒打鸳鸯的坏人呢?”

叶归尘瞪了他一眼:“师尊面前,不可妄言。”

柳寄尘看了一眼玄玑老人的牌位:“放松,师尊在天有灵不会怪罪的。倒是你的道侣,他此后便真的要留在魔界万年吗?即便你如今是半仙之躯,也未必能等到万年之后。师弟,你要想清楚了。”

叶归尘转身往外走去:“师兄你觉得,我是会安心等着的人么?”

柳寄尘诚恳地摇摇头。

玄玑老人曾说,他们师兄第三人中,顾忘尘最为老成持重,故而得了掌门之位执掌大权,他自己对于修道追求太过执着,才得了斩星剑以助他悟道。

而叶归尘看似无拘无束,无欲无求,但一旦有了执念,却是最容易被自己的执念束缚的一个,所以他才将自己数千年的收藏尽数交付于叶归尘,只求能让叶归尘在自己的执念之中能够稍微解脱。

柳寄尘看得出来,自家小师弟对那少年已经有了执念,若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年失去万年自由,是万万不能的。

“我要拿到八荒旗,将那神魔墓地封印起来。届时,灵渊自然不必再留在魔界。”叶归尘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柳寄尘闻言,却是心念微动,追问:“八荒旗?这不是传说中的神器么?”

叶归尘淡淡道:“八荒旗的确存在,当初太一宗从某个上古遗址得了其一,却又被魔界的幻雪姬抢走。其余七面旗帜想来也在上界,只是还要搜寻一番。”

柳寄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八荒旗曾经是封印上古神裔族地的神器,若能凑齐八面,封印一个神魔墓地倒也绰绰有余。只是想要凑齐怕是不易,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给你师兄说。”

两人闲聊着,一路缓步往天枢峰走去。

叶归尘嘴角微扬:“前些时候传出消息,玉京秘境之中恐怕藏着坎水北旗,如今想要进入秘境之中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如果此消息为真,便有两面旗子现世了。”

“另外一面在那幻雪姬手中,你要如何夺来?总不能再闯一次魔界吧?”柳寄尘望着叶归尘的侧脸,目露忧色。

叶归尘的伤势虽然被那位上古神人治愈,修为也恢复了巅峰时期,但毕竟只是一个人,而魔界有百万魔修。上一次是他运气好,加上身边还有个魔尊护法,这才勉强从那群魔修的追杀中逃出来。

如今魔界的老巢都被修界剑仙闹了个天翻地覆,魔修必然会加倍防卫,此时再求,风险会比之前更高。

叶归尘缓缓地摇摇头,胸有成竹地看着柳寄尘:“魔修也想要凑齐八面八荒旗,只要她有想要的,我就能拿到她手里那面八荒旗。”

想要引诱一个魔修上当,太简单了。

柳寄尘打量了叶归尘片刻,微笑起来:“小师弟长大了。”

叶归尘有些无奈,柳寄尘似乎习惯了将他当做个孩子,哪怕他如今都快两百多岁了。

晚宴之后,谢风华捧着掌门师伯赏赐的灵石灵丹回到了天权峰上。

南宫道怜谄媚地跟在他身后,不住地夸赞道:“师兄你好厉害啊,在大比中得了头彩,又突破了元婴中期,我如今也要加倍训练像你学习”

谢风华斜睨了他一眼,顺手将那堆灵石分出一半塞给他:“有话直说。”

南宫道怜接过师兄的赏赐塞回自己的储物手镯,搓搓手讨好地笑着:“我也想随你去玉京秘境里看看”

“想讨我带人进去的名额?”谢风华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懒洋洋地打量着自家师弟。

此次进入玉京秘境的人数都有严格的限制,哪怕是修界第一剑宗的斩星剑宗进入的名额也不多,每位比赛得胜的弟子可再带两名帮手一同进入,一共九十个准入名额。

通常来说,获胜的弟子都会选择修为强悍的师兄弟为自己助阵。

南宫道怜的修为虽然不弱,但是在他之上,谢风华却有更多的修为强盛的人选。

若是走不通自家师兄这条路,他怕是只能去寻其他人结盟了。

当然,若是能与自家师兄结盟自然是最好的。

谢风华把南宫道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许久,久到后者都有些心虚了才漫不经心道:“看你表现。”

有戏!

南宫道怜心中一喜,立刻笑着扑上去,抱住谢风华狠狠地亲了口对方的侧脸:“谢谢师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很快,他就被谢风华嫌弃地推开,顺便擦了擦自己的脸。

下一秒,谢风华维持着擦脸的动作僵在原地。

前面,叶归尘正挑眉看着他们二人。

“师尊。”谢风华镇定地放下手向叶归尘请安。

南宫道怜回头,就看到自家师尊正在亲自为院子里的照玉雪鸢浇水,立刻跑过去就要接过水壶:“我来吧师尊。”

这本是山上的杂役弟子该干的活儿,怎么师尊亲自来浇水了?

叶归尘顺手将洒水壶递给他,看着这傻徒弟乐颠颠地跑去伺候那大片的花地,不觉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风华恭恭敬敬地对着叶归尘行了个礼,他倒没有自家师弟那样头脑简单,认为师尊就是在这里无聊消遣的。

“师尊,您在这里等我?”谢风华轻声询问。

叶归尘走到附近的一棵大树下,那树下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架秋千。

他就这样在秋千上坐下,一边微微摇晃着一边望着谢风华:“你决定了要带南宫进入秘境?”

谢风华顿了顿,轻轻点点头:“机会难得,也该带他略去见识见识。”

叶归尘轻叹了口气:“你莫要太宠他了,此次进入玉京秘境并非儿戏,你也该知道。”

谢风华的实力,进入秘境之后自保是不成问题的,但是若要再加上个南宫道怜就未必了。

叶归尘虽然也要陪着进去,但他只是以裁决者的身份进入的,在谢风华的小队放弃或者任务失败之前,不能插手干涉他们的任何事情。

也就是说,只要谢风华不肯认输,哪怕是他们就要死在叶归尘面前,叶归尘也不能出手相助。

“师尊您也说过,输赢不重要,这个过程很重要。”谢风华对自己的想法还是很坚持的。

见他执意要带着南宫道怜进入秘境,叶归尘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换了个话题道:“今日你们二师伯送你们的那一对灵剑是好东西,品质比我送你们的本命法器还好几分,既然你们决意要进去,那就趁着这些天的时间好好准备,将那灵剑炼化,也算是多份助力。”

谢风华轻轻颔首:“师尊放心,我一定会将师弟安全带回来的。”

叶归尘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谢风华站在月色下,望着远处银白色花海中弓着腰浇花的南宫道怜,片刻后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索性自己也在那秋千上坐下,双手环在胸前,懒洋洋地随着秋千轻轻摇晃。

不多时,南宫道怜将所有的花都浇了一遍,欢欢喜喜地回来想要向自家师尊邀功时,才发现树下早就没有了叶归尘的身影。

“师尊呢?”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回去休息了。”谢风华漫不经心地答道。

南宫道怜挠挠头:“还没安排今夜值守的人呢,咱俩谁去值夜啊?”

谢风华淡淡道:“师尊吩咐了,进入秘境之前,你我都不必值守。只需好好将二师伯赠与的灵剑炼化,做好进入秘境的准备。”

南宫道怜欢喜起来:“我很喜欢师伯送的那把剑,只是还没有个好名字。咱们的剑好像是一对,也得起个合宜的名字对吧?不如师兄你的剑叫绝世红剑,我这把叫绝世青剑?”

谢风华短暂地沉默了一瞬:“不要。”

“那你的叫师兄剑?我这把叫师弟剑?人家一下就能听出咱们是师兄弟,显得多亲近。”

“”

“我再退一步,你的叫好久不剑,我的叫再也不剑。”

“你再多说一句,今天就去院子里打地铺。”

“呃”

“”

两人的对话渐行渐远,叶归尘收回自己的神念,片刻后微微叹了口气,捏了捏球球已经被金红色羽毛覆盖的小翅膀。

他该拿这师兄弟两人怎么办呢?

球球摊开肚子,惬意地让叶归尘给自己挠痒痒,挠的舒服了还忍不住发出嘤嘤的叫声来。

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在静谧的夜晚传来,打破了斩星剑宗的平静。

叶归尘的脸色一冷,他强大的神识飞快地覆盖了整座天权峰,并且还在往四面八方蔓延。

而他本人已经在原地消失,几乎是在爆炸声结束的瞬间,就已经出现在了现场。

爆炸声音是从禁林的位置传来的,叶归尘一眼扫去,眉头便紧紧地锁起来。

不知是何物爆炸,威力竟然如此不凡,方圆一里左右的地面竟被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许是将埋藏在地下的水脉炸断,此刻已经有地下的泉水涌出,将那深坑的底部逐渐覆盖,汇聚成了一口小小池塘。

附近一圈巨大的参天树木也被炸得只剩下粗壮碳化的树桩,环绕在这深坑周围。

叶归尘环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那深坑之下,随后五指成爪朝着那地方微微一引,便将那埋藏在泥土之下的一块残破玉珏吸入掌心。

当他看清了那枚玉珏的模样时,不觉一愣,随后立刻在附近寻找残存的线索。

然而除了他手中那残存的半片玉珏,便再也找不出任何痕迹了。

就在叶归尘盯着自己掌心的玉珏发愣时,顾忘尘和其余几位修为高强的剑主和长老也都御剑赶到了。

最后落下的是醉眼惺忪的柳寄尘,看得出他在晚上的宴席间吃多了酒,此刻还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醉意。

“师弟,发生什么事了?我方才感觉到有魔气出现!”顾忘尘落到叶归尘身边,神色凝重地询问。

叶归尘抬头就看到人群前面的陆妙韫,下意识地抬手将掌心的玉珏反握在手中,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赶到时就是这样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为什么禁地之内会发生这场莫名其妙的爆炸。

“什么人!”忽然,叶归尘转头看向禁林深处的某个角落。

“哥哥,我要为哥哥报仇!”一道带着浓烈魔气的黑影突然从那林子里窜出,疯狂地扑向叶归尘几人,一抬手便发出了数道魔气。

那来势汹汹的魔气被叶归尘轻描淡写地弹指击散,而下一秒,柳寄尘便闪身至那魔修身后,死死地掐住了对方的脖颈。

“师兄手下留情!”见柳寄尘抬手要将那魔修的脖子拧断,叶归尘立刻阻止道,“先问清楚了情况再说。”

柳寄尘闻言,微微颔首,转头看向那魔修的时候却又冷厉起来:“老实交代,你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要闯入我们剑宗闹事?到底有什么图谋?”

那魔修在柳寄尘手中挣扎不已,却对柳寄尘的问话闭口不答。

叶归尘和顾忘尘对视一眼,正要上些手段追问,却被一个惊慌失措御剑飞来的核心弟子打断:“掌门师叔,大事不好了,不好了”

顾忘尘蹙眉看着远处飞来的弟子:“有什么事慌成这样?慢慢说!”

