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会起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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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起风

“可以啊。”

仅仅思考了不到五秒, 闻喜之这样回应。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这样,尽管这不是深夜, 可极光空无一人,危险是个未知数。

但是,只在五秒之内,对于陈绥的好奇, 摧毁了她的理智。

直觉告诉她, 他有很多故事。

而今晚,也许很适合讲故事和听故事。

陈绥侧身, 让她进去。

“叛逆的少女,今晚会被抓回去吗?”

他这样揶揄着,将大铁门完全打开, 跟在她身后往里走, 门没锁。

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嘲笑除夕夜那晚,她说着不回家,最后却被闻珩抓走的事。

闻喜之不跟他计较:“我今晚要回去的。”

这不是闻喜之第一次进极光, 却是第一次在晚上没有人的情况下进来。

整个极光都好安静,灯却全亮着, 院子里的十八学士居然开得很好, 远远看着也极其漂亮。

“今天怎么没有客人?”

“闭门谢客。”

“哦……”闻喜之转身看他, “为什么?”

陈绥神色怔了下, 薄唇微抿, 浓浓的两道眉往上抬:“有事。”

故事来了。

闻喜之转回身, 低头摸手机:“今天是你生日哎, 你吃过晚饭了吗?跟人庆祝了吗?我请你吃点东西吧。”

好像听见陈绥很轻地笑了声:“你是客人还是我是客人?”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客人也可以请客。”闻喜之点开外卖软件开始搜寻夜宵, “你也可以当我的客人。”

“没什么想吃的。”陈绥从她旁边走过去, 掌心在她后脑勺往前按了下,“请我喝酒倒是可以。”

“未成年不建议饮酒。”闻喜之将果啤加入购物车,“喝点果啤吧。”

每间台球厅门都开着,闻喜之跟在陈绥身后进了一楼正中心的台球厅,见他把礼物放在台球桌上,开始拆封,心里跟着紧张起来。

“我只是随便买的,顺手而已,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不要说出来,不然我会生气。”

“哦。”

陈绥低头拆着包装盒、包装丝带、包装纸,每个动作都出乎意料地温柔,像是怕弄坏。

嘴上却嫌弃着:“包这么多东西,拆得麻烦死了。”

“店员包的。”闻喜之不甘示弱地回怼,“谁有那闲心给你包这么好看。”

陈绥终于将所有包装都拆开,精致的海洋模型完全展现在眼前。

他低头看着,似乎在一瞬间有些怔愣。

手里捏着包装丝带,垂着眸子,眼神看上去竟有几分温柔,也像是飘了很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喜之一错不错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这会儿看他这样也拿捏不准他喜欢还是不喜欢。

“你喜欢吗?”闻喜之弯腰半趴在台球桌上,就在他对面,手肘撑在桌面,两手捧着脸,忐忑又期待,“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也许是她的声音拉回陈绥的思绪,他抬眼,视线锁定她的脸。

“你还挺会选。”他说,“我有个一样的。”

“啊,这么巧。”

闻喜之微讶,是听韩子文说过他有个海洋模型,但没想到,竟然是一样的?

“说明你眼光不错。”陈绥手指绕着丝带,抱起那个海洋模型,“去看看?”

“在哪儿?”

“我房间。”

“……”听见这回答,闻喜之心里莫名有点羞,又有点隐隐的期待,“好啊。”

“你都不犹豫。”陈绥抱着模型走在前面,偏头看她一眼,“我好歹恶名在外,也不怕我把你给怎么了。”

“……你打不过我。”

“呵。”陈绥讥笑,“自以为是。”

闻喜之不跟他争辩,随着他上楼,进了侧面的一个房间。

是木地板,很干净。

“把门开着。”陈绥抬脚把门踢到墙上,“我发疯的话你还能跑。”

“你能发什么疯?”

“把你卸了,抛尸荒野。”

“……图什么?”

“我变态。”陈绥瞥她眼,“你最好小心。”

“……”

陈绥的房间装修跟他平时的穿衣风格类似,黑白灰的配色,没有多余的色彩和摆设。

一张书桌,上面摆着台式电脑,一把椅子,一架床,角落里摆着衣柜,旁边是带防尘盒的鞋柜,往里有扇小门,应该是卫生间。

闻喜之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有种奇妙的感觉。

像是得到了他的允许,进入他的领地,他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房间里,毫无保留地向她展示。

陈绥把抱上来的模型放在书桌上,闻喜之视线随之落下,才发现旁边有个东西盖着一层白纱。

那层白纱被掀开,露出里面的海洋模型。

确实,跟她买的一样。

却不完全相同,有一点,他的那个不是满月,而是……

闻喜之想了想,应该是下弦月。

跟他今天凌晨五点朋友圈发的那张照片一样。

正想问问他为什么会买这样的海洋模型,手机铃声响起,外卖到了。

“我下去拿东西。”

闻喜之转身要走,陈绥叫住她:“我去。”

“那我一起。”

两袋东西,烧烤和果啤,小蛋糕。

闻喜之抱着小蛋糕跟陈绥往楼上走,发现他竟然要去楼顶。

从木楼梯爬上去,有扇天窗,推开上去,青瓦屋顶,屋脊上架了张小桌子。

陈绥把东西全都放到小桌子上,自己先爬上去,伸手拉她:“坐屋顶上,敢不敢?”

闻喜之没坐过,抓他手之前是怕的。

但转瞬,手被握紧,一道力量拉着她往上,似乎就不再害怕。

夏季的晚风里带着微热的气息,闻喜之双腿曲着,坐在屋脊上,新奇又刺激。

侧身解开小蛋糕的包装盒,伸手问陈绥要打火机:“打火机借我用一下。”

陈绥一条长腿随意伸着,一条长腿弯曲支着,手肘搁在膝盖上,很随意散漫的坐姿,看起来像是习惯了坐在这个地方。

打火机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递过去,闻喜之拿着蜡烛点燃插好,抬眼看他,恬静又温柔地微笑:“许个愿?”

“我没什么愿——”

陈绥的话忽地顿住,嘴里念着:“也行。”

闭上眼,还是先前的坐姿,心里默念了句话。

几秒后,他睁开眼:“好了。”

蜡烛被吹灭,光线一瞬黯淡。

闻喜之抬头望天,天上无月。

“今天是农历五月二十三,下弦月,后半夜才看得见了。”

她说着又拿起打火机点燃那根阿拉伯数字“1”形状的蜡烛,滴了一滴蜡在桌上,把蜡烛粘好。

抬头,冲陈绥笑笑:“没有月光,就用烛光照明吧。”

陈绥蓦地一怔。

不知想到什么,眼睫动了动,“嗯”了一声:“都行。”

“啊。”闻喜之忽然叫了声,“我忘了给你唱生日快乐歌。”

陈绥无所谓地挑眉:“现在唱一个?”

又说:“你唱一首你拿手的。”

闻喜之想了想。

也许是此刻正坐在屋顶,她莫名想起一句歌词,没多想,轻声唱起来——

“我站在屋顶,黄昏的光影,我听见爱情光临的声音。”

“最近我和你,都有一样的心情,那是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

唱到这里,闻喜之忽然觉出不对劲。

类似爱情?

尴尬地收住词,手指指节勾勾鼻尖:“后面不记得词了。”

陈绥手里捏着一罐果啤,微仰着头看天,忽地轻声笑了下:“再唱,我还以为你在表白,闻大小姐。”

“哪有!”闻喜之慌忙反驳,“只是因为刚好坐在屋顶,所以想起第一句歌词而已。”

“开个玩笑,急什么眼。”

“谁急眼了!”

陈绥偏头看她,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果啤湿润了唇,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一点闪动的光泽。

声音低低沉沉的,沾染了果啤的湿意:“我急眼了。”

被他这么一看,闻喜之心跳全乱了。

脑子跟着宕机:“你急什么眼?”

“唱歌只唱一半,我好不了了。”

“……”闻喜之摸出手机,翻出那首歌的伴奏和歌词,“那我照着歌词给你唱完,你不要多想。”

陈绥收回视线,眺望远方灯火:“唱呗。”

闻喜之从头给他唱一遍。

少女的声音清澈又柔软,带着独有的甜,轻轻地唱一首暧昧的情歌。

陈绥喝下一口果啤,压在嘴里,偏头看。

她抱着手机低头照着歌词一句一句唱,小巧的鼻尖轮廓被烛火勾勒得很模糊,泛着柔柔的光。

那双眼却还是亮的,干净到不会被这世间任何东西所污染,长长的睫毛小扇一般在眼下投出一片跳动的阴影。

蜡烛燃至尾声,微风阵阵,烛火明灭,跳跃在她恬静侧脸。

像一轮上弦月。

一轮出现在前半夜的上弦月。

陈绥搁下那罐果啤,拿起另一只蜡烛,用手拢着挡风,在那支快燃尽的蜡烛上点燃。

那是一个阿拉伯数字“7”形状的蜡烛,在桌上继续燃烧它剩下的躯体。

这一天,他17岁。

他的生日蜡烛照亮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夜晚。

闻喜之唱完歌,脸上莫名发烫。

放下手机,开了一罐果啤,仰头喝下好大一口,才敢看他:“切蛋糕吗?”

陈绥看向桌上的小蛋糕,六寸,用巧克力酱写着“生日快乐”。

拿起蛋糕刀,将四个字一分为二,写着“快乐”两字的那一块给她:“这块儿有草莓。”

闻喜之没有扩散思维去想什么,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低头吃了几块草莓碎,忽地用食指沾了一点奶油,转头,试图抹在陈绥脸上。

陈绥正转头跟她说话,刚张嘴:“好——”

一截沾着甜腻奶油的食指戳了进来。

柔软的食指指腹压着下唇,压着牙齿,压着舌尖,他条件反射地闭嘴。

舌尖一探。

甜的。

不止奶油。

然后,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

“……”

没见过这场面。

但还是,装作见过大风大浪的样子。

张嘴,握住她手腕抽出来。

从外卖袋子里抽出附赠的纸,把她手指擦干净,若无其事的样子,很正经地提醒:“恶作剧之前,长点眼睛。”

闻喜之:“……”

闻喜之:“!!!”

闻喜之内心:“啊啊啊!!!”

整个人直接僵化,任由陈绥把她手抓下来,帮她擦干净手指,放回桌面。

直到,陈绥抽了一串豆腐怼她嘴边:“礼尚往来。”

整个人才好像从石化里被拽出来,浑身尴尬,却装作淡定地接过来,低头咬一口。

什么味道,尝不出来。

满脑子只剩刚刚感知到的,指尖温热湿润又柔软的触觉。

越想,指尖就越像是着了火似的发烫。

一时静默。

闻喜之努力找出个话题,试图将刚刚的意外翻篇:“你的微信号,CSST是什么意思啊。”

陈绥捏着果啤的手指兀地一收,易拉罐的瓶身被捏得凹进去一点,发出很轻的一声脆响。

闻喜之听得心里没来由一抽。

“我妈——”

陈绥捏着那罐瘪掉的果啤喝了一口。

“她叫舒桐。”

【shutong.】

闻喜之一时没找到正确的两个字对应。

但莫名地想起一句词:【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陈绥开口否定:“不是那个疏桐。”

“是望舒的舒,梧桐的桐。”

“望舒……月亮的意思吗?”

“嗯。”

“好美的名字,月下梧桐。”

陈绥似乎笑了下:“小时候,她教我学习,讲到那句词,缺月挂疏桐,特意强调,说她不是这个疏桐。”

“我那时候还没上学,不懂这句词的意思。我说——”

“缺月挂疏桐,是缺了月亮,所以把疏桐挂了的意思吗?挂了是不是死了?”

“她说不是,是弯弯月亮挂在树梢的意思,缺月,不是缺少月亮,是弯弯的月亮,挂是悬挂的意思,不是死了。”

闻喜之转头看,陈绥陷进往事的回忆里,那双总是藏匿危险的眼此刻看上去温柔又悲伤。

忽然间,她觉得也许自己不是一个适合找话题的人,每次找的话题,似乎都不怎么好。

“知不知道这里的缺月是什么月?”

陈绥忽然偏头问。

闻喜之联想了一下那句词,漏断,好像是凌晨五点多。

这时候的弯月……

“下弦月?”

“嗯。”

闻喜之忽然想起,今天凌晨五点,他在海边拍下的那轮下弦月。

好像有什么千丝万缕的东西要连接起来,却又不知该怎么连接。

“她说,缺月挂疏桐,不是月亮不见,梧桐死了,可是——”

陈绥喝了口果啤,微仰着头看向缺月的天。

“她还是,死在了下弦月出现之前的前半夜。”

“就在海边,我找到她的一封遗书。”

“遗书里,她写:绥绥,缺月不挂疏桐,但挂舒桐。我等不到那轮月亮了。”

“那封遗书落款时间是2011年的6月19日,而我找到她的遗体,是在2011年的6月20日凌晨五点。”

“那时下弦月出现,月光落在她脸上,她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可是,她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眼看一看那轮月亮了。”

“她死在日出黎明前,死在下弦月出现之前的前半夜,死在我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那晚的月亮是前半夜出现的上弦月就好了。至少,临死之前,她会看见皎洁的月亮,会没有遗憾地死去。”

“遗书的末尾,她祝我生日快乐。”

“我很快乐。”

“她得到解脱,终于再也不用偷偷哭,不用绝望地质问出轨的丈夫为什么背叛她。”

“不用再偷偷扔掉治疗抑郁症的药,努力装作开心的样子,不用再深夜跳窗、割腕、吃安眠药……”

“我怎么可能不快乐呢。”

陈绥仰头,那罐被捏瘪的果啤易拉罐盖在眼睛上,有液体从他眼角滑落。

也许是果啤,也许是眼泪。

但他似乎笑了一下。

满满自嘲。

“我都快乐死了。”

闻喜之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跟着揪在一起。

很多很多眼泪流出来。

她擦掉,却一直擦不干净。

到最后,喉头一哽,她哭得肩膀抖动,埋在膝盖上,哭得更厉害。

所以。

今天凌晨五点,他在海边看月亮。

所以。

今天极光闭门谢客,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所以。

他的生日,没和任何人一起过。

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快乐。

感觉到身旁的动静,陈绥拿下盖在眼睛上的易拉罐,偏头看。

少女埋在膝盖里,哭得整个人都在抖。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经历了什么。

可是,她只不过是听了个别人的故事而已。

陈绥从外卖袋里拿了张纸递过去:“再哭房子哭塌了。”

闻喜之埋在膝盖里,手伸出来,胡乱地在空中舞了几下,像是在试探纸的位置。

陈绥抓着她手,纸塞进去。

闻喜之擦着眼泪,一边抽泣一边反驳:“不会塌的。”

陈绥抬脚一踹,踹了一片瓦下去,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碎得四分五裂。

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她:“塌了。”

闻喜之:“……”

“有什么好哭的。”陈绥手背碰了下她眼睛,“你的眼泪比黄河水还多。”

“……”闻喜之吸吸鼻子,睁着一双红通通泪汪汪的眼看他,“我只是,只是……”

“别只是了。”陈绥抽了张纸擦脸,“我酒倒脸上也不知道递张纸,自己搁那儿哭什么呢,这事儿到底该谁哭。”

“……”

闻喜之悲伤的情绪被他三言两语驱走了大半,彻底哭不出来了。

那支阿拉伯数字“7”造型的蜡烛彻底燃尽,光线昏暗得看不清彼此眼里藏着的东西。

陈绥将桌上的东西收了收,装进外卖袋子里提上,按下她后脑勺:“走了。”

“去哪儿”

“下楼。”陈绥率先起身,朝她伸手,“好歹是我今晚唯一的客人,总得伺候一下,免得说出去,砸我的招牌。”

“伺候什么。”

“伺候你。”

作者有话说:

陈绥:……是真爱哭

沂沂又来晚了(什么时候换句开场白啊啊啊)

这章还是给大家发红包呀

“我站在屋顶……类似爱情的东西”——《类似爱情》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www.youxs.org》

第42章 起风

极光的一楼有厨房。

闻喜之一直在默默观察极光的布局, 有点好奇陈绥的外婆去了哪里。

听钱多多说,他一直是跟他外婆住的,但她来极光这么多次, 一次也没看见过任何老人。

“你一直是一个人住吗?”

心里所想,没忍住问了出来。

陈绥走在前面,高大挺拔的背影挡住她的视线,晚风吹得他宽松的无袖黑T恤微微鼓动, 完美的骨架显得很好看。

声音夹在风里传来, 轻飘飘的:“跟我外婆。”

“每月她只在这里待几天,其余时间都在普宁寺参禅。”

“那今天……”

“今天不重要, 只是普通的一天。”

“……”

闻喜之没再说话。

她这样的局外人,没办法体会局内人的心情,也无法明白他们的想法。

老人又能怎么办呢, 白发送黑发, 女儿的忌日,外孙的生日,居然是挨着的两天。

只是。

为什么陈绥的生日就要这样凄惨。

别人的生日总是开开心心热热闹闹, 呼朋唤友对酒高歌,而他却只能被迫想起三年前生日那天日出黎明前, 在海边找到他母亲的遗体。

来到一楼, 去往后院, 侧面有一间打扫得很干净的厨房。

陈绥把没怎么吃的烧烤放在料理台上, 转头问:“想吃什么, 冰箱里的菜都能点。”

“啊?”闻喜之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浅灰色大冰箱, 咬唇, “不太好吧, 让寿星给我做夜宵。”

“是老板给你做夜宵。”陈绥转身, 虚虚地靠在料理台上,似笑非笑,“你好大的面子。”

“那我看看。”

闻喜之走到冰箱面前打开看,里面居然有很多新鲜蔬菜,冷冻仓里也有几种不同的肉类,意料之外的结果。

没想到,陈绥那么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竟然会做饭,冰箱里备着的东西也很齐全。

她扒拉着冰箱门转头看他:“你什么都会做吗?”

陈绥挑眉:“冰箱里有的都能做。”

闻喜之看了眼时间,快到九点,她不能呆太久了,照着冰箱里的食材点了一个番茄鸡蛋面。

“就这?”陈绥嗤笑,“你看不起谁?”

“不是,太晚了回家我妈——”

忽然刹住。

“那煮个米饭,炒个番茄鸡蛋,嗯……再要一个尖椒鸡,行不行?”

“要吃的食材都拿过来。”陈绥打开电饭锅煮米饭,“然后去外面找个房间待着。”

闻喜之把东西从冰箱里拿出来放到料理台上,犹豫着问:“我能不出去吗?”

“怕我下毒?”陈绥睨她一眼,上下一扫,意味深长的表情,“不至于。”

“……不是,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会做饭。”

“?”

“看起来实在太不像会做饭的人了。”

“……”

确实不像。

闻喜之越看越觉得,他像是来摆拍的。

洗菜切菜的动作漂亮到像是艺术行为,甚至连放调料的姿势都那么优雅,颠锅的时候也像模特学了个样子来表演。

身在厨房中,却又不沾烟火气。

冷白的肤色,即便是厨房的灶火也无法染指,看着还是又高贵又矜持的冷。

微低头颅,脊背却依旧挺拔,站得很端正。

他这人其实有些矛盾,随时坐着或者靠着什么东西站着的时候,就像浑身都是懒骨头,一眼看去尽是懒散的劲,没个正经样,痞里痞气。

可他没靠着任何东西的时候,脊背却又挺拔到笔直,像站军姿站久了一般,习惯性挺直着肩背。

闻喜之盯着他那两条修长又结实有劲的胳膊看,用力的时候手臂的肌肉线条会变得很明显,让人很好奇,按上去是什么感觉。

越想心跳越快,无法自拔。

她走过去,“啪”一下拍在他胳膊上。

陈绥转头:“?”

闻喜之心跳乱得一塌糊涂,却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刚刚看你这儿有个蚊子,帮你拍一下。”

“蚊子呢?”

“飞走了。”

“……”

陈绥转头将锅里的番茄炒蛋盛出来,冷笑:“我看你就是待着无聊想打我。”

“……没有。”闻喜之收回手,悄悄在身侧握成拳,“真有蚊子。”

原来,真是硬的。

但又不完全是。

一点点软,很热,还滑滑的。

闻喜之转身出去:“我还是出去等你吧!”

一口气跑到前院,心都跳到嗓子眼,脸像火烫似的泛热。

不敢相信,她刚刚居然做了件那么流氓的事。

“啊……”闻喜之难为情地蹲在檐下,双手捧脸,小声嘟囔,“我怎么能……”

陈绥做饭很快,除了闻喜之点的番茄炒蛋和尖椒鸡还烧了一个黄瓜汤。

在正中心的那间台球厅里吃的,一张小木桌,两把椅子,面对面坐着。

头顶白晃晃的灯光落下来,竟也少了点冷清,倒凭空多出几分温暖的氛围。

陈绥洗了个脸过来坐下,脸和胳膊都是湿的,闻喜之抽了两张纸递过去:“擦一下水。”

他接过去,擦干水,纸丢到垃圾桶里,把旁边的窗户打开,凉凉的风钻进来。

不是正对面吹的,闻喜之没难受,期待地看着他:“我能动筷子了吗?”

“是这意思?”陈绥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她碗里,“暗示我?”

“……”闻喜之低头咬着筷子尖偷偷翘了下唇角,“没有。”

夹起鸡肉放进嘴里,鲜香麻辣,嫩滑爽口,咸淡适中。

绝了。

还以为他做饭那么漂亮,味道会很差,没想到竟出奇好吃。

“挺香的。”闻喜之低头夹了一筷子饭喂进嘴里,“没想到你真的会做饭啊。”

“不做饭不得饿死。”

闻喜之含糊地应了声“噢”,后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接。

她想起闻珩,闻珩也是会做饭的,味道也很好,但他是兴致来了想做才做,不然谁也别想叫动他。

标准的大少爷脾性。

可是陈绥……

饭忽然卡在了喉咙里般难受。

可是陈绥,他本来也该是这样的大少爷,恣意又任性。

他可以会做,也可以做得更好,但绝不应该是需要说“不做饭不得饿死”这样的话的人。

生平第一次,闻喜之还没见过一个人,就开始恨起来。

不,不只一个。

他父亲,他父亲那个出轨对象,以及那个见过的,出轨对象的儿子。

他们破坏了陈绥本应该拥有的美好的一切东西,毁掉了他本该一路顺遂灿烂的人生。

甚至不受控制地想到,陈绥还被他妈妈怀在肚子里的时候,月份很大了,行动都困难,而他父亲,却因为小三早产编谎话出去陪产。

他会说什么呢?

公司今天有很重要的客户,有很重要的业务,总之就是必须马上处理,不能回家。

而他妈妈,也许还天真地相信那都是真的,即便自己夜里因为孕后期难受也懂事得不敢打电话要一声安慰,害怕打扰。

也许在陈绥出生后的那十几年,他父亲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要出差而夜不归宿,实际上只是出去陪小三和小三的孩子。

到现在,他妈妈没了,外婆因为难过不会替他过生日,而他父亲,却和小三以及小三的孩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他一年一次的生日,却只能一个人收着空荡荡的极光发呆。

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是因为孤单吗?

想着这些,闻喜之眼里酸涩难忍,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碗里,嚼碎的饭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她想,她好像不得不承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了这个对面这个男生。

www.youxs.org《傲慢与偏见》里所写的那样——

那是在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自己开始爱上你时,我已走了一半路了。

他明明总是很凶,只有在她哭的时候才温柔,他也总是喜欢逗她欺负她,一点都不绅士,可她好像就是没办法不在乎他。

在乎到,一想到他可能会经历过什么样委屈痛苦的事情,就忍不住替他难过,替他流泪。

陈绥没什么胃口吃饭,小碗里的饭勉强吃到一半就不想再动筷子。

但他还是慢慢吃着,以免闻喜之一个人吃着不自在,这是舒桐教他的饭桌礼仪。

当他准备盛汤时,发现对面的小女生埋着头,饭也没吃,肩膀抖动,面前的桌面上湿漉漉的全是水滴。

“闻喜之。”陈绥手伸过桌面,五指指尖抵着她额头抬起来,“你又在哭什么?”

“我、我……”闻喜之抽纸擦泪,“我把辣椒抹眼睛里了。”

“……没看出来,生活里这么笨。”陈绥抽了纸递过去,“去洗洗?”

“没事了。”闻喜之擦干眼泪吸吸鼻子,飞快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噎住,又开始咳嗽起来,“咳咳咳……”

陈绥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盛了碗汤推过去:“行了,别吃了,再吃指不定我明天就得成被告。”

“什、什么被告、告?”

“菜里下药,谋财害命。”

“……咳咳……”闻喜之缓过那阵气,端着汤碗喝了小半碗,顺下去了,“谋吧,微信里零钱都是你给的。”

“不是吧,照这么说你的零花钱都是我给的,你得叫我声——”

陈绥靠在椅背上笑得不行,眼里流光溢彩,笑得很真心,右手里把玩着一支黑色的金属打火机,火点燃又灭掉。

“叫你什么?”

“叫声哥哥。”

“……想得美。”闻喜之把碗往他面前一推,“去洗碗。”

“我煮的饭,你不洗碗?”

“我是你的客人啊,哪有让客人洗碗的。”

“你真了不起。”陈绥起身,把碗摞在一起,抱着往厨房去,“行吧,尊贵的客人。”

闻喜之跟在他后面,被他偏头瞥一眼:“跟来干嘛?”

“监工。”

陈绥懒得搭理她,小孩一样。

幼稚兮兮。

从厨房出来,陈绥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

“来一把?”陈绥偏头朝台球桌示意,“赢了我送你出去,输了自己出去。”

闻喜之还没跟他打过对手球,跃跃欲试:“来。”

“一局定胜负。”

“没问题。”

闻喜之台球一向打得好,但陈绥更是厉害,两人打得有来有往,不分上下。

最后各自剩下两颗球,但闻喜之的球角度更刁钻,很不容易进。

相反,陈绥的球则都处在很正常的位置。

闻喜之反手捏了捏马尾辫,专心致志地俯身试探着比划进球的角度和位置。

某些时候,其实她好胜心很强。

可是这一点,鲜少有人发现。

陈绥悠闲地立在对面看她,故意激她:“你行不行啊闻大小姐,不行趁早认输。”

被这么一激,闻喜之那股子狠劲就上来一大半,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打出一颗球。

红色的球飞速滚动着,撞上球桌边缘,弹回来,转了个弯,继续往前滚。

“啪”,顺利进洞。

闻喜之一错不错地盯着那颗球进洞,立马骄傲地扬起一张白净小脸:“你看!”

陈绥夸张地“哇”了一声:“好厉害啊。”

反倒给她弄得不好意思起来:“这颗球我必赢。”

又俯身,开始瞄最后一颗球。

也许是有点激动,亦或者真的太难,这颗球停在了洞口,没能进去。

“你不行啊。”陈绥拿起球杆,俯身,修长的手指搭上台球桌,“该我了。”

闻喜之紧张地盯着他的球。

他的球真的很好进,明明刚刚都不用轮到她击球就能赢,偏偏犯了规,这击球权才落到她手上。

现在击球权重新回到他手上,她已经是输定了的结局,除非他放水。

可是,他会放——

还没想完,“啪”的一声,陈绥竟然把她那颗球给击进去了。

闻喜之不敢置信地看着,没想到他不仅放水,还如此明目张胆。

“记错了。”陈绥睁眼说瞎话,“我以为全色球是我的。”

话落,球杆一丢,示意她去拿书包:“你赢了,兑现诺言,送你出去。”

“……”

太假了。

闻喜之没敢深想他故意放水的背后意思,只当他是绅士,怕她一个女生大晚上出去不安全。

背上书包,肩并肩走到小巷口等出租车。

旁边巷子口的小超市开着,陈绥看了眼,让闻喜之在外面等着:“我去买包烟。”

闻喜之站在原地没跟着,转身看着他走进去,玻璃橱窗里不时看见他高而挺拔的身影,在货架间穿来穿去。

没多会儿,出来时一手拿着烟一手拿着水,走到她跟前,水塞进她手里,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颗棒棒糖,西柚味的,一同塞她手心。

“老板没找零,塞了颗糖给我。”

“噢。”闻喜之撕开糖纸放进嘴里,“好巧,居然是西柚味的。”

“鬼知道,顺手拿的。”陈绥拧开瓶盖喝了口水,看了眼时间,“这儿没多少车,往前走走。”

闻喜之咬着糖含糊地“嗯”了声,跟着他往前走,见他烟买了也没抽,一直放在裤子口袋里,不由好奇:“你怎么不抽烟?”

“这会儿不想抽。”

“烟有那么好抽吗?给我也试试?”

陈绥忽地停下,闻喜之差点儿撞上他胳膊,见他低头看来,有些不解:“怎么了?”

“你也想抽?”陈绥睨着她,“抽什么?抽你行不行?”

“……抽烟啊。”

“你一个女生抽什么抽,见什么都想试试,什么毛病。”

“我哪有什么都想试试,至少抽粪车从我面前经过我就不想尝尝咸淡。”

“什么脑子。”陈绥又气又笑,胸腔里发出闷闷的震动,“谁会好奇尝那玩意儿?”

“有。”

“?”

“砣砣。”

“……”

陈绥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那包烟,一边撕塑料封条一边撩着眼皮看她:“真想试试?”

闻喜之点头:“嗯。”

又期待地问:“你要给我尝尝吗?”

“也不是不行。”

陈绥眉梢上扬,修长手指抽出来一支,却没给她,咬在嘴里,含糊地喊她:“过来点儿,挡着风,我点火。”

闻喜之往他跟前靠了靠,盯着他嘴里咬着的那支烟,好奇他那话什么意思。

也不是不行,那就是行。

但他又只抽了一支烟出来,根本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该不会……

水润双眸忽地瞪大,想到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答案——

他该不会要咬着烟点燃,然后把嘴里的这支给她吧?

脸一下烫起来,晕晕乎乎地想着,要真是那样,接还是不接?

怔忡间,陈绥已经低头拢着烟点燃。

右手甩了甩,打火机的火灭掉,掀起眼皮瞧她,蓝烟缭绕,模糊眼里神色。

“真要试试?”

低沉的嗓音里带了点儿哑,砸在耳朵里莫名有些挠人的痒,闻喜之抿唇,也刚刚心里的猜测而心跳砰砰。

“可以吗?”

