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后我被亡妻罩了[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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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仗义之手

“……你!”问丙喘着粗气,那张还算白净可看的脸扭曲成诡异的样子。

问荇分明全都知道!他压根就是还在记仇才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他偏偏不能说,说了不就证实了问荇所言非虚。

问荇静静看着他们,也不怕尴尬,仿佛就是个普通的,刚分家的少年,在满怀期待等着家人给出答案。

可回答他的只有搪塞和沉默,最多还有些气急败坏的威胁。

毕竟问家人打心眼里还没转过来他是傻子这码事。

“别废话了。”问乙没那么多耐心,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家里你是让我们进,还是不让我们进?”

“这是我家。”问荇脸色微冷下,

“里面有我夫郎灵位,你不能强闯进去!”

“你真把灵位放在家里?”

问大宏瞪着眼,他听说问荇和个灵位同吃同睡只觉得荒谬谣言,谁能想到居然是真的。

一想到里面还横着灵位,他不免觉得忌惮,看问荇的眼神又怪异几分。

……这傻小子不会是中邪了吧?

“我为什么不能放?”

问荇理所应当到:“那是我夫郎,是我家里人。”

言下之意□□得问乙都明白,此话弄得问荇娘直接红了眼眶,她掩着面:“怎么能这么说,爹娘难道就不是你的家人吗?”

媳妇哪有自家爹娘亲呢?不想着从柳家替他们多捞点,反倒弄些没用的玩意。

“我看他就是不打不成气候!”问乙双目通红,拧着胳膊走上前来,作势就要打问荇。

就不该让他们叽叽歪歪和问荇说话,反正是他弟弟,他想打就打,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可他显然低估了现在的问荇,青年压根没给他反应的时间,轻松和他拉开距离后也不还手,只是扯着嗓子状似惊慌地喊。

“说是我家里人,既然是我家里人怎会打我,你们压根就是在说假话!”

话毕,他朝着祝澈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挤在这干什么呢?”

祝澈会意,阴沉着脸拨开人群,他早就看这群无赖不爽了。

他长得比问乙还要壮,问丙和他比更是瘦得和竹竿似得。

问大宏左边看了下,右边看了下,缩在最后面搓了搓手:“我家老二脾气不大好,但还是关心老四的,他,他就是太心急了。”

祝澈看他欺软怕硬这副样子不免想到自己那讨人嫌的爹,非但没被劝走,心里闷着气声音反倒是更大了。

“心急关心人还打人,当我是傻子呢?”

他走到问荇跟前:“你们今天谁敢动我兄弟一下,就别怪我不客气。”

“别惹他。”问丙低声叮嘱问大宏,“我打听过了,就是他和问荇猎了熊,问荇分了熊掌,他分了熊皮。”

提到熊掌和熊皮,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这个猎户估计就是问荇傍的倚仗,否则就问荇那身板怎么猎熊,估计是靠爬别人床爬出来的,这眼光真是够好,他怎么没想到不少猎户也很有钱?

看他挑拨下两人的关系,这猎户肯定不会再向着问荇。

是问荇不听话,可怪不得他。

“今早我听见老四家有男人声音。”他突兀地来了句,“我急着进也是担心他干坏事,他毕竟是柳家赘婿。”问丙虚情假意道。

“可本来想着关门说话,但老四好像不乐意,只能现在说了。”

“男人怎么了,你没见过男人,还是你不是男人?”祝澈一脸莫名其妙。

留宿不是很正常吗?不过哪个汉子敢留宿在问荇家里,那也真是胆子够大。

问丙见他没听懂,有些尴尬:“男人是没问题,可我听里头声音像哥儿啊。”

他已经暗示到这份上,边上围观的村人早就听明白了,可谁也没往心里去,都当问丙狗急跳墙,笑笑就了事。

开玩笑呢,问荇家附近有邪门事村里三岁小孩都知道,哪家哥儿有胆子去勾问荇或者让问荇勾他,那都是活腻歪了。

旁边之前惹过问荇的懒汉本来还想拱火,听到问荇家宅子传出声音背上瞬间湿了一大半,都没了闹事的心思。

那夜的恐惧席卷他们心头,什么年轻哥儿,问荇的家里地里怕是又闹鬼了……

他突然说这个干嘛,要污问荇清白?

祝澈听得不耐烦:“你啥意思,说我兄弟和哥儿不清不楚?”

“放屁!你哪来的本事分清楚哥儿和寻常男子声音?我兄弟对他夫郎的真心村里谁不知道。”

哥儿和寻常男的声音压根没差别,甚至有些哥儿长得比寻常男子还高,又不是能生娃娃了就不是男的或不是人了,栽赃也要有些限度。

问荇忍着笑忍得辛苦,问丙居然觉得他和祝澈有什么关系,真是让人睡多,靠着皮肉讨生意多了,看到俩会喘气的人都觉得有脏事。

要让祝澈知道,恐怕得把刚刚吃的早饭全部吐出来。

“别说了,听你说话我就烦。”

祝澈打了个喷嚏,问丙身上那股劣质的香味恶心得他想晕过去,只想赶紧帮问荇摆平这事。

场上还有几岁的小娃娃呢,这玩意就在那瞎说上不得台面的话。

“你们滚不滚?”他毫无惧色看向问乙,“我兄弟和你们客气,老子才不和你们客气。”

“什么兄弟,对他这么上心,你别是他姘头吧!”问乙被祝澈震住,为了壮胆子一下子口不择言。

糟了,这莽汉!

问丙脸色瞬间煞白,背对着人的问荇倒是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和祝澈胡说话,真是自寻死路。

祝澈看着高大魁梧,听点感情的事就红脖子,更别说让人这么编排自己。

果然,祝澈脸色由红变黑,随后越来越黑。

难怪刚刚和他说那些,他算是听明白了,是觉得他和问荇有一腿。

他也不争辩,火气上来直直一拳打到问乙脸上,打得他失声惨叫,鼻血不受控地喷涌而出,糊了一整脸。

“娘的,你是给谁做姘头不如意吧,一天到晚脑子里装得全是猪大肠!”

问乙还想要还击,但一只手被祝澈拧住动弹不得,另一边的问荇攥着刀,虽然表情惊慌失措,但手里动作丝毫不哆嗦。

他犹豫间,腰上又挨了一下,彻底倒在地上只剩抽动的劲儿。

“别看。”

赵小鲤赶紧捂住问丁眼睛,自己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地围观。

猎户骂起人素来又脏又直接,从他那些话里,问荇直观地感觉到了可怜的祝澈被误会造黄谣有多愤怒。

“老子,老子和一个男的好?”

祝澈看了眼问荇,弄得他觉得自己一天都吃不下饭了。

好兄弟是一回事,他连和问荇住一个屋檐下都受不了。

祝澈突然觉得委屈,他个二十来岁没成婚的汉子,怎么莫名其妙成了断袖?

“你们不许乱说我哥哥!”

早熟的祝清总算弄清楚原委,他拨开人,气得顾不上害怕:“我哥哥没娶媳妇呢,你们乱说他,他怎么找媳妇?”

“他都二十多了,本来就不好找啊。”

祝清的话给祝澈胸口又插了一刀,本着兄弟大难帮一把,小难看乐子的原则,问荇差点笑出声来。

“小问哥倒是没事,他反正又不找媳妇了,可也不能这么说他。”

问荇脸上笑容骤然变淡,祝清说得什么大实话?

他不找夫郎,不代表他不要清白。

喜庆的气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见问荇也不好受,祝澈倒是乐了,旁边围观的村人们也都善意地哄笑。

“别急啊祝老二,过几天我把我妹子介绍你哥。”

“我们当然知道,大人的事,你就别掺和了。”

“这孩子怎么还操心起你哥大事来了?”

傻子都能看出祝澈和问荇只是哥们,造谣也挑个好点的人造。

祝清手足无措,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笑了。

小哥儿瘪了瘪嘴,眼泪吧嗒吧嗒掉:“不许你们说我哥,我哥是清白的,他人特别好……呜哇……”

祝清性格文静,可嗓门出奇地大,这一嗓子下去弄得旁边看热闹的都开始不好意思了。

瞧把人家弟弟急得,问家人连小孩都欺负。

“你哥没到这地步,咱们犯不着。”

祝澈手忙脚乱安慰着祝清,极力想告诉他自己不会找不着媳妇,可收效甚微。

祝清捏着空水桶,收住眼泪凶巴巴看向问乙:“你们是坏人,不许挨着我哥。”

他迈着小短腿上去就要护住祝澈,却被情绪紧绷的问乙下意识地推开。

青壮年很小的力道对于不足十岁的孩子也算不上轻,祝清踉跄了两步,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被愤怒的祝澈稳稳拖住。

“清儿别哭了,哥哥把他们都打走好不好?”

村人们闻言都打了个寒噤,谁都知道祝澈非常袒护自己弟弟,他弟弟和他娘就是他命根子,看来这下是要动真格了。

问乙还捂着鼻子在地上呻吟,爬也爬不起来,一听到刚刚那一拳居然还不算什么,问家人脸色骤变。

祝澈安抚好祝清,缓缓直起身。

他看了眼赵小鲤,又看了眼问荇娘,随后一脚着问丙踢去。

不打小孩哥儿和女人,这三个只会吸血的懒汉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啊啊啊!!!”

问丙被踢得跪趴在地上,祝澈这一脚力道刚好,没让他伤筋动骨,却疼得他鼻涕都出来了。

“你们不能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他吸了吸鼻子,捂着腿哀声惨叫着,“我们又没干什么。”

问大宏弓着背,一个劲往问荇娘身后钻,还想把赵小鲤和问丁拉去挡,祝澈一时间拿他没办法。

“这是你们村里,倒是管管啊。”他一边躲,一边朝着边上围观的人伸出手去。

可边上看戏的村人不是装聋作哑就是默默走开,未婚的汉子、守灵的赘婿,对这两种身份来说,清白何其重要。

胡言乱语污人清白,还欺负人家家里小哥儿,没被祝澈打个半死都算是客气了。

况且这些货色说他们这是穷地方,还想求穷地方的人帮忙?

可问丙不明白,为什么屡试不爽的赖皮招到了禾宁村居然一点用也没有。

一个懒汉缩着脖子经过他身边,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眼。被祝澈收拾都算他们命好,没被问荇收拾就偷着乐吧!

“你们走不走。”问荇也拎了根笤帚,言语依旧如同方才一般和气,显得问丙的崩溃就像个笑话。

“再不走……”

“走,我们走!”

没等问荇立起笤帚,问大宏撑不住了,他这俩儿子都被两下撂倒,他一把老骨头肯定受不了祝澈一拳头。

反正等到过些时候祝澈不在,问荇还是能任他们拿捏。

问丙和问乙互相搀扶,哀叫着走出去一丈远,边走路边扑腾,就像两条搁浅的泥鳅被抽走骨头。

问大宏背着手仰着头,仿佛这样自己那点威严和面子就不会掉在地上。

待到他也走出去一丈,突然是来了勇气,冲着站在家门口的问荇嚷嚷:“你这个不认家人的孽子,迟早要遭报应。”

祝澈瞪了他眼,问大宏咽着口水讪讪住嘴。

问荇也不是头一次做“孽子”,听到后打心底不觉得难受。希望问家人能够明白他是孽子,少来干涉他当下的生活。

最怕有些人专跳孽子指望,不如指望指望自家招摇撞骗的三儿子和净会打人的二儿子。

说完后问大宏觉得心里舒坦多了,面上有光让人搀扶着扬长而去,把赵小鲤和问丁落在后头。

村里人看着没意思陆陆续续也都各回各的家里地里,现在门口已经散得差不多没人了。

赵小鲤低着头抱着问丁,匆匆从问荇身边擦肩而过。

“我们,我们还会再,再来的。”他颤抖着声音,希望问荇听得懂他话里意思,问家不会善罢甘休。

问丁仰起头:“小哥哥。”

她刚刚一直带着不安的脸上略微带些笑:“我们走啦。”

随后她又继续低着头,缩在赵小鲤的怀中,似乎是早已习惯了问荇不认识她。

问荇不语,只是冲着女孩和气笑了笑。

“这是你妹妹?”祝澈看向他们远去的方向,“造孽啊,我看这么一大家子,也就她和那个哥儿还有的救。”

“要是有办法,过几天我想办法给他们寻个好去处。”

虽然很残忍,但问荇心里一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最近几天几乎要被他证实。

————问丁期望中的哥哥或许连傻子也不是,只是个活着的空壳。

为了更好对付问家人,他搜刮了脑子里那些模糊的记忆,发觉“问荇”和寻常傻子还不一样。

傻子也会哭会笑,只要有魂就应当会反抗,但通常总是笨手笨脚干不好事。

所谓的原本的问荇沉默又逆来顺受,仿佛一具简单的傀儡,有劳作的能力,甚至干得还不错,遇到生理上的不适会难受,但丝毫不会表达,也不会记仇。

问荇想着那些应当痛苦的回忆如同看录像带,回忆冷漠且不带什么主观情绪,就像一切都理所应当,本身就是件细思极恐的事。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讽刺了。连没魂魄的躯壳都知道庇护幼童,有手有脚,非常康健问家人却想杀了她。

“你不会要养儿子闺女吧?”

祝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听我句劝,你想想你才几岁大,你家屋子修了几成新,别瞎有这种同情心。”

“自然不会。”

一个进宝就够头疼了,他没有帮人家养孩子的爱好。而且赵小鲤已经快要成人,怎么可能接到家里。

只是赵小鲤拥有的特殊的通灵能力,是个可造之材,或许有个朋友会愿意收留赵小鲤。

至于问丁,就算遇到最坏的结果把她交给慈幼院,那也比在问家好上太多。

但要帮他俩脱身,至少得让问家跌在泥里,不得翻身,不会闹事才行……

问荇微微眯着眼。

“我觉着你在打坏主意。”祝澈打了个冷战,“总之你想得清楚就好。”

“怎么会在打坏主意。”问荇笑意吟吟。

“你也知道,我一直只是想和我夫郎好好过日子,没什么其他心思。”

一阵冷风不合时宜袭来,一向火气旺的祝澈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衣服穿少了,否则怎么感觉这么冷

“……真受不了断袖。”他后怕地捂着自己的肩膀。

算了,他能好好找媳妇就行,管问荇作什么。

一想到回去还宽慰祝清,忍着娘来盘问他事情缘由,祝澈觉着自己这头一阵阵地发疼。

要有机会,他还得再给那狗娘养的玩意狠狠一拳!

作者有话要说:

祝澈:我不干净了呜呜呜呜!

祝清:我哥不干净了呜呜呜呜!

第102章 一个馒头

夏季能把人热晕头的时候太多,所以江安镇的镇民们总惦记的是秋天快些到。

可真到了秋时,寒意带着当季特有的困倦而来且来赖着不走,总会有人转头去怀念夏季。

何肃领着五个年青些的工匠站在问荇家门口,由于时候太早寒露未歇,他忍不住紧了紧衣裳。

人稍微上点年纪就是怕冷怕冻,何肃不禁在心中暗暗叹着。

或许该少劳累些,身体才是本钱。

但问荇宅子这笔生意半月做一次,胜在够稳定且问荇事少,所以何肃并无怨言,甚至对这个雇主颇有好感。

更何况问荇提出来要加固门翻修院子给的钱也非常可观,干完一天他有底气休息三天,不然也不会带着一群人早早来堵门口。

“你们要好好干。”

思及此处,他略微打起精神来,叮嘱着旁边新来的愣头青:“这家宅子布局比较怪,但主人很好说话,进去后别多问多说,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什么布局比较怪?”

角落里突然窜出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年轻男人,他眼睛狭长皮肤白净,但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见到何肃,他极力露出个笑:“大哥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家子宅院难不成有古怪吗?”

工匠们都是粗人,他这声大哥喊得何肃直起鸡皮疙瘩:“没什么。”

莫名其妙就从旁边钻出来个人,还想问他雇主的事,看着就没安好心。

何肃不禁多留了个心眼。

他身后的工匠们也装作没听见,安静站在原地等着问荇准点开门。

可男人不依不挠,见何肃不说话,开始缠着其他工匠:“我也没其他意思,我就是好奇……”

“别好奇不该好奇的事。”何肃冷冷看了他眼,“你让开点,挡着我们上工了。”

听到“上工”,男人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工匠们身后放着的材料:“这么多木头石头,他家这是要修新房?”

问荇果然挣了很多钱,能把破宅子都翻新一趟。

“干嘛呢。”

火气旺的小工匠狠狠瞪了他眼:“我们是给人家办事,你在这问这些有啥意思,是你也要修宅子?”