“上官师叔、上官师叔的本命玉珏碎了。”那弟子磕磕绊绊道。

“你在说什么?”陆妙韫的嗓音蓦然拔高。

叶归尘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半枚玉珏。

这果然是上官云霆时常佩戴在身上的那片玉珏。

只是如今却只剩下这半片残玉了。

第54章

顾忘尘接过那名弟子递来的碎裂玉珏,下意识地看向了楞在原地的陆妙韫。

片刻后,他缓声开口:“师妹”

陆妙韫闭了闭眼,抬手接过那堆碎成几乎拼凑不起的本命玉珏握在掌心,用力到掌心被玉珏碎片划破却怔然不觉。

看见鲜血顺着陆妙韫的指缝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身边的泥地里,叶归尘心中不忍,他轻声道:“师妹,你别难过,我不会放过那个凶手的。只要我还活在这世间一日,上天入地我都会将那凶手抓出来。”

陆妙韫深吸了口气,泛红的眼圈里隐约含着水光,却被她强硬忍住了。

她竭力克制住内心滔天的怒火,试图用最平静的声音回答道:“师兄,不必,我会亲手为他报仇的。”

柳寄尘望着这一幕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着顾忘尘。

顾忘尘对着他微微摇头,又望了陆妙韫一眼。

柳寄尘心中恍然,难怪陆师妹会如此悲恸了。

他以前便知道,上官云霆和陆师妹之间有着暧昧情愫,只是两人一直没有挑明。眼下看来,应该是在他离开山门的时候两人的情感有了些变化,故而陆师妹才会如此,还当着众人立下复仇的誓言。

“柳师兄,把那孩子放开吧。”陆妙韫转头望着被柳寄尘掐住脖颈的魔修,语气却出奇的温柔,“他是上官同母异父的弟弟,是上官将他藏在这里的,他不会是凶手。”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顾忘尘本能地抬手,遣散了附近的核心弟子,现场便只留下几位剑主和宗门长老。

柳寄尘闻言,俊秀的眉宇也皱成了一团。

他随手松开了被自己控制住的魔修,而当陆妙韫像那魔修伸出手的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高大的魔修竟然像个怯生生的孩子般抓住了陆妙韫的手,轻轻喊了声:“嫂子,我知道你,哥哥给我看过你的画像,他说要我听你的话。”

方才还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陆妙韫就在这瞬间崩溃了,她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失去爱人的痛苦立刻攫取了她所有的情绪,绝望的情绪就像决堤的洪水般从四面八方将她淹没。

顾忘尘的眉头紧锁,看着陆妙韫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魔修便是当初在师弟飞升大典上设下陷阱之人,他怎么会是上官的弟弟?”

陆妙韫看着眼前的魔修笨拙地试图安慰她,抬手随意地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魔修的手,向众人解释道:“他叫冥夜,上官的母亲与魔修所生之子。天生智力不高,上官的母亲怀上魔胎的事情被泄露之后,便有人要将尚在襁褓中的冥夜杀死。上官的母亲不忍,便央求上官将这孩子带在身边照拂。”

“冥夜从小跟在上官身边,因为有上官的约束从不伤人性命,唯独错了一件事,便是听从了上官的吩咐在南烛山上以自己的魔力设下陷阱,让叶师兄飞升失败了。”

陆妙韫抬眸望向叶归尘,清冷的瞳孔里带着隐藏不住的歉疚,“但他是不明白的,这一切的错误都在上官身上。如今他自爆身亡,自是罪有应得。但”

“你放心,我不会追究此事。”叶归尘听出了陆妙韫的言外之意,轻叹了口气后道,“如你所言,一把刀伤了人,该追究的是用刀之人而非这把刀。”

他还记得,当初灵渊才随他上山,无意中把陆妙韫的小宠宰杀了,为了赔罪他准备自己去禁林附近抓一只灵貂,却不料在禁林中遇到了一个魔修和宗门奸细。

当时他凭借着灵犀之印及时将灵渊救下,那时候灵渊便对他说,这林子里藏着个修为不低的魔修,那魔修与斩星剑宗的人相互勾结,在他飞升那日设下陷阱,害他飞升失败。

叶归尘原本对灵渊的话半信半疑,最后还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顾忘尘,决定让顾忘尘来调查此事。

虽然顾忘尘后来也曾暗地里对他提及,上官有很大嫌疑,但是叶归尘怎么也想不到,上官会有一个魔修弟弟,而且他也想不通,上官为什么阻止他飞升天界?

顾忘尘看了陆妙韫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停下来。

陆妙韫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些,她望着顾忘尘道:“师弟已经将他的事情如实告诉了我,师兄你先告诉大家你调查出来的结果吧,若是有遗漏的地方我再为你们补充。”

见陆妙韫平静下来,顾忘尘才沉声道:“当初师弟飞升在即,为了确保师弟顺利飞升成功,我们选定了三处适宜的飞升之地。一是天权峰、二是天玑峰,三则是南烛山。不过直到最后一日,师弟才将地点确定在南烛山上,而这三个地点,只有我们几人知道。”

“故而我知道,师弟飞升遭遇提前藏好的魔修攻击,消息只可能是从我们之中的某人身上走漏的。我又即刻派人去查了另外两处预备地点,发现那里并没有任何设伏的痕迹,可见对方是在前一日知道的消息,才能确定师弟就在南烛山飞升。这就将我怀疑的人群范围再度缩小了。剩下知道的人只剩下我、师弟和上官师弟。”

“上官师弟自请为师弟护法,护法设阵需提前入场,因此有机会在师弟渡劫之地动手脚的,便只有他们了。”顾忘尘说到这里,神色十分凝重,“虽然我不愿看到这个结果,但是事实证明,当初布下埋伏让师弟飞升失败的,就是上官师弟。”

陆妙韫安静地垂眸听着,眼神里不带任何感情。

“但时后来我发现,上官师弟身后还有人在指挥这一切,为了不惊扰他身后那人防备,我便一直按兵不动,只等着那人自动露出马脚。”顾忘尘说着,眼底也流露出几分后悔的神色,“只是我没想到,因为我的犹豫,竟然让上官师弟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他作为宗派的掌门,要考虑的不单是捉出师门细作,更是要考虑到此事对整个斩星剑宗的影响。

上官云霆与他们平辈,在斩星剑宗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师叔。若是他被曝出勾结魔修暗害同门,这会让剑宗成为整个上界的笑话,而门下弟子也会因此而动摇信心,到时候恐怕就很难收场。

顾忘尘在意的是,要如何不动声色地将上官云霆背后的人找出来,同时要将这桩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不能让一两个细作将斩星剑宗整个的名声都毁了。

他已经可以预见,斩星剑宗与魔界勾结这等消息一放出去,剑宗将会面对的是如何喧嚣的舆论。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终究是没能将藏在上官云霆身后的那个人揪出来。

见顾忘尘讲完了,陆妙韫才缓缓开口道:“叶师兄,你还记得我和上官一起拜访你的那天吗?”

叶归尘轻轻点头,不过是数日之前他怎么可能记不住?

那日上官云霆借着为球球分辨天赋品阶的理由进了天权峰,抓住了一直对他避得远远的陆妙韫。

叶归尘十分知趣地将空间让给两人,至于两人后面的发展他就不得而知了。

“上官把他弟弟的存在告诉我了,并且也承认当初叶师兄飞升的事情是他在从中作梗,为的便是阻碍叶师兄飞升天界,以破量劫。”陆妙韫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叶归尘身上。

叶归尘不免微微蹙眉,他多少猜到了上官云霆对自己暗算的缘故,但是当陆妙韫直接说出来时他的眼神还是不免冷了几分。

他好像一直身处迷局之中,被无形的力量推着前进,但是他却从未看清自己脚下的路将会通向何方。

反而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的一举一动,用着苍生、天下、大义的借口光明正大地去干涉他的人生。

想来可笑,又可恼。

“上官告诉我,叶师兄是所谓的破劫之人,但是有人希望他能破了此番大劫,却也有人不希望他来破劫,而这些争执的人便是天界的仙人。他的所有动作,都是受了天命指使。”陆妙韫盯着众人惊异的眼神,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说出来。

“他曾经接收到过几次上天旨意,最后一次便是吩咐他为了三界安宁,必须要破坏叶师兄的飞升,否则这普天下都将会迎来死劫。为此,他才不得以安排冥夜偷偷地布下陷阱让师兄您飞升失败。”

陆妙韫说着,望着叶归尘的眼神也逐渐被歉疚占据:“不过后来,上官开始怀疑自己接收到的天意是否是真的,他也曾想过要对师兄您坦诚这一切,不过却被我阻止了。”

“上官告诉我,这些时日他又收到所谓的天意,那天意指使他盗取八荒旗,我便劝说他先将那给他传递天意之人抓出来,届时在去向两位师兄负荆请罪”

她的眼底流露出几分痛苦:“我没想到,他会被那人逼得自爆”

原来如此!

听完陆妙韫的话后,几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上官会被逼得在禁林之中自爆。

必然是因为他想靠着自己将那幕后之人引出来,但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或许是上官云霆露出了马脚,或许是两人之间起了争执,但最后的下场在场的也都看见了。

自爆元婴,尸骨无存。

“如果上官师弟身后真的有人在暗中布局,恐怕师弟的死便是那人为了杀人灭口刻意为之了。”叶归尘摩挲着手中的半片玉珏,平静开口道,“不过无论此人藏在何处,如今总还在剑宗之内。我早已用神识覆盖了整座剑宗,没有人能在我的神识范围之内悄无声息地离开。”

柳寄尘听到这里,忽然插话道:“在师兄调查之前,恐怕谁都不会怀疑上官师弟是阻碍师弟飞升的祸首。如果师弟确定没有人离开山门,那么另外一个隐藏在背后的人”

他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但是在场的几人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如果真的有人在上官云霆身后指使一切,那么对方如今这么着急地试图除掉上官云霆,必然是因为有什么要命的东西已经快兜不住了,所以才要铤而走险将上官云霆截杀。

而且对方十有八九还在斩星剑宗之内,更有甚者,对方很有可能是一个身居高位或者入了宗门许多年的人!

“上官师弟必然是全力自爆,才会造成这样的现场。”柳寄尘环顾四周一圈,冷静地分析道,“他为什么选择自爆,会不会是当时那人也在现场,他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与那人同归于尽?不管怎么说,只要那人当时在方圆一里之内,自是逃不过师弟自爆的威力。恐怕此人即便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顾忘尘听了这话,咬紧后槽牙道:“查,一定要将那人查出来!”

说完,他忽然一顿,然后对着叶归尘递过自己的左腕:“就从我开始查!师弟,你来检查我身上是否有内伤。”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微微愣了,却也看到了顾忘尘想要找出背后那个人的决定。

既然是从掌门开始查,可以预见山门里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侥幸逃脱。

抓出那个幕后主使,也是早晚的事。

在场的几位长老都开始互相查探灵脉,却都没有发现对方体内有任何异样。

可见真凶并不在他们之间。

这个认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在场的这些人,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第55章

没有追查到害死上官的真凶,在场的几人也都四散而去,有的要去加强巡防人手,有的要与其他大门派通通气,还有的人要继续追查可疑的线索,一时间所有的人身上都多了许多要办的事。

但顾忘尘唯独没有给陆妙韫安排任何任务,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对叶归尘递了个眼神,随后就要带着柳寄尘一同离开。

“掌门师兄。”陆妙韫忽然开口叫住了顾忘尘。

顾忘尘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语气是难得的温柔:“师妹,有什么事?”