她盯着陈绥被蓝烟模糊的俊脸,凌厉的轮廓似乎都跟着变得柔和。

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尼古丁气味,风一吹,四散开,将她包围。

陈绥忽地深吸了一口烟,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取下,上身前倾,低头凑近她的脸。

“呼——”

一团充斥着浓烈尼古丁气味的巨大灰白色烟雾从他嘴里缓缓呼出,缭绕不断,尽数喷向闻喜之的脸。

一张惹人生怜的小脸被笼罩,模糊着看不清五官位置。

闻喜之下意识闭眼,感觉到热气扑面,鼻间的呼吸里尼古丁浓度一瞬间变得很高。

喉间弥漫起一股痒意,强忍着,缓缓睁眼。

灰白色烟雾正在渐渐散去,陈绥的脸近在眼前,五官放大,漆黑的眸里藏着她的倒影。

高挺的鼻尖近在咫尺,一动就要碰上似的近。

“砰砰……砰砰……”

心悸的感觉袭来。

“咳咳……”

她偏过头咳嗽,侧脸摩擦过他的鼻尖。

“尝过了。”

陈绥的声音很低,语气很淡。

“味道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陈绥:下次换个方式尝

前面改成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后请假出来的,其他都没动,不用倒回去看。

沂沂又又来晚了,这章也给大家发红包呀

第43章 起风

味道很呛。

呛得人嗓子眼都难受, 咳嗽得头晕目眩。

心悸被压下去。

闻喜之弯着腰咳嗽完,抬手挥了挥残留的香烟雾气:“味道不好,你自己留着抽吧。”

“就你这样的。”陈绥捏着她后脖颈那块儿校服领子把人提起来, “吃糖就行了。”

出租车亮着“空车”的标志远远驶来,陈绥夹着烟的那只手抬起拦了下,车速减慢,停在两人面前。

后门被拉开, 他将闻喜之塞进去, 关门的瞬间,短暂迟疑, 自己也钻了进去。

“?!”

闻喜之诧异地转头看他:“你干嘛?”

“心情不好,兜兜风。”陈绥夹着烟的手伸到窗外,看回去, “看我干嘛, 报地址不会?”

原本还想跟他争辩什么,车内后视镜里倒映出前排司机先生的脸,八卦的眼神很明显。

闻喜之报了地址, 保持沉默。

那支烟燃至尾声熄灭,车窗升上去, 陈绥在裤子口袋里摸纸, 摸到塑料的糖纸外壳。

哦, 巧了, 跟刚刚给闻喜之的那个一样。

眉眼上抬, 倒也无所谓, 用糖纸外壳包了烟头放进裤兜里。

“师傅, 劳烦您开下空调。”

司机先生看上去四十左右, 打开车内空调后, 顺手开了车载音乐。

是张国荣的那首《春夏秋冬》,从半途接着放,粤语声声唱:“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车内没人说话,除了音乐声的流淌,安静至极。

闻喜之不知道陈绥坐上来干什么,也不愿深想,低头看手机,时间显示快到晚上十一点。

已经这么晚了。

恍然惊觉这个事实,她打了个电话回去,说同学生日,要晚一点到家,现在正在车上。

挂断电话,听见旁边坐着的人轻声笑了下。

似乎在嘲笑她撒谎。

出租车很快停在闻家别墅附近,闻喜之提前下车,关门之前,想了想,弯腰跟陈绥告别:“你回去早点休息。”

又看一眼时间,今天还没结束,最后说一声:“生日快乐。”

不等他回应什么,调头小跑着回家。

没过两天,高考成绩出来,周林燃打电话跟闻喜之分享好消息:“588分,还挺吉利的数字是不是?”

闻喜之刚洗完澡出来,接到这电话真心实意为他高兴:“恭喜师兄,很棒!”

“那倒是也没有之之厉害。”

“想考的是南华大学吗?我听说今年高考挺难的,这个分数应该没问题吧?”

“嗯,应该是稳的。”

“真好。”闻喜之笑,“师兄要梦想成真了。”

“成真一半吧。”周林燃说着想起件事,“高考后我在西州看见闻珩了。”

说到这事儿闻喜之都还没想明白:“对,他是去了一趟。”

“他明年想考西州大学吗?刚好那段时间陪同学去打球,碰见他几次。”

“啊?不会吧……”闻喜之有点意外,“他应该会考别的学校。”

“也是,他那成绩,国内学校随便挑,我就是看见他在拍西州大学的建筑,边拍边记录,我还以为他喜欢,可能只是觉得好看?”

“应该是。”

闻喜之没太把这件事放心上,毕竟闻珩那样的成绩,不走保送和留学的话,国内大学是随便挑的。

再怎么看,也不会去西州大学这样一所地理位置不佳的普通985。

又聊了几句,时间太晚,周林燃主动挂了电话,叫她早点休息。

闻喜之却因为这通电话开始想起曾经的高考目标——

她想去京大。

刚刚她跟周林燃说闻珩的成绩可以任选国内的大学,她又何尝不是。

她不知道闻珩想读哪所大学,但她想去京大,这是从小就确定的事情。

南华在南,京大在北,且京大是国内top2之一,历史悠久,人文气息浓厚,一直是她梦想所在。

去一个离南华很远的城市,一个人。

只是。

闻喜之低头,翻开手边的笔记本。

扉页上写着:陈绥。

是之前小组成绩领先赢得的奖品,班主任吴悠写下的名字。

她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

曾经没有出现在她的规划里,如今却令她有些动摇。

一个人……或许可以两个人。

临近期末,七月将至,窗外的蝉鸣声聒噪,教室里的大风扇一圈圈转着,热意拂散开又聚拢来,教室里焉了一大片。

最严厉的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见台下众人无精打采,手里的黑板擦“啪”一下拍讲桌上:“要睡都滚回去睡!”

昏昏欲睡的人吓得身体一抖,顿时清醒过来,慌忙坐端正,摆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闻喜之算完一道题,转头看向陈绥的课桌,依旧被她擦得很干净,但已经很久没人用了,仿佛早已被闲置,以后也不会再用。

她不知道陈绥的实力在哪儿,可她知道,再聪明有天赋的人,长期不学习,成绩也会倒退。

他有什么想考的大学吗?

还是……他以后只想随便读个大学,然后守着他的极光,守着他的首饰店,不争他爸那里原本属于他的那份家产,平庸一生。

手里的笔一瞬间被握得很紧。

闻喜之发现,她根本没办法接受陈绥做那样的人,过那样的生活。

他值得很好很好的人生。

所以,她希望他,可以像他的名字一样,悬崖勒马,岁岁平安。

绥。

闻喜之在草稿纸上写着:马车的绳索,平安。

他这一生,就该时时光芒耀眼,恣意策马红尘。

所以,这根绳,他要放了,她来替他拉。

晚自习放学,闻喜之简单把书包里不必要带走的东西都拿出来,把陈绥课桌里的课本和习题册拿出来按照刚刚课堂上她制定的学习计划选了选,装进书包里。

如同第一次见到陈绥那个晚上,她在极光门口看见他。

似乎又打了一场架,靠墙弯腰站着,双手撑在膝盖上,胸口起伏着喘气。

也许是感知到她的出现,侧抬头朝她看来,表情有一瞬怔愣,随后渐渐直起身,背抵着墙,语气有几分意外:“大晚上的,你怎么又来了。”

顿了顿,又说:“闻珩不在。”

他侧脸流着血,像是被刀划了一道口子,就在眼下一寸的位置,使得本就凌厉的长相和气质添了几分亡命徒的狠绝。

闻喜之盯着他那道伤口看,慢慢朝他走近,借着霓虹灯的光看清,原来没有很夸张,只是很轻很浅的一道划伤,是因为流着血才显得可怖和严重。

“你又跟谁打架了。”闻喜之解下书包,从里面翻出创可贴和湿巾,“怎么每次都是脸受伤,你总是这么菜吗?”

陈绥的呼吸渐渐平缓,垂眸睨着她的动作,鼻间哼出声笑:“我菜?”

“打人不打脸,你如果不是特别菜,怎么每次都被人打脸?”

“我长得帅呗,招人恨。”

他一副不正经不着调的浪荡样,闻喜之懒得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从创可贴里挑出一个芝芝莓莓图案一个红绳图案的,撕开封条,拽他胳膊:“头低点儿。”

“你踮脚不行啊。”陈绥嘴里念着,头却低了下来,“那样更显得你温柔贤惠。”

“嘶……”话音刚落,闻喜之拿着湿巾擦他伤口血迹的力度加大,疼得他眉头拧起来,“寻仇来的?”

“寻狗来的。”

闻喜之帮他把血迹擦了擦,看了眼伤口,不是很深,可以贴创可贴,这才把两条创可贴照着贴上去。

暗夜里的光落在她侧脸,带着朦朦胧胧的一层浅浅光晕,温柔美好,令陈绥想起她曾经说她上辈子是个天使。

呼吸间勾缠着她的呼吸,橘柚调的淡淡清香,跟海盐薄荷,如此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闻喜之。”

陈绥抿了下唇,无意识吞咽,喉结滚动,撩起眼皮看过去,眼里的笑不正经又正经。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这话突如其来,在安静的夜里似有回响,一圈圈在闻喜之的耳朵里荡开,荡到心头。

手上动作一顿,随即猛地按下去。

“操……”陈绥倒吸一口凉气:“你杀人呢。”

闻喜之低头,拉上书包拉链:“我看你做的梦挺美,让你清醒清醒。”

“开个玩笑,那么小气。”陈绥摸了摸被她贴上创可贴的地方,垂眼一瞥,发现她书包鼓鼓的,“装的什么?”

“课本和习题。”闻喜之把书包往他怀里一塞,“你的。”

“……?”

陈绥低头拉开书包拉链,发现一书包崭新的课本和习题册。

学期末,这么新的东西只能是他的。

“你有毒吧,拿这些过来搞毛啊。”

“马上期末考,我是学习小组组长,有义务监督你学习和备考。”那张计划表被从书包侧边小包里拿出来,“这是你明天的任务,明晚晚自习拿来教室我检查,少做一道题,下次加两道。”

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起的玩笑,陈绥把书包塞回去:“赶紧拿走,别逼我动手。”

闻喜之手一松,鼓鼓的书包“啪”一下重重掉在地上,干燥的地面浮起细小的灰尘。

她也不捡,转身就走:“明晚见不到你人,我还来这里找你。”

“我操闻喜之,你有病啊!”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陈绥足足反应了三秒才朝着她的背影吼出声。

那道背影忽地停下。

闻喜之转头看他,顿了两秒,出声提醒:“我个人建议,你的我操后面加个逗号,www.youxs.org。”

说完,转身继续走。

这话让陈绥愣神几秒慢慢回过味来。

舌尖抵着上颚,半晌,又气又笑,低骂一声:“我操……”

这姑娘脑回路能再奇怪点儿吗。

关注的点都是些什么奇特的地方。

翌日晚饭后,闻喜之一直盯着教室后门门口,仿佛在行注目礼,搞得其他同学每进来一个都要不自在地摸摸后脑勺,再多看她一眼。

钱多多吃完晚饭回来,从后门进教室,被她这么一看,下意识回头朝后面看了眼,伸手在她眼前挥挥手:“嘿!看什么呢?”

“你的期末考准备得怎么样?”闻喜之顺势坐回去,转而关心起钱多多的学习情况,“之前几次你整理的笔记和重点我看过了,都很好,这次我就不给你做这些,你自己全力以赴看看情况。”

“好的好的我知道啦!”钱多多笑嘻嘻地应着,转身跟她面对面坐着,“现在我成绩越来越好,我爸妈可高兴了,给我加了好多零花钱,考完试一起出去玩剧本杀吗?”

闻喜之看着时间,快到晚自习上课,但陈绥还不见踪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

“到时候再看吧。”她说,“不知道有没有好的剧本,我想玩点刺激的。”

最好当个反派。

“那我先看看有哪些剧本,到时候我微信发给你!”

“嗯。”

“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

闻喜之最后转头看了眼,陈绥没来。

心情瞬时变得很复杂。

这人肯定觉得自己特幼稚,拿根鸡毛当令箭,用学习小组组长的身份压他,简直就是小学生行为。

可是,如果不用这个,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让他好好学习。

两节晚自习转瞬过去,陈绥依旧没来。

闻喜之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连看一眼后门都懒得。

让他自甘堕落好了,反正又不关她什么事。

这样愤愤地想着,没忍住抬腿踹了一脚他的凳子,泄愤似的,不满足,又踹一脚。

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课桌上忽地“啪”一声,重重压下来几本习题册,震得笔都滚落到一边。

头顶落下道凉凉的声音:“我没在的时候,就这么对我的东西是吧?”

“?!”

闻喜之猛地抬头看,陈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懒懒散散地靠在墙上,抄着双手,低着头,漆黑的眸看过来,危险地敛着。

侧脸眼下那道伤口恢复得很快,已经变得不怎么明显,创可贴撕掉了。

“……”

怎么做坏事总是被抓到。

这是什么奇怪的定律。

闻喜之强装淡定地收回腿,低头查看他的习题册:“你没看见有只老鼠跑过去吗,踹老鼠。”

“呵。”陈绥冷冷笑了声,满是嘲讽,“老鼠没见着,见着个幼稚的小学生。”

旁边铁凳子发出拖拽的响声,余光里一道人影坐下,身下的凳子横杠伸过来一只脚踩着,习惯性一蹬。

闻喜之随着凳子的动静上身抖了下,下意识转头想瞪他,却撞进一双幽深的眼。

“拿凳子撒什么气。”陈绥右手手肘搭在课桌上,背靠着墙,拽又荡,“我人在这儿,有那本事你朝我来。”

“懒得理你。”

闻喜之收回视线,满脑子都是他玩世不恭的笑,努力挥开,检查他的学习任务。

意料之外,一题不落,全做完了。

重要的是,全做对了。

他的字写得很好看,排版清晰有条理,没有写错了重新写的地方,因此看上去十分干净,一眼就能扫完。

这个结果让闻喜之很满意,打开自己的课本,抽出一张纸递过去:“这是你明天的学习任务,晚自习拿来给我检查。”

“我操闻喜之——”

“我操,闻喜之,你他妈还来?”

“学海无涯,学无止境。”闻喜之把他的习题册还回去,“我的书包呢?”

“丢了。”

“……”

“洗了。”陈绥把习题册重重地摞在一起,“早知道就丢了,闻扒皮。”

闻喜之没听见他后半句话,就听见“洗了”两个字窜来窜去:“你……手洗的啊?”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他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替自己洗书包的样子,怎么想都觉得,那感觉也太奇妙了。

“做什么美梦,丢洗衣机洗的。”

“哦。”

这倒是很合常理,毕竟昨晚在他面前掉地上弄脏的,丢洗衣机里洗也不费事。

上课铃响起,闻喜之坐好准备学习,忽地又想起什么,凑过去小声问:“洗衣机里只有书包吗,还是——”

“不是。”

“还有什么?”

“衣服,以及——”

“嗯?”

“裤衩。”

“……”

我不要了。

“我不要了”那句话闻喜之没能立即说出来。

第二天晚自习,陈绥提着她粉红色的书包一路招摇过市地进了学校回到教室,往她课桌上一丢:“习题册在里面。”

闻喜之看着面前熟悉的粉红色书包,碰也不是,不碰也是。

一想到他昨晚说,把她的书包跟裤衩一起洗,现在她看见这书包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他的裤衩,什么颜色?

“……”

一张脸迅速红遍,手指颤巍巍地去碰,半路又缩回去:“算了,这书包送你,我不要了。”

“谁稀罕?”陈绥从课桌里抽出本书当扇子扇风,凉风阵阵,吹得她耳边碎发飘飘荡荡地飞起来,“你热得脸红成这样?”

“……”

不是热的。

算了。

不就是跟裤衩一起洗了,又不是用裤衩做的书包,有什么不敢碰的。

闻喜之做着心里建设,终于抓住书包,打开拉链,将里面的习题册拿出来。

意外发现,还有几颗棒棒糖。

“买烟的时候顺手捎的。”陈绥手里扇风的动作没停,“那老板总不爱找零,便宜你了。”

“……”

便宜个鬼啊!!!

把她的书包跟他的裤衩一起洗,现在还把糖也放里面,谁要吃!

“你这脸这么红,看着不像热的。”陈绥用手背贴了下,“这么烫,你别是发烧了吧。”

“……”

闭嘴吧你。

“我不要了。”闻喜之把书包和糖一起推过去,手心都是滚烫的,“你……你怎么能,跟、跟你的裤、裤……”

“啊。”这话一出陈绥终于懂了,拖着调子意味深长地笑,“原来是——”

见她脸快熟了似的红,好心饶命。

“手洗的。”

“五遍。”

作者有话说:

陈绥:真的

沂沂来了耶,这章也给大家发红包呀

第44章 起风

谁能相信, 陈绥那么个看着不可一世的人,竟然会亲手洗个粉色的书包。

还洗了五遍。

接连几天,闻喜之一背上那个书包就忍不住想起, 陈绥嫌弃地将她的书包推回来。

“难洗得要死。”

“洗了五遍才洗干净。”

“洗得我手酸。”

不知道他用什么洗的,书包带上了他身上的那股浅浅海盐薄荷香,好几天都没散尽。

背在背上,上学放学, 总感觉他也如影随形。

某天出门被闻珩扯住了书包, 拽回去,低头嗅了下, 好看的眉皱起来:“这味道……我怎么好像在哪儿闻过。”

“像个男香。”闻珩怀疑地睨她,“你换香水了?”

“没啊。”心虚无可避免,大脑飞速运转, “周末那天跟同学去逛街, 她要买香水,无聊的时候试了下男香,喷书包上了。”

闻珩不疑有他, 松开她书包:“还是你原来的香水好闻。”

“嗯嗯,跟你的佛手柑橘调差不多, 你闻习惯了, 闻别的就觉得不好闻。”

“那还是不一样的。”闻珩眉心上扬, 骄傲的表情, “我的更好闻。”

“……”

期末考结束, 迎来短暂的暑假。

高二结束, 衔接高三, 南华一中历来的传统是准高三学子提前一个月开学。

钱多多的朋友圈前脚发了一条抱怨假期太短的动态, 转头就私聊问闻喜之什么时候有空, 约她去玩剧本杀。

这个暑假太短,闻喜之原本的那些课外兴趣班都没在计划之内,除了学习,没别的事需要忙,只要想出去玩,随时都有空。

想了想,问钱多多:【有几个人?】

钱多多:【我们俩,加上然然和周静,四个人,可能有点不够,需要几个男生,要不我问问韩子文去不去?】

钱多多:【不过韩子文肯定是要跟着陈绥的,不知道陈绥会不会对这个感兴趣。我倒是有几个玩得还行的男生朋友,但是你们都不认识,带去又怕你们不自在,还是大家都认识的比较好,要不你先问问陈绥?】

基于这几个月对陈绥的了解,加上元旦时一起去玩,钱多多现在对陈绥一同出行已经不太恐惧,甚至把他放在了优先级。

闻喜之看着这条消息没忍住笑,她问有几个人,其实就是想旁敲侧击试试能不能把陈绥带上。

期末考之前的那段时间,陈绥被她以学习小组组长的身份胁迫,每天晚自习都会去教室上交她布置的学习任务成果。

钱多多从来没见过陈绥每天都去教室,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问她:“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他居然这么听话?”

办法?

听话?

闻喜之想了想,似乎也没有费什么大力气,但“听话”这个词,用在陈绥身上,怎么听着那么违和。

他这样的人,会听谁的话呢?

陈绥的微信头像一直是之前那片海,闻喜之点开给他发消息,又怕他在忙,例行询问:【在吗?】

等了片刻。

CS:【1】

芝芝莓莓:【……要不要一起玩剧本杀?就之前元旦一起去岭安雪山的几个女生。】

CS:【时间地点?】

闻喜之不知道,去问钱多多。

钱多多发了几张截图,是不同的剧本和时间,地点也都不一样,让他们选。

截图被闻喜之原封不动地转发给陈绥,片刻后,陈绥选了个剧本发过来:【就这个。】

很果断的选择,一点都不扭捏。

闻喜之简单看了下,发给钱多多。

似乎他习惯了做决策,而其他人也习惯了实行他的决策,短短几分钟,剧本杀之行的时间地点和剧本全都定下了。

南华的夏天极其炎热,但一连几天暴雨下来气温骤然降了十来度,空气里反倒透着丝凉意。

因为下雨的缘故,原本订好的剧本杀因为有户外的剧情,时间往后推了几天。

天气预报显示第二天是阴天,小群里大家讨论着将时间更改成了明天下午。

放暑假后,闻珩闹着要去西州,闻润星跟孟佩之也许久没回去过,干脆跟着一起过去。

闻喜之因为约了医生看眼睛,加上前几年一直在那边待着,就没再过去,眼下家里除了佣人只剩下她一个人。

洗完澡出来,难得放松,打开蓝牙音箱放着歌,趴在床上看大家在群里聊天。

她自己不是很喜欢在群里面冒泡,但很喜欢看大家在里面说话,热热闹闹的,很有意思。

过了会儿,看见韩子文说:【我拉个人。】

系统提示,他邀请一个微信名称为SYM的人加入了群聊。

钱多多问:【这是谁啊?】

韩子文介绍着:【这是我和绥哥的朋友孙一鸣,之前元旦本来要和我们一起去玩,后来遇到点儿事就没去,这次带上他一起去玩。】

孙一鸣也很主动地跟大家打招呼,很快就融入进了小群里的氛围。

闻喜之跟他不熟,但又总觉得是有点印象的,这名字听着也有一点点熟悉。

想了会儿,发现他跟孙亦荟的名字似乎有点像,除了最后一个字,读音相差不大。

难不成有什么关系?

正想看看这个叫孙一鸣的在群里都聊些什么,屏幕里弹出来周林燃的语音电话。

“之之,这么忙啊,叔叔阿姨跟闻珩都来西州了,你怎么没来?”

周林燃语气里带着笑:“听说你在家里忙着学习?前几天跟朋友去玩,回来碰上叔叔阿姨,还以为你也过来了,害我空欢喜一场,以为能跟你比试,看看你有没有退步。”

周林燃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向来是会先给别人说话时间的,这次却没让闻喜之插上嘴。

听完闻喜之都笑了:“我有点事,也不是很忙,明天还跟同学约好了去玩剧本杀。”

“是吗,几个人?”

“我不清楚哎,我们有个群,好像挺多人去的,正在群里聊呢。”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带我一个?”

闻喜之以为他开玩笑,笑着答应:“好啊,你来呗,带你一起玩。”

“行,明天中午到。”

“啊?”闻喜之嘴角笑容僵了下,“你要来吗。”

“对,有点事要去南大,正好顺便找你玩。”

直到挂断电话,闻喜之依旧有些没回过神。

怎么就,突然又……

倒不是不想周林燃来找她玩,他们当了这么久的师兄妹,跟兄妹关系一般融洽,又因为两家至交的关系,更是像亲人一般。

周林燃找她玩,她是很欢迎的。

唯独有一点,她不太想把周林燃跟陈绥凑一块儿玩,上次三人行,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闻喜之纠结了一阵,麻痹自己当自己之前是多想,在群里问明天能不能带个人一起玩。

钱多多好奇:【谁呀?】

闻喜之想了想,这事儿不能放大家鸽子,也不能不让周林燃跟着去,干脆坦荡地在群里将这事儿大概说了下。

芝芝莓莓:【如果大家介意的话我也可以不带的,我带他去玩别的也行,不用为难。】

其他人纷纷表示不介意,一向活跃的韩子文却没说话,钱多多在群里他:【你人呢?怎么突然之间没影了?】

等了一阵,韩子文才上来冒泡:【噢,我在绥哥这儿,刚刚有事儿。】

钱多多:【你有意见吗?】

HZW:【没啊,一起玩呗。】

没人说有意见,闻喜之心里稍微好受点。

只是从头到尾,陈绥都没出来冒泡,她有点拿捏不准他是怎么想的。

正纠结,看见钱多多弱弱地问:【那……陈绥呢?他有没有什么意见啊!】

HZW:【哦,我刚刚问了,绥哥说,来呗,好好招待客人。】

闻喜之:“……”

突然之间,变成他的客人了?

翌日一早,闻喜之起床打开窗户,外面果然停了雨,只是空气还是冷的,不太像盛夏,倒有点儿像深秋。

冷风直往里钻,露在吊带睡裙外面的胳膊立时起了层细密的粒。

关上窗户换上运动服,去楼下健身室练了四十五分钟,洗澡吃早饭。

这时候才有空看手机,发现周林燃半小时前发了条微信过来,说开始登机了。

剧本杀约的时间是下午,闻喜之早上学了一上午,看时间差不多就去机场接人。

周林燃依旧在人群中令人瞩目,身高腿长,拖着一个蓝色的小行李箱。

冬天那会儿衣服裤子遮住了,光看他一张脸有点儿秀气,这会儿短袖短裤,露在外面的胳膊小腿肌肉就很明显。

但他很会拉伸,练得也不过分,肌肉线条很漂亮,健硕却又不会显得太壮,看上去刚刚好。

闻喜之在人群中冲他招手,接他去吃饭。

家里只有她和佣人,中午是在外面吃的,周林燃也提前订好了酒店。

一切收拾妥当,闻喜之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两点,距离约定的五点还有三个小时。

她是换好了衣服出来的,只是没想到外面会这么冷,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衫和一条黑色长半裙,裙摆到小腿肚下面一点。

这会儿见时间还早,跟周林燃说想回家一趟拿件外套。

周林燃跟她一同出来,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确实有点冷,我没带外套,要不去逛逛,买一件,师兄送你。”

闻喜之想了想,买一件也行,但没要他送。

酒店附近就有几家小众品牌的服装专卖店,闻喜之买了件黑色的厚衬衫外套,跟她今天白衬衫黑半裙很配。

跟周林燃是分开逛的,出来后去找他碰面,发现他也买了件黑色的厚衬衫外套。

“巧了。”周林燃看看她的打扮,又低头看看他自己的,“撞色了。”

刚刚他到了酒店洗过澡后新换了一套衣服,白色体恤黑色休闲裤,跟她身上的色系正好是一样的。

闻喜之转头,盯着玻璃橱窗里两人的打扮,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这怎么看着,有点像约好了的情侣装。

只是现在如果换掉或者脱掉,似乎又显得有点欲盖弥彰。

闻喜之硬着头皮穿着,打算等什么时候找个机会说太热了脱掉。

剧本杀的店在河滨路,叫废弃制片厂,奇怪的名字,但据钱多多说还挺火。

打车过去,四点半,其余人也都在路上快到了,说在大门口集合。

闻喜之看旁边有家饮品店,跟周林燃过去给大家买喝的。

越临近晚上,气温越低,甚至到了穿着这件外套都有点冷的程度,闻喜之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脱掉外套。

在店里买好饮料出来,钱多多打电话说已经到了,问她在哪儿。

“我在旁边的奶茶店。”

闻喜之拿着手机,一手提着奶茶,挎的包没能空手关上,周林燃从她手里把那一袋子奶茶接过去:“你先把包扣上。”

“嗯,好的,你就在那儿,我马上过来。”

闻喜之边说着话边低头将包扣好,钱多多在电话那边说了句什么,逗得她弯着唇角笑起来,一抬头,撞见陈绥跟韩子文出现在对面。

唇角笑意忽然僵住,连脚下动作也跟着停了。

注意到她的反应,周林燃朝对面看去。

真够巧的,陈绥一身黑衣黑裤,三人像约好了似的。

虽然,陈绥只穿了黑色的T恤,并没有像他们一样在里面穿白色打底,外面套黑色外套。

韩子文看着周林燃,反应了几秒,突然想起来什么,有些激动地碰了碰陈绥:“哎哎哎绥哥!那个男生就是我之前撞见的那个男生,当时听之之同学叫师兄来着,原来跟昨晚说的师兄是同一个人啊?!”

陈绥皱眉:“闭嘴。”

“噢。”韩子文弯着食指挠挠太阳穴,“他们俩看起来好像穿的情侣装哎。”

陈绥冷眼扫过来,韩子文彻底闭了嘴。

四人渐渐靠近,碰面,周林燃浅浅笑着,似乎总是那副温柔浅笑波澜不惊的样子,主动打招呼:“又见面了。”

陈绥浑身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拽样,露出个瞧不出多少真心的笑:“来一趟挺累的吧。”

“还好,也不是很远。”

韩子文在一旁感受到了无形的剑拔弩张的氛围,悄悄观察闻喜之的反应。

闻喜之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打断两人的寒暄:“多多他们都到了,我们快过去吧。”

“对对对。”韩子文也跟着附和,“孙一鸣他们两个还要等两分钟才到,我们先过去等吧。”

四人沉默不语地走过去,跟等在门口的钱多多等大部队汇合。

大家都是认识的,只有周林燃是个陌生人,闻喜之跟大家简单介绍了下,周林燃总是带笑,看着很好相处,倒也没有让场面太尴尬。

废弃制片厂从外面看上去像是废弃的大型工厂,装修风格很破碎,目前的剧本大多都带点悬疑恐怖的性质。

陈绥选的那个剧本只有七个主角色,其余的人换了另一个剧本玩。

在昏暗的密室里抽签决定各自剧本里的角色,闻喜之满怀期待地想要抽到反派的角色。

来之前她有了解过,这里面是有一个女反派一个男反派,虽然具体的内容还不了解,但她很想要体验下当个坏人是什么感觉。

三女四男的组合,她、陈绥、钱多多、周林燃、韩子文、孙一鸣,各自在男角色和女角色里抽签。

不知道运气算不算好,抽到了女主角,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偷偷问钱多多抽到什么,钱多多大大方方给她看,正巧是她想要的女反派。

“能换一下吗?”

“当然可以啊。”

顺利交换角色,闻喜之悄悄观察陈绥的反应。

不知道他会抽到什么。

陈绥低头看着抽的签,眉头一挑。

男反派。

这时没拿到剧本,两人都不知道,剧本里,男女反派有一场吻戏。

作者有话说:

陈绥:啧……

沂沂来了呀,这章也给大家发红包

第45章 起风

剧本发到手上, 闻喜之简单翻阅查看。

男主角出生豪门,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而男反派则是被男主父亲使尽手段摧毁的落魄豪门之子。

阴差阳错之下, 男反派进了黑暗组织,长大后成为了组织老大。

女反派是男反派捡回组织的孤女,在男反派手把手的教学下掌握了很多本领,时机成熟后, 作为卧底被安插到男主角身边, 因为能力出众,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没有人知道, 女反派一直偷偷喜欢着将她捡回去,给她饭吃,教她防身, 请老师教她读书的男反派。

她知道她的身份是什么, 也清楚地明白自己作为一枚旗子的任务——

获取男主角的信任,窃取机密,然后, 毁灭他的一切,夺回原本属于男反派的东西。

女主角是出身豪门的小甜妹, 跟男主角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情比金坚。

机缘巧合之下的某一天, 撞破了女反派的秘密, 却因为受到惊吓转身逃跑时弄出了动静被女反派发现。

女反派是组织里训练有素的无情女杀手, 当即立断要将她解决。

动手的前一秒, 拿瑞士军刀的手被人握住。

男反派一直关注着女反派的一举一动, 也一直帮她查找真实的身世。

就在最近, 有了结果。

女反派跟女主角竟是身份错换的真假千金, 现在女主所拥有的一切光明璀璨的人生, 本该都是她的。

向来狠心绝情的男反派,头一次有了心软的决定——

他想放女反派离开组织,送她回到属于她的家庭,为她夺得财产,让她余生都活在阳光下,不必沾染血污。

还来不及看结局,NPC催促着大家开始走剧情,闻喜之只好将剧本暂时收一收,根据剧情走起来。

大家各自分头行动,她也不知道男反派是谁,只能按照自己那份剧本上所写的内容出发。

第一幕是去废弃制片厂三楼的A3窗口,接受男反派交给她的任务。

废弃制片厂是一处很大的烂尾楼改造的剧情楼,剧本上所写的地点墙面都有标注箭头。

顺着箭头指示,闻喜之来到了三楼的A3窗口。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早已有人等在那里,坐在水泥柱后,翘着腿,只露出一只脚。

此刻是晚上六点左右,阴天又下雨的缘故,外面天色昏暗,此处只亮着一盏冷白色小小灯,光线朦胧,无法看清那是谁的鞋来判断身份。

“先生。”她照着剧本上自己的台词喊了人,“K说您找我。”

等了几秒。

那人低沉的声音喊:“过来。”

闻喜之心一紧。

居然是……陈绥。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剧本,上面写着他说完这句话后她要往前走几步,到他跟前去。

闻喜之朝他走过去,水泥地板被踩出很轻的脚步声。

站定,看向陈绥。

这位剧本里的大反派,本应该是个阴郁的偏执狂,此刻懒散地翘着腿坐在椅子里,仰头看她时带了一脸玩世不恭的笑。

“啧。”他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你啊,闻大小姐。”

“……”闻喜之看了眼剧本,“请你认真走剧情。”

“噢,迫不及待想开始暗恋我的剧情吗。”

“……认真点。”

“行。”陈绥挑眉,照着剧本走,“moon,给你发的邮件收到了?”