“不不不,我是这家人的家里人。”问丙被他吓得退到墙根处,“他是我弟弟,我就……就想看他过得好不好。”

他算是被祝澈吓怕了,见到个高壮的男人就想躲,生怕冷不丁被打上一拳。

要不是他那没用的二哥被打得起不来身子,他爹不愿意来,问丁那小娘们又不懂事,他也不至于带着赵小鲤和他娘这么早蹲在墙角。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到时候门一开,他就让赵小鲤和娘轮流上去抱着问荇哭,看问荇该怎么应付。

“别和他多说。”

小工匠还要骂回去,被何肃给拦住了:“办正事要紧。”

他们只提早了一刻钟多,问荇马上就该来开门,况且外面动静这么大肯定让问荇听着了。

小工匠不情不愿收回手。

院里。

问荇刚洗好碗,正在擦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的锅。

问家人倒是锲而不舍,昨天刚被祝澈打,今天就又来了,瞧着不进他家门不会罢休。

来得正好。

他走到大门跟前:“何肃哥,是你们来了吗?”

“是,你要的木材石料都带来了。”何肃嫌弃躲开粘上来的问丙。

“是说好的梨木和铺路的卵石吗?”

梨木和卵石。

问丙竖起耳朵,越听越羡慕。

卵石和梨木虽然没到贵重的地步,可也算得上不错的材料,问荇居然拿梨木做家具,拿卵石铺路!

他心里隐隐泛着酸,看向何肃的眼神也不对了。问荇哪有这种本事,肯定是和木匠石匠也有一腿,从他们那得了便宜!

一个傻子不能过得好。

这念头在问丙心头愈演愈烈,几乎要冲垮他仅剩无几的仪态。

“是。”

何肃方才没明着说是担心门口有奇怪的人,但问荇都开口了,他也不再避讳:“给你挑的料子都好,保证把门和后院拾掇妥帖。”

“好。”问荇的语调突然变得警惕。

“我刚刚听到你们在和人说话,那人是不是说他是我家里人。”

“是。”何肃看了眼赖在旁边的问丙,“他说是你哥还是什么的。”

“别听他的,我正要找他们算账。”问荇生气道。

“我最近被人缠上了,昨天我家门口就是他们闹事,好几个人围在一起,差点把我宅子砸掉。”

听着问荇如泣如诉的控告,问丙瞪大了眼:“你别瞎说,谁砸你宅子了!”

明明是他们被问荇整了,怎么还变成他们害了问荇。

工匠们不是村里人,没见着昨天景象,可听到问荇这么说,齐刷刷全都信了。

不信雇主,难道要信外边的二流子?

壮汉们不满的目光仿若刀子,直直扎向问丙。

问丙支支吾吾:“没,没有的事。”

“你自己滚,还是我们送你滚?”

小工匠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从刚才就觉得你不对劲,离这里远点。”

一阵粗暴的力推搡着问丙,可他还是不甘心,就好像苍蝇一般驱赶走又飞回来。

他一边周旋,一边频频看向背后,挤眉弄眼示意赵小鲤出来帮忙。

不远处的树后,赵小鲤心有余悸扶着胸口,深深吐了口气。

还好问丙让他去他说什么也不敢往前,否则现在危险的得是他了。

“他是不是出事了?”

老太太睁着眼睛一脸疲惫,却仍然用嘶哑的声音质问赵小鲤:“干嘛不出去帮你三舅?”

“让三舅回来吧……”

他看向问荇娘,温着声劝道:“阿婆,我们去边上坐。”

要是再去管问丙,恐怕是谁也讨不着好。

“你不想我管他,是不想要我儿好?”

问家娘挣脱开赵小鲤,尖利地嚷着。

“谁也别动我的儿,我的儿,我掉下来的肉啊……”

可她仿佛没听见赵小鲤好心劝告,反而是直直往前走去。

赵小鲤没挪动半步,只是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三舅是她的儿子,小舅舅就不是她的儿子了吗?

问荇听着外边动静,不紧不慢喝了口茶:“何肃哥,帮我把他们赶远。”

“越远越好,待会给你们每个人多包些钱。”

工匠们听闻,推搡的力度更大起来。

一道瘦弱身影奔跑过来,仿佛护崽的老母鸡,勤勤恳恳挡在比她还高大的儿子面前。

她喘着气,粗糙的皮肤起起伏伏,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的儿啊……你干啥对你哥这样,我们家也没亏待你,你们都是我的心肝,这让我该怎么办才好。”

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死死瞧着自己的三儿子,没发现小儿子已经推开门走了出来。

“怎么办?”青年踏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我一没打他二没骂他,你们离开不就好了。”

工匠们自觉站成一堵人墙,拦住狼狈的两人,让他们无法靠近问荇半步。

女人吸了吸鼻子:“可他是你哥,要进趟你家就这么过分吗?”

“我不认得你们。”问荇平静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的“娘”比起所谓的哥哥和爹是好很多,不过是在“问荇”被刁难的时候默不作声,偶尔也当下沉默的帮凶。

傻子被老二踹倒在地上,他娘只会低着头快步过去;冬天洗衣服染了很重的风寒,他娘第一个惦记的还是身体康健的老三。

她对他说过最多的话是“对不住我苦命的儿”,可干过最多的事是冷眼旁观。

帮凶也足够可恶,最近遇到的问家人里除了问丁和赵小鲤,没有一个真正无辜,真正需要他帮助。

看到问荇这个绝情的态度,问荇娘终于是慌了。

往常傻老四看人眼神虽然空洞,可远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又寒冷可怖。

问荇是铁了心的要和他们一刀两断。

噗通。

她跪倒在地上,身形摇晃片刻,如同落在泥地里的枯叶。

“求你了,我苦命的小四。”她呜咽,“你不能不要你的娘。”

工匠们求助地看向问荇,对付青壮年还能粗暴,可对付老人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

问丙觉得有戏,也狠狠跪在地上:“是啊,要是哪我们做得不对你同我们说,娘身体不好,把她气到怎么办?”

他理直气壮的口吻让问荇想发笑。

他微微思忖了下,温声道:“扶老人家起来。”

他说的是老人家,而不是娘。

工匠们没管旁边跪着的问丙,径直过去扶起老妇。

“你们别碰我,别碰我。”

老妇人仗着问荇不喊人打她,惊恐地拍开工匠们继续赖在地上撒泼,以为这样就可以让问荇过来扶她,然后顺势带着自己的儿子进入家门。

问荇短短一句话,浇灭了她的妄想。

“那就别扶了,你们看着别让他们进屋。”

问荇自己推门进屋去,片刻后再出来,手里拿了两个馒头:“拿去吧。”

他微微弯腰将麻布包着放在地上,迎着问丙不可置信的眼神,眼中露出悲悯。

“你们是穷极了想要吃的吧?拿去就换个人家,我这有正事要办,实在是经不起闹。”

“你把我当叫花子?”

问丙眼中布满血丝,本来以为问荇要松动了,谁知只是施舍他们馒头吃?

问荇家狗都能吃肉,给他们就吃个馒头,真当打发叫花子呢?

“馒头还不够?”何肃瞧着问丙的模样面露鄙夷,“得亏问小哥心肠好,不然去人家家门口这么要饭都会被打出来。”

要他看问荇就是太心软,一个人在村里又没依靠,搁其他地方这两个人哪有如此运气。

其他工匠凑过来看热闹,队尾有两个工匠眼神游离,互相看了眼,又一起摇摇头,完全不敢说话。

他们是云和镇的人,有个就住在问家附近,倒真觉得两人有点像问家的泼皮流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想想何老大每天到处跑,保不齐也知道这事,他们跟着何老大走就是。

“不要就算了。”

问荇见问丙不去接,将馒头收了回来:“我不是菩萨,对行乞的只能做到这步,既然你们不愿意要吃的,就快点离开吧。”

他看了眼问丙,问丙跪在地上依旧没有要挪窝的意思,腿和地长在了一起。

“好吧。”

问荇叹了口气,似乎被他们搞得没办法:“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今天实在有急事。”

“帮我把他带到几丈远外。”他随手点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工匠,“他要敢回来,你们就继续往外赶。”

随后,他又看向其他工匠:“你们别担心他俩要做的活担你们身上,这笔赶工的费用我来出,一人多十文钱。”

此话一出,明码标价立马打消了工匠们的顾虑。

“好嘞。”

两个壮汉迅速出列,也不管问丙在那叫骂哀求,一左一右架着问丙,就想拖野味一样把人粗暴地往外带。

问丙身体失去重心,差点脸挨在地上嘴啃进泥,那张他靠着混饭吃的面皮擦出道血丝来。

“问荇,你愿意给人多付工钱都不愿意给你家里人,你不是东西!!!”

问丙气急败坏的声音撕心裂肺,可问荇只是等他喊完了,往前走到几步来他跟前,悠悠来了句:“刚刚还说只是要进门,现在终于肯说是来求接济了?”

问丙刚刚还在嚷嚷,听到问荇的话,噤若寒蝉。

问荇俯视着他,脸上毫无攻击性的笑意突然变得略带残忍:“那你确实找错人了。”

“我对和我不相干,还在我家门口天天闹事的人,只有一个馒头的同情心。”

“那个老婆子怎么办?”待到问丙被拖到原处,何肃小声问着问荇,“我们是真不敢动。”

“不用动。”问荇收敛起方才的攻击性,淡淡看了眼颤抖的、佝偻的身影。

“她会随着他儿子去的。”

这个娘会关照她所有康健的儿子,儿子被带走了,她的魂也被带走了。

果不其然,问荇话音刚落,老妇人就手忙脚乱爬起身。她狼狈地从问荇跟前走过,三儿子被如此对待,她失去理智想和问荇吐唾沫,却差点让自己喘不上气。

“不要脸的白眼狼!”

她哭哭啼啼,六神无主地找着自家儿子被带走的方向。

“在西边。”

问荇好心给她指了路,得到她凶狠的一瞥。

问荇也不生气,只是耸了耸肩笑着看向何肃:“我这白眼狼就是遭人嫌。”

“耽搁你们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开始。”他看向何肃。

何肃有一肚子好奇的话不敢多说,闻言立刻正色:“嗯,那就现在开工。”

没了碍眼的人,工匠们收拾工具鱼贯而入。

抱着木材的比划门框高度,挑着石料的直奔后院而去,搬来桌子椅子的小心翼翼,就怕哪里磕着碰着。

“问小哥,你家后院茅草很乱,需要推平吗?”

问荇已经预先将需要铺路的地面清理出来,工匠们看着满园疯长的杂草,有些不明白这么大片后院,问荇为什么不改种其他作物。

“不用,你们铺路就好。”

后院的杂草是他宝贵的身家,可问荇不能明说:“这些草对我有用,所以千万不要推平。”

小工匠似懂非懂点点头,何肃悄悄看了眼卧房的方向,心里涌出一股悲哀。

茅草能有什么用?问荇最宝贝柳少爷,莫不是这些杂草是柳少爷生前喜欢过,所以问荇才说什么都不愿意去掉。

“你们绝对不能伤到杂草。”思及此处,他语重心长地叮嘱工匠们。

“伤着它们,可能会伤着问小哥的心。”

小工匠一脸迷茫:“啥子茅草还能伤心?”

“你别管了,等到你成亲也许会明白。”何肃一脸深沉。

但这些问荇是不知道的,比起盯院子,他觉得盯自家卧房更加要紧。

一来挣的银子大头都藏在卧房,二来他放心不下柳连鹊的灵位。

工匠们早就习惯了问荇对卧房格外上心,所以都该干嘛干嘛,被问荇看着心里并无微词。

何肃将案几摆在窗边,又往床头摆了个简单的木柜,把钥匙递给问荇:“往后有小物件可以存里边,但别存太贵重的东西,这柜子是木头做的,算不上非常牢靠,能够撬开砸开。”

问荇记在心里,眼角余光扫到边上灵位石板被撬开,里边的血玉再次无影无踪。

血玉贵重,他花这笔钱依旧觉得心疼,可也觉得很值。

往日阴森安静的鬼宅传出热闹的笑声讲话声和打趣声,问甲和问大宏躲在不远处的阴沟里,嫉妒得直冒酸水。

可方才问乙他们灰溜溜被赶走,弄得他们压根不敢偷摸上前去找问荇,而且一群人在门口忙前忙后,问荇肯定是把自家门给加固了,防他们和防贼似得。

既然不让他们好过,那问荇自己也别想好过。

问大宏揉着胡子乱糟糟的下巴,几乎不过脑子地想出来个阴毒办法。

兵兵乓乓的声音直到傍晚才消失殆尽,工匠们领了工钱和赏钱,欢天喜地扛着铲子锤子从问荇家出来。

何肃将赏钱分给外边拦问丙的两个工匠:“你们也有,问小哥人就是大方。”

两个工匠精神抖擞拿了钱,有个瞧着身后精疲力尽的问丙二人,嘲讽似得扬了扬手:“我记得我家那两文钱三个馒头,有些人连一文钱都拿不到,居然还敢说是人家亲戚。”

“你可说高了。”他旁边的工匠也跟着笑,“我家那卖馒头大娘要是心情好,一文钱两个馒头,他们分明是连半个铜子都挣不来,哈哈哈哈哈……!”

赵小鲤躲得无影无踪,问大宏缩在远处不敢出来,倒是问乙又坐不住了。

他拖着条半残的腿,肿胀的脸瞧着八分狰狞:“你他娘再敢说一句试试?”

他在云和镇不说横着走,那也是没几个人敢惹他,现在这群敲木头锤石头的工匠都敢骑在他头上撒野,传到云和镇去,他该怎么同人家去要债。

就在这时,祝清抱着个冒着热气的篮子,后面跟着放心不下的祝澈。

他们家晚上肉饼烙多了,就想着给问荇送几张,顺便来看看问荇家的事解决没,没想到到门口是这副场景。

祝清被问乙这副肿着脸的丑模样吓得不敢动弹,抱着篮子差点平地摔倒:“哥,哥哥……!”

他本来就对问乙有些害怕,祝澈就在他身后,小哥儿赶紧扑进祝澈怀抱里:“他吓我!”

祝澈抱着弟弟一言不发,眼睛却一点点暗下。

一阵秋风刮过,问乙发热的脑袋也瞬间冷静下来。

他僵硬抬起头,瞧见哭红了眼的小哥儿。

还有小哥儿后边愤怒的,高壮的,魁梧的猎户。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

祝澈:有机会一定要给这群狗娘养的一拳!

今天:

祝澈:……机会怎么这么快?

第103章 当心走水

问荇嘴里塞了块肉饼,温热的外皮带着酥脆,咬开后里边是香软的肉粒,手艺好得像是镇里支摊子卖的饼。

“味道怎么样?”祝清站在他边上一脸期待,“我、我娘和我哥一起做的饼,刚出锅呢。”

“一起做的,祝澈不会只和了面吧。”

问荇失笑,他和祝澈手艺半斤八两,要是祝澈出的功劳多,恐怕不会这么好吃。

“的确烙还是我烙的,我娘和我哥有别的事要忙。”

祝清丧气地垂下手,“我哥老觉得我该读书,非要帮我做饭逼我学点什么,可我真的念不进去。”

“你先好好念着,往后的事还有的商量。”

问荇想到了醇香楼,或许许掌柜会喜欢祝清这样悟性好的学徒,而且看在他面子上不会为难祝清。

但祝清年纪太小了,而且多学些字念点书对他往后做什么都很要紧,问荇又不是祝清家里人,不好直接插手这事。

“嗯嗯。”

祝清听到学习开始心不在焉,答应得也含糊起来。

祝澈不让他看他打人,祝清便和问荇道了别,提着篮子往家赶去。

“……天哪。”

进宝探着头围观外边热闹景象,半个灵体被塞在门框。

现在还是黄昏,他尚且虚弱又透明,对门外精彩一幕瞠目结舌:“大高个猎户好厉害!”

一拳接着一拳,就和傻大个说得画本子一样,弄得坏人动弹不得。

“有意思,我去地里找他们来凑热闹!”进宝仗着别人看不见他,正大光明就从门缝里挤出来。

“你注意点,别让院子里传进去声音。”问荇趁乱压低声音叮嘱进宝。

今天忙得真够久,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到了邪祟能出现的时候了。

进宝恍然大悟,赶紧使用自己的能力将院里院外隔绝开来。

他能跑出来,那岂不是柳大人也该醒了,到时候让柳大人知道门口有人打架可就糟了。

“你们是不想让我听见何事?”

青年温润的声音从门后传出。

还是听见了。

问荇朝着祝澈疯狂使眼色,祝澈本身也只是奔着让他们不好受去的,完全没把人往死里打,气消后看到问荇的暗示,赶紧止住手来。

“嚷嚷什么。”为了不显得收手太生硬,他用脚虚拨了下问乙。

“不是说你在隔壁镇天天把人打断腿,我还没下狠手打,你就成这副样子?”