陆妙韫牵着冥夜的手走到顾忘尘面前,一字一顿道:“我要将冥夜留在我身边。”

顾忘尘原本以为陆妙韫会提出什么要求,没想到只是这件小事,立刻点点头:“这魔修的身上没有杀孽和因果,可见他从未伤人性命。将他留在你身边也可,你只需好生约束着别让他伤人便是。”

谁知道陆妙韫却缓缓地摇了摇头:“纵然冥夜不曾伤人,但他到底是魔修。若是外人知道剑宗之内藏有魔修,只怕会为宗门招徕灾祸。因此,我自请退出宗门,离开剑宗。今日之后,我陆妙韫的所作所为,皆与斩星剑宗没有半分关系。”

闻言,在场的众人全都愣住了。

顾忘尘的眉头皱的很深,他深深地看着陆妙韫:“师妹,你不必如此。我堂堂斩星剑宗,倒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外面的门派对我们的闲言闲语还少么?谁若是不服气,大可登门来找我顾忘尘。此事到这里为止,你带着冥夜安心留在斩星剑宗,日后不许再说出这种话来!”

陆妙韫还待说些什么,却被叶归尘抬手按住了肩膀。

“陆师妹,这件事你听师兄的。”叶归尘轻轻地告诉她,“斩星剑宗是你的家,这种时候你不好好呆在家里还想去何处?斩星剑宗若是连你和冥夜都容不下,也枉为修界第一剑宗了。有师兄和我们,便是在有人心生不满,也不敢口出妄言的。放心,剑修手里的剑,就是为了保护而存在的。”

陆妙韫沉默了良久,才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众人又劝说了一番,这才散开,倒是只留下了叶归尘陪在陆妙韫身边。

七位剑主之中,陆妙韫与叶归尘的关系算是最为亲近的了。

如今上官骤然离世,就连神魂也都在自爆之中消散得干干净净,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在其他人看来,或许只有叶归尘能稍微安抚她几句。

然而望着陆妙韫灰败的眼神,叶归尘清楚,他并不能替陆妙韫开解内心的哀恸。

失去挚爱的痛苦,不是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能释怀的。

这种恸苦的情绪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缠绕着陆妙韫,或许她会就此一蹶不振,或许她会因此受到刺激变得更加偏激,但是这才是人,有着七情六欲、难逃生死轮回的人类。

恐怕即便是修炼成仙人,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将自己所有的情绪抽离。

叶归尘不曾经历过,却在灵渊的记忆中感受过。

所以,他只是安静地陪着陆妙韫坐在旁边,并没有出言安慰。

倒是陆妙韫先开口了:“昨夜,他跟我求婚了。”

叶归尘一怔,下意识地去观察陆妙韫的脸色。

然而,陆妙韫的神色却异常的平静,平静中甚至带着几分清浅的笑意。

“我们纠缠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没能走到一起,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她说着,侧头对着叶归尘笑了笑,“经书上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当初我见到了你与灵渊分开后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知道这情爱究竟有多伤人。它能让智者变为愚者,让强者浑身弱点所以我决意要学其他师兄们修无情剑道。”

“但是叶师兄,你知道的,想法和心意背道而驰的时候,修为是无法提升的。”陆妙韫忽然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着什么,又像是在苦笑。

“我其实并不喜欢那些宠物,灵狐、灵貂、灵猫但因为那是他送的,所以我总不会拒绝。而只要我把那些小东西养上几日就退回去,他又会送来别的灵物,我们便又能见上一次。”

陆妙韫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疲倦:“我是被自己困住了,然后又以我自己的恐惧困住了他。”

叶归尘倒是没想到,陆妙韫对于这种事情的惧意竟然是来自自己和灵渊。

“或许越在意,才会越小心翼翼。”他轻声道。

陆妙韫顿了顿,缓缓地低下头:“师兄你说得对。”

她便是太在意上官了,所以才会无端地开始患得患失。见过上界太多夫妻反目的道侣,她怕自己和上官会步其后尘,所以,她始终在犹豫,始终不肯往前迈出一步。

所以,到最后一无所有。

没有勇气面对失败的人,也没有资格赢得胜利。

“师兄你放心,在没有为上官报仇之前,我会努力地好好活着的。”忽然,陆妙韫又笑了笑,看了看一直蹲在附近的高大魔修,“他把冥夜托付给我,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叶归尘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很好。”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陆妙韫才催促着叶归尘回去休息,她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叶归尘也能理解她的心情,转身就要离开。

见叶归尘逐渐走远了,陆妙韫忽然又叫住了他:“叶师兄。”

叶归尘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

陆妙韫又笑了笑,笑容极其美艳:“小魔头还不错,你们要好好的。”

叶归尘微微颔首:“嗯。”

心中却难免涌起几分不忍。

纵然他此刻与灵渊天各一方,但他始终认为,只要彼此心中还有对方,即便是隔得再远也无妨。

叶归尘缓缓地抬手按了按心脏的上方,那是灵犀之印所在的位置。

因为神魔之墓那古怪的结界限制,就连灵犀之印也无法穿透,如今他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灵渊了,自然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过得如何。

只是他如今有了计划,必然是要去将灵渊从魔界带回来的,因此倒不觉得难捱。

然而陆妙韫

却已经被剥夺了所有的希望,就连上官的残魂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了,她再没有任何指望了。

翌日早晨,叶归尘还是有些不放心,又从自己的密库里找出师尊珍藏的极品灵茶,安排了谢风华和南宫道怜两人一同送过去。

很快,两人便又匆忙地回来了。

“师尊,师尊,不好了”还未走到门口,南宫道怜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谢风华抬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扔到身后,低沉斥责道:“在师尊面前还这样毛毛躁躁。”

南宫道怜也顾不得抱怨,连忙推了推谢风华:“那你快去给师尊说。”

叶归尘循声出门,谢风华上前行了个礼后才沉声道:“师尊,陆师叔她下山去了。”

叶归尘一怔,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第56章

陆妙韫的离开在顾忘尘的消息封锁之下,就像是一滴露水融入溪流,在斩星剑宗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然而无论是顾忘尘还是叶归尘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陆妙韫的性格就注定了这不会是一个悄然结束的事件。

果然,在三日之后,一则消息传遍上界,将原本就不算风平浪静的上界搅得风云再起。

修界的修士几乎都听说了,斩星剑宗的上官云霆是个与魔修勾结的内奸,他甚至还偷偷在剑宗禁林养着自己同母异父的魔修弟弟,而天璇剑主陆妙韫与他交好,为了他竟然带着那魔修叛出师门,与斩星剑宗划清界限。

而陆妙韫自己还亲自放出话来,她如今已经与斩星剑宗毫无关系,日后的一举一动也再不牵连剑宗半分。

这个消息传回剑宗后,几位剑主和掌门聚在一起开了个会。

“师兄,你安排的人手可查到了师妹的下落?”叶归尘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自从陆妙韫下山的消息传出之后,斩星剑宗便发动了所有力量去寻找陆妙韫的下落,然而,一个化神期修士刻意隐匿自己行踪的前提下,想要将人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忘尘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向素日交好的各大门派、我们的附庸家族和其他拥有飞星令的门派势力发出消息,邀请他们帮忙一同寻人。只是并没有半点儿消息,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万花谷,但也只是现身说明了自己与剑宗脱离关系之后就消失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陆师妹执意如此,便不要再强求了罢。我已经通知下去,剑宗之内她仍是七大剑主之一,若是本门弟子遇见了,仍要执礼。若是她出现,剑宗旗下的产业仍旧要不惜代价为她提供一切便利。”

柳寄尘闻言,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师妹她,也是个可怜人。”

叶归尘望着面前轻烟袅袅的茶盏,淡淡开口:“我已经查了中门内所有人,带伤的共八人,除去两个外伤的外门弟子,因为比武受伤尚未恢复的三个内门弟子,还剩下三人,且都是宗门之内位高权重的三位。”

顾忘尘下意识坐直了身子看向叶归尘。

不等叶归尘开口,柳寄尘先苦笑了一声:“说来也巧,我身上带着的伤乃是回山门之前所受的伤”

叶归尘看着他点点头:“柳师兄的伤我也知道,那日我们在山门外比武我就有所察觉,你体内灵气凝滞不畅,虽然你掩饰得很好,但我也有所察觉,因此你的嫌疑可以排除。”

顾忘尘松了口气,但又紧接着追问:“另外两人呢?”

叶归尘摇摇头:“高长老和邱长老也都是陈年暗伤,已经将养多年还未痊愈。”

顾忘尘的眉头没有松开:“如此说来,竟是查不到那害死了上官师弟的凶手?”

叶归尘顿了顿:“这倒也未必。”

顾忘尘和柳寄尘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叶归尘,叶归尘淡淡一笑:“我那日赶到禁林之时,虽然师弟自爆威力不凡,但却有一物件落在附近并未被损毁,我便随手拾起,如今想来,很有可能是凶手无意中遗落在现场的。”

此言一出,顾忘尘和柳寄尘地表情都有些意外。

片刻后,柳寄尘才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叶归尘:“师弟手中既然有物证,怎的不早些拿出来?或许交给我们分辨分辨,还能早些将那凶手查出。”

顾忘尘看向叶归尘,追问道:“那是个什么物件?可能通过此物分辨出主人的身份?”

就连向来不过问剑宗俗务的瑶光剑主云秋澜也微变了脸色,一语不发地打量着他。

不怪他们的反应微妙,实在是叶归尘隐瞒的有些蹊跷,竟让人有些不敢深想下去。

叶归尘垂眸,向他们展示了自己手中的一个锦囊。那锦囊里头鼓鼓囊囊的装着东西,只是锦囊之上还有一层灵力屏障,在场的几人纵然想以灵力窥探却也看不见半分。

“还请掌门师兄和诸位剑主见谅,”叶归尘淡淡道,“此物干系着逼迫上官师弟自爆的真凶身份,它的主人未定之前,我不能将它公之于众。”

瑶光剑主闻言,追问道:“那你要如何确定这无主之物的主人?”

不等叶归尘回答,柳寄尘却缓缓开口了:“九尾鸣狐。”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

唯独叶归尘望着柳寄尘轻笑一声,点点头:“还是二师兄博闻。”

九尾鸣狐乃是一种上古奇兽,能辨正邪,分善恶,识万物。若是将叶归尘手中之物交给它,鸣狐必然能将那东西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只是此等妖兽已经绝迹人界许久了,数千年都未能有人见过此兽,许多人更是怀疑九尾鸣狐只是传说中的存在。

“上界根本没有鸣狐,”又一名长老皱着眉打量着叶归尘,“鸣狐传说不过是无稽之谈,怎可将希望寄托于这些飘渺传说之中?倒不如将你手中之物交给我们看看,或许我们之中还有人能分辨出此物的主人。”

叶归尘只是笑了笑:“实不相瞒,其实上界是有鸣狐存在的,只是诸位不知道罢了。”

柳寄尘忽而也跟着轻笑了几声:“我差点儿忘了,小师弟还曾经救过一只鸣狐,虽然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不过那鸣狐也曾承诺,若是小师弟登门,它也必报此恩。”

一百多年前,叶归尘与柳寄尘两人下山游历,在万妖岛游历时恰好遇到魔修入侵。

魔修为了夺取妖修的内丹偷偷潜入岛内,正在大肆屠戮之际却被叶归尘阻拦,那岛上的主人便是这世间最后一头鸣狐,魔修趁它化形渡劫之时偷袭,差点儿害他渡劫失败,神形俱灭。

然而尽管得了叶归尘的帮助保住了修为和肉身,但是它最终还是化形失败,成为了半人半妖的存在。

不过鸣狐还是感激叶归尘的仗义出手,便承诺自己有朝一日会报答与他,这个承诺只要他活着便能有效。

叶归尘此生伏魔诛恶,所救之人何止千万,放出承诺会报答的更是不知几何,不过叶归尘即便是听了也从未往心里去罢了。

眼下,当初的承诺却正好派的上用场了。

“师弟,你要去万妖岛?”顾忘尘有些担心。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魔修蠢蠢欲动不提,各大门派也都各怀心思,如今剑宗之内尚有内奸未能抓出,叶归尘若再去危险重重的万妖岛,顾忘尘实在不能放心。

叶归尘轻轻点点头:“唯有将害死上官师弟的真凶找出,才能让陆师妹回到剑宗。万妖岛距离我们剑宗不远,两日之内我便能回来,放心,不会有危险。”

顾忘尘还待说什么,但是见到叶归尘眼神坚定,便也只能叹口气道:“既如此,那你早去早回。”

对于叶归尘的实力他倒是不曾怀疑,只是不知为何,他这些时日心中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那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始终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修为达到他们这般程度的,对于未来的命数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隐约的感应,只是这种感觉虽然能模糊地给出些预警,然而却无法具体锁定是哪一桩事。

他们不是神仙,不能真正地预知未来。

忽然,顾忘尘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旁边神色淡然的叶归尘。

他记得,叶归尘在渡劫之时便已经获得了半仙之体,想来在感知天命这方面必然会比他更加准确。

而今叶归尘却执着于去万妖岛寻找九尾鸣狐,莫非是因为他提前感应到了什么?