“收到了,先生。”

“这是组织交给你的第一件任务,取得他的信任,跟我保持联络。”

moon犹疑片刻,点头:“是,先生。”

她舍不得离开组织,离开先生,可又想要替组织做成一件大事,以此证明自己于组织而言是有用的存在。

也很想,尽快地回报先生,想让他看见,他亲手教出来的人,和他一样厉害。

闻喜之照着剧本上所写的旁白和台词走完这一幕剧情,转身离开。

身后的人叫住她:“moon。”

她停下,静听安排。

那人台词却只有一句:“注意安全。”

不知是不是入了戏,因为这一句话,她的心竟跟着颤了一下,似乎感知到他一点关心内心就会波澜起伏。

压下这一点起伏,闻喜之按照剧本开始走没有他的剧情。

韩子文抽到的角色是陈绥这个大反派的得力助手,也就是刚刚闻喜之口中提到的“K”。

等闻喜之走后他才从另一边走过来,笑嘻嘻地喊:“绥哥——”

被陈绥踢了下:“认真走剧情。”

“噢。”韩子文抖开剧本看,“先生,这是moon第一次执行任务,我担心她不能胜任。”

“你在怀疑她的实力,还是质疑我的眼光?”

“K不敢,先生。”韩子文照着台词一字一句地念,“只是Z集团的那位继承人……”

“嗯?”

“年轻、俊美、多金、温柔绅士,是N市所有名媛都想嫁的对象,而moon十二岁进入组织,此后一直在组织训练,从未接触过这种类型的男性,K担心她无法抵挡诱惑。”

“她不会。”

按照剧情,陈绥给韩子文派了件暗中保护闻喜之的任务。

NPC根据剧情主线在耳麦里提醒几人的剧情任务,闻喜之听着安排,根据剧情去剧本上指定的地点见剧本中的男主角。

剧本里写,moon和男主角的见面是蓄谋之下的美救英雄,她救了男主角和女主角,自己因此受伤,顺势透露出自己原本是要去Z集团面试。

女主角心地善良,又感激她的救命之恩,请求男主角把她留了下来。

因为她的工作能力出色,慢慢从小职员做到了男主角的得力助手这个位置。

这一部分剧情是旁白走的,没有台词。

闻喜之要走的剧情是从成为男主角的得力助手以后开始,接到他派发的一件很机密的任务。

这个任务涉及到Z集团的很多重要秘密,因此男主只叫了她一个人去办公室。

“总裁。”

到达剧本指定的地点后,闻喜之看见了周林燃,他正坐在一把椅子上看剧本。

周林燃抬头看她,露出微笑:“程月,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总裁请讲。”

周林燃按照剧本上所写的把任务交待给她,在她领了任务转身之际将她叫住:“等你回来。”

第三幕戏是跟K,也就是韩子文的戏份。

大反派让K暗中保护moon,也一直保持联络,moon领到男主给的任务后,秘密约见K。

“哇哦。”韩子文在指定的地点等待闻喜之,见她来了,笑得比剧本上写的还夸张,“moon,你真是让我惊喜。”

“闭上你的嘴。”

闻喜之冷冷地念出这句台词时,内心隐隐有种难以形容的爽感,她想那也许就是做坏人的感觉,随心而为,不用管别人心情。

“先生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挂念你。”韩子文等了太久,这段台词翻来覆去看,早都背熟了,“他说花园里的山茶花开了,等你完成任务回来赏花。”

山茶花。

脑海里忽然冒出来去年冬天去极光找陈绥时,他坐在围墙上朝她怀里扔了两朵山茶花的画面,那是山茶花中的珍品十八学士。

闻喜之一时间有点分不清现实和剧情,心里触动,晃神间没有接上台词。

“之之同学?”韩子文好奇地打量她,一声喊把她拉回来,“你不记得台词可以看剧本。”

“噢,没有。”闻喜之笑了下,却还是低头看了剧本,照着剧本念:“快了,今天……最快下个月,我就可以回去看山茶花。”

和他。

念完台词,闻喜之在心底下意识地默默接上了“和他”两个字。

而这两个字,剧本上并没有。

K回去复命,moon继续留下来完成任务。

属于闻喜之的第四幕戏,是moon窃取Z集团机密时被女主撞破,而她拿着瑞士军刀准备解决女主时被突然出现的大反派制止。

NPC给了一把仿真的瑞士军刀,塑料做的,闻喜之拿在手里掂了掂,一点份量都没有,不趁手,就是个玩具。

到达这幕戏指定的地点,她要先在房间的办公桌和保险柜里翻东西,耳麦里跟K沟通计划,被赶来想要给男主惊喜的女主撞破。

女主偷听一半,吓到转身就跑,带出动静,moon警觉地反应过来,冲过去在她后脖颈来了一手刀将她打晕,拖进房间。

将人秘密地从总裁专用电梯带到地下停车场放进车内后备箱,运送至废弃大楼后,掏出瑞士军刀了结她的性命。

闻喜之假模假样地在钱多多后脖颈卡了一下,小声喊她:“装晕。”

钱多多很女主地晕倒在她怀里。

阵地转移,到了烂尾楼的另一个四面漏风的窗口,闻喜之掏出那把玩具刀,按照剧情所写,毫不犹豫地刺向钱多多。

刀尖距离钱多多胸口只有一公分距离时,手腕被人握住。

隔着黑色厚衬衫,仿佛依旧能感觉到那人滚烫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

剧本里写,moon没有回头看,却在手腕被人抓住的瞬间就知道那人是她的先生。

在这瞬间,闻喜之凭借着身旁突然萦绕着的淡淡海盐薄荷香以及手腕感知到的温度,不用回头,就知道抓住她的人是陈绥。

剧本里写,moon偷偷喜欢着她的先生,却因为要去执行他给的任务而很久都不能跟他相见。

她从来没有跟他的先生分开那么久,从前的每一天,她总是在训练完后就可以见到他,光明正大地看他,尽管不曾说什么话,也依旧觉得很满足。

此刻猝不及防间重逢,这个号称组织里最无情的女杀手,竟眼眶酸涩,不敢回头看。

“先生。”她喊,“对不起,让人发现了。”

“没事。”那人在她身后低语,“起来。”

“可是,她还没有解决掉。”

“交给K。”

按照剧本里所写的剧情,她应该强忍着酸涩的眼眶,尽量没有任何表情地转身看向那个人。

闻喜之转过头,装进一双黑漆漆的深邃眼眸。

不知陈绥是不是入了戏,看着她的时候,竟让人觉出几分怜惜的意味。

“moon。”陈绥抓着她的手起身,将她带走,“跟我来。”

韩子文等在一旁,陈绥经过时按照剧本里写的台词吩咐他去解决女主。

闻喜之听着他冷冰冰的语气,仿佛他真的很入戏,就像真的叫韩子文去做掉钱多多一样。

手腕一直被紧紧拽着,陈绥的步伐又大又快,她跟着他,落后小半步的距离,胳膊被他拽得微微扬起来。

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紧紧地拽着自己的手腕,闻喜之忽然间有了种,今夜他要带自己私奔的错觉。

这感觉真让人脸红心跳,无法自拔。

转眼到了另一个窗口,烂尾楼的阳台并没有封口,就一个地板平台。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城市灯火明亮闪烁,夜风钻进来有些冷,唯独手腕被抓住的地方却像是在发烫。

陈绥忽然停下,抓着她手腕的手也一同松开。

闻喜之知道,这是第五幕戏了。

“moon。”陈绥悠闲地考靠在有很多涂鸦的墙面上,那双藏了很多压抑情绪的眸子定定地朝她看来,“你走吧。”

“先生,是要赶我走吗?”moon的心难得慌乱起来,“对不起先生,任务没有做好,我愿意接受组织的惩罚。”

“不是。”陈绥离得她几米远,站在风口,低头点燃一支烟,“跟这件事无关。”

“那是……”

陈绥咬着那支烟吸了一口,青烟白雾瞬间被风吹得四散,什么都不剩。

闻喜之没有闻到烟味,只听见他说:“你是Q家抱错的大小姐,回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以后都不要再记得以前的事。”

moon一时间没听明白,等明白过来后有一些震惊,转瞬却立即做出决定:“我不要回去,我只想留在您的身边。”

闻喜之想,也许她的演技有一些拙劣,不然为什么这句台词说出来以后,陈绥忽地低头笑出声。

他把烟在墙上按灭了,继而掀着眼皮看她:“我不需要任何人留在我身边。”

NPC在大家的耳麦里播放了警车的响声。

剧情走到了尾声。

冯怡然扮演了女主的闺蜜,她知道女主失踪报了警,而孙一鸣扮演的角色则是警察,此刻两人和男主周林燃正往这里赶来。

NPC在耳麦里通知:“距离警车到达还有五分钟,请注意安排时间。”

闻喜之立即按照剧本里写的那般警觉地进入作战状态:“有人报了警。”

陈绥眉心上抬,很淡定的表情:“是我。”

“先生?!”她不解,“您……”

“moon。”陈绥朝她靠近,“K会抹除她的记忆,没人知道你做了什么。”

“会有人告知Q家你才是真千金的事实,到那时,你且风风光光地做回Q家大小姐,就当以前的事,从来都没发生过。”

“等下警察来了,我会挟持你做人质,你是完美无辜的受害者,不是我的女杀手。”

“我没让你杀过人,也没让你做过任何坏事,唯一的这一件,没做成,我主动结束,还你干干净净的人生。”

“此后,你的世界里,只剩下阳光灿烂,从前那些不好的,就当梦一场。”

闻喜之看着陈绥朝她越走越近,看他如此流畅地背出台词,仿佛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事情,而不只是剧本。

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后面有没有自己的台词,慌忙低头看。

刚刚的剧情正好写满这一页,新的剧情要翻页才能看见。

手指捏住剧本一角翻开,上面她的台词少得可怜,都是陈绥的台词。

眼睛不知怎么回事,偏偏在那一片陈绥的台词中,看到后面那句旁白——

这位大反派先生,挟持moon之后,分别之前,克制又深情地亲吻了她。

闻喜之心口猛地一跳。

亲吻?

这怎么还有吻戏!

应该不会真的亲吧……

闻喜之脑子混混沌沌地想着,耳麦里NPC在提醒:“距离警车到达还剩一分钟。”

她回过神,抬眼看向陈绥。

这位moon暗恋已久的反派先生,看着她的眼神如此不舍又深情,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就是暗恋着他的moon,而他,同样深爱着她。

她的台词是什么?

闻喜之心慌地低头看。

她的台词只有一句——

带着哽咽和不舍地喊:“先生……”

韩子文冲过来喊:“警察来了!”

话音一落,陈绥掏出了一把NPC给的假枪抵着闻喜之的额头,其余人一同出现,他扣着闻喜之的脖颈,威胁着其他人:“敢靠近一步,我就崩了她。”

没有人敢动,孙一鸣作为警察的扮演者,喊出他的台词:“请你冷静!不要伤害无辜的人!回头是岸!”

按照剧本里写的,陈绥挟持着闻喜之往楼上走,那里会有他的直升机来接。

其余人被威胁着不能靠近,只能远远跟着。

闻喜之跟他往楼上走,心跳得飞快。

好像,到吻戏了。

在一个同样没有任何防护围栏的阳台,那里有一架直升机模型停着,他们停下,钻进去,做着最后的告别,韩子文在外面守着。

其余人跟到了楼梯口,远远看着,不能再靠近。

然而离得远,直升机的模型只开了面对阳台的那扇窗,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夜风从直升机模型的机舱大门和窗户钻进来,吹得闻喜之黑色的裙摆飘飘荡荡,不停翻飞,她就像是随时都要被风吹走的暗夜精灵。

不知为什么,她却忽然觉得有点热。

也许是因为一直想着那场不知道会不会有的吻戏,整张脸一直都在发烫,好像身体也开始热起来。

这使得她脱掉了那件黑色的厚衬衫外套。

“先生。”她照着刚刚看到的台词念,“您带我一起走吧,我不想做什么大小姐。”

“我只想永远留在您身边。”

“moon。”陈绥摸摸她的头发,手掌心在她头顶轻轻按了几下,剧本里写,这是他第一次捡到她时做的动作,“听话。”

“先生……”再度哽咽。

也许是陈绥再没有用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来表演,反而极其投入,这般正经,就像他们真的在做离别前最后的告别。

闻喜之念完这句台词,眼眶一酸。

好像,真的有一种他们就要分开的感觉。

“K会来抹除你的记忆,所以,在这之前,跟你讲一些真心话。”

陈绥认真地表演着,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温柔和眷念,语气也深情而不舍:“我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喜欢上一个人。”

“这感觉来得很奇怪,等我真的确认这份喜欢时,却是在离别前。”

“在过去很多个日日夜夜,我发现她总是偷偷看着我,痴迷、爱慕、小心翼翼。”

“我以为她喜欢我,却又觉得她不喜欢我,像我这样的人,这一生,没有见过太多光,会被喜欢,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开始,我只给她取了代号,叫moon。像月亮一样皎洁,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

“再后来,我给了他我的姓,她叫程月。”

“总有人劝我,说她能力如此优秀,可以让她尽早去做任务,可我总觉得,月亮不该染血。”

“我替她寻找父母,替她找她的家,幸好,我没让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她这一生,干干净净,还可以重新做人。”

“我愿意成全她的圆满,哪怕代价是舍弃我的一切。”

陈绥说着,从她手里拿走了那件黑色衬衫。

抖开,盖住闻喜之的脸。

左手掌着她的后脑勺压向自己,右手掌心隔着衬衫捧住她的脸。

“或许,我想说的是——”

“我爱你。”

话落,大拇指指腹隔着衬衫压在她的唇上,低头,吻下去。

作者有话说:

陈绥:嗯……

沂沂来了,这章也给大家发红包呀

第46章 起风

像是漫无边际的暗。

但却奇怪, 暗里又透出点儿亮光。

闻喜之在黑色衬衫的笼罩下,缓慢地眨了下眼,长睫末端轻轻扫过柔柔的面料, 有点痒。

呼吸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

她屏着气,感知着唇上不知是什么的压迫感,脑海里闪过很亮的光。

也许,是除夕夜那晚的烟花。

后脑勺被人按着, 退无可退。

事实上,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退。

这……好像是剧情的一部分。

但……唇上隔着衬衫贴着的是什么?

左侧有很猛烈的夜风袭来,盖在头上的衬衫被风掀开一个角滑落至左边眼下, 松松地勾在鼻梁上,盖住陈绥捧着她左脸的右手。

耳边碎发随风轻轻地挠着眼皮,她睁开眼, 看见陈绥近在咫尺的脸。

他微偏着头, 鼻尖隔着衬衫很轻地挨着她的鼻尖,那双总让人瞧不透的眸子此刻竟然闭着,半明半暗的光影落在他右边侧脸, 看上去竟有些温柔缠绵的意味。

在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闭眼的这个瞬间,那双深邃的眸忽地睁开。

恍然间, 她以为自己在夜里撞进一汪深潭。

如此近距离的对视, 叫人方寸大乱。

却瞧见那双闪动着细碎光影的眼忽地弯了下, 眼尾眉梢漫上无边笑意。

得意的、促狭的、散漫的……

分不清是哪一种。

近在咫尺的两颗头颅稍稍分开了一些。

“看什么。”

陈绥站直, 大拇指指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隔着衬衫在她唇上用力按了下, 挪开。

那件衬衫滑落, 挂在他手上。

“走剧情, 没真亲。”

他弯着大拇指递到她眼前, 指关节上一道闪闪水光。

“亲的手。”

他如此收放自如,谈笑风生,闻喜之不知该如何自处,垂眼看他伸过来的手。

大拇指指关节上水光闪烁,带着些让人不自在的、难以形容的……欲念,亦或是勾引。

风月无边的性感。

也明晃晃地证明着,他刚刚亲吻的是他的手指。

所以,她唇上感知到的压迫感,源于他的指腹。

明白过来真相的这一刻,内心复杂,闻喜之想了想,她也难以分清,那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的反应——

提起来的心就那么直直地坠了下去。

“被亲傻了?”陈绥把黑衬衫重新盖到她头顶,胡乱地揉了几下,“真没亲,不至于这么玩不起吧大小姐。”

“谁说玩不起……”

调整好心情,闻喜之把头上的衬衫扯下来,www.youxs.org,几缕短碎的发杂乱地翘起来,看上去呆呆的。

“什么亲傻了,你又没——”

耳麦里NPC在提醒剧情进度。

那句没说完的话被压下去,闻喜之低头看剧本:“还是好好玩——”

剧本上显示,刚刚陈绥最后的那句台词,分明是:“moon,我爱你。”

可是,他没有叫moon。

是一口气背太多台词,记漏了吗?

剩的戏份不多,K进来给moon抹除记忆,但剧本里写,记忆抹除学得最好的,是moon。

故事里moon抵抗住了K对她进行的记忆抹除,她听他的话,回到Q家作风风光光的大小姐,可是那之后很多年的每一天,都被用来想念他。

几多红尘春夜辗转不成欢,moon在联姻的婚礼上成功出逃,成为风光无几的落跑新娘。

那位传说中狠心绝情阴郁偏执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反派程先生,听闻婚讯,顶着警方的通缉,来看他的月亮出嫁。

那天他难得穿了件白衬衫,胡子刮得很干净,连眉毛也认真修过。

看上去像儒雅的绅士,光风霁月,不染俗世。

直升机在大厦顶楼停机坪降落。

轰隆隆的声音里,那位他一手带大的绝美女杀手,穿着纯白花嫁,不管不顾地朝他跑来。

“先生,您带我走吧。”

“以后,都不要再丢下我。”

或许那一刻他的心里有很多疑问。

但更多的,是漫天失而复得的心情。

“好。”

他伸出手,那双没沾过血的小手搭上来。

这一刻就决定,握住了不会再放。

可是,反派的结局,在故事里最终化为一则像谜语般唏嘘的新闻——

某程姓暗夜组织领头人日前乘坐的直升机在警方的围剿中坠毁于南亚某原始森林,踪迹难寻……

闻喜之一直知道,邪不压正,反派大多不会有好结局。

可是,这天玩完这个剧本杀,她依旧因为be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

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整天郁郁寡欢,拒绝所有朋友的邀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也做不下去。

家里的佣人见到这情况着急地给远在西州的闻润星和孟佩之打电话,吓得两人连夜赶了回来。

闻喜之还在睡梦中,房门被敲得震天响,吓得慌忙爬下床去开门。

恍惚中见到父母担心的脸,看一眼时间,夜里三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爸爸妈妈,你们怎么现在回来?”

“你遇上什么事了?”孟佩之焦急地拉住她的双手,把她上下左右打量一圈,“冯姨说你天天都不开心,饭也不怎么吃,是学人早恋然后失恋了吗?”

“……”

闻喜之反应了好一阵,哭笑不得,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只说自己跟同学玩了个剧本杀,结局不太好,所以有点难过。

但存了点私心,没说具体是什么内容,也没说跟谁玩。

孟佩之听完她的解释,那颗提起来的心才放下:“以后不准再玩这种不好的角色,年纪轻轻,要活泼开朗,别搞那些忧郁深沉的东西。”

“知道啦,这么晚了,让爸爸妈妈替我担心。”闻喜之抱抱孟佩之和闻润星:“对不起。”

“你这孩子,说什么对不起。”

“小十呢?”

“留在那边陪你外公外婆,没回来呢,我们走得急,走的时候他还没回家。”

闻喜之听得心里一暖,那些不好的情绪瞬间通通消失。

原来感知到被爱的时候,那些以为的苦难就都算不得苦难了。

作为准高三,开学时间比其他人都早,定在8月3号周日晚上。

周六是七夕节,周五晚上微信小群里大家都在讨论明天的活动。

闻喜之吃过晚饭洗了澡,回到房间里把过两天开学需要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趴在床上看他们聊天。

没过多会儿,顶上通知栏弹出一条私人微信消息——

CS:【在吗?】

自从上次剧本杀结束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也没有任何联系。

那段时间她谁也不想见,就连周林燃约她几次也被她婉拒,只有他回西州那天她去送了下。

至于陈绥,她没敢找他,而他也从来都不是会主动找她的性格。

在这七夕节的前一天晚上,他忽然发来条这么个消息,闻喜之没能控制住心颤了下。

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缓了会儿,胡说八道地回他——

芝芝莓莓:【在,在外面躲债,下一秒就打算去跳海,如果你可怜我,就打点钱来。】

等了几秒。

CS:【微信转账,请收款:。】

闻喜之没想到他真的会打钱。

而且,还有零有整的?

没等她问,陈绥又发来一条:【卡号。】

闻喜之有点懵:【?】

CS:【微信零钱就这么多,卡号发我,那个转账不用提现扣手续费。】

CS:【都躲债了,能省点儿是点儿。】

芝芝莓莓:【……开玩笑的,你看不出来啊。】

傻子。

CS:【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看见这条消息,闻喜之有点脸热:【你看出来还给我打钱?】

CS:【这不是明天七夕了——】

他这条消息莫名地有个顿号。

闻喜之不懂他的意思,却瞬间开始忐忑起来:【七夕怎么了……】

CS:【别人都有男朋友陪,你没有,怪可怜的,转点钱给你,自己买点东西吃。】

芝芝莓莓:【……】

芝芝莓莓:【好像你有人陪似的。】

CS:【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闻喜之心一沉:【你有?】

CS:【明天出来,带你去看看。】

可是,明天是七夕节啊。

这句话,闻喜之咽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她倒要去看看,他有谁陪。

芝芝莓莓:【时间,地点,发来。】

CS:【睡醒给我打电话就成。】

一整夜都没能睡好。

梦境里都是陈绥,好的坏的,近的远的,真的假的,闻喜之半梦半醒之间,抓过手机一看,早上六点。

外面天刚刚亮开一点,她再也睡不着,打算就此起床。

忽然之间,想起昨晚陈绥发的微信,叫她醒来就打电话。

有点犹豫。

这么早就打电话,会不会显得她很迫不及待啊,懒觉都不睡。

陈绥天还不亮就起床,出去沿湖边跑了一圈回家,拿了衣服去洗澡。

浴室门关上之前,鬼使神差地回身拿了手机进去搁在干净的衣服上。

洗澡洗到一半,刚洗完头在抹沐浴露泡泡,微信来电铃声响起,在浴室里荡出回音。

探身一看,可爱的西柚小女孩头像在屏幕上亮着,备注是那晚剧本杀结束后新改的——

【moon】

沾着沐浴露泡泡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下,没划开,擦干净再划。

仰着头往脖子上抹泡泡,声音带着点含糊不清的意味:“醒了?”

“嗯。”

可能是刚睡醒,少女的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和鼻音,呆呆的,软软的,像撒娇。

陈绥手一顿,喉结在手心里滚了下,低头去看手机,声音莫名放低:“还挺早。”

“……”

闻喜之一时间没说话。

陈绥仔细听着,她好像吸了吸鼻子。

“我一直都起得很早。”她说,声音依旧带着鼻音,嗡声嗡气,可怜兮兮的软萌样子,“你醒了吗?”

“早醒了。”

陈绥打开淋浴喷头开始冲水。

水声哗啦啦响,闻喜之问:“你在干嘛?”

“洗澡。”

“……”

电话里安静了。

过几秒,那声音重新响起:“你洗澡还接电话啊?”

“又没打视频。”

“……万一我打的视频呢?”

陈绥抹了把脸上的水:“你还有这癖好?”

“什么癖好?”

“www.youxs.org。”

“……”

闻喜之在电话里低低地骂了声:“变态。”

听着软绵绵的,一点攻击性也没有。

陈绥弯了弯唇角,没反驳,关了淋浴喷头,随便擦了擦,伸手去旁边架子上拿衣服。

手机搁在衣服上,他手上还沾着点水,没注意,将手机拿开,水沾到屏幕上,感应失灵,莫名其妙地打开了摄像头。

正要将手机放下套衣服,忽然听见一声尖叫:“啊——”

手一顿,拿过手机看。

操,镜头打开了,还对着他的……www.youxs.org。

不过,只有上半身。

问题……应该不大。

陈绥舔了下唇,正打算解释下,闻喜之大骂:“变态!”

然后“嘟”地一下挂断电话。

“……”

到底被看光的是谁,她叫那么大声。

陈绥低头看了眼自己,眉头轻轻挑了下,慢条斯理地套上衣服,拿着手机出去回拨电话。

闻喜之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红到发烫,在床上滚来滚去,手机铃声偏在此时响起。

她拿过来看,马上挂断,陈绥又打了过来。

如此重复几遍,才终于接听。

她在这边心乱如麻,陈绥在电话里云淡风轻,跟她说着时间地点,让她今天别穿裙子。

“为什么不能穿裙子?”

“让你别穿就别穿。”

“……”

霸道。

闻润星跟孟佩之都出门去过七夕节,闻喜之甚至不用报备,轻轻松松出了门。

陈绥让她在红星路口等,然而她到那里时陈绥已经出现在那里。

她今天穿了条浅蓝色宽松休闲版型的牛仔裤,上衣是白色宽松衬衫,踩了双简单的小白鞋,很舒服的打扮。

反观陈绥,依旧是一身黑。

坐上出租车时,她随口说了句:“你如果穿白衬衫的话应该会挺好看的。”

“我穿什么都好看。”陈绥说着,打量了眼她穿的白衬衫,“你还挺喜欢穿白色。”

“因为好看啊。”

出租车往郊区开,闻喜之看着路况,有点好奇:“这是要去哪儿?”

“拐卖你。”

“……”

很快就到了地方,居然是马场。

闻喜之下了车抬头往里看:“要陪你的人在里面?养马的,还是来骑马的?”

“进去看看。”

“神神秘秘。”

闻喜之不会骑马,小时候闻珩去学,她看着马就怕,再也没跟着去过。

现在看着马倒是不怕了,甚至还有点想试试策马奔腾是什么感觉,却又没那个技能。

进了马场后,里面的客人不少,还有很多小孩字,戴着护具被人牵着马遛弯。

陈绥熟门熟路地在一个红瓦小洋楼里找到个四五十岁的大叔,熟稔地跟他打招呼:“宋叔,我来找我的凌霄。”

“嘿哟!”宋叔激动地起身,“好久不来了小陈,最近还好吧?”

又看见旁边的闻喜之,笑容多了几分不明意味:“这是?”

“我同学,带她来玩。”

闻喜之冲宋叔礼貌地笑了下:“宋叔好。”

“哎你好你好!”

两人跟在宋叔身后去到马棚,宋叔牵出一条很漂亮的红棕色骏马:“看看,养得好着呢!”

“多谢宋叔。”

“嗐,你俩慢慢玩,我还有事,先回去。”

闻喜之站在旁边欣赏,试着摸了下:“这是你的马?”

“我妈买的,它叫凌霄。”

陈绥牵着马往跑道那边走,边走边跟闻喜之介绍这匹马的来历。

闻喜之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习马术,这匹马还是小马的时候就被他妈妈买来当做他的生日礼物送给他。

听着他回忆往事,仿佛她也能想象出他曾经家庭幸福美满,人生肆意狂欢的样子。

“那你骑马技术应该很不错吧?”

“还行。”

到了跑道,陈绥停下,摸摸马头:“要不要上来坐坐?”

“啊?上马?”闻喜之摇头,“我不会。”

“行。”陈绥踩着脚蹬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她,唇角带着张扬肆意的笑,“不会骑就在这儿等着,我溜一圈就回来。”

话落,直接策马奔了出去。

闻喜之抬头看。

长长的跑道,少年自信又耀眼,单身勒着缰绳,随着骏马奔腾身体起伏,疾风吹得他宽松的黑色T恤朝后鼓起来。

一瞬间,她想到广袤的草原,无拘无束自由热烈的风。

也想到金榜题名,状元游街,高头大马,意气风发,满楼红袖招。

他仿佛生来就该这样热血,所有不羁的风都能被他轻松驾驭,他天生就该这样张扬不羁,意气风发。

不知他跑了多远,又骑着凌霄回来。

闻喜之看着他朝自己方向策马扬鞭,就像是滚滚红尘中,他只为她来。

临近跟前,他勒紧缰绳,马头后仰,前蹄高抬,一声嘶吼,打了个小转,在她面前停下。

陈绥在马背上俯身,轻轻拍拍凌霄的头,温柔地发出指令:“salute。”

闻喜之就这么站在面前,看着这匹漂亮的骏马朝她曲下前蹄,低下头颅。

这是……在向她行礼?

闻喜之抬头望向马背上的陈绥。

凌霄已经起身,他笑得耀眼,满身都是自由热烈的味道,翻身下马。

“上去试试?”陈绥拍拍马背,“我牵着你溜一圈,不然来一趟多没意思。”

“我……可以吗?”

“当然。”

闻喜之咽了咽喉咙,跃跃欲试,在陈绥的帮助下骑在了马背上。

视线水平随之拔高,她紧张地抓紧缰绳,感觉到身下的凌霄在踢腿。

“它、它不会把我甩下来吧?”

“我牵着慢慢走,不会。”

“噢。”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很紧张,听陈绥这么一说,转瞬却又莫名放心,“你慢点。”

“摔不着你。”

陈绥牵着凌霄慢慢在马场的草地上溜达,闻喜之渐渐放松,敢环顾四周的风景。

这是南华的郊区,马场很大,一眼望去,像是草原一样广阔,尽头处是像水墨画一样的山脉。

今日是阴天,远山像是被笼在雾中。

她好像闻到了自由的空气,整颗心都有点沸腾,竟大胆地低头问前面牵着马的陈绥:“我可以让它跑起来吗?”