“滚吧。”

工匠们对看到的景象装聋作哑,有说有笑地跟着何肃离开,没心没肺的几个甚至还开始讨论起晚上该吃什么。

问乙艰难地爬着,努力离问荇的宅邸门口越远越好,已经顾不得想钱的事情。

祝澈回过神来,他好像在问荇家门口打人了。

虽然打的人算是问荇的仇家。

他有些不好意思:“没给你添乱吧?”

“没有,你来得挺及时。”

问荇站在门边,又往嘴里匆匆放了块饼:“他们该打,我朝律法,先挑事的人不占理。”

“又是你夫郎说的?”祝澈哭笑不得,“但这个听起来不像官爷能定的规矩。”

“我猜的。”

问荇刚胡诌完,柳连鹊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朝律法,聚宅前院外闹事,影响宅院主人,可以驱赶或是用武还击,概不追究。”

“但并无先挑事的不占理这条。”

……还真有律法。

问荇咽下最后一口饼,毫不脸红将柳连鹊的话复述了一遍:“宅前院外闹事,宅院主人可以驱赶或是动用武力,没关系的。”

站在他身边的柳连鹊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说问荇什么才好。

外边肯定在是闹事,他虽然被困在宅院,导致听到宅院外的声音会被弱化,但也不是完全听不见。

刚看见问荇,问荇就在这一边吃东西一边胡闹编律法,听得他实在是站不下去了。

“我还有事,得先回屋了。”

问荇发现身边寒气越来越重,事情显然不太妙。

祝澈猝不及防被问荇塞了一袋子蜜饯和两个馒头,客客气气迎出去才后知后觉。

“我听说你之前给他俩塞了馒头,给我的不会是那两个馒头吧?”

“不是那俩。”

问荇看着捧着馒头啃得正香的进宝露出个微笑。

进宝咀嚼的动作停住,不明所以朝着旁边歪了歪头。

干嘛看他吃饭?

那俩馒头本来就被麻布拖着没掉地上,正好进宝看着饿得慌很想吃,问荇干脆就趁乱烧给他了。

“哦。”

祝澈勉强信了,可还是觉得不对:“你白天不是该修的地方都修了,怎么晚上还这么忙?”

“家事。”

问荇声音透过厚重的门传出来。

祝澈傻乎乎点点头,往外走了几丈路,突然又意识到什么:“嘶……不对啊,他家不是就他一个人。”

“哪来的家事?”

院子里。

“我错了。”

问荇从善如流,没等柳连鹊开始问,倒豆子般把今天的见闻讲了出来,就差马上提笔写罪己书。

进宝嘴里鼓囊囊塞着馒头,含含糊糊替问荇求情:“柳大人别嗦他,他也似很倒迷,运气不好,别怪问大愣。”

“我没怪他,只是觉得再用这种方法处理,往后要出事。”

柳连鹊蹙眉思索:“……问家人被逼急了,或许有更低劣的后手。”

“不会出事吧。”进宝费劲咽下去馒头,“他们不是完全对付不了我们嘛,都被整得这么惨了。”

问家人看起来就是又蠢又坏,甚至不需要让鬼出面,问荇自己都能解决得七七八八。

叫他来说,那几个猎户都比问家人烦人。

“问家人已经试了威逼和求情,却都不管用。”

“本就是声名狼藉之人,不能用常人的行为去权衡,兴许后面还会用比威逼更下作的方式。”

“他们哪怕达不成自己的目的,也不会让问荇好过。”

“想用武力逼问大人的方法进屋已经很可恶了,居然还有更可恶的吗?”

进宝抱着头,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还有什么办法。

“夫郎思虑得对,我刚刚也在想这件事。”问荇全听明白了柳连鹊的意思,“进宝,你想想你要是个坏人,你得不到一样东西,你会做什么?”

“但我又不是坏人……”进宝嘀咕着,突然瞪大眼睛。

“我知道了,我既然弄不到,我会让其他人也得不到!”

“这就对了。”

“对于下作的人,他们的目的可以是获得钱,也可以是在得不到钱的时候让我也没钱。”

要从问荇手里拿到银子难,但单纯只让问荇不好过很容易。

造谣已经行不通了,但借着问荇的名头去胡闹,在问荇的地里去糟蹋,甚至更直接些毁掉问荇家的墙,不要脸的方法可太多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知道问荇对他们绝情,彻底死了吸血的心,他们可能会干脆恶心问荇到底。

毕竟对游手好闲惯的人来说,压根不可能花时间去“感化”问荇,让问荇乖乖自掏腰包。

“好讨厌。”进宝剁了剁脚,“不如让我和傻大个他们去把这群人吓疯掉,让他们没办法再招惹大人!”

“……”

柳连鹊沉默不语,他不喜欢进宝提的办法,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失是一种选择。

“进宝,你去找郑旺他们盯问大宏那的动向。”问荇心里有了考量,从木屉夹层摸出来张符箓。

“好!”进宝麻溜地钻出院门。

有他在,谁也别想动他们家。

“他们不至于今晚就动手,咱们可以寻个帮手来。”

问家现在伤得伤残得残,还有些人压根不想找问荇麻烦,所以今晚暂时还算安宁。

“长生道长。”

随着问荇捏紧符箓,符箓表面微微发出浅蓝色的光,飘散在半空中。

“事关家宅安宁,烦请来帮个忙。”

符箓应声碎裂,化成的飞灰飘在半空,朝着一个方向弯弯绕绕而去。

柳连鹊看得出神,这术法当真新奇又厉害。

“传音符咒。”问荇松开手,“长生给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不管用我们就自己来。”

“要是管用,顺带再救个人做点好事。”

“天外有天。”

柳连鹊仰头看向天空,似是没来由地感叹:“才知人间真有鬼神,市井里也有世外高人。”

“奇怪的事多了去了,也许还有我们不清楚的。”问荇笑了笑,“比如起死回生这类?”

“死人怎么回生。”柳连鹊眼中滑过一丝落寞,“该到油尽灯枯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听着远处若隐若现秋虫的叫声。

它们将要在临冬的时候悄无声息落进泥地,所以趁着着点最后的时间,近乎声嘶力竭地唱着短暂命途中最后的乐曲。

“问荇。”

柳连鹊盯着一枝干枯的枝,那枝是生在院外的树上,却颤颤巍巍伸进院子里,由于已到秋天,上面的叶子全都枯黄发黑。

“要当心走水,尤其是这几日。”他眼中划过一丝忧色。

但凡是天干的时候,村子里总是很容易走水,因为家家户户都堆着干草垛,有些人家还盖着草房,稍微一点火星子一烧就着。

问荇家宅子倒不是最容易被烧的那类,可后院的茅草、前院刚换的家具极其容易点着。

更别提问大宏他们刚刚才目睹过问荇装家里,柳连鹊越想越不对劲。

想要毁掉问荇来之不易的一切,最方便的法子不就是引火吗?

“还是夫郎想得周到,我会多注意家里。”

问荇其实也想过问家会引火过来,所以正打算把好烧的草木制品移到院子中间,可现在柳连鹊一说,他又多想了下,越想越不对劲。

“屋子就是木头,外边还长着枯树,如果他们真要烧,费点劲也能点起来火。”

问荇神色逐渐凝重,他非常确信问家人干得出这事来,纵火成本低且不容易被抓,给问荇的财物带来的危害却是无比巨大。

还真可能是问家最好的选择。

“防不来也无妨,你当有别的法子。”

柳连鹊也在顾虑这点,所以才要盯着枯树看。

“我猜你是想找长生道长做戏,只要能截住问家人纵火,其实也不用太顾虑走水的隐患。”

他相信问荇想得办法绝不是让问家人对付他后再去补救,而是赶在问家人对付他之前解决掉这群无赖。

砍掉歪脖子树还会有地上野草,地上野草没了还会有木房梁,容易烧起来的地方是在是太多了,怎么除都除不干净。

把经历放在让计划不会节外生枝上,只管放手去做,不用顾虑节外生枝后会如何。

“真是瞒不过夫郎,我正是有这意思,不过还得看长生道长愿不愿意。”问荇其实还有其他不需要长生的法子,只是没有现在想的这法子两全和安稳。

“有需要我的地方同我说就好。”

柳连鹊沉吟片刻:“我信你能理好这事,说实在话,我遇着如此无赖的人也会手足无措,可能还帮不上什么忙。”

“你辛苦了。”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既然生在问家,那遇着他们避无可避,只希望这次能彻底让事情平息。”

毕竟送走了问家,还需要面对远比问家棘手的柳家,对问荇来说,问家确实不算是顶麻烦的对手。问家不过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靠着无赖还能蹦哒。

“对了,你怕火吗?”问荇想到其他小鬼畏惧火光的模样。

“我看进宝他们都不太喜欢火。”

即使是夜晚,小鬼们也会躲着火焰和光亮走,如果是进宝这种还比较强的邪祟,那勉强可以站在灶台不远的地方看,但万万不能上手去摸。

“不清楚,不过如果鬼都怕,那我应当也怕。”柳连鹊愣了愣,问荇每次和他见面都注意着不会生大火,也不会把灯点得太亮,所以他还真不清楚。

可他是鬼,按理来说不能免俗。

“你要是想知道,可以用火试试。”

“我何必用火来吓你?本来就是担心你怕火,往后得注意别让你被火伤到。”问荇失笑,他发现柳连鹊在有些问题上还挺呆,一板一眼的样子真能看出点书呆子的影子。

柳连鹊温吞地笑了:“我知道,但总归得试试,才能明白我怕不怕火。”

不检验过,如何能出真知呢?

“你不许偷摸着试,反正我后边不让你见着火就好了。”

但柳连鹊偶尔书呆子下也挺可爱,反正他多注意些,让家里有个人不是书呆子就行。

“我信你。”

柳连鹊一直都信问荇。

荒野上。

“真要用,用这法子?”赵小鲤听完问大宏说的办法,吓得面如土色,“会出人命的!”

“少说屁话了,出了又咋样,咱们只要跑得快,谁知道是我们干得。”

问乙倒是非常赞同这法子:“就该让那傻子长长教训,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问丙捂着擦伤的脸,依旧有些顾虑:“可问荇那的钱……”

他还是更惦记钱,要是把问荇家闹翻天,钱肯定是拿不到了。

“死心吧。”问大宏疲惫地闭上眼睛,“他是死也不会认我们了。”

“既然不认,为什么还要对他有好脸色,养了他十八年把他养成这样,倒不如是个傻子。”

老妇人只顾着在边上喏喏附和,听到谁说了难处哭上两句,也不知道是为了谁在难过。

问丁只分到了很少的一点食物,小女孩饿得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在赵小鲤身边不住摇头。

赵小鲤的心一抽一抽的,边拍着问丁的背,脑子里边盘算该怎么把消息告诉问荇。

问荇和柳连鹊是他的恩人,哪怕他回去被打被骂甚至被弄死,他都不能再这么胆小下去了。

天边不知不觉泛起鱼肚白,一只长着长尾的鸽子悄悄停在他手边。

鸽子仰头看了眼疲惫的少年,随后展翅高飞,羽翼掠起风,朝着问荇家的方向直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喊我来当戏子?

小问:话不能这么说,这叫拯救无辜之人,道长该把格局放大。

第104章 来演个戏

“道长来得真快,我还以为要等些时候。”

问荇推开门,看见灰白色发的道士端站在门口,略微有些意外。

距离发出信还没半天,长生就算是能在发出消息的瞬间收到消息,往这里赶按道理也需要时间。

“我是在附近恰好有要事办,因为顺路,所以就早些来了。”

长生风尘仆仆,连他肩头的鸽子也在不停梳理自己落满灰的羽毛,一人一鸟看起来状况不错,实则都有些萎靡。

他要办的要事兴许办得不顺利。

问荇不动声色避开话题:“我厚着脸皮请道长来一趟,主要是为了我之前有些亲戚的事,还需要道长的道术来帮忙解决。”

“亲戚的事?”

哪知长生上上下下打量了番问荇,眼中露出浓重的疑惑:“可我见你第一眼就看出你亲缘浅薄,尤其是同辈上辈的血亲犯冲。”

“看你日子过得舒坦,我还以为你亲人都不在人世,不会和你互相折磨。”

问荇:……

长生本事真挺大,算得七七八八,他原本的平辈和爹妈压根不在这片地方,自然不会和他犯冲。

“只是血亲和你疏远,但你的正缘和友人一直在与你同行。”

长生以为问荇在黯然神伤,赶紧捡了好事宽慰他:“柳少爷和你的缘分很长,不必为了强求不得的六亲和睦为难自己。”

“所以你到底是遇着了什么问题?”

他百思不得其解,若单单是家务事怎么还轮到找他帮忙?

问荇将这几日情况原原本本和长生说了遍,长生听着愤慨,甚至觉得匪夷所思,可却表现得无计可施。

他脱离凡尘是是非非太久,爹娘兄弟早已老死很多年,甚至他都不太记得了,自然给不了问荇什么建议。

不过对于问荇提起自己突然脱离痴傻状况的只言片语,长生倒是有些想法:“依照你这么说,你是从痴傻的人突然变成现在模样。”

隐去自己穿越的部分,这是问荇能透露的离事实最近的说辞:“是的,我清醒后就经常纳闷,觉得之前的事就像做梦一样。”

“道长,你说我之前会不会压根不是傻子,而是中了邪或是丢了魂?”

“前者不像,中邪不去祛除邪物,被邪祟缠上很难撑到清醒时候,我倾向于是后面的情况。”

长生盯着问荇眉心看:“你的三魂七魄现在是齐全的,如今呆在躯壳內的安然无恙。”

“如果按照你所说,之前的你听人摆布到好似无意识,恐怕至少缺了大半魂魄,甚至可能全无魂魄。”

“或许是你的魂魄被封住了,真的是无魂无魄的人,无论用什么法子也长不出魂魄。”

“应当是如此。”

问荇听完长生的话,其实更倾向于原本的问家老四没有魂魄,所以才能被他这外来魂魄彻底占据身子。

但这论断铁定不能和长生说,不然被长生当什么心术不正的冤魂厉鬼就糟糕了。

问荇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收了生,但长生反倒不打算放过问荇,他对问荇疑似被封住魂魄的事感兴趣,还想多问两句。

原因无他,他那走歪路的师兄就喜欢看人的魂魄,也喜欢拿人的生魂动手脚,问荇老家云和镇离江安镇不远,问荇的情况十年都未必见一次,或许能有师兄的线索也说不准。

“你还记得之前你家里人说过什么有关你魂魄的事吗?”长生试图从魂魄里问出一星半点。

“没有。”

长生也是病急乱投医,问荇苦笑:“我家除了我,所有人凑一起都未必认识几个字,他们压根不懂这些魂魄冤鬼的事。”

“他们只说有道士算到我命里富贵有财运,不然肯定不会养着我长大成人。”

“也是。”

长生泄气,问荇说得在理。

普通老百姓有时候见着道士都绕道走,更别说有胆子去探寻鬼神,还去接触懂这些的人。

他仔细想想,又觉着或许真是巧合,之前也不是没见过魂魄散了突然就变好的人,三魂七魄本就极难琢磨,连他也无法参透全貌。

“若真是巧合,那他们找的道士怕是水平不精,你是有些财运,但不旺家里人。”

问荇命格很奇怪,命硬命凶却凶里带吉,许多半吊子道士别说看透彻他的命,能不能读懂一点都是问题。

说他好运,他八字撞鬼;说他倒霉,鬼却正是他的福源;说他能顺顺遂遂一辈子,他亲缘浅薄;可说他一生坎坷,他又总能逢凶化吉。

问家人把问荇当福星养了十来年,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旺我自己就行。”问荇笑得不以为意,“按你说的,他们都来克我了,我为什么不能克他们?”

他其实到现在对命格这些也不过半信半疑,问四是个没有魂魄的空壳,可他问荇不是,他有手有脚,能扳得动自己的命。

比如现在,他要让问家克不了他,但他却能克得了问家。

长生之前还有些看不惯,但现在已经习惯了问荇这副偶尔冒出的精明模样,

对活在市井里的人,只要没坏心思,精明些独善其身些也无可厚非。

他替问荇看了看家里风水,指点他给些家具略微挪下位置。

“你的魂魄并无大碍,你家夫郎也情况稳妥,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

问荇大晚上烧符咒喊他,长生不信问荇只是来让他随意看看风水,提前做了防备。

“但我需得告诉你,问家的事我帮不上忙,还得你自己去解决。”

长生能想到的办法无非是和问家人讲道理,但饶是他也清楚不是每个人都能去讲理。

问荇总不至于让他用术法,把问家人通通打一顿吧?