顾忘尘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又不经意瞥了一眼在场的众人,一时间只觉得思绪纷乱,却理不出个头绪来。

这场会议最后也没有商议出个合用的章程,只是暂时确定了叶归尘要去万妖岛的行程,同时其余人还要继续去寻找陆妙韫的下落,最好是能够在她做出其他不理智的事情之前将她拦下。

众人散去之后,柳寄尘干脆跟在叶归尘身边一同去了天权峰。

谢风华和南宫道怜乖巧地捧来叶归尘珍藏的百年陈酿,他们知道,这位小师叔最爱喝酒。

待两名弟子散去了,柳寄尘才从桌上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随后笑叹道:“师尊当真是偏疼师弟,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了。这百年的玉屑酒当真不同寻常,师弟,反正这酒你也不爱喝,不如尽数给我吧。”

叶归尘抬头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师尊便是知道这些酒无论是给大师兄还是给你,只怕都留不住一年,这才交付到我手中,至少你们想喝酒时还有得喝。若是给到你们手里,只怕是过不了三五月便都被你们喝完了。”

柳寄尘又是哈哈一笑,边笑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师尊倒也了解我们,罢了,你再让小风他们拿几坛来,这一坛怎么尽兴?明日你要去万妖岛,就当我现在为你践行了。”

叶归尘缓缓点头:“师兄你回来得突然,又恰逢宗门生变,说来咱们师兄弟还没有好好地坐下来聊一聊。眼下有酒有风,合该尽兴才是。”

说着,他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两人端着酒杯,就着明月,聊了许多。

柳寄尘讲述自己海外历险的经历,斩杀恶蛟,拯救鲛族,甚至还差点儿在海外开宗立派。那鲛族的女皇黑发碧眼,长相姣美,鱼尾能化为双腿,试图将他召为皇夫,吓得他抱着剑连夜跑路。

“那女皇这般喜欢你,你喜欢她么?”叶归尘难得好奇。

柳寄尘笑着摆摆手:“我尚有师尊之命未能完成,哪儿能去给她做上门女婿?”

像是没有回答叶归尘的问题,又像是已经回答了。

叶归尘微微挑眉,一针见血道:“师尊不过是让你海外游历,可没给你下过其他命令,你分明是找借口拒绝女皇罢了。”

柳寄尘耸耸肩,又饮了一口酒,长长地呼出一口酒气才道:“或许吧。”

叶归尘也敞开了谈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无非是古井不波地重复着修炼、除魔、继续修炼的乏味生活。

唯独灵渊的出现,是他这平静生活中唯一的异色。

“虽然没见过那个叫灵渊的魔修,但我能看得出,他对你很好,而你也很爱他。”柳寄尘把玩着手里的酒樽,笑盈盈地望着叶归尘,“只怕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上界会有无数的仙子们要伤心了。”

他可知道,自家师弟容貌俊美,修为高深,再加上品性清高,一度引得无数女仙倾慕,更是有许多女修发誓除了叶归尘终身不嫁,也顺利地为叶归尘拉了一波男修的仇恨。

不过碍于叶归尘的修为高深,那些男修也不敢自讨没趣,只是总免不了在背地里暗戳戳地嘀咕几句。

只能说,叶归尘在女修之中的人气有多高,在男修之中的名声就有多差。

“师兄说笑了。”叶归尘轻轻地打了个响指,桌面上的酒壶便自动飞起来斟满了他和柳寄尘的酒樽。

柳寄尘道了声谢,捻起面前的酒樽却没有喝,而是望向叶归尘:“说起来,你和他之间的身份更是悬殊。他都肯为你忍受万年孤寂,你们日后若要在一起,恐怕也要面对和陆师妹那般的境地。”

寻常修士与魔修在一起已经是悖逆正道,更何况是修界仙君与魔界魔尊?

这个消息传出去,只怕整个修界都要抖三抖。

“师兄你的意思是?”叶归尘若有所思地看向柳寄尘。

柳寄尘轻笑一声,定定地看着叶归尘:“你若飞升天界,势必更难与他在一起。不如你退出修界,寻一处秘境,与他做一对超脱俗世的神仙眷侣,不受外界干扰,岂不是更加快乐逍遥?”

叶归尘捏着酒樽的手指微微一颤,缓缓勾起唇角:“师兄这是给我的警示?”

柳寄尘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不过是个建议罢了。”

第57章

叶归尘晃了晃指间的酒杯,澄澈的酒液倒映着天空上的明月,被他这样轻轻一晃就碎成了金色的碎片。

“其实我也考虑过,人间容不得魔修,而他虽有一半修界血缘,终究也非我族类。或许我同他离开上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认真地看着柳寄尘,把自己的想法坦诚相告,“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为他被困在魔界?”柳寄尘微微挑眉。

叶归尘轻叹了一声:“不尽然如此,因为我也被困在上界了。”

柳寄尘放下手中酒杯,心不在焉地看着叶归尘:“此话怎讲?”

“师尊之命。”叶归尘语焉不详,却越发勾起了柳寄尘的好奇心。

“师尊当初除了催促你及早飞升天界,还给你下过别的命令?”他好奇地追问道。

叶归尘摇摇头,垂下眼眸又喝了口酒,一副不愿多说的表情,却惹得柳寄尘越发想要探寻真相。

不过见叶归尘不愿多说,他也按捺住好奇心不再追问,只是又给自己和师弟都满上了酒。

如此反复几次,天将拂晓,喝光的酒坛也滚了一地。

叶归尘酒量不济,早在半途就已经不胜酒力趴在桌上酣睡。

只有柳寄尘还在一坛接一坛地喝。

他似乎想要借着这百年醇酒浇灭心底的烦躁,只是这烈酒入喉,却是越喝越叫他心烦意乱。

当最后一坛酒也见底了之后,柳寄尘终于缓缓地放下了酒坛,转头看向趴在身边的叶归尘,眼神柔和了几分。

透过眼前俊美如谪仙的面容,他似乎看到了当初被门人抱回山门的那个孩子。

小小的一团粉团子蜷缩在厚重的襁褓之中,师门上下都喜欢得很,而他虽然面上不显,却也对自家这个小师弟格外上心。

叶归尘可以说是在他和大师兄的背上长大的,只是最开始的出发点不同,最后终究还是要背道而驰。

柳寄尘又深深地看了叶归尘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抬手,从叶归尘的腰间解下了那藏着所有秘密的锦囊,微微催动体内灵力,便轻而易举地将那锦囊解开了。

他轻轻地将那锦囊里被叶归尘细心保存起来的物证取出来,当看清掌心的东西后,他微微愣了片刻,随后难以控制地大笑起来。

而趴在桌子上的叶归尘此时也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形如莲华的眼眸里并没有半分醉意。

他安静地看着柳寄尘,眼底是一片沉寂。

“这些”

“是我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从你们身上取走的贴身之物。”叶归尘淡淡道,“不仅是你,还有师兄和其余几位长老、剑主身上的东西。”

柳寄尘将手心里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尽数放回锦囊,只留下了一串看上去廉价粗糙的剑穗。

他将剑穗揣回怀里,摩挲着下颌评价道:“很聪明的做法,先让每个人都丢了东西,你再发出消息说你在现场捡到了凶手相关的证据,又引出九尾鸣狐的存在,通过这种方法逼迫真凶出现。其他人虽然不见了自己的东西,但因为他们不是真正的凶手,所以并不会有任何动作。只有真正的凶手会为此刻意接近你,想方设法地将那所谓的证据偷回去或者毁灭。”

“真的是你。”叶归尘的眼底有些失望。

柳寄尘却笑了,俊脸上甚至带着几分宠溺:“小叶子,以你的聪慧,应该早就猜到是我了。所以,你才会布下局来试探我。当然,我也知道你对我起疑心了。但就算我知道这是个陷阱,也不得不踩进来。”

叶归尘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

柳寄尘重新坐下,不答反问:“还有酒吗?”

“一夜了还未尽兴?”叶归尘一挥衣袖,桌面上便又堆满了千金难求的灵酒。

“师尊留下的好酒,以后恐怕喝不到了。”柳寄尘脸上的笑意未减,抬手拍开了酒坛的泥封,单手拎起酒坛,清澈的酒液便化为一股酒柱被他吸入口中。

叶归尘一动不动地坐在旁边,面不改色地看着柳寄尘连饮三坛才放下酒坛。

他抬手抹了抹嘴角,回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叶归尘:“两百来岁的人了,怎么什么事都还要问个为什么?”

叶归尘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眸色暗沉地看着他:“我从你身上取走的,是我以前给你编的剑穗。”

柳寄尘闻言,低头勾起唇角,片刻后才摇摇头:“你这小子,是懂什么叫杀人诛心的。”

他平生洒脱不羁,

看重的人不多,顾忘尘和叶归尘是他最重视的人。他手上所带储物戒是顾忘尘所赠,而腰间悬挂的剑穗则是幼年的叶归尘亲手编织。

当他发现剑穗不见时,便猜到了叶归尘对他的怀疑。

因此,他选择主动入瓮。

从他踏入师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背道而驰的结局。

见叶归尘始终执着地望着他,似乎不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就不肯放弃,柳寄尘还是摇了摇头,认输一般道:“我说的师尊之命,不是咱们的师尊,而是我自己的师尊。”

叶归尘眼神微微有些诧异,抬眸盯着柳寄尘的脸色,似乎要从他的眼神里分辨出这话的真假。

他虽然是最后一个入门的弟子,但也知道,柳寄尘十几岁就随师尊上山,哪儿还拜过别的师尊?