“你?”陈绥像听见什么很好笑的玩笑,真笑了下,“得了吧。”

“噢。”闻喜之没有很失落,反正她本来也只是随口问问,“我师兄也会骑马,到时候让他教教我好了。”

陈绥忽地停下,似乎冷笑了声,但不太明显,闻喜之骑在马背上没听清。

她不解:“怎么了?”

“你想策马奔腾?”

“有点想试试,但我不会。”

陈绥调头回来,立在她腿边:“脚蹬松开。”

“干嘛?”

“松开。”

“……”

感觉到他似乎有点不悦,闻喜之也不敢跟他争什么,乖乖地把脚从脚蹬里拿出来。

下一秒,手背贴上滚烫掌心,陈绥竟直接将她的手和缰绳一同握住,一脚踩上脚蹬,直接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身后。

“你、你、你……”

闻喜之整个人都僵起来,连句话都说不利索。

隐隐能猜到他想干什么,却又不太确定。

“带你跑一圈。”

像是贴在她的耳边说话,近到通过耳道钻进心里都还有回声。

话音落下的同时,握住她手的那只手瞬间握得更紧,不待她反应过来,陈绥策马扬鞭,凌霄直接跑了起来。

惯性使得她身体后仰,后背贴上了一具坚硬结实的胸膛。

那条有力的胳膊从身后穿过来,在她身侧,贴着她的胳膊,握紧她的手。

他整个人都是热的,有力的。

剩下的凌霄奔跑得很快,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是要脱离控制。

闻喜之没受过这种刺激。

或者说,这样的双重刺激,眼眶里吓得冒出来一滴生理性眼泪,没忍住尖叫起来。

“啊——”

“别叫。”

闻喜之闭上嘴,发出“呜呜呜”的低嚎。

陈绥:“……”

过了会儿,闻喜之渐渐习惯这种奔跑,试着侧过脸看向远山。

远山树木疯狂倒退,身后人群变得很小很远。

整个世界都像在身后变成缩影,而前面的旅途是未知的,充满冒险的。

这种新奇的刺激,这样的体会,她从前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

她不知道马场跑道的尽头,也不知道陈绥带着她跑的尽头。

但她清楚地感觉到,就在此刻,他们离得很近,她就像是被他圈在怀中。

他的胳膊因为凌霄的奔腾时不时地摩擦到她的胳膊,她的后背也时不时撞进他的胸膛。

在这马背之上,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离了他,好像自己就会完蛋。

不知跑了多久,凌霄在陈绥的控制下放慢了速度,继而变成漫步。

闻喜之那颗剧烈跳动的心逐渐平缓下来,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整个人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手心因为勒缰绳太紧而磨出几道红痕,有些疼,手背却因为被紧紧握着而泛热。

她环顾四周,看见红色的围墙,攀缠着绿色的藤蔓。

原来是到了马场跑道的尽头。

但是那山似乎还是一样的远,又像是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凌霄调转方向往回走,慢慢悠悠。

这片草地像是鲜少有人踏入,绿草丰盈,天高地阔,漫步其间,像是被洗礼过。

“我还想再跑一次。”闻喜之抿了下唇,有点意犹未尽,完全没空多想此刻两人姿势亲密,“可以吗?”

“得了吧。”陈绥握着鞭子的那只手抬起来,手背在她眼角贴了下,湿的,“啧,又哭。”

“没有,风吹的。”

“骗鬼呢。”陈绥嗤笑,声音就落在她耳边,“要跑可以,你自己骑,看它听不听你的。”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闻喜之转头跟他理论:“你就是欺负——”

因为要看路,陈绥的头一直跟她保持着错开的角度,就在她左边,侧脸几乎快要贴着她的耳廓。

她突然转头,谁也没有防备。

柔软的唇瓣蜻蜓点水般从他下颌掠过。

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那双眼泪未干的湿润又清澈的眼瞬时瞪大,错愕地看着他:“你、你、你……”

陈绥慢条斯理地用大拇指指腹摩挲了下那块儿被她嘴唇掠过的下颌肌肤,垂眼睨她:“我我我什么?你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

“什、什、什么!”

“借机偷亲我,还想倒打一耙?”

陈绥哼笑了声:“你这大小姐,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想吃。”

“……”

闻喜之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被他三言两语扯成了这样,有种欲哭无泪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憋了半天,只能骂一句:“你、你无耻!”

“啊。”陈绥挑眉,吊儿郎当地笑,“对,我无耻,我偷亲你,行了?”

话落,鞭子一拍,凌霄立即奔腾起来。

“啊——”

猝不及防的惯性后仰,闻喜之下意识尖叫。

“别叫。”

陈绥的声音里弥漫着恶作剧的笑意。

“又往我怀里摔,你这人——”

“挺会享受。”

作者有话说:

陈绥:啧……

七夕快乐呜呜呜

这章也给大家发红包呀

第47章 起风

离开马场时, 闻喜之整个人都有点不好。

www.youxs.org,走起路来姿势稍稍有点怪异,动作也慢吞吞的。

“我再也不要骑马了。”她说, “你就是个疯子。”

陈绥放慢脚下行走速度,边走边等她,听见这话气笑了:“是我求着你骑的?”

“你让我上去的。”

“我让你上去坐坐,没让你骑着跑。”

“反正跑也是你骑着跑的。”

“……”陈绥懒得跟她争, “还能不能行?不能行求我一下, 背你也不是不可以。”

“那……”闻喜之停下,倔强又期盼, “求你。”

“求我什么?”

“背我。”

“连起来说一遍会不会?”

“……求你背我。”

“你还是求人的时候乖一点。”陈绥挑眉,眼角弥漫出一丝得意,转过身去, 下蹲, 拍拍自己的肩,“上来。”

他离得近,闻喜之往前走两步就到他跟前, 趴在他背上,切实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体温, 那么灼人。

一瞬间有些害羞后悔, 撑着他肩膀想要起来自己走:“算了, 我还是——”

话没说完, 被陈绥捞着两条腿背了起来。

重心上移, 吓得她立即条件反射地将他抓得更紧。

“掉下来我可不负责, 自己抓紧了。”

陈绥轻松地捞着她两条腿, 背着她也走得毫不费力。

虽然他这人旁边有东西靠着时总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可身姿却又极其挺拔。

寻常人因为长期站姿坐姿不对, 两边肩头都会往前突,形成一个内凹的弧度,这会导致看上去有点驼背,肩锁关节很不明显。

陈绥不一样,他的肩背一直都很挺直,两侧肩头肩锁关节突出,像衣架子的顶点,撑得起任何造型的衣服。

闻喜之慌乱中摸到他两边的肩锁关节,硬硬的,硌手,往旁边挪了点,扶着他肩头。

一垂眼,看见他修长白皙的后脖颈,短短的乌青色头发,以及后颈和脊背骨头流畅的弧度。

正午时分,阴天也出了点儿太阳,地面落下一道影子,他的,和她的,在一起。

阳光温柔,并不灼眼,但她还是感觉眼睛像是被烫到了,飞快地从那道影子上挪开。

也放任自己不去想,刚刚同乘一匹马和眼下被他背着走的过度亲密。

反正也仅限于今天。

大不了,就当作那个结局不好的剧本临时多了一段完美番外——

moon和她的程先生,像很多很多故事里的男女主一样,拥有了美好的结局。

中午吃完饭,闻喜之说想消消食,顺便逛逛商城,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从楼梯下来,沿着环形走廊一直逛,被一家手机饰品店吸引了注意力。

不太大的店铺,就一个单间,从外面透过玻璃橱窗往里看,货架上摆着满满的各种手机饰品,琳琅满目。

有一对情侣围着店主小姐姐不知在干嘛,走近才发现是在定制情侣手机壳。

“随便看。”小姐姐忙里偷闲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继续忙,“也可以定制。”

陈绥对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是喜欢闲逛的人,陪着闻喜之走进来已经是耗费了极大的耐心。

此刻百无聊赖地靠在一旁的玻璃柜台看店主小姐姐做手机壳,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手机。

他是个天生就自带极强气场的人,分明只是无聊,随意地往那儿一靠,浑身都是懒劲,偏偏引得那对情侣偷偷看他好几眼。

闻喜之大概看了一圈店里的东西,在一旁的玻璃柜台上看见有笔墨砚台,似乎也是定制手机壳用的,觉得还挺有意思。

正要回头叫陈绥看,不经意对上那女生偷看他。

正好被她撞见,那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重新低头跟她男朋友说些什么。

“陈绥。”闻喜之没太在意,冲陈绥勾了勾手,“你过来看这个。”

陈绥收起手机过来,不明所以:“什么?”

“这个花笺。”闻喜之拿起两张复古花笺给他看,“可以写字,然后放在透明手机壳里。”

“然后呢?”

“我们做一个?”

陈绥瞥了眼旁边的笔墨砚台,不置可否:“写什么?”

“嗯……就写——”

“可以写对对方的祝福,或者一些吉利的话,或者名字啊,箴言啊什么的。”店主小姐姐笑着朝这边看来,“旁边有透明的手机壳,可以直接放进去。”

“如果不喜欢这样的,也可以做成图案,直接印在手机壳上。”

闻喜之把两支毛笔都沾了墨,一支递给他:“你会写毛笔字吗?”

“还行。”

“那你写了送我,我写了送你。”

陈绥接过笔,比刚刚多了点儿兴致:“行啊,那我就写——”

莫名一顿,笑了:“闻喜之是爱哭包。”

“……不准!”

知道他是开玩笑,闻喜之也没跟他闹,拿着毛笔和花笺走到旁边写。

她自小练习书法,写得一手很漂亮的簪花小楷,这支笔也很适合写小楷。

略微思索,提笔在花笺上落字。

比手机壳窄一点的花笺上,片刻后多了四个字——

【诸事顺绥】

两层含义。

一是希望,他可以事事顺利平安。

二是希望,天下之事,事事都可以顺着陈绥的心意,以他为先。

绥是陈绥,也是陈绥平安。

放下笔,闻喜之献宝似的得意又骄傲,偏还要故意卖弄玄虚,藏在背后不给他看:“你猜我写了什么?”

陈绥还没写完,听她这么问头也没抬,随口回到:“除了骂我还能是什么。”

“瞧不起谁,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闻喜之凑过去看他的:“你写了什么?”

陈绥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了笔,提起那张花笺,像给僵尸贴符似的往她额头中央一拍:“自己看。”

那张花笺从额头滑落,闻喜之眼疾手快地接住,拿到眼前一看,他写了一手飘逸的行楷。

“事事从喜。”

闻喜之照着字小声念了一遍,抬头看他:“什么意思啊?”

“不会做阅读理解?”陈绥往柜台一靠,眯缝着眼瞧她,摇摇头,“你这第一名,怎么考的,看着没那么聪明。”

“……”闻喜之把自己写的那张花笺拍他怀里,“天天就会损人。”

陈绥挑眉不语,拿着她写的那张花笺看了眼,唇角翘起:“你这写的又是什么意思?”

“不会做阅读理解?”

“……”

两人的手机型号虽然不同,但尺寸大小差不多,透明的手机壳关上,花笺卡在里面,看着还挺好看。

陈绥瞥了眼,稍微有点嫌弃:“这字——”

“怎么?”

“太女气了。”

“……这是簪花小楷。”

“影响我桃花。”

闻喜之一时没明白过来:“为什么?”

陈绥没说话,付了钱出门。

闻喜之跟在他后面琢磨了会儿,反应过来——

是说容易被误会,这是他女朋友写的?

闻喜之轻轻咬了下舌尖,唇角微勾。

那倒也还不错。

明江大桥是上下两层,上层行车,下层行人。一道夏季,下层桥上就总有很多人来乘凉。

不知不觉逛到江边大桥,突降暴雨,闻喜之被陈绥一拽,拉到了桥下躲雨。

桥面宽阔,两边的围栏旁边或坐或站挤满了人,小孩子们跑跑跳跳的,混乱又热闹地喊:“哇!下雨了下雨了!”

南华这座多风多雨的城市,下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好像小孩子们总是喜欢激动。

闻喜之扯着衬衫领口抖了下沾到的雨水,还好跑得快,没有湿太多。

几个小孩你追我赶,直直地往她身上冲,被陈绥眼疾手快地一拉,小孩从旁边跑过去。

一低头,发现自己几乎是贴着陈绥站,手还被他拉着,慌忙收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没带伞呢。”

闻喜之把头发抖了抖,今天出门没有扎头发,是披散着的,这会儿湿了一点,额前几缕碎刘海垂落下来。

“鬼知道。”

陈绥递纸给她,眼神在她上半身一扫,发现她肩膀那块儿全湿了,呈现半透明的状态,里面的吊带若隐若现。

“还是穿深色的衣服比较好。”他别开眼,喉结却不受控地滚了下,眼神晦暗不明,“白的不好看。”

暴雨一直没停,甚至越下越大。

上层桥面的两边每隔一米就有一个排水口,没过多会儿,积水从两边的排水口倾泻而下,高高地坠落进江面,就像一条条瀑布。

整条明江大桥望过去,像是被很多很多条瀑布包围起来,如同置身水帘长廊。

江面水汽激荡,犹如雾气蒸腾,远处建筑和风景都被模糊,变成苍茫的一片白,只有水帘之内的桥面还呈现清晰的景象。

“哇,真漂亮。”

闻喜之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拍照录视频。

“过来点儿。”

陈绥扯着她肩头那块儿湿湿的布料往后拽了点位置,很是嫌弃:“衣服都湿了还往前面站,是嫌那水溅不到你身上?你怎么不干脆跳下去游泳?”

桥上有很多小摊小贩买各种小吃和小玩意儿,也没什么人管。此刻众人一同被困在桥上,那些小摊的生意渐渐好起来。

潺潺水声之中,忽地有清越婉转的口琴声响起,自前方传来。

闻喜之好奇地看过去,发现一群人围着什么在看热闹。

也许国人骨子里就有看热闹的基因,反正被困在桥上也无事可做,闻喜之拽着陈绥过去一探究竟。

“可能有帅哥!”

陈绥不情不愿地被她拽着走,拖腔带调地喊:“慢点儿,最帅的已经在这儿了。”

“哎你快点。”

终于连拖带拽地把陈绥弄过去,挤进人群,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买口风琴的小摊,此刻正在吹琴的是摊主。

挺儒雅一大叔,穿着简单质朴的棉布白衬衫,搭黑色裤子,坐在摊前吹奏一首《当年情》。

一曲结束,围观的人鼓掌叫好,让他再来一首,简直把人当成街头艺术家。

大叔倒也好脾气,笑着问:“要听什么?”

围观群众纷纷报着自己要听的歌名,众口难调,歌名千奇百怪,没个统一的名字。

“那还是我自己来挑吧。”大叔笑了下,“今天是情人节,就吹奏一首张国荣的《偏偏喜欢你》送给大家。”

口琴声再次响起,周围的人奇异地渐渐安静下来,欣赏音乐。

闻喜之小声问陈绥:“你会这个吗?”

“会一点。”

“要不我买一只口风琴送你?”

“你想听我吹就直说,别整那拐弯抹角的。”

“被你发现了。”闻喜之抿唇笑,“反正也没事做,出不去,给你个表演的机会。”

等大叔吹完,闻喜之上前挑琴。

她小时候倒是学过一阵,但对这种用嘴的乐器实在不太感兴趣,总感觉要把自己憋死,没学几堂课就再也不去了。

眼下看着这些不同的口风琴,有些犯难。

该怎么挑啊?

正纠结要不要让大叔帮忙选,后面伸过来一只骨节匀称修长的手,从她手边捡起一只口琴:“就要这个。”

她转头看陈绥:“你挑好了?”

“谁像你这么磨叽。”

“……”

拽什么拽。

大叔笑问陈绥:“能不能也让我欣赏欣赏?”

陈绥微微挑眉,笑容自信中又带着谦逊:“那就劳烦老师指点了。”

围观的群众没走散,反而还更多了。

闻喜之被人一挤,往前趔趄半步,陈绥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胳膊帮她站稳。

大叔抬头环视一圈围观的群众,开起玩笑:“大家都不要挤,帅哥又不会跑,看把人女朋友挤得,待会儿人家不吹了。”

周围的人暧昧地笑起来,闻喜之脸红红地发烫。

没有人反驳和解释,陈绥试了下音,握着口琴开始吹奏起来。

只单单几个音,闻喜之立即听出来是那首《我怀念的》。

她不懂这个乐器,但觉得他吹得很好。

那样嚣张狂妄时而懒怠痞浪的一个人,吹奏起乐器时面容沉静,像一方端砚。

眉眼低垂,长睫如羽扇,整个人置身音乐声里,浑身都充满文艺浪漫氛围的故事感。

闻喜之忽然发现,即便认识到如今快一年,她也好像从来都没看懂过面前这个人。

他有时是动态的、不可控的山间猛狼,爪牙锋利,不可靠近。

有时又好像慢下来,整个人进入静态模式,像是谋权大局的沉稳智者,引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所有看似矛盾的东西,在他身上组合起来却能得到怪异的和谐。

明明不是大海,却又能容纳百川。

明明不避水火,却又能乘风破浪。

他就像是造物主随手捏造的玩具,却意外成为这世间的奇迹。

周围响起热烈掌声,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旁边后面赶来的年轻小女生们花痴地偷拍着,私底下小声商量着想要上前去跟他合影。

潺潺水声做伴奏,闻喜之听见这首歌的尾声——

“谁懂我多么不舍得,太爱了,所以我,没有哭,没有说。”

旁边的女生当真鼓起勇气上前去想要和陈绥合影:“你好帅哥,我、我们是……可以跟你合个影吗?你吹得太帅,啊不,长得太好听,也不是……”

可能近距离面对这么帅的帅哥有些紧张,简单的几句话女生说得语无伦次。

陈绥一改以往难以接近的高冷,似笑非笑地垂眼看她:“你是想说,我长得太帅,吹得很好听,所以想要跟我合影?”

女生疯狂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可以吗?”

“啊。”陈绥舔了下唇角,眼睛弯弯地朝闻喜之看来,促狭的笑意藏不住,“可能不行哦。”

“啊……”女生有些失落,“为、为什么啊?”

“因为——”

陈绥抬抬下巴,朝闻喜之点了点:“她看着我呢。”

闻喜之莫名一怔,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

那两个年轻女生随着陈绥指的方向朝她看来,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原来有女朋友了啊……”

“好漂亮。”

“打扰了。”

闻喜之:“……”

原来是把她当挡箭牌。

大叔对陈绥的口琴做了简单的点评,闻喜之听不太懂,但看陈绥听得很认真。

“您是专业的吧?”陈绥看向大叔的眼神里有几分崇敬与欣赏,“跟我曾经的口琴老师说得相差无几,他是获过很多荣誉的钢琴大师。”

“勉强算是?”大叔笑笑,“无聊出来摆摆摊,我喜欢市井间的烟火气。”

“先生高人。”

“你很不错。”大叔开怀地笑起来,拍拍他的肩,又看向闻喜之:“女朋友也很漂亮。”

“……”

闻喜之有种误会越来越深的感觉。

陈绥也朝她看来一眼,眉梢眼尾唇角都带着很淡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并不解释什么。

有一种,像是默认的感觉。

也许是,不好解释。

毕竟观众还没散,而刚刚他还当着众人的面拿她当挡箭牌。

从口琴摊离开,暴雨势态没有半点减弱,其他的人还没散,大叔在问他们想不想听张国荣的《春夏秋冬》。

渐渐远一点时,清越婉转的口琴声从身后传来,与潺潺水声混在一起。

水雾弥漫,长长的明江大桥,看上去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瀑布之路。

天色渐渐暗下来,闻喜之一抬眼,前面围栏旁有对情侣在接吻。

女生穿着一身洁白裙装,被男友抱在围栏上坐着,上半身的力量却全压在他身上。

两条细嫩白皙的胳膊搂着男友脖颈,勾着他低头接一个漫长缠绵潮湿的吻。

闻喜之感觉眼睛被烫了一下,瞬间别开脸,却不知哪儿来的人急匆匆从她身后跑过,将她一撞。

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趔趄着摔进陈绥怀里,连带着将他也撞得趔趄退了两步,后腰抵上大桥围栏。

“嘶……”陈绥吸气的声音就响在她头顶,“我操……”

近乎于气音的低骂。

脸颊贴上了哪儿闻喜之来不及反应,只感觉整个人都被烫到似的,慌忙从他怀里弹出来:“是别人撞的,跟我没关系。”

陈绥揉着腰站好:“我这腰——”

“迟早有天被你弄断。”

“……?!”

他在说什么鬼东西!

虎狼之词!

为免事情向奇怪的方向发展,闻喜之立即转移话题:“刚刚别人说我是你女朋友,你怎么都不解释啊?”

“转你那么多钱,还不能租你一天当个临时女友替我挡下桃花箭?”

“……”

还真是。

继续往前走。

手背时不时碰上什么。

似乎是陈绥的手背。

这短暂到像没有,似有似无的触碰。

闻喜之心跳渐渐快起来。

忽地一下被包裹进滚烫掌心,握住,往旁边一拉:“过来点儿,没看人走你跟前了?想什么呢?”

“算了,拉着吧,别又被撞了。”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放开。

闻喜之一颗心七上八下,脸上热了又热。

有什么东西要冲出胸口似的。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在这瞬间,她冲动地、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陈绥,明年我想考京大。”

她想,如果他也喜欢自己的话,应该能够明白自己这句话的意思。

她曾想过很多种办法,让他也考京大,后来却发现,那些办法都没什么用。

所以,现在,她告诉他,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告诉他自己的目标。

如果,他也对她有这个意思,应该也会努力地为了她而考京大。

至少,要考去同一个城市。

如果他能明白的话,如果他也喜欢自己。

那么,明年高考后,她想和他在一起。

和陈绥在一起。

和他谈恋爱。

和他……一辈子。

越是这样想,一颗星就跳得越来越快,像要冲出来一般,让她心里许多的话都快要忍不住说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听见他开了口——

“考京大?”

“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之之:真、真的吗?!

沂沂来了呜呜呜

这章也给大家发红包呀

第48章 起风

南华又迎来了多暴雨的夏季。

开学前一天晚上, 闻喜之收拾好所有第二天上学要用的东西,下楼去喝水,这时闻珩才从西州回来。

闻润星和孟佩之已经睡下, 他也没让任何人去接,应该是打车回来的,还走了段路的样子,白色T恤被淋湿, 半透明。

从放暑假到现在两人就没见过面, 这会儿碰上,闻喜之难免想起之前周林燃说的话, 叫住他问:“我听师兄说他在西州大学碰见你了?”

“嗯?”闻珩抿了下唇,“好像是?”

“你去干嘛的?”

“就逛逛。”

“我想也是……他还问我你是不是要考西州大学,我说怎么可能, 你那样的成绩——”

“为什么不可能?”

“啊?”闻喜之听得一愣, “你的意思是真要考?”

闻珩挑了下眉头,不置可否,雨水从额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 抬手抹了下,似笑非笑:“明天还得上学, 先去洗澡了。”

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望着他迅速跑上楼的背影, 闻喜之蹙眉发了会儿呆, 只当他叛逆, 说话喜欢跟人反着来, 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开学即高三, 学习氛围无形中紧张起来。

基于过去一年闻喜之的帮助, 钱多多和冯怡然的学习成绩已经得到了稳定的、巨大的提升, 现在两人考试正常发挥的情况下都能名列班级前十, 钱多多有时甚至能到前五。

学习小组里其他的人虽然不如钱多多和冯怡然这样进步大,但也有很明显的进步。

期末考的成绩单发下来,闻喜之所带领的学习小组依旧是班级第一。

这一次的奖品,是每人一支派克钢笔。

陈绥依旧没来上课。

课间休息时,闻喜之撑着脑袋看向他空着的座位,想来想去也不太明白——

他到底听懂还是没听懂自己那句话?

没听懂吗……

亦或是,听懂了,但他并不在乎什么。

一连几天,教室里没有出现他的身影。

闻喜之想,无论他有没有回应,他的回应是什么样的,那都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在这件事上,她已经迈出了属于她的那一步,剩下的,无论是天意,还是事在人为,她都只需要接受就好。

每天她照常上课,不用再帮谁整理笔记规划重点,只是会把自己做的笔记和重点都复印一份放在陈绥的课桌里。

班主任吴悠说,已经进入高三阶段,大家唯一的任务就是冲刺高考,人生的另一个起跑点希望大家自己努力去把握。

因此,班里很多跟闻喜之并不太熟悉的人也会争着下课的时候来向她请教不懂的问题。

她的时间变得很拥挤,学习生活充实到有时候甚至记不清今天是星期几。

转眼到了八月底。

八月底,南华一中的高一新生就要开始准备入学报道、提前军训。

闻喜之小叔有个女儿叫闻宜知,正好是这一批高一新生之一。

周六下午放学,晚上没晚自习,闻宜知掐着点儿过来,吃了晚饭就拉着她出去逛街。

华灯初上,繁华的市中心车水马龙。

闻喜之被拉进了热闹的银兴商城。

晚饭吃得不多,逛了两层楼,闻见楼上美食城弥漫出来的香味有点肚子饿。

看了眼时间还算早,拉着闻宜知就往楼上去:“饿了,去吃点东西。”

银兴美食城在八楼,坐电梯上去,一出电梯就被最近的纸包鱼散发出的浓烈鲜香味勾得走不动道。

闻宜知扯扯闻喜之的校服衣角:“之之姐,就吃这个吧?”

刚刚在闻家别墅,她也没怎么吃,一直拉着闻喜之问东问西,因为即将到来的开学和军训兴奋到不觉得饿。

此刻走了这么几圈,被这香味一勾,是真顶不住了。

闻喜之很好说话,也没提要再看看,拉着她进去找了座位坐下。

看菜单的间隙,闻宜知跑出去买奶茶,让她随便点,她什么口味都能吃。

从纸包鱼店里出来往前走,火锅、串串、烤肉、美蛙鱼头……

闻宜知后悔那么早做了决定。

一路走过去,找到一家生意爆好的奶茶店,等排到她时立即喊:“要一杯西柚多多,一杯葡萄冻冻。”

话音落下,感觉有人朝她看过来,抬眼看去,下意识睁大眼。

好帅。

不等她花痴够,帅哥已经转过脸去,只露一张绝美侧颜给她。

刚扫完码付钱,闻喜之打来电话:“小蚊子,除了你爱吃的豆腐还要不要加点别的?”

她没拿耳机,虽然也没开免提,但通话的声音还是露出来一些,余光里那帅哥的视线又落了过来。

闻宜知不好意思再看他,低头看着奶茶店柜台上的菜单回话:“再加一份魔芋吧之之姐,我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挂断电话,旁边那帅哥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闻宜知竖着耳朵偷听。

帅哥声音低沉悦耳,但脾气似乎不好,语气很凶:“掉厕所了?要我请人去捞?”

“来了。”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一道清冽悦耳的声音渐渐靠近,跟旁边手机里的声音重叠起来,“买个奶茶要你命了?”

闻宜知偷偷转头看。

走廊那头跑来个高高帅帅的男生,一身蓝白色相间的球衣球裤,露出修长结实的两条胳膊和小腿。

像是临时从球场上被拽下来的,边跑边拍着颗篮球,临到跟前,往她旁边的帅哥怀里一丢。

帅哥抬脚就踢了回去:“盛礼你他妈是不有病。”

那男生手一伸接住篮球,笑得肆意:“帅得要死算不算?”

闻宜知默默收回视线。

心里的吐槽随之冒起:这人怎么比她哥闻珩还自恋。

店员将打包好的两杯冷饮放到柜台上:“小妹妹,你的好了。”

闻宜知冲店员露出个笑,说了声谢谢,提着东西走人。

陈绥的视线随着她离开的方向转动,被旁边的盛礼撞了下胳膊:“看上了?”

“有病。”

陈绥瞥他一眼,冷冷丢下俩字转身就走。

“哎不是——”

盛礼在后面扯着嗓子喊:“你帮我点没点啊哥?”

店员在后面喊:“在这儿帅哥,柠檬水。”

“谢谢姐姐。”

盛礼冲她一笑,把人笑得都不好意思了也没管,提着柠檬水追上去。

“外婆还好吧?”

陈绥面色微动,低低地“嗯”了声:“出院了。”

“那就行。”盛礼咬着吸管喝水,“吃什么,我请客。”

陈绥抬眼,顺着那道背影看过去:“纸包鱼。”

“成。”

闻宜知提着两杯冷饮进门时,并不知道身后跟了个人。

“之之姐,我刚刚看见了帅哥。”

坐下就开摆,神色难掩激动:“太有感觉了,那个酷酷的,像电影里的——”

闻宜知顿了顿,若有所思:“我想想,他好像比电影里的男主角长得还帅。”

闻喜之听着就想笑:“有没有那么夸张?”

“真的。”闻宜知很认真地肯定,“你要是看见了你也会觉得帅,可以你没看见。”

“噢,我倒是也见过很帅的。”

“谁啊?”

“嗯……我同——”

桌。

话没说完,看见门口进来两个人。

仿佛自带聚光灯,一出现在门口就引得店里的人频频回头。

“怎么了?”

注意到不对劲,闻宜知也转头去看。

“!”深吸口气转过来,放低声音,“就是他们!”

“……”

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偶遇陈绥。

许久不见,闻喜之总觉得他看上去哪里不一样了,似乎憔悴了一点,满面倦容。

好像有什么东西偷偷改变,或者他经历了什么,而她无从知晓。

相遇没有预兆,隔空对视几秒,旁边的盛礼顺着陈绥的视线看过去,视线却直接落到闻宜知的背影上。

像是突然间明白什么,“啧”了声:“这是没看上?都追到这儿——”

话没说完,陈绥理也不理他,抬腿迈进门。

闻喜之看着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就像看着个陌生人。

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着,陈绥也没有半点不自在,往她旁边一坐,有点倦:“居然在这儿碰见你。”

闻喜之垂眼看手机,语气无波无澜:“是挺巧的。”

闻宜知跟盛礼的反应如出一辙——

居然认识?

盛礼转着篮球走过来,看了看,很自然地在闻宜知旁边坐下,篮球放地上踩脚底。

伸出沾了灰的手:“哥,湿巾。”

陈绥靠在沙发背上不想动弹,懒懒地睨他一眼,语气轻飘飘的:“滚。”

闻宜知默默地从包里翻出一张湿巾递过去:“给你。”

盛礼接过,说了声谢谢,笑着看了眼闻喜之,眼神暧昧:“这位美女是?”

“闻喜之。”不等陈绥介绍,闻喜之主动搭了话,“我和你哥是同桌。”

“哦……”盛礼一手搁在桌上轻轻敲着,笑得意味深长,“原来是……同桌啊。”

又转头瞥了眼旁边的闻宜知,眉头一挑:“你呢?”