“不,正是他们的事遇到有些地方解决起来麻烦,我需要道长助我一臂之力。”

“是想让道长陪我演出戏,顺道在演戏的时候多注意下有个人。”问荇向长生郑重行了一礼。

“我本来也不想麻烦道长,可我实在是不认得其他道士了,长生道长手眼通天,我们也算出生入死过,所以我觉着你定能帮到我。”

“你可别这么说。”长生猝不及防被扣了个高帽,节节败退,想要拒绝却拉不下面子。

“我尽力帮帮看,但事先说好了。”

他想到之前在进宝的血玉幻境里被迫附身在鸽子身上,脸色难看了一瞬:“太过分的事我做不来,也别让我做。”

问荇等得就是这句话:“放心,绝不会再让道长为难,你可以先听我说来……”

禾宁村离山近的地方有些不好开垦的地,那里面长着灌木杂草,非常适合藏些小兽和虫鸟。

极其偶尔的时候,这里也能成为退无可退又无家可归之人的容身之所。

“我们还是回去吧。”赵小鲤苍白地劝着问大宏,希望能让他打消念头,“我猜这天该下雨了,如果下雨,怎么烧都是白搭。”

他是当神棍的,由于真能看见鬼歪打正着办了些事,在云和镇还小有名气,可自家人才不信赵小鲤这套。

“怎么可能,现在天上连丝云都没有,怎么就要下雨了。”问乙因为牵动伤口疼得直抽抽,用力推了他把。

“要我看,你就是怕事吧!”

“果然不是姓问的,到底还是不和我们齐心,就不该带你来,净帮倒忙。”

老妇也帮腔道,心疼地看着自家儿子腿上的伤,完全忘了自己其实也不姓问。

“可烧了小舅舅家,我们也拿不到钱,不如再想想……”赵小鲤绞尽脑汁,求助似地看向问乙。

平时他最贪财了,或许会还想拖着再想办法。

可问乙疲惫地眨了眨眼,好像没听到“钱”这字。

他已经被问荇吓怕,被祝澈打怕了,怎样都好,就是不能让问荇好过!

“别管他了,哥儿能有什么主意,我看就今晚再去瞧下,然后明晚直接烧了他家。”问大宏一锤定音。

“到时候老二和老三去点着这孽种家后边的枯草,我趁着工匠近出看过一眼,问荇宿在前院,后院失火他肯定不能马上知道。”

左想右想,还是直接拿火烧最靠谱,而且还不用他们多花钱。

谁叫柳家给问荇的房子这么大,问荇不听话,活该被他们烧烧长点教训。

把那宅子后院烧了都能让问荇头疼的要死,如果烧到前院,这傻子还不得再被吓傻一次。

到时候要是没了钱哭着喊着来找他们,他们得在他身上吐唾沫再踩两脚,然后和他丢他们一样把他丢出去!

“爹,我动起来疼,而且明天也不一定动得方便。”问丙脸上流露出一丝害怕,瘫倒在地上声音微弱,“能不能换个人?”

他和问乙都受伤了,他比问乙身体弱,所以受到的影响很大。

眼下他们中最康健的男子就是问大宏,可他总不好直接让自己爹去。

而且问丙清楚,他爹能让别人去,肯定不会让自己去。

果不其然,问大宏眼珠子转了转,含糊道:“明天再说,今晚不是还能休息,急什么。”

只字不提自己可以替上去。

“我想去……去野地里……”

赵小鲤两条腿颤颤微微,好像自己已经憋不住了。

“去去去。”问大宏满脸不耐。

哥儿就是麻烦,撒个尿都得遮遮掩掩。

赵小鲤松了口气,左看看又看看,往树丛密的方向摸过去。

他不敢往问荇家那边摸,怕被发现后话没传到,还给愤怒的问家人打断腿。

他之前光顾着听爹娘话浑浑噩噩过日子,从来没干过这么大胆的事,一时间六神无主,腿怎么迈都不知道。

身后传来隐隐的叫骂声,是问乙又在咒问荇不得好死,听得赵小鲤愈发害怕,不自觉抱紧自己的胳膊。

可要是家里遭了火,小舅舅新换的房梁和家具都会被烧光,柳少爷也会很难过吧。

问家人没良心,可他不能这么没良心,哪怕是死,他也要把消息递到问荇手里。

天已经有点黑了,得尽快才好……

“你在这做甚?”

平和懒散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

男子身上披着蓑衣,蓑衣里面隐隐能看出道袍纹路,不知何时站在赵小鲤跟前。

————他算是我外甥,有些通灵的本领,却被家里人逼着只做些坑蒙拐骗的生意。

如果可以,请道长看看他有没有灵根,助他脱开苦海。

问荇叮嘱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长生打量着赵小鲤。

这孩子身上确实有些天生的阴气,他有些明白问荇和他举荐赵小鲤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给你塞个天分好的徒弟,不用谢~

长生:?

第105章 我的道路

赵小鲤被突然出现得长生吓呆了,一动不动匍匐在地,睁着大眼睛直愣愣看着他的脸,竟然忘了作出下一步反应。

长生咳嗽了声。

这张脸和问荇长得有两三分像,可赵小鲤和问荇性格十成十地天差地别。

“啊……你,我对,对不起!”

赵小鲤回过神来,赶紧弯腰躬身,眼睛闪烁着光,避开长生探究的眼神。

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道士很强,只能指望他不想伤害自己。

人是好苗子,有修道的慧根在,可性子也太一惊一乍了。

被赵小鲤这么莫名道歉,长生觉着自己好像成了乱吓唬哥儿的坏人。

他本以为问荇说的他胆子小不过是内向,没想到赵小鲤胆小得宛如搁浅的银鱼,断了翅膀的幼鸟。

“你是赵小鲤?”

他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干巴巴接着要讲的话往下说:“我是个游方道士,姑且算问荇的友人。”

“对不起!”

长生:……

他才说了半截,也没指责赵小鲤,这孩子怎么又开始道歉了?

“对不起。”赵小鲤泪眼汪汪,“我对不起小舅舅他。”

“我没责怪你,问荇和柳少爷也没责怪你。”长生摘下从问荇那借的破斗笠,露出方才遮在阴影里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戾气,也没有怨怼,只是带了些无奈的情绪。

“柳少爷?”

确认长生并无恶意,赵小鲤勉强平静下来:“道长知道柳少爷……是真的认识小舅舅。”

如果不是问荇的朋友,应当不知道柳连鹊的魂魄还存在于世。

长生松了口气,赵小鲤可算是恢复神智了,看起来也不难交谈。

冷不丁地,他的衣袖被弱弱地抓住,赵小鲤眼中闪着哀求,隐隐还有些泪光。

“小舅舅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让道长过来问我。”

他吸了吸鼻子:“道长行行好,求你千万现在就帮我和小舅舅说,有人要害他要去烧他院子,明晚就要去。”

赵小鲤有没有道缘还得观望,但问荇和柳连鹊倒是真有道缘,猜事猜得和开了天眼似得,问家人居然还真要烧他俩家。

长生暗暗惊叹。

“他们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太担心。”长生故作高深,右手缓缓扯着自己袖子,将袖子从赵小鲤手中抽出。

“我受他嘱托,是来印证其他事。”

“其他事?”

赵小鲤听到问荇已经做了防范,心里隐隐高兴,但仍然茫然。

既然不是问家的事,他这么没用,找他还有什么事呢?

“喂,看这里。”

长生挪开位置,一个只有成人半身高的,半透明的小孩朝着赵小鲤挥手。

进宝咧开嘴,把自己脑袋故意歪到肩膀上,眼珠子转得只剩下眼白:“好久不见!”

“……”

赵小鲤瞪大了眼。

片刻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回过神的惨叫声震得长生捂住耳朵,暗自庆幸把自家凡鸢留在问荇家,不然鸽子估计都被吓得到处乱飞。

“我就说要把这和外面隔绝开,还好我反应快。”

进宝早料到会这样,等到赵小鲤害怕完了,才不紧不慢收掉浑身散发的银光。

他刚刚在两人一鬼附近圈了地,确保赵小鲤喊破嗓子声都不会传出去。

“怎么样,他真能见着鬼吧。”进宝洋洋得意,“问大人说的怎么会有错,还非要我跟着来证明。”

吓吓赵小鲤是其次,主要是能看到这破道士被闹得头疼,进宝觉得很有意思。

“别害怕啦,我是进宝,你不是见过我吗?”

他这才收住鬼相,自来熟地同赵小鲤打招呼:“我们是问大人喊来帮你的,他觉得你很需要帮忙。”

“那群堵在我们家门口的人很讨厌,但你看着没那么讨厌,要不要别管那群人,你想办法跑到别的地方去?”

跑?!

赵小鲤又惊又喜,可想了想问家人和自家人,喜却逐渐成了黯然。

明明是小舅舅有事需要解决,到现在居然是小舅舅来帮他。

可是又能帮到什么呢?小舅舅这么有本事,都会被问家人扰得不安宁,他只要还姓赵就逃脱不了糟糕的现状。

“……小舅那没事就好,我怎么能逃得掉。”

他的世界只有小小的云和镇和江安镇,外面怎样,往前又该怎样,从来没人和赵小鲤说过,赵小鲤想都不敢想。

可他知道,他拥有的特殊能力让他成了赵家问家的摇钱树,他们面上嫌弃他不吉利,嫌弃他是哥儿,实际上根本不会轻易放他离开,就等着他真不能跳大神的时候再卖给人家当夫郎还笔钱。

“唔……但你甘心吗?”进宝盯着他。

“甘心让他们欺负你。”

赵小鲤不语,可他沉默的模样已经将他心中想法描摹得七七八八。

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尤其是看到问荇能够脱离苦海,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总也会冒出些自己或许也有办法的荒谬想法。

“可我做不到,我不可能逃出去。”

进宝满脸不高兴,难得有人能看见鬼,赵小鲤明明很了不起了好嘛!

“问大人说愿意帮你忙了,机会现在给你,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我该怎么做?”赵小鲤怯生生看向进宝,依旧不肯说愿不愿意。

“我现在教你几个简单术法,你若是能用出来,说明有修道的灵根。”

长生从怀里抽出张空白的符咒:“有灵根者极其稀少,但你能目中视鬼,十有八九天赋异禀,我会想方设法带你离开。”

“我派收徒不拘男女老幼,你将上山清修,日子清苦但也安宁。”

“上山……我会上去哪里的山?”

突如其来的,闻所未闻的路摆在赵小鲤面前,他十分手足无措。他不就是个能看见鬼的平凡神棍,怎么就成了极其稀少的,有道缘的人了?

“我也不知。”长生实话实话,“得往后看你的命数通往哪里。”

也许是终年积雪的苦寒之路,也许是四季如春的天境之途,一切皆有可能。

“……”

赵小鲤呆滞了会才消化铺天盖地的信息量,可依旧没做出反应。

进宝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在他眼里,赵小鲤简直窝囊得可怕,十多年的打压仿佛把奴性已经嵌在他的心中。

“柳大人,你说他会不会不答应我们,反倒偷偷去和问家报信。”

临来前,问荇忙着给长生拿乔装的衣服,他曾大着胆子偷偷问过柳连鹊。

“他如果想报信,往前有太多次机会。”

“论情,他对问家更多是畏惧,对我们则有感激,他不会去报信;论理,他习惯沉默忍让,更加不会主动去和问家人提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事。”

柳连鹊耐心同他解释。

比起赵小鲤出不出卖他们,他更担心赵小鲤不会接受道士突如其来的帮助。

他并不认为和问荇帮了赵小鲤几次,就能让这个胆小的哥儿愿意无条件相信他们,相信长生。不是每个人都和问荇一样喜欢火中取栗,愿意去赌去拼。

改变是很难的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况且突然拉着谁劝他去修道,劝他远离当下的生活,都很让人手足无措。

恰巧问荇刚好给长生送好衣服,看出柳连鹊的担忧,也凑了过来。

“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毕竟我们管不了更多。”

“可我觉得畏于现状、安于现状,很多时候不是不敢,而是不知道有办法可以挣脱。”

问荇看向正在摸索着套蓑衣的长生:“我已经把方法摆在了他面前,他既然自小能走街串巷去跳大神,肯定不是傻子,会做正确的选择的。”

柳连鹊思忖片刻,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将正准备出发的进宝喊过来:“你若是到了他面前,帮我带句话。”

进宝点点头,认真将这话记了一路,一直记到现在。

他看赵小鲤支支吾吾,突然觉得眼下把柳连鹊的话告诉他非常合适。

“愿不愿意都随便你,可柳大人让我带句话给你,他说……”进宝敲了敲腮帮子,一字一句复述。

“生成哥儿,我们能选的事、能做主的事总是很少,所以希望你能做个选择,是或者否皆可。”

“至少这是你所能做的主。”

而不是将难得的作出选择的权利,说放弃的权利都拱手让人。

赵小鲤嘴里停止了细碎的呢喃,动荡不安的心剧烈震颤着,心头的天平却渐渐往一个方向偏移。

那是他心之所向的答案。

是,一直没人让他做过选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配选,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为什么现在拒绝和接受两个简单的答案摆在面前,二者择一,他又要因为害怕错失掉机会呢?

“我…”

他的眼泪落在地上,糊出深色的泥点。

“我愿意!”

“只要能让我离开那里,只要以后不再需要害怕和挨打,我都愿意。”

他愿意走最寒苦的山路,因为那也远比他回家的路温暖;他愿意修最晦涩的道,因为那比他浑噩度日要强;他愿意舍弃过往的自己,因为前面的路是簇新的路。

长生和进宝面面相觑,一个欣慰赵小鲤不负所望,一个惊叹柳连鹊话的效用如此之大。

好神奇,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居然还能生出一样的心思!

院内。

“他们应该快回来了。”问荇搬了把凳子和柳连鹊排排坐在卧房门口。

“是啊。”

柳连鹊在想着生前的事,冷不丁被问荇搭话,怔愣了片刻才答道:“天已经黑透了。”

“刚刚在想什么?”问荇托着腮看着他,没等柳连鹊开口,自顾自答,“我猜猜……是你和进宝说得那些话?”

柳连鹊茶色瞳微微震颤:“有,但不全是。”

送走进宝后他在想,他突然有感而发的话是不是压根不适用于自己。

毕竟从大多数地方说,他比七八成哥儿都幸运太多了,他没资格说那些话。

可再一想,柳连鹊心中越来越沉。

他虽然能念书,能主持家里的产业,可实际上一条条仔细看过去,他还真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他不争气的二弟可以随便砸钱乱做生意,庶出小弟可以在开蒙的年纪选择不去听课,可他打小从没这些权利。

他的一切被母亲安排得明白,自幼听话去念书,必须稳妥接手家族里最合适他的产业,不允许他冒进行事,而这所谓最合适的产业许多也不是他家生意的大头。

甚至是他的婚姻大事,他也只有选择赘婿的权利,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的身体也没给他选择的权利,本以为可以已哥儿的身份继承家业,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他不在意是不是真能继承家业,可他却发现自己比自己想象中更向往自由,也更加不自由。

意识到这点的柳连鹊心情复杂,越想越有些后怕,直到问荇突然出声,及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问荇心中微动,他垂着眸,眼中暗色逐渐变重:“其实现在想想,我有时候是不是也做得不妥。”

“我经常自作主张,特别是之前,有时候做事不和你说,非要等你查出来再认错。”

柳连鹊微怔愣,随后蹙着眉反驳他:“我不觉得你有问题,你别多想。”

问荇已经给了他极大的尊重,他在家管账没人会主动把自己花的钱整理好告诉他,也没人会和他商量屋里摆什么家具好,更没几个人会打心眼里去仔细思考他提的意见。

可问荇都会做。

“其实我瞒了你几件事。”问荇一脸认真,“我觉得是件挺大的事,是因为我有些私心不想告诉你。”

一件是柳连鹊出了屋门会变成神志不清的邪祟,一件是他的家人可能并不爱他。

问荇自认是个很自私和自我的人,往前他的爹妈,看不惯他的人也是这么评价他。

说他像个长得养得熟,实际上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懂别人给的三分好要还十分,也不懂别人给的十分坏要变三分。

可在柳连鹊面前,他总想藏住自己实际并不纯净的心,藏住被好看皮囊包住的不太好的一面。

他尽量学着坦诚,哪怕这些坦诚里也夹杂了几分小心思。

“咱们商量下,过几个月我再和你说行不行?”

他表情可怜兮兮的,手就要去拽柳连鹊半透明的衣角,已经蹭到了却又小心缩回,仿佛害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

柳连鹊心底那点好奇和落寞全都被压了下去,慌乱道:“自然可以。”

“你别放在心里,我说的并不是你,况且谁心里都会藏着事,我怎么会因此责怪你?”

毕竟他心里也藏了龌龊心思,柳连鹊无比害怕这些心思不慎揭开,揭开得不好,闹出一片狼藉来。

“夫郎真不怨我?”