“你觉得一个几岁的孩童,真的能凭借自己在乱世之中活下来吗?”见叶归尘有些不信,柳寄尘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笑意,“哪怕我不怕死,敢拼命,但是那时候,不怕死的人太多了。”

“我遇到师父之后,他将我收下,传授了我一些保命的小法术,虽然现在看来,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御气之术,但在那时候却能保我活下去。”

“师父他不许我学习他的法术,因为若是学多了,必将会暴露他的行踪,也不便他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师弟,你或许已经知道了,咱们师尊为了即将到来的量劫,从天界偷偷下来,四处搜寻身负气运之人,我们三人和之前的那近百位师兄弟,皆是受天地气运眷顾之人,才能有幸进入师门,成为师尊的弟子。”

“师父他正是知道师尊和天界那群所谓仙人的计划,这才提前找到了我,他比师尊坦诚,直接告诉我他收我为弟子就是为了阻止那群仙界之人应劫,他还给了我两个选择,答应他,我可以活下去,日后还有机会拜入修界第一剑宗成为真正的剑修。拒绝他,死。”

叶归尘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看着柳寄尘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却不复方才的戒备。

“后来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料,师尊下山将我收为弟子,我在斩星剑宗也学到了最精妙的剑法和最玄奥的剑诀。当时我和师父承诺,若我是那个被选定的身负大气运之人,就会想方设法让自己飞升失败,打断天界的计划。若是旁人,我也会出手阻止那人飞升”

柳寄尘的声音变弱了几分,片刻后他又摊开双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猜师尊在兵解之际也猜到了几分,所以他才执意要让我远走海外。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算我离开了,山门之中也有我自己的耳目。事实如你所见,我在山门中联合上官在你飞升之时埋下陷阱,上官让他那魔修弟弟提前在南烛山上安排了无数魔魂,而他自己则申请在你飞升之时护法,等你飞升之际引出魔修,阻碍你飞升天界。我们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非常完美。”

“的确如此。”叶归尘也不得不承认,“若非此事在商议之时太过机密,只有几人知道我最后将飞升的地点定在了南烛山,其实我和大师兄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事急从权,他也是不得不冒险而行。”柳寄尘有些遗憾,“原本我不想伤他的,但他他见我回山,竟然想将这件事坦白,师弟,其实我一直在避免和你直接冲突,我也不忍见到我们终有一日会刀剑相向。”

“所以,你就逼得他自爆而亡了?”叶归尘一想起如今还留在禁林边缘的那个巨大的坑洞,心里就有些难受。

他一开始的猜测,最终还是变成真的了,事件始终还是朝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去了。

“我没有逼他,是他自己说,他要赎罪。他不是我的对手,想要通过自爆的方式带着我同归于尽,不过你看,我虽然因为他的自爆受了些内伤,但是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柳寄尘漫不经心地斜睨着叶归尘,“正巧我回山之前也受过内伤,三言两语就掩盖过去了。”

“遗憾的是,我不知道他竟然和陆师妹相互倾慕。若早知道,看在陆师妹的面子上,我也不会看着他神魂俱灭的。至少我会让他的元魂从入轮回。”说着,柳寄尘又叹了口气。

叶归尘皱起眉头:“你既然不愿暴露身份,为什么现在又对我坦诚相告?你知道的,你不是我对手。”

柳寄尘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点了点:“天时已经到了,师弟。”

“你的师父,究竟是谁?”叶归尘耐心地等他说完,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柳寄尘收敛了嘴角的浅笑,神色复杂地看着叶归尘,片刻后才道:“你应该也认识的,他叫黎臣。”

一听到这个名字,叶归尘的脸色微变。

黎臣!

竟然是他!

第58章

柳寄尘和黎臣之间虽然挂着师徒之名,但柳寄尘认为,他和黎臣更多的还是一种合作的关系。

黎臣想要借着他的手在斩星剑宗埋下暗棋,而他也需要那时候的黎臣为他提供活下去的力量。

黎臣的野心很大,图谋也很大,这一点柳寄尘早在还未拜入斩星剑宗之时就想明白了。

最初,他并不在意,后来,他知道黎臣想要量劫降临,原本是拒绝的。

毕竟,量劫一旦降临,整个世界都会被劫数颠覆,他自己作为这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自然也免不了随着人界一同消散的结局。

但当黎臣把另外一个秘密告诉给他之后,他手里有了保命的法子,也便不在意其他人的生死了,甚至有些期盼传说中亿万年才降临一次的量劫早些到来。

届时,三界覆灭,新的世界重生,而他,或许有机会成为万人之上的主宰。

“你知道黎臣想要量劫降临吗?”叶归尘深吸了口气后询问。

柳寄尘微微挑眉,从容地点点头:“我知道,事实上,师弟,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量劫的初兆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天界的那群仙人想了多少法子试图逆天改命,但是都失败了。量劫是注定的,无法逆转,你应该接受这个结果。”

闻言,叶归尘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清冷的笑意:“这话未必,若是量劫降临的结果无法更改,你们又何必在斩星剑宗埋下人手阻碍我飞升,黎臣又何必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在魔界培养新的魔尊作为他的傀儡?你们只需静待量劫降落便好,又何须下这么多苦功夫?可见你这些话不真。”

柳寄尘的脸色微微扭曲了一瞬,带着被拆穿谎言的恼羞成怒,他紧紧地盯着叶归尘:“ 纵然如此,你们大势已去,仙界如今也束手无策,量劫已成定局,师弟,你还以为你能改变得了么?”

叶归尘心中有了猜想,再看向柳寄尘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淡定:“师兄,你若不主动来寻我,我一时还真无法断定在背后指使上官师弟的人是你。你应该也清楚这一点,但你还是来了,如果我猜的不错,是因为你们将要有什么大动作了,故而你才匆忙赶回山门?”

柳寄尘眼下已经不装了,干脆地点点头承认了叶归尘的想法:“黎臣已经掌控了魔界大权,魔界很快就会正式向人界和天界宣战。只有足够多的杀戮和鲜血,才能够让量劫提前降临。师弟,我承认你的力量很强,但是这只是在人界罢了。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强大是何等地存在。你若肯与我为伍,我可以确保你和你的道侣都能在这场浩劫中存活下去”

柳寄尘话音未落,就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

“师弟如此有把握,怎么不来与我商议呢?”顾忘尘面沉入水地从院子外头走进来,也不知他站在附近听了多久了。

柳寄尘此刻才略有些心惊,他自忖自己的修为已经是炉火纯青,哪怕比起叶归尘稍有不及,但在斩星剑宗来说应该也算得上第二,没想到对于顾忘尘的到来他竟然一无所知。

“师兄。”他神色淡然地喊了一声,却也没有再如以往那般恭谨行礼。

顾忘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叶归尘,片刻后才长叹口气:“师尊当初就说过,若是有朝一日你回来了,师门之内必有一乱。”

提到玄玑老人,柳寄尘的眼底掠过一丝松动:“师尊他”

顾忘尘冷哼一声:“我想师尊应该早就知道你的真面目,只是他不忍对你下手,这才下令让你远走海外,避开这一劫。只是不想你还是执迷不悟,却是枉费了他老人家的一番苦心。”

柳寄尘听到这话,松动的眼神瞬间又变得坚定起来:“师兄,你不明白,这个世界需要改变,需要新的秩序和规则,只要有那些自私自利却又高高在上的所谓神仙压在我们头上,公平就永远不会降临。我要亲手创造一个公平和平等的新世界!”

在那个世界,不会有年幼的孩子被父母遗弃,不会有战争掠去别人的生命,不会有人对生命失去敬仰,不会有人对死亡变得漠然

他在与野狗抢食时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问题,如今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如果命运不肯给予,那他便要亲手去创造。

“如今的人类自私狭隘,神仙亦然如此,他们亲手将自己推上末路,我们不过是顺应天时地利罢了。”柳寄尘振振有词道,“师兄,师弟,你们也是见过下界的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场景,还有修士不能插手人界的狗屁规定,不过是这些修士独善其身的借口罢了。既要凌驾于普通人类之上,又不肯对普通人类的遭遇施以援手,便找出天理循环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可天道的命运落在他们身上,怎么他们就不肯认命呢?”

柳寄尘越说越激动,清俊的脸上也渐渐显出几分不忿的执着:“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我即将创造的新世界!”

他那激动的神色让顾忘尘和叶归尘都忍不住皱眉,两人不经意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不忍。

柳寄尘心中的执念太深,以至于他如今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悄无声息地生出了心魔也不自知。

心魔成执念,他已经误入歧途太深了。

“师弟,你若此刻回头,还有一线生机,切莫在邪道沉沦。”顾忘尘无意与柳寄尘争辩这世间大道,此刻的他沉声开口,却是他对自己这位师弟的最后一丝忍让。

若是柳寄尘肯回头,他愿意在动用师门宗法之后护佑柳寄尘的元魂再入轮回。

否则,便只有神魂俱灭的下场等着他了。

柳寄尘似乎也猜到了顾忘尘的打算,他轻蔑一笑,问道:“若我不肯回头,师兄你待怎地?请出宗门家法,以雷诀将我杀了?”

顾忘尘的眼神决绝:“按照门规,同门相残者,死。但我可以留你元魂轮回。”

如果说这剑宗之内有人不希望柳寄尘是那个内奸,那一定就是他。

但是他既接了剑宗掌门之位,又身负执掌律法之责,便决不能放过已然铸成大错的柳寄尘。

且不提他先下手破坏叶归尘飞升一事,便是上官的死,他就注定要以命相抵。

柳寄尘勾起唇角:“如此说来,我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顾忘尘:“莫非你还以为你能活着离开剑宗?”

柳寄尘忽然眯上眼睛,看了看叶归尘又看了看顾忘尘两人,片刻后以拳抵唇,轻笑一声:“两位何以就认定,我会老实束手就擒呢?”

叶归尘冷静地看着柳寄尘,掌心不知何时已经将故渊剑握住。他说的话虽然傲气却也坦诚:“师兄,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不是叶归尘托大,而是实事求是。

叶归尘如今有半仙之体,又经神人疗伤,已经恢复了巅峰的实力,即便柳寄尘修炼至飞升期,也未必能与他一战。

修士和仙人之间,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不是寻常人能够突破的。

闻言,柳寄尘忽然大笑起来:“师弟,你还是如此天真。”

话音未落,一道蓝色剑光便出现在他掌心之中。

叶归尘和顾忘尘两人浑身气势大涨,却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柳寄尘掌心的长剑之上。

那灵剑通体呈现出鬼魅的银蓝色,剑刃部分几近虚无,却有无数道细碎的流光缠绕其间,更有数不清的光茧在剑体流转,恍若寰宇间的星云,无数细碎的星辰藏匿其中。

这便是斩星剑宗的至宝斩星剑,相传斩星剑不是凡品,而是天界仙剑。

而今看来,这说话也不算无稽之谈。

“即使你有利刃在手,也伤不了。”叶归尘还是希望能教柳寄尘认清现实。

仙人和凡人的区别就像壮年男子和一个三岁小孩,哪怕那三岁孩童手里握着锋锐匕首,也未必能伤得了壮年男子分毫。

柳寄尘的表情却古怪起来,他握着手中的斩星剑笑了笑:“这斩星剑乃是师尊传授于我的,我怎会以它来对你们刀剑相向?不过”

话音未落,柳寄尘忽然抬起手中长剑,只见那斩星剑锋芒大盛,一剑划过,仙器之威尽显无疑。

顾忘尘的本命长剑在这仙剑之前竟然自动寸裂,而叶归尘的故渊剑也变得黯然失色,而那斩星剑划过的虚空之中,竟然出现了一道深不可测的空间裂缝。

柳寄尘的眼底划过一丝得色。

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不过发丝粗细的空间裂缝里,竟然钻出来数道恢弘的紫色闪电和罡风,吹得叶归尘和顾忘尘两人修为已经登峰造极的修士几乎站立不稳。

那空间裂缝出现了一个呼吸的瞬间之后眼见就要消失,柳寄尘再将剑锋横拍,带着万钧之力的剑锋压迫得叶归尘根本抽不出空反抗。

他手中的故渊剑更是在仙器的威压之下出现了片片龟裂的细碎痕迹。

当柳寄尘的剑威再度袭来,修为略低一筹的顾忘尘已经被迫退后了一步,眼见大半幅身子都已经被吸入了空间裂缝。

好在叶归尘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

然而尽管顾忘尘已经在第一时间运起剑罡护体,然而他凝聚毕生修为的剑罡在这强悍的空间裂缝之前也不堪一击,脆弱得就像鸡蛋壳一般,被那裂缝中的罡风一吹便碎裂开来。

与此同时,顾忘尘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饶是他已经修炼到了凡兵刀枪不入的地步,这来自异度空间的罡风还是让他难以以肉身承受。

“师兄,你看,我比你心慈手软多了。等你和师弟进入了这空间裂缝,也许会被这空间裂缝的力量撕扯成碎片,但也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活下去。”

柳寄尘微微笑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被他逼到绝路的两人,心底忍不住得意起来。叶归尘只知道他的半仙之体厉害,却从未见识过真正的仙器的威力,不过这也不怪他。

若不是柳寄尘自己在海外遇见了一个仙岛,在那岛上得了驱使仙器的秘诀,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斩星剑还拥有破碎虚空的力量呢!