“……我和之之姐是堂姐妹。”

“啧,怪不得。”

因为两人莫名其妙地半路加入,闻喜之叫来服务员加了条鱼。

四个人半生不熟的组合,似乎有些尴尬,但又不那么尴尬。

没人主动说话,闻喜之慢吞吞吃着,一旁的手机亮起来。

CS:【不说话?】

她看了眼,直接锁了屏,并没有回复。

陈绥没什么胃口,筷子没怎么动,手机拿在左手里,时不时按几下。

闻喜之的手机再次亮起——

CS:【?】

她又看了眼,依旧没回。

陈绥又发来一条。

CS:【叛逆期到了?】

闻宜知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好奇问:“之之姐,有人找你啊?”

“嗯。”闻喜之淡淡应了声,“一个无聊的人。”

“那就别理他了。”盛礼插话,“学姐这么漂亮,多的是无聊的人来纠缠,别给人眼神,免得一些普信男自信起来——”

话没说完,被陈绥在桌下踹了一脚。

闻喜之弯了弯唇角:“你说得对。”

吃完纸包鱼,时间不早不晚,闻喜之说还要陪闻宜知买东西,跟两人告了别,拉着闻宜知先走了。

陈绥的视线一直跟过去,盛礼暧昧地碰碰他肩:“你喜欢那个?”

陈绥瞥他眼:“?”

“美丽学姐。”

“跟你有关系?”

“当然。”盛礼一副轻狂浪荡的表情,“你不喜欢我可就追了。”

“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两遍。”

陈绥抬脚就踹:“你他妈要死啊。”

盛礼侧身一躲,拍着篮球跑远:“急了。”

因为陈绥的出现,后来再逛街闻喜之明显就没什么兴致,满脑子都在想他为什么消失这么久。

闻宜知买了些军训要用的东西和学习用品,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没再拉着她继续逛,两人各自回了家。

去年陈绥送的那两朵十八学士被做成了干花,就放在书桌的架子上。

闻喜之洗完澡本打算刷一套题,却不知不觉看着这两朵干花发了十分钟呆。

手机在旁边发出“嗡嗡”震动的声音,她拿过来看,是周林燃。

南华大学过几天开学,他要提前过来,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西州特产。

闻喜之不想打字,摸出耳机打语音过去。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陈绥又发来一条消息——

CS:【到家了?】

忍住想回复他的冲动,努力忽略掉这条消息,跟周林燃说话却有点心不在焉。

没过多会儿,周林燃听出不对劲:“你遇上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跟陈绥的微信对话框忽然显示出一条语音通话未接听的提示。

紧接着,他发来一条消息。

CS:【忙线中?】

闻喜之心里莫名一慌,匆匆跟周林燃告别:“师兄,我这里还有点急事先不聊了。”

不等周林燃说什么,直接挂断电话。

陈绥已经又发来一条新消息:【跟谁?】

有点质问的意思。

这瞬间,闻喜之甚至产生了一种,他这语气像是抓奸抓到了的感觉。

莫名其妙。

缓了缓,回消息给他:【和师兄。】

等了几秒。

CS:【好的。】

然后,他就再也不说话了。

闻喜之等了很久,他都没有下文,只得主动发过去一条:【打完了。】

CS:【嗯。】

闻喜之:“……”

他还高冷起来了。

本想矜持一点,不要再给他发消息,忍了又忍,却终究没忍住,又发过去一条:【找我有事?】

CS:【没了。】

没了。

没、了。

意思就是,原本是有的。

闻喜之想了又想,为自己的没出息叹了口气,趴在书桌上,又回过去一条:【你在干嘛?】

CS:【困了,睡觉。】

芝芝莓莓:【……】

不矜持就只到这儿。

闻喜之看他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也不愿再发什么消息过去,倒显得自己一天到晚闲得慌,尽干些打扰人的事情。

一连大半个月的折腾,日夜颠倒,不眠不休,食欲全无,陈绥这个看上去永不倒下的铁人终于在夜里发了场高烧。

家里没人,外婆出院后不肯回来这里住,他给找了陪护,让她还是住在普宁寺附近的那套房子里。

这场高烧一直烧到凌晨四五点,没有任何人知晓,是他自己用强大的意志力撑着给韩子文打了电话。

韩子文出门没打到车,骑着小电瓶就跑了过来,跑上楼的脚步都有点虚浮。

折腾半晌,把人弄到医院挂点滴。

沈明双手插着白大褂的口袋过来看他的点滴速度,“啧啧”称奇:“怎么没把你烧死。”

陈绥闭眼躺在病床上,听见他这话都懒得搭理,还是韩子文小声抱怨:“姑父,你可是他亲姑父,哪有你这样咒人的?”

“哦,是吗?”沈明不以为意地挑眉,“他可从来都没叫过我姑父。”

“那你也不能这样……”

“放心,又死不了。”

“……”

几瓶点滴下去,陈绥又死里逃生一回。

韩子文给他买了粥,他不喝,买豆浆,也不喝,接了热水,还是不喝。

“不是,绥哥,虽然你是病患吧,但你这不喝那不喝是不是有点矫情了?咱又不是女生,赶紧给我干了。”

韩子文把小米粥往他嘴边凑,被他拍开。

“你回去吧。”他说,“我想睡会儿。”

“行,你睡。”

韩子文往旁边陪护椅上一坐,仰头打瞌睡:“我就在这儿待着。”

闻喜之是去看砣砣的时候发现不对劲。

虽然她并不是每天都会来,但她每次来的时候都可以感觉到陈绥有按时喂砣砣狗粮。

然而这一次,砣砣明显没吃东西,无精打采地趴在狗屋里,见她来了立即围着她上蹿下跳。

难道跟她冷战连狗也不管了?

闻喜之买了狗粮和水喂了砣砣,犹豫了会儿,去极光找陈绥。

到了才发现,门是关着的,里面空无一人。

晚上还有晚自习,她等了会儿没等到人,也就不再等。

本想发消息问问他去了哪儿,一想到昨晚他那副冷淡的样子,就也作罢。

周林燃是第二天下午到的。

周一,闻喜之要上课,没去接他,他自己下了飞机从机场打车到了学校找人。

那会儿正好下午快放学,他在学校附近订了家餐厅,让闻喜之放学直接过去吃饭。

头天下午陈绥就要出院,韩子文把沈明找了过来,将他拦在医院里又待了一天,第二天下午才勉强让他走。

韩子文将他送进家门口,按照沈明的嘱咐又叮嘱他一遍:“绥哥,听说你这种不怎么生病的人,这样偶尔生回病好得慢,你千万要谨遵医嘱。”

陈绥不耐烦地应着,让他赶紧回去休息,转头就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坐在家里抽了半小时烟,起身出门。

闻喜之跟周林燃吃完晚饭往学校走,聊着学习上的事,在湖边吹了会儿晚风。

看时间差不多,她说要回学校去上课,跟周林燃挥手作别。

周林燃笑笑:“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出来一起学习,反正离得都不远。”

“再看吧,我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手腕忽地被人抓住。

掌心比以往更加滚烫。

闻喜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耳边落下:“抱歉,她是我的——”

莫名停顿。

“小组长。”

“她得教我学习,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出来。”

陈绥说完,直接将人拽走。

闻喜之才回过神,人已经被拉走了一段路,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放开!”

这是在学校门口,她可不想被沈一加看到当早恋抓典型。

陈绥一语不发,将她拽得很紧。

没走太远,忽地整个人往她身上倒。

闻喜之手忙脚乱地接住他,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很近地喷洒在脖颈。

淡淡烟草味。

他喊她,声音低到近乎于无——

“闻喜之。”

“我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陈绥:……

沂沂来了,这章也给大家发红包呀

第49章 起风

隔着一条马路就是学校大门口。

四周人来人往, 大多都是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南华一中学生。

临湖晚风驱散燥热,闻喜之却觉得整个人都要被烫熟了。

“喂……”小声叫他,“你干什么, 起来。”

毫无动静。

推两下:“起来。”

除了感知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别的似乎都感知不到。

像是睡着了。

闻喜之觉出不对劲,使劲儿把他推开一点,这才发现他脸泛潮红, 双眼紧闭, 眉心拧出几道褶。

“陈绥?!”闻喜之用肩抵着他胸口撑起他的重量,腾出一只手去探他额头, 很烫,“你发烧了?”

这时候陈绥才有了点儿反应:“嗯。”

说话没力气,听着像嘟囔, 像撒娇, 又补了一句:“难受。”

“……”

是真有病,烧成这样不去看医生跑这儿来朝她发什么疯。

闻喜之扶着他到路边拦车,周林燃一直没走, 瞧见这情况不对劲,跑了过来。

“他怎么了?”

“发烧。”闻喜之不好意思地冲周林燃笑笑, “我送他去医院, 师兄你先回吧。”

“交给我吧, 我送他去, 你不是还要上课?先回去上课。”

“不太好吧……”闻喜之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哪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多大点儿事。”周林燃从她肩上把陈绥的胳膊拿开, 往自己肩上一搭, “兄弟, 放心。”

放个屁的心。

陈绥听着他的话, 把闻喜之手腕一拽就不肯松。

“我还是一起去吧。”闻喜之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抓紧的手腕,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反正也是自习课,我让同学帮我请个假。”

一起到了医院,挂了号又开始打点滴。

正巧这时候沈明要轮休刚下班,往门口一过,不小心瞥到眼,惊得倒退回来:“这怎么又送回来了?不是不肯待着吗?”

看一眼闻喜之和周林燃,有几分好奇:“你俩是他同学?”

闻喜之点头:“我是他同桌,您是?”

“这里的医生,他姑父。”

一番了解下来,闻喜之才知道昨天天不亮陈绥就来了医院。

怪不得,昨天极光没人。

过了会儿,陈绥的手机在响,闻喜之找了下,在他的裤子口袋里找到,来电显示是韩子文。

一接听,韩子文就焦急地发问:“你去哪儿了绥哥?给你送饭呢,人呢?!”

“……他在医院。”

韩子文挂断电话就风风火火地赶来医院,原本还好奇为什么闻喜之会跟陈绥碰上,这会儿到了看见周林燃,似乎又能理解。

这发烧别是气的?

韩子文一过来,闻喜之就不太好再继续待下去,刚刚周林燃已经说了几次让她回去上课,他留下来就行,她都以韩子文没来为由拖着,这会儿没借口了。

沈明给陈绥姑姑陈榆告了状,远在瑞士进修的陈榆立即打电话回来将陈绥大骂一顿,强制他留在医院,必须待到一点儿毛病没有才准出去。

沈明在一旁听着电话幸灾乐祸,被陈榆听见,一同骂了:“有你这样当医生的?他好没好你不知道?他说要出院你就让他出院?你的医德在哪里?”

“……我错了错了老婆大人。”沈明立即滑跪,“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几个月。”

“还有这么久……”

沈明拿着电话出去诉相思,病房里一瞬安静下来。

陈绥躺在病床上,入目一片冷淡凄惨的白,总感觉没病的人在这儿待着也会抑郁。

手机被人充好电放在旁边,他拿过来看,有许多未接来电和关心他的微信消息。

翻了几遍,却没看见闻喜之的,烦躁地把手机一丢,低声暗骂:“没良心。”

第二天下午那群兄弟来看陈绥,闹一会儿又被沈明赶走:“他需要静养。”

闻喜之是下了晚自习来的,陈绥低头玩着手机,感觉到门口有人进来,还以为是沈明,张口就喊:“出去,不想看见你。”

那人停下,却没离开,也不说话,陈绥不耐地抬头,看见闻喜之提着东西立在那儿,微愣,脾气收了点儿。

但转瞬,还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收回视线,低头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你来干嘛?”

“看看你。”

“还活着。”

“……”闻喜之走近,把提着的麻袋东西往他病床旁边的小柜子上放,“那就行。”

陈绥冷笑:“死不了。”

“我看也是,祸害遗千年。”

“……你来就是损我的?”陈绥瞥着她从口袋里往外拿吃的的动作,鼻孔里逸出声不屑的哼,“谁要吃你这些?”

“没事,我就是拿来给你看看。”

“……”陈绥额头青筋跳了跳,手机一丢,“睡了,不送。”

“哦。”闻喜之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剥了颗鸡蛋,自己慢慢吃着,“你睡吧。”

“……你不走?”

“我刚来,歇会儿再走。”

“随你。”

闻喜之吃完鸡蛋,又打开旁边的米粉开始吃。

三鲜的汤底,鲜香浓郁,片刻就窜满了整个房间,勾得这几天清汤寡水饿肚子的陈绥喉结滚了滚。

“你不能出去吃?”话是朝着她说,眼睛却朝她碗里看,“这么大人,没素质。”

闻喜之吸溜了一根粉,水嫩薄软的唇上泛着闪闪光泽,朝他看过来:“你说随我啊。”

陈绥盯着她的唇,眸色渐深。

心里所想,下意识问了出来:“什么味道?”

“三鲜啊,你没看出来?”

“不是……”

他想问的,不是米粉。

“怎么就不是?”闻喜之把碗端着往他跟前递,“你闻闻,真是三鲜。”

她一下凑得好近,陈绥下意识后退,却退无可退,抬眼看她。

这样近在咫尺,脑袋往前一凑就能吻到。

呼吸跟着变了调,喉结连着滚动两下,口渴到想吮吸点什么东西。

“你这儿有东西。”

话落,大拇指指腹已经在她唇上辗转摩挲了一遍,柔软到令人心颤的触觉。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闻喜之惊得呆了一瞬,转眼反应过来,脸红升温,慌忙起身收拾东西离开。

“给你留了一碗粥,自己慢慢喝。”

话说完,人已经跑没影。

陈绥从她跑开的背影上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湿润带油光的大拇指指腹。

缓缓抬起,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是挺鲜的。

接着,整个大拇指指腹都按在了自己唇上。

沈明来查房,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三鲜汤粉味道,顺嘴问:“你偷吃汤粉了?”

陈绥玩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回应:“没。”

“骗谁。”沈明吸吸鼻子,“这么浓郁的味道,以为我鼻子瞎?”

“别人吃的,已经走了。”

“真的假的,你——”

话没说完,沈明一眼看见他唇上的油光,走近几步看仔细,一副你被我逮到了的得意表情:“还说没有?你嘴都没擦!”

陈绥:“……”

“啧啧。”沈明摇头,“你这人,以后肯定不能出轨。”

“为什么?”

“偷吃都不擦嘴。”

“……”

神他妈偷吃。

闻喜之第二天晚上又去探望陈绥,在住院部楼下碰见韩子文,跟他一起上去。

可能是因为有韩子文在,他话多,吵吵嚷嚷的,气氛一直还不错,闻喜之没感到尴尬。

没有呆太久,两人一同离开。

想起陈绥那个姑父医生,闻喜之顺势问韩子文:“陈绥他还有个姑姑啊?”

“对啊,绥哥有个亲姑姑,是现在唯一一个对他最好的亲人。”

“嗯?”闻喜之惊讶,“他外婆呢?”

“绥哥的外婆……怎么说呢,挺复杂的还。”韩子文挠挠太阳穴,“你知道绥哥他妈没了吧?”

“嗯,知道一点。”

“嗐,他爸真不是个东西,我要是绥哥我真能拿刀砍死他。”韩子文愤愤地握拳在空气中挥了下,“就因为这事儿,绥哥他外婆连他也恨上了。”

“关他什么事儿?”闻喜之不理解,“他不也是受害者吗?”

“就是啊。”韩子文附和,“可是,绥哥跟他爸,长得挺像的,所以,外婆不想看见他,一看见他就想起他爸,就想起他爸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外婆以前一直对绥哥很好,可能有点爱屋及乌的想法在里面吧,绥哥他妈是独生女,就这么一个女儿谁不爱啊。”

闻喜之忽然想起,陈绥明明打架很厉害,可总是脸受伤。

按理来说,那样好看的一张脸,谁都会护着,即便不只是因为好看,男生也会为了尊严而护住自己的脸。

但陈绥似乎从来不护脸。

现在想来,也许他也不爱这张跟他爸很相似的脸,所以,觉得被打脸也没关系。

甚至,有点故意。

出了电梯,韩子文还在讲。

“自从他妈没了,外婆就受了打击,曾经有段时间看见绥哥就让他滚。”

“但绥哥毕竟是她唯一的外孙,怎么可能不爱呢,又爱又恨吧,很矛盾,所以外婆一直主宰普宁寺附近,天天都去参禅。”

“偶尔回来待几天,对绥哥也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之前砣砣被绥哥带回家养了两天,恰好遇见外婆回来,连人带狗一起赶了出去。”

“她讨厌狗吗?”

“应该也不是,是陈宜他妈,就是那小三喜欢养狗,所以外婆连狗也恨上了。”

“……”

这也太霸道了。

怪不得,陈绥一个人住也不敢带砣砣回家养着。

“那他姑姑呢?”

“他姑姑?”韩子文提到这个人笑了起来,“陈榆姑姑啊,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绥哥妈妈进门的时候她还小,差不多算是绥哥妈妈带大的,所以对绥哥一直很好。”

“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她在国外进修,这是第二年,今年冬天应该就要回来了吧。”

“噢。”

“多亏了有陈榆姑姑在,不然,呵……”韩子文冷冷笑了声,“就绥哥他爸那混蛋,早就把那小三娶进门了。”

“是他姑姑拦下来的?”

“嗯,陈榆姑姑性格一直很要强,加上她爸妈出了意外去世早,唯一的哥哥又忙工作不管她,一直都是绥哥的妈妈在照顾她,所以出了那些事儿,她都恨死绥哥他爸了。”

“我听说当时她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扬言绥哥他爸要是敢把那小三娶进门,她晚上就敢下药毒死人,然后连骨头带肉卸下来拿去喂狗——”

说到这里,韩子文笑得不行:“你知道陈榆姑姑是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

“跟姑父一样,学医的,高材生中的高材生,解剖学得一级棒!”

“……”

怪不得说话那么硬气。

“绥哥他爸虽然气,但好歹是自己唯一的妹妹,只能忍着让着,所以陈宜他妈这才只能无名无份地跟着。”

“哎。”韩子文叹了口气,“还好有个姑姑。”

“像他这样一个未成年,家产分不走,也不能自立门户,妈没了,爹护小三,外婆还不管他,要不是有个姑姑护着,怎么混啊,不得被那小三和私生子欺负得骨头都不剩?”

从住院部大楼下来,一直到走出医院大门,韩子文都没停过嘴。

两人在路边等出租车,韩子文还在替陈绥打抱不平:“以前那会儿,绥哥他爸妈算得上门当户对,两家条件都挺好的。”

“后来绥哥他爷爷奶奶出了点意外,双双没了性命,那时候陈榆姑姑还小,绥哥他爸在公司里可算很艰难的,绥哥他妈求了自己爸妈去帮忙,这才给稳下来。”

“这换谁不得感恩戴德啊?”

“可偏偏后来绥哥外公外婆白手起家的产业出了问题,没能救回来,他还因此搭上个外公。”

“到最后只剩下个外婆和妈妈,这情况他爸该站出来的,却不仅没站出来,还被人爆出孕期出轨,私生子是早产儿,比绥哥还先出生。”

“所以有时候想想,其实还是挺能理解外婆的。”

闻喜之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事儿闹这么大谁不知道啊?而且极光你知道吧,那就是绥哥外公外婆的老宅子,寸土寸金的地方。以前在那片大家都是邻居,我家里爷爷奶奶知道得清清楚楚。”

韩子文说完,车也来了,他让闻喜之先走:“我再等会儿,你一个女孩子早点回去,绥哥说了,凡事女士优先。”

接下来几天,闻喜之没再去看望陈绥。

不知道被谁偷拍了,之前七夕他们在明江大桥躲雨,而她恰好被人撞进陈绥怀里。

以及,那天在校门外的湖边,陈绥晕倒在她身上,也一同被人偷拍了传到校内论坛。

一个是学霸校花,千金大小姐。

一个是魔王校草,落魄大少爷。

无聊的人在校内论坛发帖子编写他们的爱情故事,惊天地泣鬼神、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直教人生死相许……

he,be的各种版本纷纷冒头。

闻喜之不逛校内论坛,钱多多最近忙学习也有段时间没上去看,这天下午吃了晚饭犯懒不想学习上去看了眼,差点吓死。

“我靠……”钱多多不敢置信地疯狂滑动屏幕,“这都啥啊?”

闻喜之没来得及问她看见了什么,闻珩打了电话过来:“你还真跟他在一起了?!”

“……什么?”

教室后门上方的广播声响,发言人是教务处主任沈一加。

这道声音只要一出现在广播里,通常宣布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大多都是各种处分。

而这一次,闻喜之在里面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教务处通知,高2012级19班陈绥、高2012级19班闻喜之两位同学,罔顾校训校规,顶风作案,带头早恋,特此予以通报批评。”

“十几岁正是该学习的年纪,恋爱是以后的事情,南华一中不允许任何形式的早恋产生以及存在,一旦发现,必将采取惩罚措施。”

“请两位同学速到教务处办公室做检讨,深刻认识并且反思自己的错误,否则教务处将采取记过处分。”

电话里闻珩在说什么,闻喜之已经听不清。

似乎,也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广播里,沈一加在说什么。

片刻后,广播声归于寂静,像熄了火的炮,即便已经轰炸过,仍残留硝烟味。

教室里响起窃窃私语,钱多多担心地拍拍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之之,你没事吧?”

闻喜之勉强笑笑,说没事。

手机却再次响起,而这次,是孟佩之。

按照一贯流程,是要打电话通知家长来学校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况且,闻喜之是个考重点大学的好苗子,谁都怕她走歪。

原本,通报批评流程应该走在最后,但校内论坛上这事儿闹得太凶,每天都有学生往教务处办公室匿名举报。

照片摆在眼前,不是同一天,姿势却同样亲密,比起误会,更像是既定事实。

闻喜之接了电话,未来得及开口,孟佩之在问:“是真的吗?”

“不是。”她吸气,哽咽,“我没有。”

“好,我们一会儿就到——”

孟佩之顿了顿,又问:“他家长来吗?”

反应了几秒,闻喜之才明白她在问什么,隔着电话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家长。

这医院陈绥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他这么些年连感冒甚至都不曾有过,这次却有点病来如山倒似的,把过去这些年没生病的痛苦一并全受了。

沈明天天派人盯着他,不让他离开,不让他出病房,他一闹一发火,沈明就跟陈榆告状。

陈榆一打电话回来就两个人一起骂,骂到最后陈绥也就消停了。

他不服陈望管教,却是服陈榆管教的。

这天下午,不知为什么,陈绥总觉得莫名烦躁,怎么都压不下去那股燥意。

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他再也忍受不了,不管不顾地要离开。

沈明接到消息跑过来要拦,俩人僵持了一会儿,陈绥手机响了。

他指指他的手机,示意:“你先接电话。”

陈绥烦躁地低头看手机,是韩子文。

一接通,韩子文着急大喊:“大事不好了绥哥!”

只短短几秒,陈绥挂断电话,不再跟沈明僵持,把他往旁边一推,拔腿就跑。

躺太久,跑起来脚步都是虚浮的。

陈绥拦了辆车,匆匆忙忙往学校赶。

进了学校,直奔教务处办公室。

恰好晚自习下课,其他人笑笑闹闹地在教室外面乘凉,看见他时眼神默契地变得很怪异。

教务处办公室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啪”地一下拍打在墙上。

闻喜之眼眶红红地转头看。

陈绥一身风尘仆仆,久病未愈,胸口起伏,微喘着气出现在门口。

他的目光率先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确认什么。

很短暂的一瞬,不着痕迹地挪开。

而后,他开口,嗓音低沉微哑,却像安抚——

“我来了。”

作者有话说:

陈绥:真的草

浅浅加更一章,呜呜呜T^T

这章发十个红包吧,晚上还有一哽,记得来看呀

第50章 起风

教务处办公室其他的老师已经下班回家, 只剩下沉一加还在苦口婆心地科普早恋的坏处。

一边科普一边痛心疾首小心翼翼地劝闻喜之这个好苗子,希望她高中剩下的这最后一年思想不要滑坡。

闻喜之很安静地听他讲着,到最后也只有一句:“没有早恋。”

她一向是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从来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在闻润星和孟佩之的心中是天底下最乖的女儿。

他们很相信她不会说谎,因此并不会像其他独断专权的家长似的上来就先批评自己的孩子, 而是不停向沈一加确认:“是怎么确定她早恋的呢?”

沈一加把校内论坛上那些照片翻出来给他们看:“虽然也不知道是谁拍的, 但确定照片没有经过合成和P图。”

那不是一朝一夕的照片,更像是蓄谋已久的拍摄, 是有心人故意为之的偷拍。

她不小心被人撞到陈绥怀里、被陈绥牵着手一起往前走、陈绥倒在她身上、他们一起吃饭……

闻润星和孟佩之看得闭口不言。

就是在这时,陈绥推开了教务处办公室大门。

在他说完那句“我来了”之后,闻喜之就不再害怕了。

虽然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 但她就是对他有一种不讲理的百分百信任, 确信他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件事。

沈一加转头看见陈绥,立即招手叫他进来:“过来坐,给你姑姑打过电话了, 她说晚点找你聊。”

闻喜之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不见丝毫懒散模样, 脊背挺得笔直。

若是第一次见, 一顶会以为他是不苟言笑学习认真的好好学生。

这是陈绥第一次跟闻润星和孟佩之碰面, 难得地很礼貌, 规规矩矩地在沈一加的办公桌前站定, 微低着头。

“沈主任, 这事儿跟闻喜之没关系, 都是误会。”

“这些照片不是真的?”沈一加把那些照片推给他看, “你解释解释?”

“照片是真的。”陈绥看了眼, 并不否认照片的真假,“但传言不是。”

“这张,她被人撞到我怀里后立马就退开了,这张拉手也是因为她遇到危险我顺手将她拉开,这张是我发烧晕倒,刚好在她旁边被她撑着我才没倒在地上,至于这张一起吃饭的——”

“那天不只我们两个,还有我表弟盛礼,您应该认识,也有闻喜之的堂妹。至于为什么照片里只有我们两个,我想,只有拍这些照片的人才知道。”

这些照片被陈绥解释得清清楚楚,虽然掺了点假,但大体却全是实话。

闻润星将那些照片拿过去跟孟佩之再次细看,联系陈绥说的话,分析照片上两人的表情。

并没有特别像小情侣那样如胶似漆。

“沈主任。”闻润星把照片推回去,“听说您已经在全校进行通报批评了?”

沈一加面露几分尴尬:“是,我……”

“我想,这件事的真相还有待查验,您这样做是否有欠妥当?”

掌管教务多年,沈一加还是头一次犯这种傻,而且还招到了不好惹的人头上。

思考片刻,他郑重做出承诺:“您放心,我一定查清楚事情真相,还闻喜之同学一个公道。”

“只有闻喜之同学需要公道吗?”

闻润星搁在办公桌桌面上的左手食指轻轻叩击桌面,常年在位者的气势随之尽显。

不动声色,不怒自威。

“另外一位同学不需要?”

这话一落,陈绥神色微动,难以自控地朝他看去。

他这是……

在为他讨公道吗?

为一个可能跟自己女儿早恋,害得自己女儿被全校通报批评的人,讨公道吗?

陈绥有些难以置信。

在来的路上,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换位思考地想,如果是自己的女儿遇到这种事,他一定得揍那小子一顿。

也决定,无论闻喜之她爸怎么骂他揍他,他都好好受着。

但是他从没想过有这样一种可能——

他相信了自己的解释,并且为自己要一个公道。

沈一加简直无地自容。

“我一定尽快还两位同学一份公道。”

“沈主任,我很理解你为了学生的未来操劳过度而导致失误,但我同样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还有下次。”

“未成年的学习很重要,心理健康也同样重要,平白无故被冤枉,同样会影响学习。”

“闻先生说的是,这次确实是我做得有欠妥当,以后定当竭力避免。”

闻润星起身:“那就不打扰沈主任工作了。”

孟佩之也拉着闻喜之起身,轻轻擦擦她眼角,温声安慰:“爸爸妈妈一直都是相信你的,瞧你这眼睛红得,像小兔子,快回去上课吧。”

闻喜之眼睛一酸,点点头,跟几人告了别,率先离开。

沈一加起身送闻润星跟孟佩之出去,边走边表达歉意,并再次保证一定尽快查明真相。

走至门口,闻润星忽地回头。

陈绥立在原地,就这么隔空跟他对视。

没有半点退缩。

几秒后,闻润星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沈一加回来,陈绥还没走,坐在他办公桌上看那些照片。

“你给我下来。”沈一加背着手黑着脸走过去,“老实交代,这事情有几分真?”

“嗯?”陈绥坐在他办公桌并没下来,抬眼看他,一脸无辜,“您指哪个?”

“装什么?”

“哦。”陈绥恍然大悟的表情,却拖腔带调吊儿郎当,“我确实喜欢她——”

眼看沈一加眉头皱起来,忽地唇角一弯:“她爸。”

说着低下头去,继续翻看着那些照片:“您知道的,我没有爸爸。”

沈一加叹气,挥挥手让他滚:“看着你都头疼。”

早恋风波的真相并不难查。

只不过短短两天,沈一加的声音再次在广播里响起。

先是讲明陈绥跟闻喜之早恋这件事并不属实,撤回对他俩的通报批评,并真诚致歉。

其次,对这件事的真相加以解释,对始作俑者做出惩罚。

是陈宜找人做的。

年前陈绥回家那次他就一直在谋划对陈绥进行报复,但他打不过,也考不过。

蛰伏这么久,终于知道从哪里下手。

那天在明江大桥上,将闻喜之撞进陈绥怀里的人就是他找的,拍照的人也是他找的。

只是他虽然恨陈绥,倒也没至于太蠢,没想把自己搭进去,听说沈一加要查这件事后,花钱找了替罪羊,主动去向沈一加承认错误。

而他坦白的作案动机,是对闻喜之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想要把她毁掉。

不知道那人还说了些什么,总之广播通报里说,他已经被开除。

这是第二次,有人因为谣言陈绥和闻喜之被开除,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处罚刚下来的第二天就是中秋,高三学生迎来了这学期的第一个小长假。

虽然只有三天,大家依旧激动难掩。

闻喜之收拾了东西离开学校,出了校门后在湖边逗留了会儿,看向极光的方向。

自从那晚在教务处办公室见面后,他们就没再见,她很好奇,陈绥现在在想什么。

那晚回家后,闻润星和孟佩之跟往常一样,并没有拉着她彻夜长谈,只是叫她早点睡。

这让她觉得很内疚。

似乎,他们很相信她不会做早恋这样的事情。

虽然,她确实也没做。

但是,她却是真的喜欢了陈绥。

心里有些复杂。

一边觉得这样很不好,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早恋,某种程度上,她欺骗了父母,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可是另一方面,又侥幸地觉得,自己并没有真的做到那种地步,不算做错事。

可是陈绥呢?

他那晚那样说,到底是想保全彼此,还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就是那样?