“从来没怨过。”柳连鹊这才意识到两人挨得很近,忍不住提醒问荇。

“行了,他们该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我俩只是坐在一起,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

问荇理直气壮,可看到柳连鹊严肃的表情,脸上又浮现出来些心虚。

“再陪我坐会吧。”他小声道,“他们一回来,你又不和我待一起了。”

柳连鹊没出生,但红着眼尾不轻不重看了眼问荇,默许了他把凳子挪过来的行径。

院外。

“停。”

距离院门还有一丈远,进宝突然警觉地刹住脚:“咱们过会进去。”

他收着胸像个小大人:“现在不合适。”

“为什么不能进去。”长生一脸莫名其妙。

“直觉。”进宝拦在他面前。

“总之就是不能进,你要信我!”

他俩要是现在进去,会被问大人大卸八块。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嘿嘿,今天不做煞风景的鬼!

第106章 同床共枕

“照赵小鲤说的,明天晚上问大宏想点了院子外的枯草,借着天干引燃院子。”

“倒为难他们能想出来这办法。”

鬼宅的后院坍圮过于严重,工匠们每次来也只能慢慢修补,院子里面还没清理干净,院外的茅草自然暂时也没进行处理,如果真烧起来很容易波及院内。

而且烧后院比烧前院更难察觉,真待到他闻见焦糊味,看见火光,那已经烧到大片草地上的火势早该无法控制。

问大宏忍辱负重蹲了这么久草丛,还真没有白蹲。

“他们也太歹毒了!”进宝气鼓鼓。

“总不能让他们来真的烧屋子,我们应该怎么做啊?”

只要问大人点头,他一定会把这群坏蛋吓破胆子。

“你明天跟着长生道长,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办。”

问荇看向长生,长生冲他微微颔首:“已经把符拿给赵小鲤,进宝我也会好生照看。”

方才时间紧迫,为了不让赵小鲤被怀疑,只长生能先搁置试验符咒的事,让赵小鲤揣着符咒先行离开,等到明天尽量想办法脱离问家人再来找他。

“扮恶人只此一次,下次再也不做了。”想到问荇的计划,长生微微有些无奈。

要不是问荇巧妙解决掉鬼童之事帮了他大忙,他欠了问荇机缘,他才不会陪着一二十岁的年轻农户搭戏台子。

“原来你们都商量好了?”进宝瞪大眼睛,“所以就我不知道。”

突然就被扔给个差点把他杀掉的道士,进宝心里有些抗拒。

他才不管长生有没有什么任务在身,他就是讨厌道士!

“我不想跟着他。”他瞅瞅长生,嫌弃地摸了摸鼻子。

真是个麻烦的道士。

“你不跟他也行,但我给你安排了个吓人的活,你要是不去我就喊郑旺了,我看他挺想去的。”

问荇作势要往田里走,吓得进宝赶紧拦住他:“别别别,我跟他,我跟他。”

他盼星星盼月亮盼这么久,才不会把吓人的机会让给郑旺那个傻大个。

按理来说修道者不能对妖魔鬼怪吓人视若无睹,应当予以制止,但长生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像没听见进宝和问荇说话。

……奇怪。

他散开注意力,发觉只是几人说话的功夫,刚刚还留在院子里的柳连鹊悄然消失了。

是要干什么事,所以提早离开了吗?

长生不想招惹这对阴阳两隔还天天厮混在一起的新婚夫夫,见问荇没什么特别表示,继续仰着头端他的仙风道骨。

无视掉进宝的抗议,问荇整理出套床铺,让长生和进宝暂时歇息在一个屋。

安顿好所有事后,问荇也推门进了卧房。

他眸色沉沉看了眼牌位,随后躺倒在床上闭眼假寐。

骨子里面对危险时的谨慎让他不敢在今夜贸然入睡,问家人单个拆出来都好对付,可麻烦就麻烦在凑成一群,防范起来难度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还不睡吗?”

不知过了多久,柳连鹊的声音突兀出现在床头。

“今晚睡不着了。”问荇实话实话,“我放心不下进宝,他比之前靠得住,可有时候盯梢容易出差错。”

“你要我寻的书里说过容易起火的地方、该怎么应对走水我都寻到了,放在桌上,你稍微看看。”

柳连鹊端着书,索性也不回去休息了:“看好就闭上眼歇会,我今晚陪着你。”

他虽然没法极快地对宅院外情况作出反应,但陪着问荇一起熬夜并无问题。

问荇翻开柳连鹊整理出的资料,暗自感叹有柳连鹊在真是方便,他能把书中犄角旮旯里的细节全都搜出来整合,而且速度快得惊人。

有了柳连鹊找到的文献,本来就高的成功可能性又高了几分。

“我会好好看的,你回去休息。”

柳连鹊没理会问荇,他打定了主意,兀自翻开书心无旁骛看了起来,摆明了问荇说什么都不会听。

“行,就陪今天一晚上。”问荇无法,只能退而求次,“不回去,那你躺会总行吧,别干坐着。”

躺会。

问荇说得轻巧,他现在能躺哪?

柳连鹊的脸登时烧红。

仿佛为了回应柳连鹊的疑问,问荇挪了个位置,拍了拍身畔的空位,满脸期待道:“躺这儿。”

“刚换的新床,虽然算不上太好,但怎么说也花了小几百文。”问荇装作没看出他情绪在变,“能躺得来两个人,夫郎来试试?”

他怎么能把同床共枕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这明明不是什么能直白说的话,问荇像个登徒子似得。

柳连鹊稳住心神,问荇说得理直气壮不带情欲,他总不能莫名乱了阵脚招来问荇调侃。

“我要看书,躺着不像样子。”他般来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今晚就守在你床边,你好好躺着休息。”

柳连鹊又将书页翻过一页,却不小心多翻了两张薄薄的纸。

清隽的书生不动声色把书页翻回,定定看向问荇:“别觉着说有些话就能把我吓回去。”

“问荇,谁教你能随意拉着人睡同张床的?”他眼中有些愠色。

“嘶……被看出来了。”

被拆穿的问荇不但没羞恼,反而神色自如:“我又不是随意拉着人都能睡在一起,只是夫郎在我这可以罢了。”

“可我不想。”

柳连鹊盯着书,仿佛要把书盯出个洞来:“你自己睡。”

“唉,夫郎真是好狠的心。”问荇满脸遗憾,给自己拉上被子,却依旧空出半边床来。

“不过要是你半夜改了心意,我也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他闭上眼,脸上带着狡黠的笑终于变得纯良无害起来。

柳连鹊被闹得羞恼,索性眼不见为净,背过身子不再去看问荇。

屋里重新归于寂静,就连刚刚好像在偏间争执,隐约传出声音的长生和进宝都安静下来。

问荇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柳连鹊只能在此刻捕捉到他的呼吸声。

夜色更深了,待到赧意散掉些许,他忍不住虚握着书回头看去。

不需要火光和月光,作为鬼的柳连鹊能够很轻易听见问荇缓慢均匀的呼吸声,看清他的面庞。

那是张好看的脸,似同话本里进京赶考的读书郎,流落民间的少年皇子,打马折花的少年将军。

一张偶尔摆些坏心思,都能被轻而易举原谅的脸。

柳连鹊体弱,都没怎么想过自己往后会和怎样的人拜堂,谁是他的相公。

就算想了,他身在高墙中,长在朱门内,能做得那点匮乏的梦里也梦不到如此自由又有灵气的少年。

像乡野中掠过的彩羽的鸟,满池浮萍里盛开着花的荇草。

思及此处,他喉头一紧,随后赶紧将眼神挪开,仿佛下刻问荇就会睁开眼睛,然后笑着问他要看就看,怎么不光明正大地看。

他之前只觉得不谈风月情爱,问荇对他至少有些友谊和亲情在,算得上他患难与共的挚交。

……许是他想太多了,现在的他总觉得问荇对他也有些心思在。

有些那种心思。

手不自然收紧,腕骨处微微颤抖,柳连鹊想低着头看书,却惊觉方才他拿着的书竟然是倒着的。

慌忙将书转回原样,可心思不似书,依旧转不回来。

要是一切都只有书里那么简单就好了。

他身后的青年睫毛微颤,但终究是没睁开眼,呼吸又归于平静中。

就好像真的睡着了般。

清晨。

“咕咕咕。”鸽子梳理着自己炸开的胸脯处羽毛,豆豆眼用力瞪着。

“道长昨夜睡得好吗?”

问荇边洗着脸,边问肩头站着鸽子,一副无精打采模样的长生。

明知故问。

明明他已经再三和进宝说了不会杀他,更不会大晚上在问荇的地盘上杀他,连符咒都留在离进宝很远的地方。

可这小邪祟还一副凶巴巴又可怜兮兮模样,虽然没把他怎样,可弄得他心里不舒服,压根睡不好觉。

长生心里郁闷了下,非常大度地没和进宝计较:“尚可。”

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鸽子也垂着脑袋,一脸生无可恋附和他:“咕。”

那个邪祟皮得要死,趁着主人不注意居然想拔它的毛,简直可怕!

“我知道进宝有些闹,可我家其他屋子都不好住人。”问荇看在眼里,寻思着有机会得好好说两句进宝。

虽说进宝怕长生理所应当,可长生毕竟是好心来帮忙的,把人家气走了可不好,谁帮他忙呢?

“道长去再歇会,我早上要去地里看下菜。”

“你今天还下地?”长生一脸诧异,“不是说晚上问家人得过来放火,地里事情先放放吧。”

“我毕竟就个种地的,天塌了我也得去种地。”问荇耸了耸肩,“要是他们今晚没来,明晚没来,难不成我还得等他们来了再干事?”

这群想吸他血的亲戚何德何能呢。

“我去看看就回来。”

问荇提着桶背对着长生挥了挥手。

之前的麻烦事他可以拜托鬼帮忙,可以拜托祝澈帮忙,他不需要站到台前,只需站在幕后策划。

可问家的事他避无可避,如果他不能亲自让他们吃苦头,问大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问荇得赶在白天把该干的事干完,该做的准备全都做好,肯定不能待在家一整天,就干等着问家人过来找麻烦。

“那他们要是不守时,今天白天来了怎么办?”长生语塞,问荇这心未免太大了。

“白天他们不好下手,况且要是真来了,这不还有道长在吗?”

问荇一脸理所应当:“我相信长生道长比我这种穷酸种地的有本事。”

长生:……

算盘打得真响,你压根没想让我好好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鹊: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还是鹊:算了,他肯定是瞎说的。

第107章 他被簇拥

是夜。

想到待会该干的事,问大宏紧张地不停搓着手,一双鬼鬼祟祟的眼不自然地打量着四周。

奇怪,分明还没到冬天,他却自入夜开始就感觉到浑身发冷,其他人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

本来想着让那俩儿子去就行,他只需要躺着等他们,可现在问大宏莫名发虚,压根不敢自己干等在草丛。

万一待会出什么事,被没力气的哥儿和娘们连累到可就倒霉了,还是跟着问乙和问丙,几个男人还有得照应。

打定主意,问大宏主动起身,跟上问乙的脚步。

他一副慈爱模样:“我想了想,还是跟着你们去好,真遇到问荇来事,我这老骨头和他还能拼命!”

问丙脸上感动,心里却翻了个白眼。

他爹这老不死的哪有这么好心,压根就是害怕落单出事才会贴上来。

毕竟就他们在村里打听来的消息看,问荇家那块确实邪门,多信信没坏处。

见自己落了单,老妇人也想跟上来,可被问大宏一瞪眼犹犹豫豫终归还是呆在原地,勉强朝着最近的一户人家靠了靠,脸上的害怕根本藏不住。

“我跟着你们去吧。”

赵小鲤终于找到了机会,他的心紧张地狂跳着,表情恭敬又卑微,声音很小,却听得清楚。

毕竟他在心里已经把这段话练了无数次。

“我听说他屋子有鬼,我,我能看得见不干净的东西。”

问大宏想了想,是有些道理。

最近被问荇逼得太狠,他都忘了自己外孙还有这晦气本事,把他带过来倒还真没错。

至于赵小鲤怎么突然要跟着帮他,问大宏觉得也不难理解。

毕竟他这顶梁柱走了,留在草地的只剩下一个哥儿两个女人,赵小鲤害怕落单出事是理所应当。

问丁被赵小鲤轻轻放在地上,女孩眨巴着眼面露害怕,以为赵小鲤要丢了他:“哥……哥,我害怕。”

她还分不清辈分,把低自己一辈的赵小鲤也喊哥哥,被她娘拍了一巴掌:“别瞎喊,待会把人给喊过来有你好受。”

“我过会就回来,小姑姑就在这待着,晚上很黑,千万别乱走。”

赵小鲤拍了拍女孩的背,替她整理好衣服。

就在他给女童捋袖子的时候,一张符咒在他掌心微微发亮,很快就宛如被灌注生命般滑入问丁袖口。

成功了!

赵小鲤呼吸一紧,胸口大石落地,取而代之的是阵欣喜。

长生道长教的法子真能让符咒起效,他居然还有这本事,他生来会的也不是见不得光的本领。

只是这庇佑用的符咒非常低级,仅有两时辰功效,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他颤抖着收回手,随后头也不回匆匆跟上了把他落在后边的三个男子。

问丁突然不再害怕。

她止住小声啜泣,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目送着赵小鲤远去的背影。

去问荇家的路并不好走,而且今天似乎更加崎岖、漫长了些。

问乙和问大宏一边骂一边绕开不知哪里跑出来的碎石,问丙伤口开裂疼得很,额头上已经糊满汗水和脏污。

只有赵小鲤走得顺畅,可他步子很慢,脸上带着恐惧。

赵小鲤僵硬地扭头,看向问大宏刚刚走过的方向。

“他啥意思,怎么突然盯着我?”

郑旺被长得好看的哥儿盯着,立马调整好刚刚乱七八糟的站相,小声询问边上的王宁。

“莫非是我长得太俊。”

王宁深深叹了口气,毫不留情戳穿郑旺天真的想法。

“我看他是被你吓着了。”

胆小的哥儿看到几个浑身插着箭头的鬼,不晕过去都是客气,哪还能关心谁俊不俊。

郑旺恍然大悟,有些害臊地摸摸脑袋,朝着赵小鲤尽量露出个和善的笑。

“你放心走,我们又不吓唬你。”

“是啊是啊,俺们都是好人……好鬼!”

林大志咧开嘴,可惜他死的时候脸上被撕裂,这么大幅度张嘴反倒是更吓人了。

和他们对视后赵小鲤不但没有安心下来,反倒如同惊弓之鸟抿着唇移开眼睛,差点直接栽倒在地上。

三个兵卒默默让开道,在秋风里怀疑着人生。

……他们真有这么可怕?

虽说他们生前也不算什么大好人,但从来没干过吓唬哥儿的亏心事,赵小鲤弄得他们还挺愧疚。

“走吧。”王宁拍了拍颓唐的郑旺,“咱们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看他们的。”

“王宁哥,你说说。”郑旺被推着走了一段路,回过神来依旧是满脸灰败,如同第一场打架就斗输的公鸡。

“我就这么讨不着哥儿和姑娘喜欢吗?”

王宁沉默了会,顾左右而言他:“阿旺……”

“算了你别说了,大志哥老实,我听大志哥的。”

郑旺知道在王宁这讨不到好处,一脸期待看向林大志。

林大志吸了吸鼻子,也沉默了,他不是王宁,甚至连扯谎安慰他都寻不到借口。

“我明白了。”郑旺挫败地低下头。

“下辈子寻个好媳妇。”王宁苍白地宽慰着,“谁叫你见了人家哥儿还盯着看,任谁都害怕。”

郑旺没坏心思他清楚,可赵小鲤不清楚。

“我也,也没都这样啊。”郑旺气虚,“我从来都不盯柳少爷,柳少爷长得也好看呢。”

“你这话去和小问说去,当着柳少爷面说去,你看他俩会怎么整你。”

王宁已经彻底不对自己的兄弟抱有期望,叹道:“给你三百个胆,你也不敢去看柳少爷。”

郑旺讪讪抠了抠下巴,不说话了。

乡野间。

“……你们没觉得越来越冷了吗?”问大宏又打了个喷嚏。

怎么还没到问荇家,他记得没这么远,天也没黑得这么厉害。

问丙没回答问大宏的话,眼中惧色愈发明显。

“晚上变冷也很正常。”问乙不以为意,嗤笑道,“老三不会真信那死小子能装神弄鬼吧,他在家十来年,不是除了当牛马啥也不会。”

“可他突然神智清醒本来就很奇怪。”问丙压着嗓子,对问乙草率的态度非常恼怒。

“从柳家看了他八字,随后找我们要人入赘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

他对他家很有自知之明,按理来说柳少爷找赘婿也应该找个清白好人家。

“现在柳家给他分了个古怪的宅子,分了古怪的地,他人也性子变了很多,肯定有鬼。”

“柳家分他到这里说不定就是排挤他个赘婿。”提起分宅子分田,问乙愈发不爽,“别管是不是邪门的地,好歹还给他分了地,啧。”

“别说了,已经到了!”问大宏打断两人争执,指着眼前宅院。

“再说该让他听见了。”

“到了?”