顾忘尘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几乎要被那无法抗衡的力道撕裂,腰间的血肉逐渐崩裂,大半个人都被鲜血染红,而叶归尘也几乎要被拖入裂缝之中,不觉咬牙艰涩道:“师弟,你放手。”

叶归尘若此刻放开手,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肯放手,他便会被自己拖着一同进入这空间裂缝之中。

望着面色痛苦的顾忘尘,叶归尘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往外一扯,将他从那空间裂缝里拉出,随后猛地灌注灵力,将顾忘尘送出了十余里之外。

而他自己则在最后一瞬间被空间裂缝吞噬。

站在旁边的柳寄尘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有选择站在剑宗的对立面的话,叶归尘也会这样奋不顾身地去救自己。

只是如今

他看了一眼已经消失在原地的空间裂缝,丝毫不怀疑叶归尘已经被虚空的力量压成粉末。

强行按捺住心底的那抹异样,柳寄尘深吸了口气去追外面的顾忘尘。

然而他不过慢了一步,等他跳出院子时,叶归尘所住的小院就已经被人团团包围起来。

这些时日,剑宗已经将戒备提至最高,天枢峰才有动静,负责警戒巡逻的弟子们便已经围堵上来。

谢风华和南宫道怜两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差点儿被空间裂缝撕裂的顾忘尘,眼神警惕地看着柳寄尘。

“师伯,我们师尊在哪里?”南宫道怜不比谢风华忍得住,才见顾忘尘稍微缓过来一口气便迫不及待地追问。

闻听此言,顾忘尘的面上露出愧疚、心痛和愤懑之色,看得谢风华心底一阵发寒。

他家掌门师伯素来冷静持重,更是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如今却露出这幅表情,可见事情必然是已经超出了掌门师伯的承受范围。

南宫道怜见顾忘尘不说话,心中着急,还要再追问,却被谢风华的一个眼神拦下。

“柳寄尘与魔修勾结,背叛师门!师弟为了救我,被吸入空间裂缝之中,此刻”顾忘尘强撑着一口气看向三丈之外的柳寄尘,咬牙狠狠道,“怕是凶多吉少。”

听了这话,匆忙赶来的其余几位剑主登时便怔楞在原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寄尘不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吗?怎么会与魔修勾结?

而且,叶归尘那是什么人?

说是当今的修界第一人也不为过。

他若是都败在了柳寄尘手下,他们这些人便是捆在一起,怕也不是柳寄尘的对手。

“掌门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瑶光剑主戒备地望着对面的柳寄尘。

顾忘尘咬紧牙关扯下一条布条,将自己鲜血淋漓的腰部一圈圈缠绕起来,即使是触碰到了伤口也强忍着没有发出半分声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斩星剑宗弟子听令,结阵,拿下柳寄尘!”

瑶光剑主闻言,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顾忘尘:“柳寄尘的修为只怕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

顾忘尘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柳寄尘:“他的修为不足却强行启用仙剑,那斩星剑即使没有将他的修为抽干,只怕也是七七八八了。此刻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我们一起上,必然能将他拿下。”

对面的柳寄尘闻言也是心中一惊,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掩饰的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让顾忘尘看出了破绽。

当初玄玑老人临终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顾忘尘,将斩星剑传给他,将自己毕生的私库传给了叶归尘,这在外人看来也算是较为公平的分法了。

但是只有柳寄尘自己心里清楚,斩星剑虽然威力不凡,甚至还很有可能是仙剑,但是对他来说,却也只是一把比寻常法器更加锋利几分的灵剑罢了。

当初修炼剑宗心法之时,他就因为自己的心魔和执念太多,很难向叶归尘那般心无旁杂地一心修炼,修炼进度也很快被叶归尘超过,当时玄玑老人就断言,他们三个弟子之中若是有人能够顺利飞升,必然是叶归尘。

后来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料,只有叶归尘因为心无杂念,反而一路顺畅地突破了数大境界,直逼飞升大关。

若不是那时候恰逢叶归尘尚有尘界情劫未了,或许玄玑老人还当真能看到叶归尘飞升那日。

有玄玑老人在,纵然柳寄尘有胆子设下埋伏,只怕也会被对方一眼看穿。

若非他远渡海外真的寻到了自己的机缘,这斩星剑在他手里,又有何用?

他此刻虽然被顾忘尘看破了自己外厉内荏的强撑,却也无妨。

就在他心思转动之际,顾忘尘已经率先发难,带着一群内门元婴期以上的弟子结成剑阵,朝着柳寄尘扑去。

第59章

叶归尘不知道外面的时间已经流逝了多久。

他的神识已经蜷缩成一团,藏在自己的识海之中,而空间缝隙中的乱流和森冷罡风卷着他的身体在无尽的黑暗中堕落,堕向没有终点的极致黑暗。

外界的雷火和闪电缠绕在他周身,他祭起的剑罡一次次被无情地粉碎,又被他强行撑起,护住自己的几处要害,至于其他的地方他早已无暇顾及,便也只能咬牙生生地承受了这堪比无间炼狱的折磨。

好在当初他渡劫失败,自己的身体在化为半仙之体时已经有了仙人金石不坏之质,加之又受了雷劫锻体,这虚空之中的雷劫与那飞升时候的九九雷劫相比,却是稍逊一筹。

机缘巧合之下,叶归尘才能得以喘息,而不是一进去就被浩瀚无穷的虚空之力撕成粉末。

然而尽管如此,叶归尘也清楚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撑不了多久了。他体内的灵气已经将近枯竭,而这无尽的虚空之中没有任何灵力可供他吸取。

或许,就到这里了

叶归尘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的存在了,他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被他涸泽而渔榨取灵气的丹田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

作为半仙之人,他体内的数量原本是十分庞大的,但是再庞大的灵气在经过不舍昼夜地凝结剑罡消耗再凝结剑罡的过程,都会被消耗殆尽。

他如今不过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此刻继续以体内灵气维持剑罡,也不过是换个灵气枯竭而亡的死法罢了。

他从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若没有走到最后一刻,他绝对不会放弃生存的机会。

因为他曾经答应过灵渊,他会等他从魔界出来。

他曾经因为师门和师尊之命失信了一次,如今,他不愿再失信于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少年。

只是

叶归尘最后一次内视体内已经黯淡无光的紫府,那里有个与他外貌形容皆一模一样的小人,这便是他自己的神魂。

寻常修士皆由筑基而起,金丹破,元婴出,元婴继续修炼便能修出与本体一模一样的神魂,到了分神之境,神魂便可离体,只是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再入身体,否则神魂便无法与躯壳融合,即便是继续修炼,失去了肉身也难以飞升天界,最多成为一介散仙,在人界耗尽寿元便归于天地。

而今他的神魂形容可堪凄惨,体内金光更是黯淡到几乎看不出来。

不出半个时辰,他的神魂便会因为耗尽灵气而彻底崩碎瓦解。

如今,便是最后的时间了吧?

叶归尘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

若是灵渊知道了他的死讯,只怕会很难过吧?

他知道灵渊有多爱他,所以他才舍不得让那个少年承受这样的痛苦。

叶归尘很想让灵渊知道,他自己从不曾放弃,只是坚持到了最后都没有看到希望,这一回他怕是又要失信了。

纷乱的思绪流转间,又是一道带着万钧雷霆之力的劫雷劈开了叶归尘护体的剑罡,汹涌的雷霆之力趁着叶归尘还未凝聚起剑罡的瞬间落在叶归尘的眉心,巨大的力道震碎了他坚逾金石的皮肤,在青年俊美无俦的额角处留下了一道紫色的雷电纹印。

然而此刻的叶归尘却连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这具身体已经死了九成了。

剩下的那一成,不过是放不下心中惦念的人那点儿最后的执着罢了。

雷劫过去了,而它的余威仍旧缠绕在叶归尘的眉目之间,细密的刺痛终于让叶归尘有些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

混沌之中,这道闪电却像是炸在了叶归尘心间。

他素日吸取的灵气乃是天地之间的精华,但归根结底也是一种能量的形式,灵气稀薄则为灵雾,汇聚在一起变为灵泉,灵泉凝结则为灵石,灵雾、灵泉、灵石不过都是灵气的某种外在形态,而它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相同的,灵气外放乃是释放能量的过程,既然他们修炼之时能吸收灵气的能量,为什么不能吸收雷电的能量呢?

想到这里,叶归尘强忍着全身上下的骨头寸裂的剧痛,抽出体内最后一丝灵气,撤下了护体的罡气。

当又一道雷电降落时,他猛地以灵气将那些雷电之力包裹,强行纳入自己的灵脉之中。

雷电之力不比灵气温和,才一进入叶归尘的灵脉之中,便将他体内的灵脉尽数炸裂,原本就浑身骨骼寸断的他如今更是全身上下无一处毛孔不在淌血。

这等雷电噬体之疼,却比当初渡劫飞升之时更加痛苦惨烈千百倍,别说修士,便是天界真正的大罗金仙也未必能承受得住这般非人的疼痛。

寻常仙家都是以雷劫为惩罚手段,哪个接受刑罚的会想到以雷劫之力为自己所用。

叶归尘这绝境求生之举,几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

剧痛让叶归尘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意识消散。

雷电之力和本体灵气就像两个死敌,以叶归尘的身体为斗场,开始了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劫雷的破坏之力一遍遍地破坏着叶归尘的灵脉,而那最后一缕灵气则不断地修复着他几乎残败不堪的身体。

叶归尘强忍着身体内部的剧痛,引导着劫雷之力按照灵气运行的路径开始体内的周天循环。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感受到,虽然自己体内的经脉被炸出无数裂缝,但是那桀骜不驯的雷电之力却的确已经在他体内减缓了流转的速度,被他的灵力驯服,开始按照周天循环的节奏在他的灵脉之中运转。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举动,或许真的为他换得了一线生机。

确定了雷电之力当真能被利用,叶归尘也不再迟疑,当下便不再消耗灵气凝结剑罡,而是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外界的雷电力量,到了最后,他竟然开始主动地去寻找虚空中的雷劫之力。

这世界上最具有破坏力的力量在他的手底下被驯服,怪觉得像是见到了家长的孩子。

而叶归尘也在这黑暗中逐渐适应,他甚至利用了雷劫之力修复了自己惨败的身体和破碎的经脉,只是额角处那雷电留下的烙印却是始终也去不掉了。

紫色的闪电痕迹蜿蜒着爬满了青年小半个额头,在他雪白如玉的肌肤映衬之下,狰狞的印记竟然露出几分别样的妖异魅惑。

叶归尘已经熟悉了这无限虚空之中的环境,这里面的罡风和雷电对他已经无法造成任何威胁,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找到离开这方空间的办法。

如果他此生只能永远被困在这里

不,一定有离开的办法,只是他现在尚未找到罢了!