极光许久没有开门营业,陈绥回去后找人打扫了整整一天才让它看上去没那么荒凉破败。

他照常开着门营业,每天按时去喂砣砣,去普宁寺偷偷看望了一次外婆。

再次见到闻润星,是中秋节的前一天。

事实上,从那天在教务处办公室分别时闻润星回头看他那一眼起,他就在等着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闻润星穿着件很简单的休闲白衬衫,看上去没有那么严肃,立在极光门口,上下打量。

陈绥修剪完花草去放工具,正好看见他。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闻喜之说他穿白衬衫会很好看。

“小陈。”闻润星这样喊他,唇角甚至带着一丝很不明显的浅笑,看上去很慈善,“聊聊。”

地点是闻润星定的,就在湖边的茶楼。

闻润星是比较传统的男性,就连爱好也是偏中式,西洋风的东西一概不喜欢,因此也从不像其他朋友那样逼着自己的孩子去国外留学。

他不喝咖啡,喜欢喝茶,只是陈绥觉得,湖边的茶楼太过普通,配不上他这样的身份。

闻润星并没有一上来就直入主题,反而很随和地闲聊着,没什么压迫感。

但陈绥依旧,难得带了点面对长辈时的紧张,而这种紧张,他这辈子都没有过几次。

“叔叔,没事,您有事儿就直说。”

闻润星左手食指在红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这是他跟人谈话时的习惯性动作。

听见陈绥说这话,意外地笑了下:“你很聪明——”

“这聪明更胜你父亲。”

陈绥并不意外他会认识陈望,但却不明白,他提起陈望做什么。

他没接话,等着闻润星说下一句。

“以后打算做什么?”闻润星的语气算得上温柔,这温柔甚至连闻珩都没得到过,“继承家业?自己创业?什么方向?”

一连几个问题,仿佛他在面试未来女婿。

他似乎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陈瑞以为,他会直接让他不要再跟闻喜之有任何交集,却没想到他的问题方向跟自己所想相差甚远。

只做了简单的顺序整理,甚至用时不到五秒,陈绥条理清晰地回答他的问题——

“会争取家业。”

“已经创业有两年,一个是台球厅,一个是自己的男性首饰品牌。”

“未来想要从事的行业之一,是海洋环境保护。”

从来都没有,不务正业过。

所以,可不可以,再给点时间。

“挺好的。”闻润星挑眉,喝了口茶,“你这个年纪,规划如此清晰,很难得。”

他仿佛真的只是来找陈绥随便聊聊,并不提闻喜之的名字,问完他的职业规划后,又根据他的职业规划聊了些相关问题。

陈绥一一回答,表现淡定沉稳,丝毫瞧不出平时那股懒痞劲。

闻喜之在湖边逗留完,最终没有选择去极光。

准备离开时,意外见到闻润星跟陈绥从广场那头的茶楼出来。

陈绥依旧是平时那身黑色打扮,比闻润星高一些,微微落他身后一点距离,没有越过他前面。

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陈绥一直在认真地侧耳倾听,看上去很和谐。

闻喜之却因为这个画面而屏住了呼吸。

她以为,那件事到那天晚上就算结束了,却没想到她爸会来找陈绥。

这意思,分明就是,他根本没有相信那晚陈绥所说的话。

至少,没有全信。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场面,闻喜之下意识选择逃离,背著书包转身就想跑掉。

刚跑出去几步,闻润星在身后喊:“之之。”

本想装作没听见,却没那个胆子,脚下不由自主停了,转过身往他身边去,头却心虚地低着。

“爸爸,您怎么在这儿啊。”

“来找小陈聊聊天。”闻润星实话实说,“你放学了?”

“嗯。”

“地上有什么宝贝,头都不抬?”

“……”闻喜之慢吞吞地抬头,眼神却偷偷往陈绥身上飘,“风吹眼睛。”

“到我身边来。”

闻喜之乖乖站到他右手边,一句话都不敢说。

闻润星转头看陈绥:“就到这儿吧。”

又叫闻喜之:“之之,同学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

闻喜之才反应过来,自己心虚的表现,看上去才是真的有鬼。

但该怎么打招呼才正常?

想了想,很傻气地挥挥手:“嗨。”

“那叔叔您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我先回家了。”

陈绥礼貌道了别,看了眼闻喜之,转身离开。

“他也没跟我打招呼啊。”闻喜之欲盖弥彰地补一句,“没我礼貌。”

闻润星垂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去开车。

翌日中秋,孟佩之做月饼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件事,问难得在家待着的闻珩:“今年狝猴桃味的月饼还做吗?”

“不做了。”闻珩神色微怔,“她毕业了。”

“啊?是学长?”

“嗯……”闻珩含糊不清地糊弄过去,“今年中秋买点烟花来放放吧,怪无聊的。”

“什么时候对烟花感兴趣了?”

闻珩起身出去:“就现在,我去买。”

闻喜之吃过午饭就一直在学习,学到晚饭时间才下楼。

闻珩在花园的草坪里摆弄他买回来的烟花,她跑过去看,烟花已经被摆成了一字型。

“你买这么多啊?”

“想买就买了呗。”

闻珩转身看她,不知想到什么,叫她拿手机出来:“拍一个吧。”

“什么?”

“烟花。”

“拍这干嘛?”

“发给想发的人。”

“!”

闻喜之下意识转头看身后有没有其他人听见,小声否认:“我哪有想发的人。”

“那你拍了发给我。”

闻珩并不在意,掏出打火机试着点了几下火,偏头看她:“明白?”

他这样,闻喜之不懂什么意思。

总觉得,他好像意有所指。

但不管怎样,她还是拿出了手机准备拍摄:“那你点火吧。”

“嗯。”

一簇一簇的烟花在头顶的天空炸开,绚烂耀眼却又短暂,转瞬即逝,又有新的花火绽开。

天空并不是纯粹的黑色,像稀释过后的蓝墨色,水墨丹青画涂抹的一笔。

底色如此素雅,烟花更显得灿烂。

闻喜之瞬间想起除夕夜那晚,在陈绥身边,他们一同看的那场烟火秀。

今年,他们还能一起看吗?

闻珩买的烟花足够多,放了半小时都没放完,孟佩之催吃晚饭,他拍拍手说:“吃完继续。”

闻喜之“嗯”了声:“我把视频发你。”

“选好看一点的。”

“都好看。”

“那就清晰一点的。”

“你好麻烦。”

“喜欢不怕麻烦。”

闻喜之剪辑视频的手一顿,抬眼看,闻珩大步走在前,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今晚看上去格外奇怪。

平时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全被收敛起来,添了几分深沉,说话总是像藏了几层意思,要叫人细细去想。

晚饭后闻珩当真继续出去放烟花,闻喜之没再跟着出去,在二楼对着花园的阳台看。

手机里的视频剪辑成了几段,她全都给陈绥发了过去。

想了想,又在里面挑出一段自己最喜欢的——

跟除夕夜那晚有一段的烟花花样一样的。

犹豫几秒,发给陈绥。

冯姨泡了几壶茶,说就月饼喝。

闻喜之端了一小壶上楼,搁在小圆几上,手里抓着一块孟佩之考的五仁月饼小口小口吃。

大家都说五仁月饼难吃,叫五仁月饼滚出月饼界,但她就是喜欢。

就只喜欢这一个口味。

即便,别人都不喜欢。

烟花还在头顶的天空绽放,炮声一声接一声,陈绥的消息在这时候回过来——

CS:【中秋快乐。】

闻喜之端着茶杯喝了一小口,把舌尖那股甜腻压下,食指戳着屏幕回他:【你吃月饼了吗?】

CS:【没。】

芝芝莓莓:【V你五十,去买个月饼吃吃。】

CS:【好。】

意外好说话。

闻喜之想了想,又问:【烟花好看吗?】

CS:【还行。】

闻喜之又问:【昨天我爸找你说什么?】

这次等了足足七分钟。

最后一簇烟花燃尽,夜空归于寂静,空气里硝烟弥漫。

他回消息过来。

CS:【什么时候再一起看场烟花。】

作者有话说:

陈绥: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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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起风

高三学习任务繁重, 原本的三节晚自习变成了四节,要到晚上十点半才放学。

所以,闻喜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再去看一场烟花。

闻珩在楼下的花园里喊她:“要不要下来玩仙女棒?”

“要。”

闻喜之把吃了一半的月饼放下, 擦了擦手拿着手机跑下去。

仙女棒是买烟花送的,闻珩说这是女生玩的东西,全给了她。

“自己在这儿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走几步, 又转身, 意有所指似的,加了一句:“这儿太亮了, 你去那边亭子里放完再回来。”

闻喜之拿着一大把仙女棒过去,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

坐下往回看,才发现这边离别墅有段距离, 听不见那边在说什么。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突如其来——

她想给陈绥打电话。

刚刚那条消息还没回, 陈绥也没追问。

闻喜之犹豫了一小会儿,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响了两声,被接听。

电话那边传来呼啸的风声, 闻喜之那句“中秋快乐”没先说出口,问他:“你在哪儿?”

“回家路上。”

陈绥的声音夹杂在风里, 有些模糊不清。

“你在外面?”

“嗯, 刚从普宁寺那边回来。”

“你去跟外婆过中秋了吗?”

“算是, 你在干什么?”

“玩仙女棒。”

他好像很短促地笑了声, 也许没有。

车窗升上去的声音, 风声被阻隔。

声音低低沉沉的, 这次听清了, 他在嘲笑她:“你小孩儿啊。”

“……”闻喜之不跟他计较, “我爸昨天找你说什么了, 你没回答我。”

“夸我长得帅,说我很聪明。”

“……骗谁。”

“爱信不信。”

他大概想抽一支烟,打火机在手里点燃了又灭,“嗤嗤”的声音不断响起。

闻喜之想象着他把玩打火机的样子,不知不觉中也模仿着他的动作把手里闻珩的打火机不断点燃又熄灭。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只剩下打火机重复点火的声音。

闻珩上楼遇见孟佩之,被叫住:“你姐呢?我去她房间找没人。”

“玩仙女棒呗。”

“你怎么没一起?”

“我没那么幼稚。”

“我看你才是最幼稚的,天天鼻孔都翘到天上去了,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拽什么。”孟佩之嫌弃地拍了他一下,“迟早被人打。”

“哪有您这样咒儿子的?”

“走开,懒得跟你瞎扯,我去找你姐,这大晚上待在外面不怕被蚊子咬啊?”

孟佩之错过闻珩身边去找人,被闻珩一把拉住胳膊:“她都多大人了,有蚊子不知道打啊?我饿了,想吃您住的阳春面。”

“自己煮。”

“我要自己能煮干嘛还麻烦您啊。”闻珩把她脖子一勾,亲昵地将人往厨房带,“我的好妈妈,求求了,煮碗面吧。”

另一边的凉亭里,闻喜之手机弹出来条微信:【差不多得了,回来吃面,妈煮的。】

虽然不知道这句“差不多得了”什么意思,闻喜之还是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在这儿躲太久,再不回去可能会被怀疑做什么亏心事。

把仙女棒往亭子里的小柜子一塞,起身准备走人:“小十叫我回去吃面,不跟你聊了。”

“行,什么时候再一起看场烟花?”

“再说吧。”

短暂的中秋假期结束,高三的学生又恢复了忙碌的学习生活。

孟佩之说现在晚上放学太晚,怕闻喜之一个女生回家不安全,闻珩又一天到晚乱窜见不着人,靠不上,从中秋收假后就开始让家里的司机每天接送闻喜之上下学。

闻喜之一开始没多想,过了几天想下了晚自习去看看砣砣却接到司机老徐的电话说已经等在校门口时才反应过来——

应该是怕她真的早恋。

南华今年的秋天好像来得特别早,九月下旬空气就已经开始泛凉,闻喜之坐上车,开着车窗,风有点刺眼睛。

然后,她光明正大地流着泪。

老徐在车内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担忧地问:“大小姐,心情不好吗?”

“没有,徐叔。”闻喜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我就是吹了冷风眼睛不舒服,所以就会流泪。”

老徐是有听说她眼睛不好,一直在看医生,听见这话立即劝说:“那把车窗升上去吧。”

“嗯。”

闻喜之把车窗升上去,仰靠在后排座椅上,闭着眼睛,假装睡觉。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已经很小心,甚至连表白也没有,只想着等高考之后再确定关系。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无聊,偷拍污蔑举报,打破一切原有的和谐。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因为喜欢一个人影响自己的学习,从来想的都是让那个人一起变得更好,为什么这也是不被允许的。

转眼临近国庆,放假前有一次月考。

考试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次考试成绩会影响后来的座位表安排。

国庆收假后,月考成绩下来,班会上,吴悠拿着成绩单,宣布要按照这次的考试成绩调整座位。

教室里一片哗然。

听见这消息的一瞬间,闻喜之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安排是针对她来的。

转学来一年,座位从来没有变过,现在突然宣布这样的安排,很难让人不怀疑,别有用心。

成绩单依旧是由学委孙亦荟发放。

闻喜之从来没有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到成绩单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拿到手就先去找陈绥的名字。

没有。

中间他常出现的位置没有。

前面也没有。

往后,在最后一行,她终于看见了他的名字。

陈绥,缺考。

闻喜之不敢置信地又确认了好几遍,然而每一科对应的单元格里,都印着同样的“缺考”两个字。

那些天陈绥都没来学校,考试他们也从来都没在同一个考场,所以,那时候她是不知道的——

陈绥没有参加这次月考。

直到现在,成绩单发下来,吴悠宣布要按照考试成绩更换座位的这一刻。

她才知道。

吴悠一向是个执行能力很强的人,他说要换座位,就开始换。

钱多多转身抱住闻喜之的手依依不舍,直嚎:“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之之。”

但座位安排下来,她在闻喜之后面,旁边就是冯怡然,立即又开心了:“努力没有白费!能够靠近喜欢的人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努力,靠近喜欢的人吗?

闻喜之拿着自己的东西,回头看一眼陈绥空着的座位,去了第一排。

讲桌两旁各一个座位,大家戏称“左右护法”,大多数是用来给不听话的学生坐的。

而现在,闻喜之坐了其中一个座位。

所以,她在想,她好像也变成了一个不听话的学生。

一个需要被老师放在眼皮子底下监督的坏学生。

晚上放学回家,司机徐叔依旧早早等在校门口来接,提前发了消息给闻喜之。

闻喜之上车,探出车窗望向极光的方向。

她都有点记不清,上一次去是什么时候。

已经很久没有跟陈绥联系过,闻喜之点开跟他的微信对话框,对话消息还停留在中秋那晚,他发来的那一条:【什么时候再一起看场烟花。】

当时她没有回复,在亭子里玩仙女棒的时候跟他打电话,结束时他又问了一遍。

她怎么回答来着?

“再说吧。”

如今,闻喜之想了想,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什么时候再一起看场烟花?】

等了几秒。

CS:【这不是问你呢,反过来问我什么意思?】

好像总是这样,他不太主动发消息,但每次她发消息,他却回复很快。

所以,她也分不清,他是想跟她聊天还是不想。

闻喜之忽略这个问题,又问:【你怎么没来参加学考?】

CS:【有点事。】

芝芝莓莓:【什么事?】

CS:【你真想知道?】

芝芝莓莓:【你说啊。】

陈绥拍了张照片过来。

白色的病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袖口挽至臂弯,露出一截白到病态的小臂。

闻喜之看得心里一紧,打字的手都在抖:【你怎么了?】

CS:【没什么大事,住个院而已。】

短短两个月,他住院两次。

闻喜之顾不得许多,扬声喊老徐:“徐叔!去市二医院!”

老徐吓一跳:“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我有同学住院,我去看望一下。”

“好好好。”老徐那颗心放下来,“就离这儿最近的那二医院对吧?”

“嗯。”

车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闻喜之转了钱让徐叔去附近找家饭店吃夜宵,老徐没收,但确实离开了。

“不能待太久哦。”

闻喜之应下,在医院门口买了几颗苹果提着去找陈绥。

按照他给的病房号找过去,这人已经坐了起来,手机在手里无聊地转着,盯着门口的方向。

见到她出现,笑起来,往后一靠:“你真来了啊。”

“嗯。”闻喜之盯着他仔细看,观察他的外貌,观察他的状态,“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儿,急性肠胃炎结束没两天阑尾炎犯了。”陈绥无所谓地挑了下眉,“还行,给我缓了两天。”

“噢。”闻喜之心里松了口气,“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要不是沈明拦着我早走了。”

“……”

“那你应该吃不了苹果。”闻喜之把苹果摆在他病床旁边的柜子上,“摆着吧。”

“你搁这儿给我上供呢?”

闻喜之看了眼,好像摆得是有点奇怪,忙拿下一颗:“这样就不像了。”

“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发消息?”

提起这个,闻喜之心情跌落到谷底:“班主任换座位了。”

陈绥表情微怔:“怎么换的?”

“按照这次的月考成绩。”

“哦。”陈绥抿了下唇,“那我——”

“你还是以前的座位。”闻喜之忽地眼睛一酸,“我现在在讲桌旁边。”

“那不挺好的。”

“……?”闻喜之定定地看着他,“真的吗?”

“好好学习呗。”

“……”闻喜之心头一梗,“知道了。”

把那颗苹果重新放回去:“祝你早日得道成仙。”

说完转身就走,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陈绥没叫住她,回头看了眼被她摆成供果似的苹果,扯着嘴角笑了下:“小气。”

而后,微笑的弧度消失,再也笑不出来。

手机响起,陈榆打来电话问:“你还能不能行了?犯太岁呢,在医院住下了?”

“是啊。”陈绥拿了颗苹果在手里把玩,“指不定是犯了哪路太岁,赶明儿去普宁寺上柱香烧点纸,请个大师化解下。”

“你可别扯了,一扯就没边。”陈榆叫了停,“跟你说那事儿想好没有?”

“嗯……”陈绥看着手里红红的苹果,想起那一双总是泛红的眼眶,“再让我想想。”

“她爸给我打电话了。”

“嗯。”

“你外婆怎么样?”

“还行。”

“我这边医院已经联系好了,让她趁早过来吧,越晚越不好。”

陈绥没应声。

等了许久,陈榆不耐:“算了,懒得跟你浪费时间,明天还有手术,我先睡了。”

晚上睡觉前,闻喜之决定再也不要理陈绥,连他发的微信消息问她到没到也没回。

夜里翻来覆去没睡好,半梦半醒之间,总感觉陈绥又给她发了消息。

撑着犯困的双眼,摸过手机打开看。

居然真发了。

CS:【还没到呢?】

CS:【闻喜之。】

CS:【疼死了。】

那颗昨晚刚决定要硬起来的心,在看到这几条消息的那一刻,没出息地又软了下去。

也顾不得此刻是半夜三点,回消息过去:【闻喜之没有疼死,闻喜之睡得很好。】

发完这条消息,那颗焦躁不安的心才好像终于找到了着陆点。

手心一麻。

陈绥居然在这时间,秒回了她的消息。

CS:【陈绥疼死了。】

闻喜之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好几遍,咬着食指指关节,有点想笑。

看起来,好像在跟她撒娇哎。

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一条消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好半天,发出去一句:【活该。】

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合适,打算撤回。

正要点,陈绥发过来一条语音。

闻喜之把声音关小,偷偷点开听。

这是他发给她的第二条语音,听起来却和第一条一样,只有三个字:【闻喜之。】

难道后面还有?

闻喜之等了会儿,却没等到下文,忍不住发消息过去:【?】

CS:【叫你呢,没听见?】

芝芝莓莓:【听见了,叫我干嘛?】

CS:【就叫叫你。】

闻喜之哼了声,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小声喊他的名字,发过去。

陈绥很不要脸:【多叫两声。】

芝芝莓莓:【……你不会多放几遍?】

CS:【不是睡挺好的,这怎么还半夜醒了?】

闻喜之不肯承认是因为他:【起夜。】

又问:【你怎么没睡?】

这次等了会儿。

CS:【被自己帅醒了。】

芝芝莓莓:【……有病。】

CS:【确实。】

闻喜之对他的厚脸皮无言以对,发过去一句:【睡觉。】

手机一丢,不再理他。

隔了几天,闻喜之在教室里碰见陈绥。

看上去已经大好,就是比从前瘦了点儿,但精神还不错,像从前似的。

他还是坐在原先的位置,旁边的座位空着没人坐,就像是班里凭空少了个人。

短短两个月,像是过了很久。

看着陈绥变得更锋利的脸部轮廓,闻喜之忽然间想起去年在孔子庙前替他求的那支下下签。

后来她又问他要了一百块,重新替他求了十支,七上两中一下,以为把那支下下签盖了过去,现在想来,似乎并没有。

闻喜之难以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这莫名其妙的感觉。

她总觉得,好像还没完。

然后,她做了一件很勇敢的事情——

去找吴悠换座位。

“为什么?”吴悠表示不理解,“第一排坐着不好?看黑板不是更方便吗?”

“太吵了。”闻喜之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喜欢原先的座位,没人吵我,陈绥也天天不来上课,没人影响我思考,现在我只觉得头大。”

吴悠自然不可能答应。

“那我下次可能会考很差。”闻喜之张口就来,“现在我已经快崩溃了,这个位置很压抑。”

“……”吴悠头疼,“把你安排在那儿,不只是我的意思。”

果然。

闻喜之点头:“我知道,但我就想坐回原先的位置,我习惯了,而且我也每次都考第一名,没有任何人能影响我的成绩——”

“除了我自己。”

吴悠拗不过她,挥挥手:“去吧。”

闻喜之当着全班人的面将自己的东西搬回原先的座位时,钱多多在心底大喊了一声:“勇士!”

陈绥趴在课桌上睡觉,她把厚厚一摞课本“啪”地一下怼到课桌上,吵得他皱着眉醒来,张口就要骂人。

视线聚焦,看见她的脸。

语气几分意外:“闻喜之?”

“嗯。”闻喜之坐下,整理东西,“是我。”

“右护法”陈绥还没睡醒的样子,懒懒的,趴在课桌上,脸对着她,“咋回来了。”

“因为不想当右护法了。”

只想当你同桌。

陈绥笑了下,习惯性抬手来碰她头:“你挺牛啊,悄悄跑回来的?”

“光明正大。”闻喜之瞥他一眼,“跟班主任申请好了。”

陈绥转过去,脸埋进胳膊里。

好半晌,“嗯”了声。

他没再说话。

闻喜之有点难过。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陈绥。”她喊,“你可以不要再翘课了吗?”

跟我一起考京大吧。

等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陈绥睡着了不会再理她。

他却忽然转过头。

“没打算再逃课了。”

作者有话说:

陈绥:……

沂沂来了,这章也给大家发红包呀

第52章 起风

南华一中今日论坛热帖——

【惊!大魔王陈绥从良了!】

【我靠我靠我靠!太阳今天是从西边升起来了吗, 陈绥居然在学校待了一整天!】

【我的妈耶!今天我在走廊不小心撞到陈绥,他居然没生气!】

【果然高三就是不一样,曾经的学霸绥强势归来, 颤抖吧学渣们!】

……

陈绥总是能引起很多话题,仿佛蹭到他就是蹭到了流量,发帖带他名字,必定热帖。

连续整整一周, “陈绥”两个字都飘在首页没下去, 就连刚进校不到两个月的高一学弟学妹们也慕名前来高2012级19班门口偷看。

闻喜之没逛论坛,不知道有这些事, 连续两天看见不认识的女生在外面偷看,敲敲陈绥课桌,朝外面点点下巴:“找你的?”

“嗯?”陈绥转着笔往外面瞥了眼, 收回视线, “不认识。”

“总不能是来看我的吧……”

“还不兴人家喜欢美女?”

“……”

他这夸得顺口,闻喜之一时间有些害羞,趁着去洗手间路过那些女生旁边, 凑近了问:“看什么呢?”

视线往下,瞥一眼她们校服胸口上方的姓名牌。

“高一的?”

几个小女生本就才来学校没多久, 对高三年级的学姐多多少少有点本能性的敬畏, 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

你推我我推你, 推来推去, 小声问:“学姐, 你旁边坐的帅哥叫陈绥吗?”

闻喜之回头从窗户往教室里陈绥坐的位置看了眼, 点头:“嗯, 找他有事吗?”

“没没没!就是看看, 他好帅啊!”

闻喜之笑:“我叫他出来?”

“不不不!”几个小女生立即摆手, 转身就要跑,“看看就好了!”

说完,风一样跑开。

感叹的声音远远传来:“真的是他哎!我就说一定是他嘛,就他看起来最帅了!”

“呜呜呜可惜他要毕业了……”

去洗手间碰到钱多多,闻喜之才明白为什么最近那么多女生跑来偷看陈绥。

她一早知道,只要陈绥愿意,他一定是站在光的中心被人欣赏和仰望的。

只是没想到,她可以亲眼见证。

回到教室里,陈绥不知在想什么,靠墙坐着,像往常一样踩着她的凳子横杠。

“陈绥。”闻喜之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背着双手,“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陈绥撩起眼皮看她:“?”

“给你!”趁他不备,把手上的水往他脸上一甩,“凉快吗?”

“……”

陈绥闭眼,偏头躲了下。

转过头来,闻喜之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

脚踩着她凳子横杠,用力一蹬,往回一勾,闻喜之朝他摔过来,手按在他腿上。

“你干嘛!”

“报复你。”陈绥垂眼盯着她,指指自己脸上的水,“给我擦了。”

闻喜之撑着他的腿坐好,从课桌里掏出纸递过去:“自己擦。”

“谁弄的谁擦。”陈绥不接,还是之前那副懒散的劲头,靠着墙一副没骨头的样,手指头都不想动,“还要我教你?”

“你在拽什么!”闻喜之把纸摊开往他脸上按,“擦就擦,小气鬼。”

手腕被捉住,陈绥上身前倾过来,凑近她跟前,闭着眼:“轻点儿擦,毁容了你赔?”

“瞎扯什么……”闻喜之放轻手上力道,一点点擦干他脸上的水,“以前打架那么凶也没见你怕过毁容。”

“我现在怕了不行?”

“为什么?”

“我想招人喜欢呗。”

“自己擦!”闻喜之把纸连他脑袋一起推回去,“鬼才喜欢你!”

“哦。”闻珩接住脸上掉下来的纸,勾唇笑着,“这么说的话,每晚睡觉,我身边少说也得百鬼夜行。”

“……”

自恋狂。

国庆放了一周的假,十月份的月考因此取消。

闻喜之算着时间,一月份要全省统一模拟考,那只剩下十一月和十二月两次月考了。

实在很好奇,陈绥认真起来的话,月考能考个什么成绩。

现在每天他都会按点来上课,跟大家一样待到晚上放学才离开。

韩子文一向跟他走一起,跟老师申请把座位换了回来,还坐在他前面。

没两天,钱多多也换回了原来的座位。

闻喜之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生活像现阶段这样圆满,喜欢的人回头是岸,好朋友都在身边。

转眼到了十一月,班主任吴悠宣布十一月份的月考取消,一月份的全省第一次统一模拟考提前到十二月,希望大家能够好好准备这次考试。

这消息一出,教室里一阵不小的骚动。

全省统一模拟考历来就传说为小高考,无论是考试严格程度还是试卷难易程度都跟正常高考没什么区别。

成绩稳定的情况下,模拟考的成绩就代表了高考的成绩。

眼下距离模拟考只剩下一个多月,大家紧张中又带着点儿期待,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到时候能考成什么样子。

闻喜之转头跟陈绥确定:“这次模拟考你会认真考吗?”

“当然。”陈绥单手支颐,浓眉微挑,“我每次考试都挺认真的。”

认真计算,怎么才能压分,能超过陈宜,却又不超过太多,让他看见希望,却又总是绝望至死。

“我的意思是,拿出你全部的实力。”闻喜之顿了下,把自己的那支派克钢笔跟他交换,“第一名的笔,给你,考个好成绩。”

“哦。”陈绥笑了下,拿着她的那支派克钢笔看来看去,“这是不是原本就是我那支?”

“上面有名字,你不会看啊。”

吴悠定制的奖品,每一支上面都刻有专属名字。

陈绥转动钢笔笔身,在尾端看见她的名字。

“行,给你个面子。”

这天晚上,第一节 晚自习上到一半莫名其妙停了电,教室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整个学校都吵吵闹闹的。

教务办公室确认了情况,说是附近线路正在抢修,估计要十点左右才能修好。

十点晚自习都要结束了,那时候才来电有什么用,干脆给大家放了个晚自习的小假。

欢呼的尖叫声响遍几栋教学楼,猛兽出山似的,楼板被踩得“咚咚咚”地响,很像传闻中末日来临前的大逃亡。

突然的小假,家里并不知道,徐叔也不会这时候来接,而闻珩也不会这么早回家。

闻喜之心念一动,转头对正收拾东西的陈绥喊:“今晚一起玩?”

“?”陈绥眉心上抬,有些讶异,“玩?”

似乎觉得,她这么个只知道学习的人,突然主动提出要玩,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对啊,玩。”闻喜之不想管太多,只觉得像是被压抑了太久,想要释放,“你带我玩一晚吧,我自己不知道玩什么。”

陈绥盯着她看了几秒,低头确认时间。

七点半。

“行。”他起身,提着她的书包,把自己的东西也装进去,偏头示意她跟上,“带你玩。”

整个学校都在停电,世界陷入黑暗,教室后门的光线昏昏暗暗,看不太清他的脸,轮廓却依旧让人心动。

闻喜之一颗心疯狂乱跳,起身跟着他,好奇地问:“你要带我玩什么呀?”

“三个小时,够你玩的。”

陈绥单手提着她的书包搭在肩上,另一只手插在校服裤兜里,两天长腿随意迈着,却又走得莫名地拽。

粉色的书包在他手里竟也多出几分霸气,像桀骜不驯打架牛逼的校园杠把子去给小弟出气。

闻喜之落在他身侧后面小半步,默默看了眼跟他的身高差,悲哀地发现,她就是那个受了欺负只会回家跟大哥哭的小弟。

气场这东西,她总是软得没有。

几分钟后,到了地方。

闻喜之不解:“你带我来打球?”

虽然学校停了电,但今日立冬,恰好是农历十五,满月,月光皎洁,球场上竟算得上明亮。

陈绥低头看她:“不想打?”

“没有……”闻喜之咬了下唇,“只是我不会,可能打得比较烂。”

“啊。”陈绥拖着吊儿郎当的调子,“那正好衬托我的厉害。”

“……”

原来是这意思。

粉红色书包被放到篮球架后面的架子上挂着,陈绥很大方地过去跟旁边那个篮球场上的人借了个篮球过来,在地上拍了拍。

篮球弹起来,在他指尖快速地转着圈。

低头看她,眼里藏笑。

“叫声哥哥,我教你?”

“拿来吧你。”

闻喜之趁他不备手一抬拍掉篮球,篮球在地上弹着跳远,她边跑边追边喊:“等等我!”

陈绥笑死了,故意激她:“你怎么连篮球都跑不过啊?”