问乙和问丙俱是一愣。

明明刚才还不见房子在何处,怎么才走没几步路,现在就到了呢?

问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认眼前景象不是幻觉,他也没在做梦。

“别走神。”问大宏没好气瞪了眼两个不争气的儿子。

虽然他心中也发虚,因为问荇家确实好似突然出现一般,实在是太奇怪了。

赵小鲤沉默不语。

在他看来,刚才一直有个蹦蹦跳跳的眼熟身影在他们身边徘徊,将四人困在原地。

他们走了这么久,其实一直在原地走步。

进宝刚刚才离开,离开前看了他眼,露出个神秘兮兮的笑。

赵小鲤看着他,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你们在这是有何事?”

一阵声音突兀出现,吓得几人俱是一惊。

赵小鲤猛地抬起头,入眼是个披着长袍,一身装束和村子格格不入的道人。

道人揭开长袍的帽兜,露出里面黑白花纹交替的道袍。

不知何处弥漫出一股血腥味,闻得经常闻血味的问乙都心中憋得慌。

即使知道内情,赵小鲤的腿还是不受控制地打颤,另外三人更是被吓得六神无主。

可怕的气氛下,谁也不敢去贸然回神秘道人的话。

问乙反应最快,粗暴推开旁边的问丙,夺路朝着离长生远的方向跑去。

赵小鲤反应过来赶紧躲开逃过一劫,没被紧随其后的问大宏伤到。

问丙被狠狠撞在地上,开裂的旧伤复发使得他痛苦地惊叫呻吟,状况万分凄惨。

还是长生作为修道者看不下去,好心伸出只手来想要拉起他。

可问丙根本不敢接他的手,狼狈滚了三两圈,自己呲牙咧嘴地爬起来。

一摸脸,脸上被擦出道血痕来,不深,但绝对也不浅。

问丙来回摸着自己的脸,心已经凉了半截。这可是他靠着吃饭的家伙,可碍于在问荇家门口,只能无力地吹了下地,赤红着眼默默吞下哑巴亏。

长生缓缓收回手,心中涌起无奈。

怎么他顺手行个善举,这伙人都不领情,他们怕问荇是怕成了什么样。

他看向赵小鲤,赵小鲤喉结滚动,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手里捏的符咒,汇聚着极弱的光,不规则地一闪一闪。

另一边,反应快的问大宏和问乙无暇等两人,已经绕去问荇家后院。

他们停在问荇家的后院外,都是惊魂未定。

“那人是怎么回事,是道士吗?”

“不清楚,可能是问荇派来的。”问大宏脸色如黑炭,“尽快吧。”

他已经顾不得观察四周,仓促地抽出火折子来,想要划亮点着院外枯树。

赶紧点了树烧屋子得了,只要点上他就立马离开。

看不到问荇被烧得模样凄惨,只是想想,问大宏心中也隐隐有快意。

叫问荇不愿意听他话,既然是他的种就该老老实实听他的。

不听他的,瞧不上他,他就要让这小子多点苦头吃。

嗤。

火焰刚碰到树杈就熄灭了,也灭了问大宏三分气焰,分明干燥的枝丫在此刻却像是受潮了整整几个月,已经潮到树皮木芯每寸角落般难点着。

“我来!”

问乙不信邪,夺过火折就要继续试。

刚开始还能冒出些烟,更夸张的是再到后边,火折子都划不亮了,烟也不会再冒出来。

怎么回事?

问乙牙齿不自觉开始打颤,问大宏定力更差,已经两股战战想要逃跑。

两人无可避免地,想起来了那些关于问荇的传言。

招鬼、独居、古怪……

惹了他的人都很惨。

咯哒。

一块已经松动到脱离墙体的砖突然被推出来,在寂静得可怕的夜晚传出不祥之声,让两人的心口也坍塌了块。

裂缝越来越大,不安和恐惧酿造成了实体。

该跑。

问大宏疯狂地想要离开,可腿脚居然不听使唤。

他因为恐惧失焦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砖块掉落造出的缺口。

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呢?

一阵声音里混着青年、小孩、老人的声音,似乎带着笑,又似乎带着哭腔,直勾勾在他们脑海中回荡着。

看看吧。

问大宏发现自己被蛊惑了,他做不出多余的动作,无助地伸出手去,头不停地颤着,可动作却非常稳。

问乙甚至快了他半步,趴在地上朝着洞内打量,但别扭的动作能看出非他本意。

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院内,失去焦点的瞳孔重新聚焦。

因为恐惧重新聚焦。

他看见了,他那个愚钝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长着副好皮囊的四弟正站在荒草丛生的后院里。

他看不清他的脸,可他看得清他身边绕着诡谲的,好似鬼火的玩意。

那个傻子伸出手来,轻轻接住团青蓝色的火,仿佛他们之间关系无比亲密。

问乙快要晕过去了,他的头嗡嗡作响,之前横行霸道的底气全都被眼前这一幕磋磨殆尽。

青年好像终于发现有人窥探他,缓缓转过头。

他脸上还带着些少年郎的青涩,面部的轮廓还没彻底变得分明冷硬,眸中的清明和平和被光怪陆离的火衬出令一番情绪。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问大宏气血上涌到天灵盖的同时,他身边的鬼火好似成了人的模样。

他被鬼怪簇拥着,朝他们微微一笑。

“终于来了。”

第108章 话里话外

气血涌上问大宏的天灵盖,又被莫名出现的寒风生生压下去,只留下血液在躯壳里艰难地蠕行流动。

他的牙不自觉地打颤,目光撞上问荇被鬼火映出莹莹绿光的瞳。

那双瞳中不带多余情绪,仿佛一潭死水,往下只是更深的沉默,同青年脸上自然的笑容割裂开来。

问乙狠狠地擦着眼,似乎是要把眼睛擦出血才肯相信眼前的景象。

一个傻子,三更半夜站在院子里,身边绕着鬼火,状态也极其古怪。

而且他的傻子弟弟一点恐惧也无,神色稀松平常得好像那鬼火才和他是家人,这简直不是人该有的行为!

问乙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得一哆嗦,几乎是要跪倒在地。

“原来是你们。”

问荇向前走了两步,眯眼审视着墙洞,好像是终于看清来者何人。

迎着问家父子惊恐的眼神,态度居然松弛下来,隐隐带着些轻慢。

“我还以为是他来了。”问荇兀自低声开口,把玩着手里打成结的草叶。

“真是吓死我了。”

听到他的话,问乙翻着白眼要昏过去了。

到底是谁在吓谁!!

“所以刚刚是你们在烧我家后院的树。”

没等问大宏和问乙细想问荇真正在防的人是谁,他一脸困惑看过来,慢条斯理地问:“为什么?”

“我亲爱的爹爹和哥哥,是因为不能进来,就要烧了我的家吗?”

问大宏浑身炸起鸡皮疙瘩,要不是他挪不动步子,就算爬也得爬出去。

问荇果然是中邪了。

可他眼睛似乎被死死粘在墙砖空缺处,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闭上眼。

就连能让他们闭上眼都像是仅剩的仁慈。

见他们不敢说话,问荇叹了口气,身形在草丛里若隐若现,消失在砖缝能看见的视野里。

连带着那些鬼火一起。

他总觉得那团鬼火也在带着敌意审视他们,鬼火消失掉,总能让他们略微放松些。

但也放松不了多少。

问大宏本以为问荇说话才让人恐惧,谁知道他一言不发更加令他难熬。

就好像头上悬了锋利的闸刀,可捏着绳的问荇突然变脸说要去吃个饭,什么时候动手却说不清。

不过问荇没让他们等太久,神不知鬼不觉鬼魅般出现在了院墙外。

随着他渐渐走近,问大宏突然发觉身上无形的桎梏松开了不少,至少他能完整地说出话了。

“问荇,我是你爹!”

问荇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没了村人围观,他也不再和问家人继续兜圈子:“我记得。”

“之前的事我全都记得。”

他记得数九寒天的冷,哪怕没落进他骨子里,也让他在方醒时的夏夜都偶尔发寒。

他这副虚弱的,到现在才渐渐好转的躯体,就是他的“爹”和“哥哥”以家人的名义行的害人之事,最好的写照。

听到问荇旧事重提,问大宏噎了下,随后嘴上依旧不饶人:“就计较些小事情,大男人计较这些一点本事也没有!”

“可我就喜欢计较。”问荇冷冷看向问大宏,“你应该在我把你们拦在外边的时候就知道。”

“你对你家里人这样还有理了!”问乙瞪着眼睛怒视问荇,“如果不是你害得我们被笑话,我们也不至于来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问荇手里把玩的草叶不知何时变成了猎刀,他抬眸看向问乙:“说啊?”

“怎么不说了。”

他又往前了两步,离问乙堪堪有半步距离。

少年郎分明比问乙清瘦一圈,却宛如食肉的猛兽般骇得问乙不敢再大放厥词。

“你是还不知道你们在我家门口连火都点不着,是什么意思吗?”

“刚刚那些你们本来不该看见的怪异,你们觉得他们是善茬吗?”

被问荇质问,问乙身上气焰立马消下,头脑简单如他也明白了这里的一切都被问荇掌控住,容不得他过多辩驳。

“你也没被烧着什么,我们都没动手。”问大宏颤颤巍巍哀求道,“这样咱们往后不会再来了,也不会再来管你的事,看在我是你爹的份上,放我们走吧。”

“我对你们来干什么,要烧我院还是害我人都没兴趣。”问荇收起猎刀,半蹲下身,平视着问大宏,“毕竟你们又做不到。”

“但既然你说你是我爹,那我想问些事应当不难。”

“我要知道当时柳家要我入赘,是有什么心思。”他眼中滑过一丝不甘。

“为什么选上了我?”

一个男的莫名成了赘婿,问荇果然还是在记恨这事,可能还为才此走上歪门邪道。

问大宏了然,死命眨了眨眼睛,想挤出来两滴虚假的泪:“不清楚,他们只要了你八字,其他事我也没多问。”

“我知道不该让你去做赘婿,让你觉得屈辱。”他一脸真挚看向问荇,“你在柳家一定受苦了吧,那些少爷多少有些脾气,肯定是刁难你了。”

“那倒没有。”问荇轻笑出声。

“我不但没被刁难,还发现倚仗夫郎也没什么不好。”

问乙在旁边目瞪口呆。

心安理得给死人当赘婿,问荇莫不是疯了吧?

问荇脸上笑容只持续短短一瞬,很快便重新归于冷淡。

“所以你真什么也不知道?”

问大宏激动地要开口诉苦,回应他的是匕首的寒光。

问荇将刀的钝面贴在问大宏脖子上,锋利的铁器冰凉,他依旧用的是方才的语调。

“别急着回答我,想好了再说。”

疯子!

问大宏腿不听使唤,险些吓得就要哆嗦地尿出来。

“真,真不知道啊……”

他听说大户人家招赘婿,只要八字够阴的都能去试一试,刚好问荇八字阴,他就把家里碍人眼的小儿子送过去了。

柳家能选中问荇还给他三两银子,他只觉得谢天谢地,哪还能顾得上问柳家这么多内幕,惹得人家大户不快。

老汉哭着把能说的都抖落干净,问荇见确实问不出什么,收回匕首一副抱歉的模样:“原来是真不知道,那算了。”

他本来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刻意去问不过是为了别的事。

“你们应该不会计较这些吧,毕竟都是一家人,我又没真的割你们。”

他重重看了眼问乙:“不像二哥,之前可真是拿刀来割我。”

问乙赶紧唯唯诺诺低下头。

“最后一件事。”

“你们刚刚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其他人?”提起这茬,问荇面色变得古怪,语调也开始不安。

“有的,有个长得像道士的人。”问大宏一五一十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问荇沉默片刻,随后只是“嗯”了声,居然放过了问大宏和问乙。

“我今天还有事,你们是自己滚,还是我找人送你们出去。”

说到“人”字,问荇语气略微加重,在眼冒金星的问大宏眼里,他身边甚至又隐隐浮现出光亮。

可想而知,这么晚送客的肯定不是人,而是……

他甚至开始走马灯起来,又想到问荇家之前传出的男人声音。

那清朗的声音压根不来自什么借宿的朋友或者偷人的哥儿,是鬼发出的吧。

扑通。

问大宏跪在地上,眼泪终于不受控制流下来,低着头要磕不磕:“我们自己走,我们自己走!”

问荇不置可否,挥了挥手扬长而去。待到他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那股诡异的压迫感终于烟消云散。

他们一时间居然没记着仓皇逃跑,而是跪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借此让自己濒临崩溃的状态先复苏过来。

“我们快走。”

良久,问大宏终于找到点自己的知觉,他咬着牙道:“问荇肯定在等那个道士,顾不上我们了。”

一开始他觉得那道士和问荇是一伙人,可现在看来保不准不是,问荇费劲聚了一群鬼,压根不是为了对付他们。

所以才会没过多折磨他们,而是说了两句吓唬了下便匆匆离开。

不是不想对付他们,而是比起他们,道士才是更难对付的坎。

虽然被轻视了,可问大宏难得没觉得冒犯,而是觉得庆幸。

就让他们狗咬狗,自己赶紧脱身才是正道。

问乙想了想,驱邪的道士和中了邪的问荇,问大宏说得还真有可能。

他一阵狂喜:“也是,那我们快走!”

他们手脚并用爬起来,火折子都顾不得带上,拍了拍屁股就想跑。

“你们在这里干嘛?”

一阵稚嫩的童声飘散在夜空里,空灵到有些尖利,问大宏没稳住下盘,摔了个倒栽葱。

老天爷呀,他真是再也不想听到这句话了。

嘎嘎。

感觉到自己腿上一沉,问乙僵硬拧着脖子,呼吸有一搭没一搭,缓缓往下看去。

一个半人高的男童正抱着他,被他肌肤触摸过的衣服立马留下鲜血的痕迹。

男童脸色苍白偏青,和问乙面面相觑,咧着嘴吐出舌头来:“呀,被发现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泪鼻涕在一瞬间冲出来,问乙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什么脸面都被抛在脑后:“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我不该欺负你,求你把鬼收回去吧!”

可问荇早就不知所踪,他不过是在空跪一团气。

听到问乙控诉自己对问荇干过的缺德事,进宝愈发生气了起来。

真是讨厌的家伙。

他勉强维持的人相尽数崩析,眼中已经不剩瞳仁,属于厉鬼的压迫感让人眼冒金星喘不过气。

问大宏没敢朝着问乙的方向看,事情到这地步,父子之情也管不上了,他活命才要紧。

他趁着鬼童缠住问乙的功夫拔腿想跑,却慌不择路跌进草丛,一脚深一脚浅摸黑快走。

咔。

动作突然受到阻碍,待到反应过来,他脚上一痛已经别了个工艺粗糙的竹夹子。

但凡问大宏冷静下来看看就能发现竹夹子压根就是新手做的半成品,可现在前有沟后有鬼,问大宏压根冷静不下来。

不轻不重的疼倒是其次,主要是这点疼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草。

“救命,救命————!!!”

他哀嚎着滚下坡去,带起一路已经成熟的苍耳子和灌木抖落的刺,直直摔进阴沟里。

枉他小心躲了几日没受伤,这一摔可比问乙和问甲加起来受得伤还要重了。

院内。

问荇听到外边过于激烈的动静,边端着碗喝茶,边敲墙提醒进宝支好结界别引来外人。

“放心,肯定传不出去声,怎么喊都没关系。”进宝的声音天真又残忍,和问荇讲着外头情况。

“那个老的他踩夹子掉进灌木丛里啦,小的应该是吓晕了。”进宝还有些茫然。

他还没认真吓呢,这几个大个子也太没本事了。

“知道了,你现在去长生那边。”问荇也看出来进宝意犹未尽,“现在快点去,待会还能让你再吓次人。”

“好!”进宝三蹦两跳,哼着诡异的童谣兴高采烈离开了。

鬼火重新汇聚成青光,青光又幻化成人形,柳连鹊神色复杂看向问荇:“你打从山里回来,一直神神秘秘背着我,是在学做夹子?”