天既给了他一线生机,他便绝不自弃。

又不知在黑暗中过去了多久,叶归尘终于在惯常的借助雷电之力修炼的时候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空间震动。

他立刻从修炼的状态退出,开始关注周围环境的变化。

突然,一抹久违的光亮在很远的地方出现,同时,整个空间的雷电和罡风都开始狂暴起来。

叶归尘眼神一厉,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他便御剑跨过了百里之遥,那道光亮也在他眼前逐渐消失。

在空间缝隙消失的最后一瞬间,一道紫色的闪电贯通虚空,从那无尽的黑暗之中挣脱出来。

终于

终于离开了那个无尽的黑暗空间!

叶归尘仰头望着头顶的那轮太阳,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已经涌起了滔天波浪。

这久违的阳光,这种温暖的感觉

真的让人怀念啊!

忽然,一根贴着符篆的长箭朝着叶归尘激射而来。

长箭通体碧色,挟裹着万钧雷霆之力,几乎是眨眼间便奔赴至叶归尘面前。

叶归尘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双眼微睁,眼底便浮现出无数紫色电光,而那根来势汹汹的长箭瞬间就在空中炸开。

下方还在争斗的人群见状,立刻骚动起来。

叶归尘低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下方正在打斗的双方人马。

左边的是一群修为不弱的仙人!

叶归尘心底有些惊骇,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修为已经到了何等地步,但是他一眼便看出,底下这正在斗争的双方人马绝对都不是下界的修士。

左边这群被霞光宝气环绕的修士人人的体内都有着他熟悉的力量,那是属于传说中天界仙人的力量。他当初虽是半仙,却在人间难逢敌手,修为也不可谓不强。

然而此刻这群仙人的修为,即便是最差的一个,也比当初还在下界的叶归尘强上百倍不止。

这便是仙人与凡界修士之间的差别么!

不过想来也是,若是凡界修士打架,怕是也没有能力将那虚空破开,给他离开那无间炼狱的机会。

战场上正打得酣畅淋漓的两边仙人都愣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来历不明的人仙?

在场的诸多仙人纷纷尝试着以神识去查探叶归尘的修为,然而探查的结果更是让他们心虚。

叶归尘虽然就在他们眼前,但当他们以神识去感应他时,却发现他们根本感应不到任何存在。

叶归尘的出现十分突兀,而他身上虽然有仙人的气息但并不多,其间还夹杂着人界修士的气息。

更让他们感到茫然的是,叶归尘的修为似乎还在他们所有人之上。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半人半仙又非人非仙的存在?

一时间,方才还激战不止的仙人也暂时休战了,双方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叶归尘身上。

他们已经这样打了近千年了,也没有打出个结果,再打下去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的下场罢了。

但是叶归尘这样来历诡谲却又修为高深莫测的神秘人物可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

片刻之后,一名身披银色龙鳞战甲的俊美男子手执长枪腾空而起,与叶归尘在半空之中遥遥而立,谨慎地保持了一个相对还算安全的距离,朗声询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男子的声音柔和温雅,虽然他身上的战袍上血迹未干,但却无端给人一种值得信任的安全感。

他微笑着望向叶归尘,一双金色的瞳孔暗光流转,随后不经意地微微蹙眉。

他的神目竟然也分辨不出叶归尘的来历,这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叶归尘抬眸看了男人一眼,缓缓开口:“你是谁?你们,又是谁?”

他的嗓音因为经久不曾开口,带着挥之不去的喑哑暗沉。

然而他的话音才落,下面的诸仙之中,便有一名身披黑金法袍的大罗金仙迈出一步,神色惊异地仰头望着叶归尘:“小尘,是你?”

叶归尘听得这声音熟悉,低头一看不觉愣了,下方那金仙不是他已经驾鹤西去的师尊玄玑老人又是谁?

“弟子叶归尘,拜见师尊!”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虽然心头此刻充斥着无数的疑问,叶归尘还是收敛了周身冷冽的气息,乖巧地落到那金仙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玄玑,这是你的弟子?”那银甲男子微微一愣后追问。

也不知这银甲金瞳的男子究竟是何来历,玄玑老人对他也尊敬得很,听到问话后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随后才用难掩兴奋的口气道:“回禀帝君,这孩子便是小仙在人界收的弟子叶归尘,也是那数百气运之子中最有机缘的一人。当初他飞升渡劫失败,没想到如今竟然不知如何来了天界。”

听到玄玑老人的话,叶归尘却有些怔然。

原来,他真的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天界啊!

其余众仙闻言,更是惊诧无比。

“怎么可能?这人的修为高深莫测,我们金仙都难以勘破他的实力,他怎么可能会是玄玑仙君的弟子?”

“我记得数千年前,玄玑仙君倒是的确以自己的身外化身去了凡界寻找气运之子,只是那些凡界修士皆不堪大任,没有一个成功飞升的。”

“你忘了,千年之前,有一个天纵奇才差一点就飞身成功了,当时我还是接引仙尊,只是他的飞升大典被魔修破坏,只差那一步他便可飞升成仙。”

“这人便是玄玑仙君那个飞升失败的弟子么?他如今的修为,只怕是玄玑仙君也比不上了。也不知他如何能有这般高深莫测的力量?”

说着说着,那些仙人望向叶归尘的眼神便带着些探寻的意味。

那银甲帝君听了玄玑老人的话,眼底的兴味转瞬即逝。

他对着对面的金甲仙人摆了摆手:“今日不战了,改日再来一决胜负吧。”

谁知那金甲仙人并不理会他,反而是将视线牢牢地锁在叶归尘脸上,片刻后才开口冷声询问:“玄玑老头,这就是你在人界培养出来的破劫之人?”

银甲帝君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太微,你如今还想破坏本君的计划吗?”

太微帝君冷笑一声:“不管本君如何,这三界末日早已注定。即便他真的是那天命之人,如今也晚了一千多年出现,三界倾覆在即,你又能如何力挽狂澜?九宸,你别白费力了。”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对面那一大群仙君对着九宸帝君行了个礼后,也跟随着太微帝君转身驾云御器离去,倒是看得叶归尘有些大开眼界。

方才这双方人马分明斗得你死我活,如今却是说休战便休战,而且看上去,对面那群仙人对这边的帝君还颇为尊重。

这倒是让叶归尘有些看不懂了。

不过他看不懂倒不要紧,玄玑老人拉着他的手便在瞬息之间消失在了原地。

同他们二人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位九宸帝君。

当叶归尘再次感觉自己脚底踩在了地面上时,他已经置身于一处云雾缭绕的仙岛之上了。

目光所即之处,灵禽展翅,祥瑞遍地,更有珍贵无比的仙芝灵草野蛮生长,却无人在意。

“小尘,这是仙界的九宸帝君。帝君,这便是我在人界时收的最小的弟子叶归尘。”玄玑老人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虽然在方才,叶归尘和九宸帝君两人便已经对对方的身份心知肚明,但此刻两人也都表现得十分客气。

“弟子叶归尘,拜见九宸帝君。”叶归尘循着方才所见的仙界礼仪向九宸帝君行了个礼。

九宸帝君微微虚抬了抬手,叶归尘便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扶了起来:“不必客气,玄玑仙君,你这弟子了不得啊,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这三界之中怕是也不多见。”

玄玑老人心中也是惊异,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地笑着:“多谢帝君赏识,我这弟子千岁便有这般修为,小仙也甚是疑惑,许是他在人界有些机缘罢?”

叶归尘闻言,愣了愣后立刻追问:“师尊,如今是何岁月?”

“仙历五万万”玄玑老人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叶归尘怕是根本不知道仙历是如何计算的,便改口道,“距我飞升也有千年之久了。”

闻言,叶归尘面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紫色的瞳眸里带着几分茫然:“一千多年了我竟在那里呆了一千多年了?”

他知道自己在那无尽虚空之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却完全没有想到,这段时间跨越了千年。

不知道如今的人间是什么情况。

也不知道,远在魔界的灵渊又是什么情况?

第60章

叶归尘简单地将自己在那虚无之地的经历介绍了一遍。

一千多年的时光,三十多万个昼夜,分秒不停的折磨,无数次濒临死亡的边缘,在他口中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纵然如此,玄玑仙君和九宸帝君也能从叶归尘额角的伤痕看出那些已经逐渐远去的苦痛折磨。

“辛苦你了。”玄玑仙君垂下眼眸,难掩心底愧疚地叹息一声,“我本该在离开之前把寄尘的情况与你们师兄弟讲清楚的,如今却让你受了这番折磨,九死一生才逃出那虚无之地。”

当初他尚在下界之时,早就察觉到了柳寄尘的异常,只是一来他在下界待得久了,似乎心也不比在天界时候那般果决,狠不下心将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子扼杀。

二来,那时候的柳寄尘表现得尚算乖顺,他以为自己只要让柳寄尘远离大陆,总能避免自己的弟子日后出现兄弟阋墙的场面。

是他,低估了人心。

叶归尘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初若无二师兄以他的斩星剑破开虚空,只怕我也没有如今的修为。”

九宸帝君微微眯着眼眸打量着叶归尘:“说到你的修为,本座倒是有些好奇,即使你能使用雷电之力来提升自己的修为,但也应该有限度,怎么如今就连本君也无法窥见你的修为高低?”

他的眼眸乃是真正的神灵之目,当初在一番大机缘之下才有机会替换上这双神目,可以轻松看穿世间一切伪装,然而,如今却连眼前的叶归尘都看不穿。

听到这话,站在旁边的玄玑仙君也是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就自己看不穿如今叶归尘的修为,没想到就连拥有神目的帝君也难以看穿。

叶归尘微微一顿之后轻轻摇了摇头:“帝君恕罪,这件事,弟子也不清楚。”

“介意让本君查看一下么?”九宸帝君又问。

叶归尘摇摇头,于是九宸帝君吩咐他盘膝坐下,随后微微闭上眼眸。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周身的气势浑然一变,已经与方才那和煦温雅的天界领袖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金色瞳孔仿佛氤氲着层层叠叠的淡金色雾霭,一点暗金色的光芒自他瞳眸深处被点亮,随后瞬息间变幻出数十种彩色华光,这光芒之中有一股能够勘破世间万法的庞然力量,仿佛是来自上古洪荒。

然而当这股可以窥见世间所有真相的眸光在接触到叶归尘的身体时,却陡然被另外一股更加野蛮而苍凉的力量弹开,甚至就连修为已经达到了仙界巅峰的九宸帝君也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震出数百丈去。

而修为稍逊一筹的玄玑仙君甚至被这股强横的力量震得一口鲜血喷出,体内仙元更是激荡不已。

叶归尘见状,立刻收回了自己体内这股莫名而强大的力量,上前试图将两人搀起。

九宸帝君已经又在转瞬间回到自己刚刚站立的位置,神色复杂地看着叶归尘。

而玄玑仙君则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九宸帝君。

终于,九宸帝君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复杂情绪。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本君明白,为何我的神目无法看清你的修为了。我不过真仙之体,机缘巧合才得了一双神目。而你,有真神之魂护佑,并且,赠与你神魂的真神乃是高阶真神,只怕这世间,不会有人再能与你为敌了。”

真神?