这话一落,闻喜之跑得更快,将滚远的篮球捡起就往回冲。

临到跟前,一个起跳,试图投篮。

她看篮球赛很会看,什么规则细节都懂,但不会玩,总觉得别人那么轻松就投进去了,自己离得近点应该也不是特别难。

哪知道这篮球一点都不听话,不往篮筐里落,偏偏撞到篮板上,弹回来,反倒要砸她脑袋。

闻喜之一看,吓得缩着脑袋弯腰就往旁边躲。

陈绥就在她旁边,胳膊一抬,五指张开,在她额头顶上几公分的距离堪堪接住那颗篮球。

游刃有余。

轻松闲适。

气定神闲。

手掌上扬带起的微风刮过脸颊,淡淡海盐薄荷香。一声撞击的闷响,闻喜之惊魂甫定,抬眼去看。

光线被遮挡住一点,陈绥抓着篮球,手背碰碰她额头:“吓傻了?”

“……”

是有一点。

但是好帅啊。

闻喜之抿抿唇:“你手疼不疼?”

“哐、哐、哐——”

陈绥在地上拍了两下篮球,扬手一抛,篮球稳稳当当进了篮筐,掉落在地,弹起来,滚回他脚边。

“不疼。”

那颗篮球被他弯腰捡起,塞回闻喜之手里:“先拍两下试试手感,然后再试着投。”

闻喜之照着他说的,试了试手感,然后目测了一下跟篮筐的距离,大概计算着抛物线的弧度和投球的力度,跳起来,球抛上去。

进了。

“哇!”闻喜之眼睛一亮,转头去看陈绥,“进了!”

“挺牛啊。”陈绥笑着,脚勾过来篮球,往上一踢,接住抛过来,“再投。”

闻喜之一连试着投了十颗球,进了七颗。

整个人都受到极大鼓舞似的,指挥着陈绥:“你站篮筐下面,来防我。”

“那你别想进球了。”

“你瞧不起谁!”

“这么明显,除了你还能有谁?”

“!”闻喜之急了,把球抛过去,“你来投,我来防你。”

“行。”陈绥接住球,在地上拍了拍,夜里漆黑的眸直直地看过来,要笑不笑的,“你可得防好了,撞倒了可别哭,到时候又赖我。”

“放!心!”

其他球场的男生陆陆续续走了,借篮球给陈绥的那几个男生跑过来跟他说,让他走的时候把篮球放球架上面就行。

“万一丢了也不好。”陈绥掏出手机,“把你收款码调一下,当我买的。”

男生挺不好意思的,推辞了几番,最后也就顺势收下了。

转眼间空荡荡的运动场里只剩下陈绥跟闻喜之两个人,篮球拍在地上回音仿佛都要荡两圈。

闻喜之看了眼时间,八点过,不早不晚。

但是四下无人,她心里有种很畅快的肆无忌惮,大声叫嚣:“开始吧,别打不过我!”

“你好拽啊。”陈绥笑着朝她勾勾手,“来,拦我。”

闻喜之朝他跑过去,张开双臂,随着他的移动左左右右地挡着。

张牙舞爪,背面看着像不让他玩的调皮妹妹。

没什么球德,一边恐吓一边诈他:“不准碰我!你要碰到我了!我要摔倒了!”

陈绥原地起跳,手腕一动,球抛出去,进了篮筐落地。

“闻喜之。”低头叉腰,戳她额头,“你赖皮啊。”

闻喜之转身跑去把球捡回来塞他手里,很不服气:“再来!”

陈绥又气又笑:“你还上瘾了?”

“这次我一定拦住。”

“得了吧。”陈绥上上下下扫她一眼,“跳起来还没我膝盖高。”

“不行,你快再投一次!”

“……”陈绥拍着球睨她,“就一次?”

“就一次。”

“成。”

陈绥低头拍着球,往后退了几步,摆摆手:“你过去点儿。”

闻喜之照着他说的往后退了点位置,摆出要拦他的架势。

月光在地上投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空荡荡的篮球场上夜风习习,篮球撞击着橡胶地面,一声一声地响着。

两人各站一方,对峙着。

陈绥边运球边像夜里的猛兽似的盯着闻喜之看,闻喜之专心致志地盯着他手里的篮球,势必要将他拦下。

较真的小孩儿。

陈绥颔首,唇角微翘。

猝不及防一个冲刺,闻喜之还没来得及反应,被他单手搂着腰提起来。

双脚腾空,左边心口贴着他的,心跳奇异地同了频。

耳边似乎有风声穿过,海盐薄荷香气一瞬间变得浓烈,视线拔高。

腰被紧紧箍着,贴着一具强劲有力又结实的身体,仿佛一个整体。

陈绥右手猛地往下一扣,篮球进筐,穿过白色网面,掉落在地。

“哐、哐、哐……”

篮球撞击橡胶地面。

他们在下坠。

失重的感觉。

闻喜之条件反射地抓紧他。

重新回到地面,有些虚浮的腿软。

身体往下滑,被他抓住,往上提。

呼吸滞后,此时才加了速,空气涌进来,大口大口喘气,惊魂甫定。

“我赢了。”

低低沉沉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却又像是从她贴着的胸腔里发出来的,带着闷响的震动。

篮球不知道滚去了什么地方,停止了跳动,球场重新恢复寂静。

这寂静的夜里,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们。

皎洁月光在地上投出两道拥在一起的、被拉长的影子。

缓了一阵,闻喜之松开抓着陈绥校服外套的手,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叫我不准耍赖,你自己耍了。”

不像是委屈,更像是为了掩饰羞赧而强词夺理。

陈绥垂眼看她,笑得坦坦荡荡,丝毫没有羞愧之心:“嗯,耍了,然后呢?”

“你无耻。”闻喜之抬眼瞪他,“罚你。”

“哦。”陈绥笑得更明显了,“你要怎么罚我。”

“你还笑!”闻喜之拍了他一下,“罚你过去跑一圈。”

陈绥脱了校服外套往她头上一盖,当真转身去足球场外环的橡胶跑道上跑圈。

闻喜之把头顶上的校服扯下来,抬眼看。

空旷无人的偌大一个球场,月光下,她的少年迎风自由奔跑。

夜风将他的校服T恤吹得鼓起来,变换成各种形状,而他却没有因此被束缚半分。

她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很强烈的直觉——

他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这感觉真让人心情不妙。

闻喜之郁闷地呼出一口气,取下自己的书包往足球场那边走过去。

足球场和篮球场中间的分割线中央是升旗台,她走过去,在红旗下靠着旗杆坐在地上。

陈绥很快跑完一圈回来,弯腰撑着两边膝盖低头看她:“跑完了。”

“你等下。”

闻喜之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来翻去,被塞得太满,在最底下找到小巧的保温杯,晃了晃,还有水。

拿出来,拧开盖子递过去:“喝吗?”

陈绥接过去,仰头,嘴唇没有碰到瓶口,往里倒,喝了一大口,还给她。

闻喜之把瓶盖重新拧好放回书包,看了眼时间,九点。

还有一个半小时。

“这惩罚对你来说也太轻了。”

她又开始耍赖。

“再罚你给我唱首歌。”

“操……”陈绥低骂,“你得寸进尺啊?”

“不然我举报你。”

“?”

“你刚刚……”闻喜之咬咬唇,有几分羞赧,“抱、抱、抱我了。”

越说声音越小:“告、告你想跟我早、早恋。”

“得,打住。”陈绥揉揉太阳穴,“我一听这词儿就头疼。”

弯腰提起她书包搭在肩上,偏头示意她起来:“走两圈?”

“噢……”闻喜之把他的校服外套抱在怀里,起身跟在他身侧,“那你唱不唱啊?你唱歌好听吗?”

“想听什么?”

闻喜之回想起他刚刚自由如风奔跑的样子,转头看他:“《明明就》会吗?”

“很久没唱了。”陈绥掏手机找伴奏,“我得听着调子,免得跑调。”

闻喜之也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往前跑两步,转过身跟他面对面倒退着走:“我得录下来。”

“啧。”陈绥没阻拦,鼻孔里哼出声笑,“无聊。”

伴奏响起。

镜头里,月光下那一张脸依旧完美到无可挑剔,深邃双眸映着月光,朝着她看过来。

她一步步倒退,而他一步步逼近。

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来,融进月色里,无线温柔,像心尖上在化雪。

这是闻喜之第一次听他唱歌。

唱进她耳朵里,落在她心上,却又不尽是欢喜——

选择这首歌的时候,并没想起,歌词这样悲伤。

“你的某些快乐,在没有我的时刻,中古世纪的城市里,我想就走到这儿。”

“海鸥不再眷恋大海,可以飞更远。”

听着这歌词,有点走神,脚下没注意,绊了下。

陈绥比她反应快,在她摔倒之前三两步跨过来,一把将她拉住。

“好好走路。”

他拽着她手腕,把两人的位置对调,让她看着路走,倒退的人变成了他。

闻喜之重新点开相机,镜头里他一直在倒退,在离她远去。

她一直朝着他的方向前进,可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两三步距离。

那距离横在中间,像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无法靠近。

从学校里出来,十点,距离徐叔来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家里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所以,闻喜之想,闻珩应该没有回去,他们确实是不知道今晚不上课的。

这剩下的半小时,她去看了砣砣。

砣砣现在已经长得很漂亮了,也不像从前那么对所有人都敏感到极度警惕。

它像普通狗狗那样亲昵地跟闻喜之互动,跟陈绥一起送她回到学校校门口。

徐叔还没到,闻喜之跟陈绥挥挥手,往前走,以免徐叔到了校门口看见学校没人产生怀疑。

陈绥牵着砣砣立在原地看着她离开。

少女纤瘦的背影越来越远。

她没有回头。

第一次全省统一模拟考定在2014年12月25、26号两天。

周一那天22号,冬至。

陈绥没来上课。

从他说出那句“没打算再逃课”以后,这是他第一次逃课。

闻喜之发微信问他为什么没来学校,在下午才收到他的回复。

CS:【冬至快乐,晚上出来看烟花?】

闻喜之以为他疯了:【有课啊今天。】

CS:【逃了。】

闻喜之:【……】

过了会儿。

CS:【来吧,我请你看。】

闻喜之不解:【你请我?什么意思?】

CS:【我放的。】

闻喜之觉得他是真的疯了。

难不成模拟考临近,他压力太大?

但无论如何,闻喜之没办法拒绝。

没有逃课,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跟老师请了假,按照陈绥发来的时间地点过去。

还在去年除夕夜看烟火秀的明江边,陈绥早已等在那儿。

没穿校服,黑色冲锋衣,黑色裤子,白鞋,倚在江边围栏抽一支烟。

青烟白雾被江边夜风吹散,模糊他英俊侧脸。

江边轮渡鸣笛,对岸灯火通明。

一切美好的景做他的陪衬。

他像在这世间,又不像。

闻喜之感觉自己的心狠狠动了下,拉紧衣服朝他走过去。

“干嘛突然要放烟花啊。”

陈绥把烟灭了,弯着唇角笑了下:“我想放就放,还需要什么理由?”

“可今天有课啊。”

“我做事还挑时间?”

“……”

“走了。”陈绥在她后脑勺压了下,“先吃个饭。”

那天的晚饭在江边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吃的,无论是餐厅的氛围还是食物的色香味,亦或是窗外的江景,都没一处能让人挑得出错。

那本该是个很浪漫的夜晚,但闻喜之总隐隐觉得不安:“你该不会是紧张吧?就一次考试而已,平常心对待就好了。”

“说什么玩意儿。”陈绥嗤笑,“你也太小瞧我了。”

“那你干嘛——”

“我想,所以干,没有为什么。”

“……”

不知道一天到晚到底在拽什么。

从餐厅下楼来,陈绥看了眼时间。

“还有两分钟。”他说,“你要不要拍个照什么的?”

“拍烟花?”

“拍我也行啊。”他开着玩笑,手插在兜里,很风流写意的模样,“我长这么好看,拍我多有意思。”

“你有什么好拍的。”闻喜之嘟囔着,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拍张合照吧,我感觉我更好看一点,拍出来比比。”

陈绥笑死了:“行。”

闻喜之往他身边凑近些,矮他一个头,看着镜头微笑:“我喊三二一就拍,你自己准备好。”

“三、二、一……”

一字落下的同时,陈绥左手搭上了她的肩,虚虚揽着,低头凑近,下巴抵着她额头。

而她,按下快门。

“砰砰砰!”

烟花升空绽放。

绚烂花火绽放夜空,一同入镜做陪衬。

轰鸣的烟花绽放声里,闻喜之心跳剧烈,难以置信,刚刚那一刻,陈绥的靠近。

亲昵如情侣低头安抚依偎。

即便那瞬间很短暂。

她没敢多想,也没敢问,转过身,跟他并肩站着,安静地抬头仰望夜空中的烟火。

这场陈绥放的烟火秀。

有可能,是为她放的。

“什么时候再一起看场烟花?”

原来就是现在。

烟火秀接近尾声时,陈绥低头按着手机。

感觉到外套口袋里手机好像震动了下,闻喜之摸出来看,发现收到一条微信转账。

CS:【微信转账,请收款:5000,备注:妈妈的爱。】

闻喜之诧异地望向他:“什么意思啊?”

“我妈去世以前给我买了份保险,每到五年会给我打一笔钱,5000,这份保险的名字叫妈妈的爱。”

“可是……”

为什么给她啊……

“每一个第五年的冬至,我都会收到这笔钱,下次还给你。”陈绥按着她的脑袋转回去,“看我干什么,看烟花。”

心里发酸发胀,脑袋也是懵的。

闻喜之不太懂他的意思。

他是在跟她告白吗?

他妈妈给他的爱,现在开始,他都要送给她了吗?

闻喜之小心翼翼地,颤抖着手指点了确认收款。

那……她以后一定会好好爱他的。

全省模拟考,高一高二要放假两天腾出教室做考场,从考前一天下午第二节 课结束就开始闹腾。

陈绥今天又没来上课,闻喜之担心他真的紧张,给他发消息问了几次,他说下午来。

高一高二的太吵,吵到她课间根本没办法认真学习,干脆摸出手机跟自己的主治医生聊天:【还是没好,一吹凉风就流泪。】

陈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考第一的话,跟你许个愿?”

主治医生回了一张图片过来。

闻喜之点开图片,头也没抬:“你当我是菩萨?”

“是啊,女菩萨。”陈绥在旁边坐下,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行不行?”

“你要许什么——”

闻喜之转头看他,顿住,眉头皱起来:“大冬天的,你穿件白衬衫就来?疯了吧!”

陈绥靠在墙上,扯了扯肩头的布料,撩着眼皮看她:“不好看?”

“这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吗?这么冷的天,你不怕感冒啊?明天要考试了!”

“哦。”陈绥挑眉,无所谓地笑了下,“你担心我啊?”

“我担心你感冒了传染给我!”

安静两秒。

陈绥看着她,忽地笑了:“不会。”

一起上了一节课,老师宣布最后一节课不上了,让大家自由活动,早点布置好考场。

几个人围在前面讨论问题,半天没有得到结果,转身向闻喜之求救,把她叫了过去。

她拿了支笔走,笔记本留在课桌上没有收。

陈绥塞了两个盒子在她课桌里,抬头,看见她的笔记本。

隐约记得,好像是第一次小组比赛的奖品,而这本,原本是他的。

不知记错没有,他翻开扉页想确认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一打开,就看见,在他的名字旁边,除了吴悠的那句寄语,还多了两行娟秀的笔记——

1:跟陈绥一起考上京大。

2:跟他一起去看日出时的国旗升起。

喉头忽然一哽。

他掏出手机,拍下这一页。

起身,看了眼被同学包围讲题的那道背影,默默离去。

学校里正热闹,大家忙着布置考场、讨论难题,课桌椅在地板上拖拽,发出刺耳声响。

广播在播放流行歌曲。

是那首周杰伦的《暗号》。

闻喜之讲完题,下意识回头看陈绥。

没见踪影。

这么快就跑了。

她没多想,出了教室去洗手间。

陈绥走至楼下,忽然回头。

三楼走廊上一道他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背影。

他停下。

也许一秒,也许两秒。

那似乎是个很短暂的瞬间,又像是很漫长的一个过程。

他抬头,大声呼喊她的名字:“闻喜之!”

走廊上,那道背影停下。

闻喜之回过头。

精准地,在楼下捕捉到他的身影。

南华的冬日,难得的一个晴天。

夕阳即将落下。

最后一抹斜阳余晖落在穿白色衬衫的少年身上。

脊背挺直,肩宽腰细,气质干净出尘。

像是夕阳与明月的交汇。

夕阳下。

陈绥看着她。

他原本是一个很酷的人,即便告别也都无所谓地双手插兜,心情没人能左右。

只是在这一刻。

他抽出双手,慢慢倒退着。

似乎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有点不太自在。

两条胳膊在身侧,往上抬了抬又放下。

最后,双手握拳又慢慢松开。

他抬头看着闻喜之。

微微笑着。

两条胳膊终于抬起来,弯着,在头顶比了一个心。

然后。

他退出了她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陈绥:哥走了

沂沂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呜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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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起风

最后一缕夕阳余晖消失。

广播里, 周杰伦的歌声还在响——

“你停止收讯号,我开始搜寻不到。”

闻喜之眨眨眼,教学楼下已经不见陈绥的身影。

一种难以形容的失落感弥漫上来。

脑海里再次播放了一遍刚刚夕阳里的画面——

陈绥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衬衫, 那样潇洒又拽酷的一个少年,略显生涩地冲她比了个心。

类似于表白。

或者,更像是直接示爱。

她想,自己应该激动、欢喜、羞涩, 亦或者, 担心被学校领导发现而忐忑。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像什么东西从胸腔里消失了的感觉。

空了一块儿,不知道缺了什么,因此, 也无从填补。

是想多了吗?

应该是。

闻喜之想起前天冬至的晚上, 他们一起在江边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吃晚饭,也想起他们一同合照,一同看烟花绽放。

甚至, 他把他妈妈的爱也给了她。

也许,他就只是单纯地冲她比了个心而已。

闻喜之压下心里奇怪的想法, 去了洗手间。

再回到教室, 大家已经开始布置考场, 班长在喊大家把所有的东西都要拿走, 一张纸都不能留。

她回到座位, 将桌面上的东西收了收, 低头去拿课桌里的东西。

手一伸进去, 摸到四四方方的两个盒子。

顿了下, 低头往里看。

两个盒子都拿出来。

一个白色, 一个黑色,像是礼品盒。

陈绥放的?

闻喜之打开其中一个,心口一滞。

黑色的礼盒里,安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银制的戒指,镶嵌了一朵山茶花。

她拿起来细细端详,山茶花好像是可以活动的。

试着转动两圈,山茶花被取了下来,露出一小截像尖刀一样的东西。

轻轻用指尖碰一下,很锋利,差点割手。

闻喜之有点没看懂。

这是藏了个暗器给她?

总不能是想伤害她吧?

将戒指放回去,合上盖子,她又拿起另一个白色的盒子打开看。

细细的金链,坠子是一弯月亮,镂空的,晃荡的时候里面有东西在动。

闻喜之凑近了看,看不清里面是什么,试着放在耳朵边听,周围嘈杂,也听不出里面有什么动静。

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漫上来,她不懂为什么陈绥会送这么两个东西给她。

“平安夜快乐平安!”

钱多多抱著书从她旁边跑过去,丢下这句话。

嗯?

闻喜之一下反应过来,今天是平安夜,明天是圣诞节,难道戒指和项链是礼物?

这么一想,似乎就不奇怪了。

第二天是模拟考,闻喜之没有临时抱佛脚的习惯,晚上吃完饭洗完澡,将考试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就上床酝酿睡意。

好一阵都没睡意,反倒越来越精神。

一翻身,看见床头柜上放的那两个礼盒,坐起来拿在手上看。

想了想,她不仅没给陈绥送礼物,似乎连句祝福也没说。

有点不太礼貌。

闻喜之摸过手机,打了好大一段字,想想又觉得矫情,全都删掉,只发了一句:【平安夜顺绥平安。】

故意打错一个字,制造话题。

等了好一会儿,陈绥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回复她,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也许在复习?

又等了一小时,已经晚上十点半,陈绥依旧没有回复。

闻喜之不开心,也有点担心。

想给他打电话,又怕影响他学习和休息。

他这两天看着状态不太对,可能在为了考试紧张,还是等考试结束再说好了。

模拟考的考场位置还是按照考试成绩来的,闻喜之跟闻珩排在第一考场,前后座的位置。

陈绥上一次月考缺考,闻喜之猜想,他应该在最后一个考场。

闻珩向来不会待满考试时间,一到可以提前交卷的时间就交了试卷走人。

闻喜之不像他那么嚣张,即便早就做完试卷,也会认真检查,直到考试结束。

两天模拟考很快结束,学校给放了周六周日两天假休息,大家都跟解放了似的,交卷铃声一响,迫不及待走人。

闻喜之回到家,把东西放回房间。

手机这两天都没带去学校,此时拿起来看,陈绥依旧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虽然以前他也不怎么主动发消息给她,看起来像是不太喜欢用微信聊天的样子,但每次她发消息他都会回复。

有时秒回,有时慢一点,但也绝不会像这次,两天都没有反应。

难道没看见?

闻喜之想了想,又发一条过去:【考试考得怎么样?】

孟佩之在楼下催吃饭,吃饭不准玩手机,她也不好一直等陈绥回消息,最后再看了一眼,把手机放回去。

此时的南华机场。

广播里在催促着旅客尽快检票候机,距离航班检票截止时间只剩下几分钟,行人匆匆忙忙穿梭。

候机厅里,一侧的座椅上坐着个很有气质的老太太,打扮素雅,气场却有些偏冷。

可能是身体不太好,面容瞧上去缺点红润的气色,手上一串佛珠,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在她身侧,坐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一身黑色打扮,冲锋衣的拉链拉到了顶端。

少年双腿张开,坐姿随意又散漫,透出点不羁的气质。

别的人都在玩手机,他却安安静静地坐着,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在等什么。

忽地,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像是整个人忽然被按了播放键似的活过来,他的注意力全到了手机屏幕上。

不知看见了什么,唇角微微翘着。

仿佛在笑,却又像是没有。

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阵,像是在思考什么,眉心拧着。

片刻后,他什么也没做,锁了屏。

时间缓慢地流淌,可也不过才不到十秒,他重新解锁手机屏幕,盯着什么看了好一阵。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转头看了眼旁边闭目养神的老人,悄悄起身,走到一旁候机厅的巨大落地窗边。

应该是拨了一通电话,手机放在耳边。

闻家别墅二楼,搁在床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微信来电铃声响了一声又一声,却被柔软的被子减弱了声响。

偌大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只剩下手机铃声荡起回音,一圈又一圈。

直至电话铃声终结,手机的主人也未曾听见。

候机厅内。

身穿黑色冲锋衣的英俊少年拿下手机,看着那通未被接听的电话,垂着眼眸,愣神良久。

广播里在催登机。

他关掉手机,转身去扶座椅上的老人:“外婆,走了。”

这顿晚饭很丰盛,比以往都要丰盛。

孟佩之说是两天考试累坏了,给补补。

闻珩没怎么吃,时不时看一眼闻喜之。

“你看我干嘛?”闻喜之被他看得有点发懵,“有话就说。”

“看你两眼还不行了。”闻珩夹了只虾放她碗里,“多吃点吧你。”

“无事献殷勤。”

“给你献你就受着。”

“……无聊。”

心里一直记挂着发出去的微信,闻喜之没有吃太多,提前下桌:“我吃好了,上楼去对答案。”

闻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楼梯转角,不装了,筷子一放:“我也吃好了。”

起身走人。

他这样不讲规矩,闻润星难得没生气,默默放了碗筷,脸色有点沉。

孟佩之叹气:“这姐弟俩……”

又转头看闻润星:“他走了?”

“嗯。”闻润星看了眼楼上,“走了。”

“要让之之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她那么听话,估计也不会跟我们闹,可能只会自己躲起来哭。”

“哭一哭就好了,难道你还真能看着她十六岁谈恋爱?这年纪的恋爱有几个靠谱的?”

孟佩之看着一大桌没怎么动的饭菜,把筷子放了,又是一声叹气:“那小孩我瞧着还挺有担当的,就是家里乱了点儿。”

闻喜之跑回房间,迫不及待拿起手机,看见陈绥的未接来电那一刻,内心愁闷郁结通通消散,只剩下欢喜。

她不再满足于只发消息给他,冒着可能会被家里人发现的危险,躲到卫生间里回拨电话过去。

一声、两声、三声……

一遍、两遍、三遍……

没有被接听。

难道又去忙了?

闻喜之发消息跟他解释:【刚刚在吃饭,今天的晚饭开得有点早,手机放在楼上,没有听见你给我打电话。】

然后,这一整晚,她都用来等他的电话和微信。

好像做了一整晚光怪陆离的梦,叫人冒冷汗。

闻喜之从噩梦中惊醒,窗外的天还没亮。

心里一直记着在等陈绥的电话和微信,迫不及待地又拿过手机查看。

空空如也。

他没有任何回应。

是睡着了吗?

还是又身体不好了?

那天他只穿了件白衬衫,该不会冻感冒了?

闻喜之在心里给他找着各种理由,设想了很多可能,生气他不搭理自己,又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

这个觉是彻底睡不下去了。

一直熬到天亮,匆匆吃了早饭,借口要跟同学出去逛书店出了门。

今天孟佩之意外好说话,竟没有多问什么,只叫她在外面逛街注意安全。

目的地十分清晰,是极光。

不知是不是时间太早,没有开门。

闻喜之在围墙外面徘徊了会儿,决定不吵陈绥睡觉,转而去找砣砣。

砣砣在狗屋里待着,见她来了立即爬起来冲她呜呜呜地叫着,很委屈的样子。

“你怎么啦?”闻喜之蹲下,摸摸它的头,“是不是陈绥没有给你喂东西吃?”

“汪汪……”

闻喜之转头看旁边的餐盘,水和狗粮都还有,跟往常的不一样。

陈绥喂狗粮向来都很适量,不多不少,不会剩,可今天却剩下了。

看起来有点奇怪,但又好像不是很奇怪。

没有牵狗绳,闻喜之也不敢带着砣砣走太远,就在巷子里遛了会儿,让它自己去玩。

重新回到极光,大铁门依旧关着。

闻喜之看了眼时间,已经上午十点半。

这时间,即便陈绥是在睡懒觉,她也打了电话过去。

和昨晚一样,打了几遍都没有人接听。

闻喜之走近了看,这才注意到大铁门是从外面锁着的,而不是从里面。

也就是说,这里面根本没有人。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莫名有点慌。

陈绥会去哪里?

找他外婆?

又住院了?

回了他爸家?

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可能,闻喜之找到了韩子文。

之前从岭安雪山回来后,韩子文就加了她微信,但他们从来都没私聊过,此时她顾不得打扰,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韩子文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又和身后的声音重合:“之之同学。”

闻喜之转过身,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没有多余的客套,直白地问:“陈绥呢?”

“绥哥他……”韩子文目光躲闪,“他出国了。”

闻喜之一怔。

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什么?”

韩子文觉得有点残忍,但还是重复了一遍:“绥哥出国了,昨天下午的飞机。”

“不是……”闻喜之抿了下唇,还是不敢相信,脑袋里一片空白,“你开玩笑吧,他都没跟我提过这事儿。”

明明前两天,他们还一起度过了一个很浪漫的夜晚,前天下午,他还送了她礼物。

他从未提过,他要出国。

看着她的反应,韩子文于心不忍:“他不跟你说是因为……”

“因为什么?”

韩子文挠挠额头:“没什么,你要去打会儿台球吗,孙一鸣一会儿也要过来,让他陪你打两把?”

闻喜之忽然间没了反应。

好像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呆呆地“哦”了声:“不了吧,我就是看他一直不回我消息,以为他出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像呼吸衔接不上似的猛地停顿了下,喉头被哽住。

眼眶里泛酸,却还是笑了笑:“那他没事就行,我先走了。”

没有给韩子文更多反应的时间,说完这句话就离开。

冬日里的风好凛冽,让人眼眶里被刮得生疼。

巷子口,路过的小孩儿转头跟妈妈说:“那个姐姐在哭。”

谁在哭?

闻喜之摸摸脸,一手的泪。

原来是她。

忽然就想起来,第一次遇见陈绥。

她不过是被风吹了眼睛,流了两滴泪,那个原本满身戾气的凶狠少年误以为是脸上的伤吓到了她,不顾疼痛用口罩遮住伤口。

戾气收敛,他的眼里藏着痞气的笑,吊儿郎当地喊她妹妹,给她纸让她擦眼泪。

明明是那样一个混不吝的人,却总是在她哭的时候变得好温柔。

闻喜之不相信他是真的出国了。

她不相信他离开连再见也不肯说。

也许他出了什么事,躲了起来,暂时不想跟人交流,等他处理好了,他就会出现。

闻喜之惯常是个会替别人找理由的人,尽管这理由很烂很蹩脚,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用什么来安慰自己。

或者说,还有谁可以安慰自己。

她能跟谁说?

谁也不能。

两天短暂的假期,闻喜之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眼泪早在回家之前就已经擦干净。

只是擦眼泪的时候,她不停地想起陈绥,越想眼泪就越流个不停,擦了好久,眼睛又红又疼。

怕被家里人发现,一直在外面待到晚饭时间才回去,中途还去看了部喜剧电影。

假期结束,回到学校上课,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着。

她每天都会将那张课桌擦得很干净,每次做的笔记和整理的重点也总是复印一份放进去。

每天早上去学校,她都起得很早,总期盼着,也许今天陈绥就会出现。

偶尔她也看着他的座位发呆,会担心他是不是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这么久都不见好。

原本,她应该不会像现在这般失落。

从前陈绥也经常很久都不会来上课,有时候好不容易来了,也总是很快就走。

可是,就在他这次消失之前的两个月,他每天都会来到教室陪她一起上课。

他们朝夕相处,一转头就能看见彼此。

他说巷子口有家早餐店做的早餐特别好吃,每天早上都会给她带一份放在课桌上。

有时是热腾腾的豆浆和米糕,有时是鲜香的小笼包和甜糯的银耳汤,有时是煮得特别入味的卤蛋。

每次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的别扭,什么“老板说我长得帅送我的”“老板没零钱找不开便宜你了”“今天心情好赏你了”……

似乎承认是专门为她带的是很为难的事。

有时他无聊,下课后趴在桌上,侧脸对着她,手里拿着笔戳戳她胳膊,调子懒洋洋地喊:“之之同学,讲个题呗。”

她认真地给他讲题,他却听得很敷衍,要么盯着她的头发说一句“你头发乱了”,要么说“你眼睫毛怎么长的还挺好看”,要么就是“你今天涂唇膏了吗看着亮亮的”……

完完全全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也有的时候,下课他趴在课桌上睡觉,漂亮的后脑勺对着她,胳膊肘伸到她的课桌上,霸道地不让她学习。

要么就侧面对着她,总让人感觉他睡觉也在盯着自己,浑身都不自在。

他有一副白色的有线耳机,平常耳机线总是乱成一团,两下解不开就不耐烦,然后丢给她:“帮我解一下。”

乱乱的一团线被她很轻易地解开,一只耳机被他塞进她右边耳朵,他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真厉害,勉强让你分享我的耳机。”

那些从单边耳机钻入右耳里的歌还句句清晰,声尤在耳,跟他身上的海盐薄荷香气萦绕在一起,构成她十六年人生中,最浪漫难忘的秋末冬初。

只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他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也许,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一个人。

元旦假期结束,模拟考成绩出来。

成绩单拿到手上,第一名江山易主。

那名字仿佛很熟悉,却又显得陌生。

陈绥。

闻喜之轻轻触摸着那两个字,一时有些恍惚——

原来这个人真的存在,并不是她幻想出来的人物。

教室里吵吵闹闹,闻喜之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能精准地在那些乱糟糟的声音中捕捉到关键字眼。

“哇靠!陈绥跟闻珩并列全校第一?”