“是。”

问荇满脸遗憾:“本以为靠着卖这个还能挣一笔,结果练了几天做出来的东西简直四不像。”

果然人不能太贪,老老实实干自己能干的事就很好了。

他躲着柳连鹊自己偷摸练,也是嫌拿出来的成品太丢人了。

“………四不像怎会把人夹得栽进沟里。”

柳连鹊疑惑。

“不清楚。”问荇别开眼,“他们身子骨太差了吧,这都能栽。”

他还真没指望夹子能夹到人,他家后边这块地根本没人走,而且夹子放得很显眼,本来是听祝澈说最近村里老鼠多,他想着做都做了,试着用来夹老鼠的。

谁知道问大宏这么倒霉。

“罢了,不说他们。”

柳连鹊光想到问荇家里人都替他觉得糟心,自然没心思去同情他们。

他正色看向问荇,饶是做足了预设,也还是有些难开口。

“你刚刚非要我留在院子里,只是要我和你演戏吗?”

问荇笑了笑:“自然是要你同我演给他们看,否则他们得觉得我好欺负,后边还得不死心来找我事。”

但今天这么一闹,问大宏除非中了邪,否则是再也不敢来了。

柳连鹊不语,问荇刚刚很巧妙地避开了他的问题。他问的是问荇的目的是不是不单纯,除去喊他帮忙还有其他用意,问荇却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眼下问荇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心思深沉,紧要时刻不会做无厘头的事,说无厘头的话。

问荇刻意要他留在院子里,故意扬声问问大宏柳家找赘婿的事,问些明摆着多此一举的话,显然是为了让他这个难以听到外界声音的鬼引起警觉或思考。

关于柳家的事情。

有些话问荇的立场下不能明说,但可以暗示。听不听,信不信,都取决于柳连鹊自己。

“我知道了。”一想到某些他曾经压根不敢想的可能,柳连鹊疲惫地闭上眼。

他去好好想想,也该好好想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今天明天评论区掉红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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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彻底搞完问家家事。

小问总说他顾得上自己已经很不错了,实际上他顾上了所有人。

他给自家鬼找了事干,还让问家人混得很惨。

第109章 向西而去

乌云遮住了仅剩的月光。

“阿爷他……唔唔!”

赵小鲤刚安顿好问乙,看见问乙一个人跑回来本要开口问,被他粗暴地捂住嘴。

“闭嘴。”问乙声音嘶哑,身上带着不淡的血腥味。

“快走,这地方不吉利,是真有鬼。”

“想活别管那老不死的。”他恶狠狠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自己命都要没了,管他干嘛。”

要是受伤更重的是他,问大宏肯定也不会管他。

“我们走不了的。”

赵小鲤胆怯指了指晕厥在地的问乙:“刚刚那个奇怪的道士给他号了脉,说自己有事要做,等会还要来找我们。”

“他看起来很厉害,如果走了会不会……”

“他是来找问荇麻烦的,肯定不会回头再来找我们。”

问乙脸色阴沉,打断赵小鲤的话作势欲走:“你要是不走我可走了,你们就在这待着等被鬼弄死吧!”

他心情极差,顺手就推开了赵小鲤,还险些踩到问丙身上。

可就在他手碰到赵小鲤的一瞬,赵小鲤的衣服上突然燃起细小的星火,红白相间虽然微弱,但在夜晚分外明显。

赵小鲤惊叫了声,狼狈地后退两步,一脸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问乙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看向赵小鲤。

不光他感到害怕,他身后踉踉跄跄,好不容易跟上来的问大宏也吓得够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的外孙是有些通灵本事,可他不记得这赔钱货还能让自己身上烧起来。

搁平时就算了,可放到今天他们接连撞见一系列怪事,这下好不容易松下的弦又再次紧绷。

赵小鲤害怕又茫然,磕磕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长生给了他这张符咒,却没告诉他符咒能用出什么效果来,所以赵小鲤的无措不安丝毫没有作假痕迹。

问乙眉毛几乎要拧到一起去,言语凶恶,可动作却是节节后退,躲着赵小鲤就像躲瘟神:“早听说你能看见不干净玩意,没想到还会干不干净的邪门事。”

“晦气玩意,给我滚远点!”

他嘶吼着,凶恶的言语骂的赵小鲤抬不起头来,喏喏地后退。

“别吵了,小心吵来问荇,把我们……把我们都杀掉。”

问丙被他嚷嚷的转醒,疑神疑鬼跪趴在地上,警惕打量着四周,眼珠子无序地乱颤,看起来是有些癫了。

“走,赶紧都快走。”

问大宏拖着条废掉的腿,喘气声音逐渐开始不规律:“肯定是这地方不干净,出去就好了……”

他的目光投向赵小鲤,其中带着严厉,也带着丝畏惧和哀求:“你别凑过来,离我们五步远。”

“别过来!”

他已经不想赌了,哪怕知道自己这个外孙没啥本事胆子又特别小,问大宏也是不敢赌了。

要不是赵小鲤算颗摇钱树,他还得把人带回去给赵家个交待,问大宏都想把赵小鲤直接抛弃掉。

赵小鲤抿着嘴,眼泪在眶里打转。

他强忍住心中的悲哀,暗自庆幸自己做出的选择。

他的家人没爱过他,当下他终于有了勇气,给自己个选择的机会。

感谢他的贵人们。

赵小鲤感激地仰头看向身后的鬼宅,宅院破旧阴森,却在此刻高大异常。

院墙上,问荇拿着早已熄灭的灯,另只手随意搭在腐朽的木雕狮头上,半截腿悬在半空,看得院子里的柳连鹊心惊肉跳。

“他们走了,赵小鲤刚刚回头是想谢你。”问荇半侧着身子同他说话,吓得柳连鹊紧张地又迎上来半步,就怕问荇坐得不稳当摔下来。

“我知道了,你快些下来。”

“嗳,这就来。”

问荇将简陋的灯台转了半圈,掏出火折甩手抛给院墙外的长生,随后右手借墙顶的力轻巧翻身跃入院里,仿若只矫捷的云豹。

“麻烦长生道长了,我家的事已经了结,他们不会再随意招惹我,问丁的去处我替她找,赵小鲤的安危就靠你了。”

“好,我定会帮他。”

长生袖口掠起阵无凭的风,他用手轻轻接住缓慢落下的火折。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问荇替他寻到了个好苗子,赵小鲤对道术的把控程度远超乎他的想象。

赵小鲤虽然懦弱,却心思纯善,同他回门中清修,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一道行高深的修道者。

“对了。”

礼尚往来,长生用火点燃一张画满花纹的符箓。

符箓化成灰飘散在空中,离离散散,最后汇聚成弯弯曲曲的模样,就像龟甲灼烧后皲裂的痕迹。

“带走赵小鲤后,我还有要事该处理,接下来得有些时日见不到你,替你卜一卦。”

长生用手一拂,飞灰听话地又收回他的掌心。

“龙陷浅溪,囹圄困境,祥瑞西行……”

他解读道:“接下来你还会遇到很多波折,让你无法平静生活,不要光停在村子镇子里,该往西边走。”

“那边有你的机遇。”

问荇对他表示了感谢,并和他挥手告别。

按照他们的计划,为不引起怀疑长生会带着赵小鲤直接离开禾宁村。而等到太阳升起,问荇又得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日常。

“咕咕……”

鸽子的声音随着长生的步子渐渐远去,问荇靠在墙根松了口气。

“那老妇寻不到问大宏不会走,我等会再和她谈问丁的事情。”问荇也不是疲惫,就是了却一件事后想收起心绪冷静片刻,方便接下来头脑清醒地进行下一步。

他干脆地和问家人划了界限,多喊一句爹和哥都嫌恶心。想必问家人也忌惮他至极,他们本来就觉得问丁是累赘,只要问荇开口要绝不会阻拦,甚至还会暗自庆幸。

“道长说让你往西走。”

柳连鹊轻声道:“江安的西边是漓县最繁华的地方。”

如果说江安镇于南域这颗树不过是最普通的一片叶,那漓县就如同树要紧的盘根。

那里河道密布,路边一年四季盛开着不同的花,遇着节日走在路上摩肩接踵,垂柳映在河中宛如水墨画般恬静。

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就在那里。

可他光明磊落一辈子,突然有些不敢回去了。

“你想替问丁寻个好去处,漓县便是。”

“江安镇没有孤儿落脚的地方,可漓县有慈幼院,且据我所知条件尚可,至少不会随便打骂孩童,能让在其中的孩童温饱。”

漓县算得上富庶之地,就连救济孤儿的场所都比其他地方待遇好上许多。

柳连鹊沉吟片刻:“只是这么大岁数的孩子他们未必愿意收,可能会找些借口拒绝。”

慈幼院就算有民间接济,日子过得依旧紧巴,除非确定幼童是无家可归,他们是不会去接受孩子的。

毕竟等到灾荒年,有些人狠不下心卖了杀了孩子,就放在慈幼院门口求心里安宁。可谁懂明白官家无情,这些孩子到最后十有八九都成了被遗弃的饿殍,没几个有好下场。

“有地方能收就行,剩下的我来想办法。”问荇打算顺手做好事做到底,正好他也该去县城看看了。

毕竟按照问家这个养法,问丁不被养死,也是迟早会被送到其他人家家当牛做马的命。

几岁的小丫头和萝卜般大,往后的日子却一眼望得到头,想想就让人很不舒服。

他知道慈幼院那点情况,许曲江就是从慈幼院出来的。且当下民风开放官府也能办点事,只要愿意去争去学,姑娘家在那至少不会被逼迫做事。

“其实我有办法。”柳连鹊盘算了几天,也是有了准备才同问荇说这事。

“慈幼院虽然是官家开的,但有些商人也会在那处施粥捐钱行善,来为自家积德。”

“我曾经也替我家为慈幼院捐过米面,只是我现在的情况……肯定不能拿这些和他们去谈。”

“所幸县丞家的谢公子和我认识,这位谢公子人品上佳,应当愿意帮忙。”

“你和他交情如何?”

问荇不想打击他,可事实上商贾和官家的利益往来经常做不得人情。

他倒是本来也没什么脸面,就怕贸然去闯坏了柳连鹊名声。

“很一般。”

柳连鹊平时待人就清茶淡水,也没什么交好的同窗挚友。

“可他心气正,无论客人尊卑贵贱都会接待,所以找他很合适。”柳连鹊温声道,“其实我还认识县令家的三子,师爷那的长子,钱庄的李……”

问荇听柳连鹊一个个念,无穷无尽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听得他头隐隐作痛。

按照规矩,慈幼院应当收无父无母或是父母无力养育的孩童,只是往慈幼院送个本该就能送的孩子,用不着弄出这么多人脉。

而且他今天才知道,柳连鹊平时不爱说话,人脉居然有这么好。

果然好心的人人缘都不会太差。

“……可我说的这些人现在能找的没几个,我死了,他们大多是不会帮忙的。”

柳连鹊话锋一转,轻叹:“毕竟没了柳家,我什么也算不上。”

他自小看多了人情冷暖,当然清楚接近他的人有几分真心在。

有些人图他家的钱财,有些人图他这副尚可的长相,柳连鹊都看在眼里,客气地同他们保持着距离。

让问荇去找县丞家的公子,也是清楚那家公子愿意帮问丁,也有能力帮问丁。

“别说算不上什么这类话,当心说着说着自己就真信了。”

他认真同柳连鹊道:“我看分明是柳家不能没了你。”

他倒不知道那没及冠就知道招猫逗狗的柳二公子和连字都不认得几个柳三公子有什么本事,两人加起来都没柳连鹊能干,柳家人分明是瞎了眼。

柳家对柳连鹊一直以来看似重视实则轻慢的态度,迟早会让柳家吃上苦头。

柳连鹊笑了笑,权当这话是问荇安慰他。

可他没想到在不远的将来,问荇的话会一语成谶。

“那位公子姓谢名韵,他家在的地方很显眼,待你去县里时我会誊给你。”

问荇应下,隐隐有些吃味。

难得听到柳连鹊对谁评价这么好,虽然他知道两人没什么关系,只是君子之交。

为了问丁往后过得舒坦不被为难,也为了他自己方便,去拜访这位谢公子的确是最方便的做法。

向西而去,这和长生的卜卦不谋而合。

也不知道长生说的让他无法平静生活的波折是什么。

问荇心微微沉下。

他一向比起卜卦更信自己,很少会全部信卜卦的结果,但这不代表长生的卜卦不灵。

相反,长生算得非常准,他必须要打起警惕来。

柳连鹊以为他站在那是不太乐意,意识到自己没解释清楚,匆忙解释:“她是位女公子,刚刚我所言只是基于我对她的印象。”

“我和她仅仅几面之缘,上次见已经是一年多前她办义塾,邀了几十个人前去,我恰巧在其中。”

他担心问荇误会,可问荇压根没往那边去想,只是听到是女公子微微诧异。

当朝却是有女官,可女子办义塾、帮助处理县内政务是极其少见的事。

“原来是女公子,难怪夫郎觉着她会帮助问丁。”

问荇反倒放心下来,笑道:“女公子男公子都无所谓,只是很少听你会这么夸人,想必她也是个奇女子。”

他又不是封建人,有本事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值得倾佩和尊重。况且依照他过往的经验,女公子帮着受难的女童远比男的要靠谱许多。

“刚刚我是在想,我果然还是太没本事了。”

他眨着眼睛,略带委屈看向柳连鹊:“夫郎什么时候才能这么夸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好没本事起不来了要夫郎罩罩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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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问家还没整完,晚上至少还有二更,昨天吃到了很好吃的冰皮月饼ovo

大家国庆节快乐,这个国庆让小问收芝麻赶山挣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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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问是能把问丁直接送去的,但他非常看重结果圆满,愿意去找谢公子是为了问丁往后在慈幼院过得更好,还有他本来也打算去县城挣钱。

谢韵姐姐算是主角团的人~

第110章 什么动静

柳连鹊难以抵抗问荇这副模样。

问荇瞧着可怜,实际上满肚子坏水,看似把自己摆在很低的地方,却生生让他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可他现在习惯了,也不会表现得手足无措。

“你很好,要是能多认几个字,我想还会更好。”他热着脸反将了问荇一军。

问荇脸色微变,他垂着眸颤着睫毛,眼窝似乎要落下泪来:“这可算不得夸,我怎么觉得夫郎在嫌我不好学呢。”

“也是。”

他闷闷地说:“我是比不上那女公子半分,人家有胆魄有本事,我却没法替夫郎分忧,还天天没点分寸,缠着夫郎讨夸奖。”

“夫郎不愿夸我也是该的。”

柳连鹊脸色变了又变。

“不认得字也没什么,你别和其他人比,我觉得你……”

“已经很好了。”

比其他所有人都好。

他实在是忍不住,哪怕知道问荇这副模样是装的,甚至问荇不识字都是装的,他还是真就会被这套蛊惑。

他怕是彻底栽在问荇手里,连不学就不学这话都险些说了出来。

反正他认字就行了。

柳连鹊无奈地想,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迟早会魂飞魄散的悲伤事,更忘了自己刚才好像无意识地表了白。

得到想要的回答,问荇心满意足。

要不是柳连鹊不让,他也贴不到灵体,问荇肯定得给柳连鹊结结实实抱一个。

“你去寻问丁吧。”

柳连鹊轻轻咳嗽两声,提醒问荇去办正事:“再去晚点问家人该走了。”

“好嘞。”

夜露寒凉,问荇有条不紊替自己套了件蓑衣,又在手腕处缠了圈布。

饶是谨慎如柳连鹊都觉得他防范的得过了,这架势不像去找人,倒像去上山打虎。

问荇苦笑着搓了搓手,回应了他的疑惑:“我也不想,可问大宏之前喝醉了酒,不光要打我,还想掰断我的手腕。”

“我还得靠着这双手挣饭吃,就怕万一遇到问大宏了。”

柳连鹊听得心疼,全然将刚才问荇把问大宏整得很惨的事抛在脑后:“那你再多裹两层。”

“别怕他,他要是敢对你做什么,我定会想办法对付他。”

他虽然不是太有本事的鬼,但好歹也是鬼。

问荇失笑,他是想听柳连鹊偏心他,可没想让柳连鹊去和问大宏拼命。

瞧柳连鹊这模样,就差把视死如归写在脸上了。

他见过别人家男的在前面打架,哥儿胆子小的躲在后面哭,胆子大的会上去帮忙骂两句打两下,和柳连鹊这样要想办法替他出头的还真少见。

问荇很想摸下柳少爷的头,毕竟他打从出生应当就没被逼到过要亲自动手的地步,真要在柳家只需要喊两声,自然有人会替他出头。

可他怕吓到柳连鹊,还是忍住了。

“我走了。”他轻轻推开门,大半个身子都出去了,还不忘回头冲着柳连鹊招手。

“你早些休息,我估计要天明才回来了。”

随着一声吱呀声落下,柳连鹊彻底端不住了,表情骤然变得疲惫。他捂着额角,眼中冒出青色的光,眉间的血痣红得似乎要流淌下鲜血来。

柳连鹊没有镜子,镜子也照不出鬼的清晰模样,他对自己外貌的改变浑然不觉,只觉得自己莫名太累了。

但他之前在家经常这么累,所以柳连鹊方才甚至没注意到,更别提直接告诉问荇。

……有些不对。

他敛下疲惫的神色,问荇已经走远了,进宝也不在家,既然不能追出去,只能等下次见到问荇再说。

反正就在明天,很快就会再见的。

柳连鹊闭上眼,化成青光飘散在院中。

问荇快步走在田埂间,靠着日日踏过这片地练出的熟稔不被绊倒。

“他们就在我们家地北边。”去找问丁和问家娘的郑旺传来消息,几个兵卒搜人很快,帮问荇省了很多麻烦。

“小丫头睡着了,老太没管她,一个人缩在树下面。”郑旺一脸不满,“她到底怎么做娘的,这不是她闺女吗?”