叶归尘刚要反驳,却忽然记起当初在魔界之时,他与灵渊两人闯入神魔之墓,无意中惊动了沉睡在那片墓地的古神,后来,灵渊便以自己留下为代价,换得古神出手救下他。

如此说来,却也解释的通了。

“若非有这神祇之魂护佑,即便你是半仙,也是断然不可能在那虚无之地存活的。”九宸帝君沉声告诉叶归尘,“你可知道,那虚无之地究竟是何处么?”

叶归尘缓缓地摇摇头:“还请帝君指点。”

他是无意中被卷入那莫名的空间,自然不会知道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只是叶归尘心中揣测,那里绝对不会是人界,但似乎也不该是仙界。

“那是人界与仙界之间的隔绝之地,”九宸帝君淡淡地看着叶归尘,“你可知为何人界修士要通过飞升雷劫之后才能进入天界?”

玄玑仙君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九宸帝君注意到了他的情绪,轻朗一笑:“玄玑仙君稍安勿躁,你放心,应劫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我不会再强求了。给你这小弟子解释这一切,就当是我这个老家伙想给后辈聊聊天吧。”

玄玑仙君深深地看了叶归尘一眼,眼底有叶归尘读不懂的愧色:“我已经负他良多,这孩子也着实不易,如今帝君见笑,是我狭隘了。”

叶归尘听不懂这两人话中的机锋,便只是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通过九宸帝君的描述,叶归尘才明白如今的三界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原本天地初开之时,世界分裂为四大界,分别是天界、人界与魔界、天魔界。

只是魔界与人界最终融为一体,因为这两界之间并没有任何隔阂,其余几界之间则都存在着无法逾越的虚无之地,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无法突破这层障碍。

人界的修士只有在自己的修为到达顶峰之后,天人感应时招徕虚无之地的雷电之力,为他们劈开一条通往天界的通道,才能够进入天界。

而这条通道出现的时间也会很短,几乎在一盏茶的功夫就会消失。故而当天界的人感应到有人将要飞升之时,便会提前安排人进行接引。

但是常理来说,这条通道是一条单行道,天界的人是很难通过这样的通道返回人界的。

“所以,不是天界无情,不愿干涉人界事务,实在是天界地仙人有心无力。纵然我们已经是仙人之体,也无法与天地规则抗衡。”玄玑仙君为叶归尘解开了他心底一直纠结的问题,“三界之间不能互相干涉,这是天道决定的。”

听到这里,叶归尘心中涌出了几分疑惑。

九宸帝君似乎是看穿了叶归尘心底的困惑,笑着问道:“你是想问,既然天界的人不能下界,你的师尊又是如何返回人界的?”

叶归尘微微点点头。

“那虚无之地,其实是神族布下的结界。”最后,九宸帝君淡淡开口道,“我当初得了一对神目之外,其实还得了一颗神心。我便以真神之心为引,强行突破了结界才勉强将你师尊的身外化身送去下界。”

“尽管如此,我的身外化身在人界也能停留千年,而且最后的时间还未能完成帝君安排的任务。”玄玑仙君自嘲地摇摇头。

叶归尘转身看着他,轻声询问:“师尊的任务是?”

玄玑仙君轻轻地拍了拍叶归尘的肩膀:“你这般聪慧,想来也不会猜不出来?”

叶归尘微微摇头:“弟子愚钝,还请师尊明示。”

他的确已经从自己这些时日的经历拼凑出了几分真相,但是还是希望能够从自己师尊的口中得到确认。

玄玑仙君顿了顿,转头看向九宸帝君。

九宸帝君却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微笑着道:“今日与太微一战,却是有些费精力了。这家伙近日的修为大涨,本座也要回去勤加修炼,免得下次再与他动手时吃亏。归尘小朋友,你既然已经来了仙界,就在这里安心留下吧。反正三界的浩劫将至已经是避无可避的事实,就没必要挑在哪儿等死了。”

说罢,他便倏然消失在了原地,不带走半分尘埃。

“师尊。”在原地停了半晌,叶归尘才有时间转头,好好地打量着自家师尊。

虽说时间已经过去千年,但是玄玑老人的模样还是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仙风道骨的白色长髯,面容清瘦,眼底总是盛着慈祥的笑意。

“坐过来吧。”玄玑老人衣袖一挥,原地便凭空出现了一张棋盘,以及旁边的两个锦团。

叶归尘笑了笑,心情放松了些,便也随着在玄玑仙君对面坐下。

这一幕,就与他们还在下界时的时候一样。

玄玑老人收的最后三位弟子中,顾忘尘早早地就开始操持宗门事务,柳寄尘对于下棋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也就只有叶归尘有实力与玄玑老人有来有回地对弈几局。

“你现在对量劫了解得有多少?”玄玑老人望着面前的棋盘,头也不抬地问道。

叶归尘听到这个话题,脸上的笑意凝固了片刻:“我只知道,量劫的出现是因为天地的力量不平衡所致,而且一旦出现,很难逆转。量劫降下之日,三界颠覆,整个世界都会毁灭,沦为虚无。或许这便是一切的终结,也或许,会有另外一个世界诞生。”

“您选择我作为应劫之人,而我的道侣灵渊,则是魔界选择的破劫之人。我陷入虚无之地千年,虽不知下界情况如何,但看仙界如今也陷入了纷争不休的局面,恐怕情况不会太好。”当着玄玑仙君的面,叶归尘坦然地承认了灵渊的身份。

玄玑老人只是呵呵笑了几声,屈起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扣了扣,示意叶归尘快些落子。

叶归尘便也捡起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

“你知道的也不算少,不过我还是从头给你讲一遍吧,毕竟,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玄玑老人瞟了一眼叶归尘落子的位置,紧接着放下了自己的第二颗棋子。

其实在万年之前,量劫便有了出现的征兆。

只是那时候,神族和魔神以双方的惨白为代价,为这个世界又争取了将近万年的岁月。

在此之后,整个三界又渡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岁月,和平到很多人都已经将量劫的存在遗忘了。

直到几千年前,天界最强的帝君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窥探三界未来,才发现末日将至,浩劫临头。

那位帝君因为逆天之举被天地规则直接抹杀,而他离开得匆忙,这天界的继位者却并没有提前定好,也为天界之后的混乱埋下了伏笔。

有资格继承天界大权的一共有两人,一个是前任天界帝君的亲子太微,另外一个便是靠着自己的实力站到众仙之首的九宸。

九宸是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仙人之中实力最强的一人,而太微是天界仙人直接孕育的后裔,也拥有着不输于九宸的强大天赋与能力。

双方身后都有一批仙人支持,太微便决定要与九宸通过比试修为的方式来决定帝位的最终继承者。

两人的对抗,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新、旧两拨仙人之间的暗中较劲。

九宸和太微在天界酣畅淋漓地打了十天十夜,最后太微输了半招,确定了九宸上位为帝君。

太微虽然心中不忿,但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谁知后来,九宸冒险以自己的无上神力开辟出天界通往人界的通道,将玄玑老人的身外化身送去下界,这让太微自认为抓住了九宸的把柄,便要九宸退位。

九宸拒绝了之后,太微便带领着自己的一群拥趸在天界之南自立为帝,与九宸分庭抗礼。

如今打打闹闹数千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两位天界帝君分而治之的局面也跟着持续到如今。

“其实九宸帝君并不在意这个帝位。”玄玑老人笑着吃掉了叶归尘的棋子后才淡淡道,“当初若不是他还要借助帝宫中的神器日月镜与我联络,这个帝位恐怕在那时候就已经让给太微帝君了。”

叶归尘顺手又捻起一枚棋子,若有所思地问:“既然如此,那位太微帝君难道就不知道量劫将要降临的消息了么?为何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他们还要与九宸帝君斗争不休?”

玄玑老人轻叹了口气:“他们知道,但也不知道。”

见叶归尘眼神不解,玄玑老人才解释道:“他们只知道有一场量劫,但是根据数千年前那位帝君的预测,这场量劫将会在几十万年之后降临,而不是现在。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场量劫因为意外已经提前了。天地间的力量越不平衡,量劫降临的就越是快。”

说到这里,玄玑老人摇摇头:“我和帝君也是在这一千年里才悟到,要让量劫消失,则必然要让天地之间的力量保持在平衡的状态。可是,这并不比破解量劫难,你明白吗?让如今的仙人们放弃千万年的寿命和强大的力量,为拯救苍生而奉献自己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他们以为,尚且有数十年的时间可以慢慢筹谋破解量劫,却不知道,量劫最快百年之内,最慢千年之内便会降临。”

“既然如此,为何不告诉他们?”叶归尘的眉头紧蹙,“停战止戈,一同抵御这场天灾难道不是最要紧的吗?”

玄玑老人高深莫测地看着叶归尘:“孩子,如果是在两千年前告诉他们,或许一切还有机会。但是现在将此事说出来,只会引发更大的危机,明白吗?”

望着玄玑老人眼底的温和,叶归尘也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的话有多么天真。

无法避免的灭亡,一群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仙人,失去了规则的束缚,无人能够直面人类心底的黑暗,哪怕这是一群已经飞升天界的人类。

“继续之前的话题吧。”玄玑老人又道,“我被帝君送下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寻找被气运眷顾之人,帮助他们踏上修真之路,待他们修为圆满时再助他们飞升天界最后以献祭气运真仙换取三界的苟延残喘。”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语气滞塞了一瞬,不过看到对面的叶归尘面色如常,他又轻笑着摇了摇头:“你既然在魔界遇见了真神的残魂,这些事情,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叶归尘方才没有将这残酷的真相说出来,只是为了给他保留几分颜面罢了。

“只是我前面一共招收了九十七位弟子,他们也都是修炼天才,但是你知道的,或许是因为人界的灵气消失得太快了,他们之中并无一人能修炼至飞升之境。后来我已经感应到我在人间的时间不多了,你们三人是我在人间最后的希望。而你们师兄弟三人之中,也独有你,最后可能成为那个成功飞升的人。”

“虽然你的飞升大典已经被破坏了,但是却也没有什么影响。”玄玑老人又连续吃了叶归尘两枚棋子后才笑道,“我与帝君都知道了量劫降临的真正缘故,便是一百个你,只怕也难以扭转乾坤。当初是我们想得简单了。”

叶归尘听得怔然,片刻后才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棋子:“或许”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

“你如今既来了,就安心留下吧。”玄玑老人看着叶归尘,片刻后忽然笑了,“或许这真的是你的机缘,你只要留在此地,我能保证,即便是量劫降临,你也能安然度过。”

闻言,叶归尘忽然打断了玄玑老人:“师尊,这话,二师兄也曾对我说过。”

玄玑老人一顿,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便掉落在棋盘上。

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皱紧眉头:“他是怎么说的?”

叶归尘便把柳寄尘曾经说过的话对着玄玑老人复述一遍。

玄玑老人沉默片刻,缓缓道:“我知道了,此事须得上禀帝君。你且在此地休息,我去去就来。”

叶归尘微微颔首:“弟子省得。”

须臾,玄玑老人的身影也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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