突然想到这也是问荇的娘,郑旺小心地止住话。

问荇不以为意:“她的确不配做娘。”

“但那几个玩意更不配做爹做兄长。”他对吓老太太没什么兴趣,只想赶紧和老太太谈好事,然后过几天就把问丁送去慈幼院里。

前提是老太愿意配合他。

让几个鬼退得远远的,问荇将刀塞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两手空空朝着问丁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路他就看清了眼前景象。

当下的天已经很冷了,可女孩身上只有件赵小鲤留下的单衣,她蜷缩成一团,就好像还缩在母亲肚子里一样。

那是她为数不多还算安稳的日子。

问家最大的女儿问甲的儿子赵小鲤都只比问荇小三四岁,问丁算是老来子,本来就长得瘦弱。

可问老太眼神惊恐瞧着问荇,动作却没有丝毫要阻拦他的意思,任由问荇走到问丁面前,她还害怕地后退了两步。

问荇看在眼里,压住语调中的微不可闻的怒意:“你算得上她娘吗?”

“当时待我这样,我只当你是嫌我天生是傻子,可她明明非常健全,你却还是这副态度。”

问老太嗫嚅着低下头,不知怎么回答问荇。

毕竟女儿和傻儿子是一样的赔钱货,可这话说出去她都担心问荇会发难。

想到现在几个男的出去都没回来,她心中愈发害怕,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

“我错了。”

“把她交给我。”

问荇解下身上的蓑衣,这本就是给女童带的。

他无法确保自己能养孩子,但能保证将孩子送到比问家更好的地方。

问老太愣愣看着他,张着嘴不知作何反应。

问荇不是刚过好日子,怎么突然还要这个拖油瓶,是又傻了吧。

“反正你们也养不了,我找人来养她。”问荇有前面十八年那具空壳观看到的记忆,知道问家人对待无用的孩子是什么德行。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找其他办法。”

他神色冷冷,彻底敲碎问老太最后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别想着拿她和我挣钱,我就算把钱买肉喂给路边野狗,都不会给你们留一文钱。”

阴风掠过,他身边的小石块咯咯作响,回应着问荇方才的话。

“好,好。”

问老太不敢不答应,不过是个早产的女儿,也卖不出去价钱。

她卑微地低着头:“求求你放过我吧。”

问荇不置可否,将不知是饿晕还是昏睡的女童小心抱起,一言不发消失在夜色中。

“太帅了!”

郑旺两眼发光,不住和王宁比划。

他清了清嗓子,眯起眼睛:“我就算把钱买肉给路边的狗,也不会给你们留一文钱。”

“小问活该有媳妇,搁我我看了都迷糊。”他一脸神往,“我要是能学会这招,我也能找到漂亮媳妇。”

王宁一阵寒恶:“行了行了,小问那不用操心,你快去道长那边看看。”

“对呀。”

郑旺恍然大悟,差点耽误了正事:“我马上就去,也不知道进宝这傻孩子是不是搞砸事了。”

村头。

天色隐约改变,昭示着这个不安宁的夜晚即将过去。

“怎么办。”

本该是让人安下心的时候,可现在莫名起了雾,扰得问大宏心惶惶。

好不容易走到看不见问荇宅子的地方,但他们似乎迷路了。

村口就在前边,却怎么都走不到,又出现了之前那种原地转圈的态势。

问乙和问丙互相搀扶,沉默着不说话。

寂静是会把人逼疯的,尤其是近乎于死寂的寂静。

只有赵小鲤仰头看着天,眼中的恐惧已经被镇定取代。

他在等一个人,在等自己的一条路。

“不是说了让你们等我,怎么还自己走了。”

慵懒的男声响起,长生指尖停着那只长尾巴的鸽子,他没正眼看问大宏一行,只是慢悠悠梳着鸽子的毛。

为了配合问荇,假装自己真找问荇打了一架,他还专门等这群人鬼打墙到情绪崩溃,费了不少时间。

还是尽快解决。

“道,道长。”

赵小鲤噗通一声跪下,支着手就要朝长生磕头。

“感谢道长救我三舅!”

问丙勉强打起精神,和问乙面面相觑。

他就说怎么晕过去后这么快能醒来,原来是有高人相助。

他们有救了!

“顺手而已。”长生意有所指。

问大宏眼珠子转了转,拉住问丙耳语:“他是来找问荇麻烦的,所以才会帮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问丙琢磨出问大宏话中意味,心中对问荇的歹毒恨意再次死灰复燃。

他赶紧跟着跪下,脸上露出羞愧:“感谢道长,若不是我弟弟问荇不懂事,我也不会需要道长救命。”

听到问荇,长生明显表现出了烦躁:“又是问荇……你们是问荇家里人?”

“不是,已经不是了!”

问大宏哆哆嗦嗦爬到前面,弄得长生不习惯地挪了几步。

“这个逆子学邪术,残害家人,爹娘不认,我们巴不得杀了他来让家里清白。”问大宏咬牙切齿,“所以我们和道长是一路人。”

“是。”问乙终于反应过来,也跟着帮腔,“道长你看我这腿,都是他害得!”

明明是你自己摔的。

长生暗自腹诽,心里同情了一把问荇,摊上这么群无赖家人。

“行。”

他面色稍缓:“要是你们和问荇还有关系,别怪我不客气。”

问大宏冷汗涔涔,不住地点头赔笑。

他本以为这是什么正派道长来抓问荇,现在来看这道士言行举止也很古怪。

动不动就甩脸色威胁人,怎么就像妖道呢。

往后还是离问荇越远越好,免得又惹上什么邪门道士。

“肯定不会。”

还是问丙大着胆子问:“我弟弟修了邪术才会变成这样,道长来是要除掉他吗?”

“是啊,他该死!”问乙接着帮腔。

“我倒是想。”

长生扫了一眼几人,冷哼了声,随后移开话茬:“不提他了,我把你们叫住有其他事。”

问大宏心凉了半截。

即使长生没有明说,但这个态度显然是斗不过问荇,正在气头上,他不敢问下去了。

“道长,你,你说。”

长生的手缓缓抬起,直直指向赵小鲤:“把他交给我。”

他眼中流露出丝兴趣:“天生就是修道的好苗子,我刚见到你们就对他有兴趣了。”

“我?”

迎着问家人惊疑的目光,赵小鲤低着头,不知是紧张多些还是兴奋多些,说话不住打着颤。

“道长弄错了吧,我不是什么好苗子,我之前就是个跳大神的。”

问丙脸色变了又变,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这外甥唯一和其他哥儿不同的地方就是据说能瞧见不干净的东西,有哪个正经道士会喜欢这种人?

而且据说哥儿本来就招阴,说他有天赋,倒不如说他很邪门才对,这个道长果然是个妖道。

他们这是又掉进狼窝了,问丙岌岌可危的状态变得愈发地差,脑子嗡嗡作响,甚至瞧见了幻觉。

“是啊,他能有什么本事。”

问大宏讪笑:“道长是要他干什么?”

要是自家人就算了,这是赵家的摇钱树,他还不能让这个道士随便带走,否则赵家人闹起来谁都不好看。

“我说了是苗子就是。”

长生快演不下去了,他这辈子没演过坏人,背过手捏了个诀提醒进宝:“把他给我,否则你们别走了。”

“反正你们遇着鬼打墙,本身也走不出去。”

“鬼打墙?”

“是啊。”饶是长生都快要被问乙蠢到了,“你们没发现自己走了一路,一直都在原地转悠吗?”

几人均感觉到脊背发麻,旁边控制着这片地的进宝打了个无声的响指。

随着他的动作,场景扭曲变换,绿意变成枯黄色,本来已经开始发亮的天再次暗了下去,风声骤然阴森下来。

“我们商量下……”问大宏低声下气,只恨赵小鲤不姓问,不然光他衣服莫名其妙烧起来着点,赵小鲤都别跟他们回家了。

“给你们半柱香时间。”

长生不想和他们拖,等拖到白天,他带个哥儿在村里走着太显眼了。他又不是问荇那个守着牌位的寡夫,他个修道人还是要清誉和脸面的。

“赵小鲤,你就去吧。”

情急下思路变得简单直白,问大宏觉着给不给赵家交待,赵小鲤能不能活着从妖道手里逃出去,都没眼下他们安危重要了。

是他刚刚出现幻觉了吧,他看见有个鬼娃娃在和他笑……

妖道打不过问荇,但绝对可以轻轻松松捏死他们。

他对问荇的恐惧又深了一分。

“你信我,那道长看着就是好人,你和他安心修道,你家那边我来说。”

问大宏睁着眼说瞎话,只求赶紧把赵小鲤忽悠走。

他要是不肯走,就别怪他们逼他走了。

赵小鲤还想争辩:“可我……”

问乙打断了他:“别说了,叫你去你就去,多好的机会,还能去修道。”

“我爹娘那该怎么办。”

赵小鲤缩着脖子,极力控制住欣喜的表情:“他们会嫌我挣不到钱,哪天遇到我会打我的。”

“我们和他们说!”问丙抓着他的手,面露哀求,“你放心,只要你让这道长放过我们,家里怎样都我们来担。”

“求求你了。”

赵小鲤也是头一次被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他沉默了。原来真的有本事,就不会挨打,也不会被瞧不上了啊。

那他必须要有本事。

“我愿意去!”

他转了个身,就要和长生磕头:“道长……”

“你起来。”

长生眼角抽搐,他是给师门里送师弟,倒还不想急着当便宜师父。

“跪天跪地,其他人往后不要再跪了。”

毕竟跪久了,腰可就直不起来了。

赵小鲤缓缓挺直脊梁,眼中渐渐亮着光:“是。”

问乙感觉到不适。

他那平常畏畏缩缩就像个小老鼠的外甥,现在长成了一副让他害怕,让他讨厌的模样。

凭什么,问荇、赵小鲤,一个两个都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你们遇着的鬼打墙不麻烦,我可以帮你们解开。”长生依照约定,待到赵小鲤走到他身后,朝着进宝使了个眼色。

进宝笑嘻嘻动了动手指,一束天光划破幻觉,撕裂了满天阴云。

朝霞马上就要到来,要是破道士再搞不好,他到白天消散掉,可就没法继续做出鬼打墙了。

不管过程,今晚算是有个好结果吧?

“喂!”他蹦哒到赵小鲤跟前,朝着他伸出手去。

“虽然你胆子小得让我都着急,但还是恭喜你啦。”

赵小鲤忍不住笑了,眼前的小鬼不剩下可怖,只剩下活泼可爱。

他轻轻将手搭在进宝的小手上,同一团气击了掌。

问家人是没看到赵小鲤的动作的,他们欣喜若狂,顾不得冲着长生道谢,丑陋嘴脸暴露无遗争先恐后就往村口挤去。

问大宏不要命地狂奔着,连路上村人们见鬼的目光也不在乎,只想赶紧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他身后只有粗重的喘息声,突然松懈下来,一些精神脆弱的人反倒会让神经彻底报废。

“老三……老三!”

问乙摇着问丙的胳膊,可问丙只是双目无神,眼睛呆呆注视着前方,露出个痴傻的笑容来。

问乙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问丙还是没有反应,刚刚还在拼命哀求赵小鲤的男人现在仿佛成了具空壳。

问大宏神色复杂,突然就想到些往事。

他承认家里人对问荇都不好,但问丙绝对是最不好的那个,他对问荇不光似老二那样是单纯地打,而是嫉妒着问荇的容貌,明里暗里甚至想置问荇于死地。

刚才的清醒难道是回光返照,现在才是真的报应吗?

“问丙,问丙!”

“丫头被抱走了……都是报应啊……”

他浑浑噩噩,听着终于赶过来的老太哭丧似的喊声,问乙焦急的吼声,仿佛这都是从很远很远处传过来的,都无关紧要了。

他们就应该远离问荇的。

接近问荇简直是他们做过的最错误,最不幸的事情。

山上的松林里。

少年披着黑白相间的道袍,瘦削的身形勉强撑出些还不成样的风骨来。

他跟在长生身后,山路崎岖,他走得跌跌撞撞,但又步伐坚定。

赵小鲤居高临下,小心打量了一番他之前的家人,只觉得陌生。

他记得问大宏分明长得高大凶悍,怎么现在看着也没那么可怕,问乙和问丙分明喜欢拿鼻子看他,可现在全都垂着脑袋。

这群人还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赵小鲤收回有些迷惘的目光。

就像做梦一样,他不再需要害怕他们了。

“赵小鲤。”长生忍不住提醒他,“自此修者俗人有别,红尘滚滚,与你再无干系。”

“我知道了。”赵小鲤生涩行了个礼。

他自由了。

一高一矮的道人消失在山林里,朝着他们该走的道路而去。

问荇背着问丁回到家里,崭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幸亏问丁并不重,背着很轻松,小姑娘也不怕他,睁着好奇又懵懂的眼睛四处打量,随后又小心翼翼看向问荇。

“小哥哥。”

“他们呢?”

她很害怕,不敢提爹娘。

“他们走了,让我先带着你。”

问荇终究没忍心说出事实:“往后你不用挨打挨饿了。”

谁知问丁用力摇了摇头:“我不能和哥哥待在一起。”

“我不挨打,哥哥会挨打的。”

之前小哥哥护着她,就被打了。

“不会了。”

问荇将她放在椅子上,这才发现赵小鲤的衣服没拿走,就替赵小鲤收着扔进了进宝屋里,打算等长生下次来了直接给长生。

他定定看着女孩:“因为哥哥变厉害了,哥哥就不用怕他们。”

“你也要变厉害,变厉害了就不用担心和害怕。”

女童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这几天你先在这住着,我会带你去新家。”

虽然问丁乖巧得让人心疼,但问荇在连自己家都没修好的情况下依旧不打算养孩子。

不过要是有机会,往后多去看看问丁未尝不可。

他替问丁将间闲置的小库房收拾出来,用艾草熏过一遍虫子,清水刷了一遍墙,铺上洗好的软乎乎的褥子,暂时就让女孩住在里边。

问丁捏着棉被手足无措。

她还是第一次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地方住。

哪怕问丁不需要太操心,问荇一上午打扫屋子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拖问家人的福,之前工匠们留下些没来得及收拾的材料他现在才有时间拾掇。

就在他刚处理好险些糊了的粥时,祝澈又好巧不巧,敲响了他家的门。

“给你送点肉。”猎户笑得露出八颗牙,已经彻底走出了当时腿伤的阴影,“我早上听说那群人都跑了,那你这肯定是处理好了,恭喜啊!”

他要庆祝他的兄弟脱离苦海!

祝清的小脑袋跟着从门缝里探出来:“小问哥!”

他吃力地捧起个篮子:“我和我哥进山捡的野山莓,特别特别甜,请你也来吃点。”

“还得谢谢你。”

祝澈乐呵呵:“要不是你提醒我还得让孩子进山历练历练,我都不知道祝清这臭小子本事挺大。”

面对热情地哥俩,问荇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希望祝澈少问两句,赶紧回去忙自己的事:“嗯。”

可猎户们总是很有好奇心,祝澈又是其中最有好奇心的那类。

他耳朵很灵,听见问丁整理被子的声音。

“什么动静?”

祝澈挠了挠头:“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顾及问荇颜面,祝澈也没扯着嗓子,只是招呼祝清先回家,自己压低声音:“你家不会是真有人啊?”

清心经正在院子里扒拉肉吃得正香,把黑锅扣给狗显然不现实。

为了阻止祝澈东想西想,问荇把他拉进院子,又把问丁喊出来,打算和他好好讲清楚。

小姑娘怯生生探出个头,祝澈还没看清楚正脸,就像是被摁了开关一样开始鬼叫。

“你才几岁,哪来的这么大个闺女!”

有些人年纪比他小,不光有了夫郎,居然还有了女儿。

只是这岁数……别是问荇对不起柳少爷吧!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坏了,成妖道了。

小问:坏了,成二十岁丧偶带闺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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