“陈绥也太牛逼了吧!他明明都不怎么来上课!”

“陈绥真的绝了绝了绝了!”

……

人人都在震惊他的优秀,像她曾幻想的他回头是岸后的盛况。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圆满了她的幻想。

晚上放学,闻喜之再次去了极光。

这条小巷似乎还是一样寂静,极光依旧灯火通明,大铁门上招牌霓虹灯依旧闪烁。

一切都没有改变。

唯一的改变,是她不会再在这里看见陈绥。

他不会再穿着那套蓝白色校服倚在墙边,偏头看着她笑,喊一声:“闻大小姐。”

不会坐在墙头,朝她怀里砸来两朵漂亮的山茶花。

不会对她说:“你要做今晚唯一的客人吗?”

不会请她进去,带她坐在屋顶给她讲故事。

不会说要伺候她,亲自做饭给她吃。

他好像,真的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晚的夜宵闻喜之没有吃。

洗完澡躺在床上,枕头边放着模拟考的成绩单,陈绥的名字就在第一行,在她的名字上面。

他们紧紧挨着,一前一后。

每次的成绩单他都是要来领的,这次却没有。

闻喜之才终于确定,他真的离开了。

他走得悄无声息,只留下了轰动全校的第一名的传说。

他满足了她的幻想,离开了她的世界。

可是,他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离开连再见也不肯说?

是因为那天下午,他问自己考第一名的话能不能许个愿,而她却语气不好不够温柔吗?

他是不是生气了?

可是,她明明不是那样的人的。

她对谁都很温柔,很好脾气,很好说话。

她一直懂事听话,可以受委屈,可以牺牲自己顾全大局。

她以为,在他面前她可以随心所欲,他可以包容自己的一切。

她试探他的底线,而他的底线总是对她不断降低,从不真的生气。

她对他任性,对他不讲理,对他耍赖皮,他也总是又气又笑,却还是随了自己的心意。

她以为,他是唯一一个不需要自己懂事听话的人,他会一直这样。

但现在他走了。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过分。

闻喜之在被子里蜷缩起来,牙齿咬着手指,泪流满面,不敢哭出声音。

她想,如果那天下午,她没有对陈绥那么凶,如果她可以温柔一点,夸他穿白衬衫真好看。

也许,他会和她说一声再见的。

那时,她一定会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再见的时候,你会喜欢别人吗?

作者有话说:

陈绥:会,不会

沂沂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章就先写到这里吧

还是给大家发红包呀

第54章 起风

2015年1月23号, 凌晨刚到,闻喜之的手机就开始“噔噔噔”响个不停。

像是商量好以后统一群发的祝福消息不断闪入——

【生日快乐!】

闻喜之拿过手机一看,才发现已经零点, 今天是她跟闻珩的生日。

十七岁的生日。

正准备回消息,房间门被敲响。

闻喜之走过去开了门,闻珩提着个纸袋递过来:“就知道你没睡,有必要那么用功吗。”

“刚打算睡了。”闻喜之扶着脖颈捏了捏, 视线落到他手里提着的纸袋上, “生日礼物?”

“不然?”闻珩又把纸袋往她跟前递了递,“特意选了很久, 不用太感动。”

“噢……”闻喜之接过来,“谢谢,等一下, 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给闻珩的生日礼物是国庆就挑好的, 那会儿有时间,逛了很久才买到,一直放在书桌上。

闻喜之转身去拿过来给他:“生日快乐。”

“嗯。”闻珩打量着她的表情, “生日快乐。”

闻喜之握着门把手打算关门:“那没什么事就——”

“等会儿。”闻珩抵着门没让她关,“还有个东西……”

他说着, 抬起手, 五指握拳, 拳心朝下:“手伸出来。”

“干嘛?”

“让你伸出来就伸出来。”

“……”

闻喜之伸出手, 摊开手心, 闻珩放了个川剧变脸小人儿在上面。

“路上看见的, 挺好玩儿, 送你了。”

“这是什么?”闻喜之拿起来看, 小人儿的脑袋是可以活动的, 往下一滑就可以变张脸,唇角忍不住翘起,“还挺可爱的,谢谢。”

“我就知道。”闻珩得意挑眉,“幼稚鬼就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

“……”

嘴那么欠。

这一天,闻喜之收到了很多祝福。

她脾气好,长得漂亮,家世好,对同学友善,人缘一向不错,只要有她联系方式的,基本都会发来一条“生日快乐”这样简单的祝福。

在这之前,她也曾幻想过,这一天会怎么度过。

那是她少有地对生日产生期待——

她想,如果能收到陈绥的生日祝福,那真是一件很美好很美好的事情。

可惜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却唯独没收到他的一句“生日快乐”。

晚自习结束后,闻润星和孟佩之准备了一个很小型的生日晚宴,只有自己家里几个人参加,蛋糕买的是双份。

闻喜之不是个喜欢发生日动态的人,往常也很少发,但这天却特意拍了蛋糕的照片发到朋友圈——

十七岁会更勇敢【图片】

她不知道陈绥会不会再用这个微信号。

但是,她想,如果他看见了这条动态,知道了她的生日,也许……

可是,没有也许。

直到新的一天零点来临,这一天彻底结束,她也未曾收到他只言片语的祝福。

睡不着,有些口渴,房间里水已经喝完,闻喜之放下手机去楼下喝水。

刚走到楼梯转角,听见孟佩之小声问:“这个礼物真的不给之之吗?会不会不太好?”

不知道是什么礼物,但直觉应该有什么不能让她听见的秘密。

闻喜之停下脚步,靠在墙上偷听。

闻润星思考片刻,坚持不给:“先收起来吧。”

“可是……万一那小孩儿问之之收没收到怎么办?”

“不会。”

“你确定吗?”

“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那好吧,我先好好保管起来。”

脚步声响起,闻喜之飞快地躲回去。

片刻,闻润星和孟佩之去了楼上,脚步声消失,一切归于寂静。

闻喜之喘着气慢慢顺着墙滑落在地。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呼吸,捂着心口的位置,眼眶渐渐湿润,埋进膝盖里。

尽管没有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但却在一瞬间确定,那个“小孩”是谁。

她一直在想,陈绥毫无征兆突然离开的原因。

也一直以为,家里父母对她早恋的怀疑和控制也就只到晚上接她放学回家。

不停地幻想着,只需要等高三结束,和陈绥一起考上京大,一切就都光明璀璨的生活。

但是,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父母,自己喜欢的人,他们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协议——

某种不考虑她的意愿、把她排除在外、抛弃她的协议。

他们配合那么好,没有任何人露出蛛丝马迹。

这瞬间,她感觉到被背叛。

自己在前面畅想未来,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不知什么时候起,完全信任的人已经在预谋离开。

闻喜之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这条路没有人再陪她一起走。

她哭过了,没再下楼去喝水,就像任何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回到房间里。

从柜子的角落里找出来那个最喜欢的收纳箱,里面装着她最喜欢的人送的东西。

他留给她很多东西。

做成干花的两朵十八学士,未用完的OK绷,印着他名字和生日的银指环,写着他名字的笔记本,刻着他名字的派克钢笔,他送的山茶花戒指和月亮项链……

以及,不能被放进收纳箱的、被他牵过手、拥抱过、“亲吻过”的她。

最后,她取出那条月亮项链,套上脖颈。

月亮吊坠被她握在手心,放至唇边轻轻一吻。

松手,月亮贴着心口。

这一年的寒假很短暂,来得也很晚。

闻喜之每天上午和晚上学习,下午就去看看坨坨。

坨坨还住在从前榕树下的那个狗窝,每天喂它狗粮的人变成了韩子文。

南华的冬天很冷,坨坨每次见到她都要往她腿边蹭。

她总是蹲下摸摸它的头,然后牵着它绕莲湖遛一圈。

莲湖广场和从前一样热闹,茶馆酒楼贵客满座,广场舞的音乐还是一样响,阿姨们笑得和往常一样灿烂。

编造悲惨故事要钱的人没有少,只是换了一批,闻喜之每天都会准备两张五块的零钱在身上,路过时就放进总也放不满的破瓷盆里。

拍婚纱照的人换了一对,但同样好看。

木头廊桥依旧一踩上去就发出沉闷的声响,鱼群总是被吓得逃窜,但是坨坨不会再冲着它们乱叫。

孔庙石像旁边的解签摊还在,还是去年那个人,认出她来,笑着问还要不要再来一签。

闻喜之牵着坨坨在原地看了半晌,说那就来一签。

竹筒竹签在摇晃碰撞中发出很清脆的响声,掉落一支上上签。

解签人笑着说一堆很吉利好听的话,各种祝福。

闻喜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低头垂眼,看着那支上上签。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去年第一次抽签,会帮陈绥抽到一支下下签。

那支下下签,是不是本来应该属于她,陈绥只是帮她挡了不好的事情。

不然,为什么他那么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后来总是生病。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除了她身边少了个人。

这个世界少了陈绥并不会有什么不同,也许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会对他的离开而耿耿于怀。

除夕夜,明江边依然有烟火秀。

闻珩去了西州外婆家过年,闻喜之留在南华。

微信小群里大家和去年一样讨论着要去看烟花,闻喜之也去了,只是下意识回首,发现身边并没有去年陪她看烟花的那个人,唇角的会在那瞬间笑僵住。

高三繁忙的学习生活让人忘却很多东西,也让人没时间去想很多事情。

转眼到了六月。

南华连连雨天,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凉意。

短短两天的高考,结束这些年来为了学习奔忙的生活。

毕业合照那天,大家最后一次穿上校服,拍完照就四处拉着人在校服上签名,也不管平时关系好不好。

分别在即,好像什么恩怨都能一笔勾销。

闻喜之在高三这一年帮助了很多人学习,被大家争着抢着合影。

保持姿势好累,但她一直保持微笑的表情,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换了又换。

终于结束,一转身,看见孙亦荟立在一棵梧桐树下看着她。

“要合影吗?”闻喜之冲她笑了下,“不合我走了。”

然而孙亦荟却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准备离开学校时,闻喜之收到一件很特别的礼物——

陈绥签了名字的校服,冬夏各一件。

洗得干干净净,还散发着淡淡的、专属于他的海盐薄荷香。

韩子文将东西亲自送到她手上:“绥哥说……”

似乎不太愿意说后半句,他莫名停顿。

“你不想要的话就直接丢掉。”

闻喜之抱着陈绥的两套校服,内心很矛盾。

这感觉,不太妙。

他远在异国他乡,却托朋友转交了他的衣服给她,这看起来,很像是战死沙场后,托战友——

打住。

闻喜之及时停止胡思乱想,把那两件校服收好。

高考成绩出来,闻喜之如愿以偿考了很漂亮的分数。

闻珩是这一年的高考状元,高校招生办和记者们纷纷约见。

这些年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她依旧优秀,也依旧,被闻珩的光芒所掩盖。

第一会被记得名字,而第二却只是那个第二。

尽管这些高校也纷纷向她抛出橄榄枝,尽管媒体们也将镜头和话筒分给她,可他们总也不忘记提一句:“闻珩的双胞胎姐姐。”

再没有谁,会像陈绥那样,从一开始,夸她就只夸她,只夸闻喜之,把她当成一个优秀的、独立的主体。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高考状元闻珩,居然瞒着所有人,报了西州大学。

录取结果出来,所有人都是震惊又哗然。

即便,西州大学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全国排名前三,大家也依旧不能理解,他放弃TOP2名校选择一所虽然是老牌985但在学校名气和地理位置上都比不上TOP2名校的大学。

闻润星头一次发了很大的火,一顿棍棒教育下来,擀面杖那么粗的棍子都打断,闻珩被打到进了医院。

闻喜之去看他。

那么骄傲的一个少年,病怏怏地趴在病床上,冲她露出个笑。

她哭着问他为什么。

他轻描淡写地回:“因为我喜欢。”

喜欢什么?

他不肯说。

不说就不说。

谁能没有秘密呢?

闻喜之把那个会变脸的小人儿留给他:“不开心就玩这个。”

三个月的漫长暑假,闻珩大半时间都躺在医院。

到最后闻润星妥协,让他去读西州大学,但却扬言断了他的生活费,家里谁也不准私下接济,要他自生自灭。

闻珩默默承受这一切,并不再闹什么,刚能下床行走就头也不回地拖着行李去了西州。

有时候,闻喜之想,闻珩他就应该受到所有人的艳羡,因为他是那么勇敢。

他想去西州大学,被打死也去。

他不会怕任何人任何事。

而这些,她都做不到。

夜深人静的时候,闻喜之也悄悄问自己,假如当初,在教务处办公室,自己像闻珩一样勇敢,承认她就是喜欢陈绥,现在会是什么情形。

可那终究已经是无法重来的选择。

值得开心的是,她如愿考上了京大,钱多多也考上了心仪的985大学,冯怡然去了传媒大学,韩子文留在南华,虽然没考上985,却也考上了一所普通一本院校。

孙亦荟考上了C9院校,她堂哥孙一鸣跟韩子文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周静跟钱多多去了同一个城市。

似乎所有人都如愿以偿。

但闻喜之不知道,陈绥有没有,也如愿以偿地过上他想过的生活。

考上京大,闻喜之获得了七位数的金钱奖励。

她用这笔钱建立了一个流浪动物保护中心,专门收养一些无家可归的猫猫狗狗,砣砣也被寄养在那里。

安排好一切之后,在大家开学之前,闻喜之被叫出去聚了一次。

这个暑假很多升学宴,她一次也没去,而她和闻珩并没有办升学宴。

也许身份转变,即将从中学生变成大学生,大家不再像之前只喝饮料,这次韩子文叫了酒。

席间很热闹,大家推杯换盏,竟开始拼酒。

闻喜之来了例假,没怎么喝。

盯着韩子文,等他喝得上头有了醉意,悄悄问他:“陈绥去了哪儿?”

韩子文晕晕乎乎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会儿,“啪”一下磕在桌子上,醉了过去。

2015年9月初,闻喜之来到京大报道。

京华这座北方的城市她并不是第一次来,和记忆里的模样有所不同,却又保留着她记忆中的样子。

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但只实现了一半。

京大这所百年名校,和她梦想中的一样。

她努力认真地学习,也和谐友善地结交很多新朋友,积极参加各种活动。

去做志愿者,去支教,去旅行,去看更大更广阔的天地。

大学生活和她没认识陈绥之前曾幻想的一样精彩,或许,现实比幻想更精彩。

四年的大学生活,闻喜之过得既充实也开心,收获很多真心实意的夸赞,而那些夸赞全都只为她。

许许多多的追求者,都被她掏出那枚刻了陈绥名字和生日的银戒指,以一句“我有男朋友,在异地”挡了回去。

那些一个人远在北方城市的日子里,她从未觉得内心空虚。

只是,每当看见情侣出双入对时,总会想,如果这时候,陈绥也在身边就好了。

2019年6月,大学毕业,闻喜之婉拒导师挽留她继续读研的邀请,回到了南华。

这是陈绥离开的第五年。

这五年来,她不曾忘记过他。

和陈绥的微信聊天记录里,总共有两条他发来的语音。

一模一样的三个字——

“闻喜之。”

他叫她的名字,低沉的声音,低喃的语气。

听人说,忘记一个人,是从忘记他的声音开始的。

这几年,闻喜之换了不止一个新手机,这两条语音,不,所有跟他的聊天记录,她却都一直保存着。

两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语音,她重复听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只为了,重逢时,他呼唤她的名字那一瞬间,她能清晰地分辨出,这是他的声音。

一个人彻底消失,是从被遗忘开始。

闻喜之不想让自己忘记他。

可无疾而终的心动能有多深刻,她只能强迫自己恨他。

恨他,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

但是,每当清晨第一缕天光亮起,她却总想起他的好。

在这样爱恨交织的五年里,她将他记得很深刻。

闻喜之一直记得,那年冬至的夜晚,在明江边,他将他妈妈的爱给了她,并且说:“下次还给你。”

如今,五年过去。

他口中的下次,就是今年的冬至。

她相信,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所以,她回到南华,期待着冬至的到来。

期待着,和他相见。

这一年的冬至似乎来得格外迟。

闻喜之撕了几本月历,才总算撕到了十二月。

那是一个很平凡普通的周日。

2019年12月22日,冬至。

不用上班的一天。

闻喜之早早起床,认真洗脸化妆,打理头发,换上很漂亮的新衣服。

然后,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出门。

砣砣这几年在流浪动物保护中心生活得很好,比从前壮实,比从前漂亮。

闻喜之接到它,用牵狗绳牵着,走出中心大门的那一刻,很好奇,如果今天陈绥出现,砣砣看见他,还认得吗?

这么一想,没忍住低着头笑起来。

南华的冬日不下雨,但却很冷。

闻喜之将衣服拉紧了一点,往前走到马路边,等斑马线那头的绿灯亮起。

旁边商厦的巨大屏幕在播放一则刚出的新闻,主持人咬字吐词十分清晰,一字一句地钻入她耳中——

本报讯,北京时间2019年12月22日上午10:00,一架从苏黎世克洛滕机场飞往我国南华的波音737飞机在飞行途中坠落,目前下落不明……

很奇怪,这瞬间,闻喜之的心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播放新闻的大屏幕,试图确认些什么,一晃神,对面绿灯亮起也没注意。

砣砣不知为何忽然躁动起来,挣脱她的束缚,直直地朝马路对面狂奔。

一切像是刹那间发生的事情。

尖叫、刺耳的刹车声、混乱的奔跑……

闻喜之怔愣地转头,几米远的马路中央,停了一辆黑色的车,砣砣流着血倒在地上。

像被人狠狠地在心尖上撞击了一下,闻喜之疯了般地朝砣砣奔去。

紧跟着,她记不清自己都经历了什么。

只记得好多血,砣砣倒在她面前,漂亮的皮毛上都是血,它挣扎着,像要死掉了。

不知道是怎么把砣砣送去医院的,也不记得等待救援的时间都想了些什么。

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装不下。

闻喜之刷着新闻,不停地问韩子文:【陈绥到底去了哪个国家?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是去了瑞士的苏黎世吗?

是今天到吗?

后面的两句,她没敢问出口。

等来等去,韩子文没有回她的消息。

她不愿再等,打了电话过去,手指都在发抖,喉咙像有东西堵住。

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韩子文的手机一直显示关机。

闻喜之再也忍不住,蹲在宠物医院的角落哭了起来。

这五年来,她一直以为,今天会是很美好的一天,她甚至想好了,跟陈绥再见要穿什么样的衣服,用什么样的表情,要说什么话。

但她从未想过,这一天如此黑暗。

她没有等到陈绥,砣砣出了车祸。

凑巧有一架飞往南华的飞机失事,而她联系不上知道他消息的朋友。

天崩地陷。

原来是这种感觉。

不知过去多久,闻喜之哭到眼睛肿痛,再也没有眼泪,整颗心都变得麻木。

医生带来一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那辆车停得快,砣砣救了过来。

它是一只很坚强的狗,在所有人都以为它要死掉的时候,它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闻喜之开始后悔,当初给坨坨起名秤砣,后悔当初第一次见陈绥的时候要故意念错他的名字,叫他陈妥。

后悔高三毕业合照那天,收下了写着他名字的校服,后悔那年冬天在孔庙替他抽了一支下下签,后悔那年暑假要叫陈绥去玩那个飞机坠毁的剧本杀。

她后悔很多很多事,把一切有关于陈绥不好的遭遇都归错到自己身上。

难过得快要坏掉了。

却又绝望地期待着,陈绥也可以很坚强地成为一道奇迹。

闻润星和孟佩之找到闻喜之的时候,她正在宠物医院里看着砣砣发呆。

眼圈红肿,表情呆滞,像被人抽去了灵魂。

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只是那张脸已经哭花了,看上去可怜得令人心疼。

孟佩之哪见过她这副样子,眼泪一下就出来了,跑过去将她抱住,声音哽咽:“之之。”

“妈妈。”闻喜之转头看着她,眼里藏着一点希翼,“他没有去瑞士对不对?”

说没有,说没有,说没有。

她在心底祈求着。

但是,她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

只看见,她妈妈哭着别过眼不肯跟她对视。

沉默即是答案。

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确认。

那一架凑巧要在今天降落南华的飞机,上面坐着她等了五年的人。

而现在,飞机坠落,他下落不明。

闻喜之眨眨眼,很想再挤出一点泪,却再也挤不出来。

眼睛疼得像是要废掉。

她想,她也快要废掉了。

孟佩之小时候被狗咬过,从此留下阴影,扬言以后家里谁也不许养狗。

但在多年后的现在,她亲自将一条叫砣砣的狗接回了家里。

闻喜之变得沉默,整日郁郁寡欢。

闻珩特地从西州赶回来开导她,无济于事。

一切似乎陷入了僵局。

直到,韩子文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没在那架飞机上。”

闻喜之抓紧手机,空洞武神的双眼迸出一点亮光,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确认:“你在骗我吗?”

“没骗你。”

“还有,你忘了他吧。”

心头刚浮上来的那一点点亮光忽然间又灭了,闻喜之咽了咽喉咙:“你、你说什么……”

“他有女朋友了。”

他有女朋友了。

他、有、女、朋、友、了。

闻喜之在心底将这句话重复了两遍。

脑子像在墙上猛烈地撞击了一下,空白发懵。

她沉默着,不敢相信。

却又卑微地觉得,这个消息已经算好。

至少,他没事。

那真是太好了。

相比于他在飞机上坠亡,她宁愿相信这个消息。

“好。”再开口时,闻喜之嗓音里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我知道了,祝他幸福。”

“我会转告他的。”

闻喜之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照常上下班,休假后就去旅游。

陈绥送她的那些东西,她没有丢掉,和以往一样好好地收起来。

那条戴了五年的项链,被她取了下来,放回了原本的盒子里。

她还是期盼着跟他的见面——

如果他真的还活着的话。

那时,把那些东西都还给他。

然后,笑着跟他讲:“你看,其实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哪怕,没有你。

时间恍如昨,回首细看,竟已是2021年。

这一年,闻喜之23岁。

这是陈绥离开的第七年。

11月的某天,闻珩染了一头蓝发。

他长得好看,一头蓝发更显得不羁耀眼。

闻喜之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看了眼他发来的照片,感叹真是好让人惊艳。

转眼没多久,感恩节当天晚上,在闻家别墅陪闻润星和孟佩之吃过晚饭,闻喜之提前回租房的地方。

中途路过一家发廊,忽地心念一动,也跑进去染了一头蓝发。

这是她23年来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

闻润星不准他跟闻珩烫发染发,非说那是非主流。

不过还好,就算挨打也有人陪。

闻喜之对着发廊的镜子照了下,她长得白,这一头湖水蓝的头发衬得她冷白的皮肤更白,瞧着像会发光似的。

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得很好,顺带办了张卡,乐得托尼老师嘴角都笑得合不拢。

翌日周五,早上去公司,晃眼蓝发一路上引得人频频侧目,同事们全围上来夸:“太漂亮了!”

“这头发哪儿做的?我也去染一个!”

“得了吧,人家闻秘书是长得漂亮,染什么都好看,你去就是非主流!”

“你是不是找打?”

……

闻喜之一整天心情都很好,就连同事约她晚上去酒吧玩也欣然答应。

从早上到下午,闻喜之都在查邮件。

她现在在公司里担任的职位是总经理秘书,不过总公司调令下来,原本的总经理去了国外开拓市场,目前她属于没人管的空档期。

公司主要涉及的领域是海洋环保方面,总公司在京华,他们属于华南片区的分公司。

之前就有口风透露出来,说下周一会空降一个总经理,成为她的顶头上司。

按理来说,她作为总经理秘书,应该提前拿到对方资料才对,但连续查了几天邮箱,都没收到任何跟对方相关的东西。

这么神秘,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走后门的皇亲国戚,说不定很难伺候。

闻喜之心里默默吐槽。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同事们纷纷关了电脑起身去打卡,讨论着晚饭要吃什么。

天气冷了,一群人讨论半天,拐去一家新开的火锅店吃了顿牛肉火锅,再转道去酒吧。

闻喜之打电话给闻珩,让他看自己刚染的蓝色头发:“我给你看个东西,看不看?”

视频电话打过去,闻珩乐了:“不是吧闻喜之,你疯了?”

扯了半天,挂了电话,酒吧到了。

这些年,闻喜之去酒吧的次数不少,各种聚会大家总喜欢往酒吧里凑,她一开始不习惯,慢慢也就习惯了。

正是夜晚热闹的时候,酒吧里射灯频闪,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划拳,吵吵闹闹的。

同事们叫了酒水和小吃,闻喜之随着他们的喜好,并不多发表意见,只说自己大姨妈快来了,不敢喝酒,让他们帮自己叫一杯果汁。

坐了十来分钟,有点热,闻喜之去洗手间洗了个手,跑到走廊边透气,听见“哗哗哗”的声音。

拉开窗户往外探头一看,黑漆漆的夜晚,忽然大暴雨,路面上很快积了水。

一辆酷炫的黑色奔驰大G从那边路面穿过来,车灯照在水面上,模糊又晃眼。

闻喜之拉上窗户,转身回到卡座。

同事们在商量玩游戏,输了的人有惩罚。

成年人的惩罚,再也不像以前读书那会儿那么小儿科,一来就是——

“隔着纸巾接吻。”

“喝交杯酒。”

“贴身拥抱。”

……

条条都暧昧。

闻喜之加入游戏,不凑巧,一来就输了。

同事让她抽惩罚的项目,她随手一抽,抽到跟人喝交杯酒。

对方是公司技术部门的男生,叫周阳明,比她大两岁,看见这惩罚还挺害羞:“得罪了。”

其他人纷纷起哄:“心里偷着乐吧,全公司最漂亮的女生跟你喝交杯酒,这辈子怕也就只有这一次了。”

“就是就是!”

“快喝快喝!”

周阳明挠挠头,笑得更害羞局促:“这不是正因为如此,有点受宠若惊吗?”

这算是惩罚里比较能接受的一条,闻喜之不是输不起的人,笑着举起酒杯:“没事,反正——”

话音未落,听见有人喊:“闻喜之。”

周遭好像有一瞬间暂停了。

全世界只剩下这一道声音。

转瞬,就像一锅沸水落了一粒冰,水还是沸的,周围还是一样热闹。

只有她,瞬间冰封。

闻喜之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反复练习多年,预演很多遍,再次听见这道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时,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时隔七年,这道声音冲破时间和空间的局限,再次响在耳边。

在此刻,她却疑心——

是……幻听吗?

闻喜之握紧酒杯。

在这杯跟别人的交杯酒喝下去之前,转头看。

酒吧里光影明灭,人山人海。

隔着人影幢幢灯火阑珊,对上一双鹰隼似的眼。

很奇怪,酒吧里明明没有风。

但她还是,有想流泪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

重逢了呜呜呜

第55章 起风

酒吧光线忽明忽暗, 重金属音乐震耳欲聋。

时隔经年,青春换了方天地,暗夜里生出暧昧。

在这光影交错的暧昧里, 闻喜之怀疑眼前画面也许是一场梦。

少年彻底长开,剑眉英气,凤眸深邃,面部轮廓被岁月这把刀雕刻得更锋利, 青涩褪去, 添了些成熟的气质。

还是那身挺拔朗正的骨架,穿着她最爱的白衬衫, 宽肩窄腰,英气逼人。

黑色外套单手捏着,反手搭在右侧肩头, 懒懒散散往墙上一靠, 微低着头,目光沉沉地捕捉她的视线。

一如七年前。

冬日里他穿她最爱的白衬衫,在人群中呼喊她的名字。

那时他离开, 如今他归来。

他还活着。

因此,闻喜之确定一件事——

当年那架失事的飞机至今只找到些许残骸, 无人生还。

所以, 他确实没在那架飞机上。

那么, 韩子文当时说他有女朋友了, 应该, 也是真的。

这些年, 他似乎惯常泡在风月场, 仅仅只是往那儿随意一站, 身上的懒怠痞劲就勾人似的往外冒。

短短片刻, 已有两个美女缠了上去,拿着手机,像是在问他要联系方式。

性感撩人的火辣身材,www.youxs.org,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靠。

像中了毒,而他是解药。

蓦然间,闻喜之想起钱多多点评会所男模的话——

“他看起来就很会做。”

这些年,他终究变成了她不熟悉的样子。

闻喜之收回视线,转过头,眼睛酸涩。

旁边的同事在问:“看什么呢?”

不等她回答,坐在对面的行政露西发出惊艳的声音:“哇哦!极品啊!”

她这声喊嗓音很尖,引得大家都朝她看的方向看过去。

下一瞬,几个女同事纷纷骚动起来:“卧槽卧槽卧槽!哪儿冒出来这么个帅哥?!”

“看他那副骨架!看他那张脸!看他那满满禁欲又荷尔蒙爆发的样子!卧槽!做那个一定很厉害吧?”

“我都能想象到他那件白衬衫下面结实的腹肌,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

“喂喂喂!”男同事不满,“能不能矜持点?跟人闻秘书学习下啊,看人家多淡定!”

“我们还不够矜持?你没看围着他那几个女生才不矜持好吧,胸都快蹭他胳膊上了!”

“就是!我们已经很矜持了,看两眼讨论下还不行啊?”

“哎行行行!”男同事败下阵来,“说不过你们几位大美女好吧,随意随意。”

闻喜之听着她们的谈话,想象着陈绥被性感美女团团围住胸蹭胳膊的画面,强忍着没有转头去看。

她想,可能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甚至,还很享受,以至于都没有将人推开。

越这样想,越觉得韩子文当年说他有女朋友的话是真的。

“继续吧。”闻喜之重新举起酒杯,“别看了呀,我们玩我们的,是跟谁喝来着?”

周阳明举起酒杯:“我我我!”

其他人视线也纷纷收回来,起着哄:“交杯酒交杯酒!凑近点!”

闻喜之上身前倾。

酒吧太热,脱了外套,里面穿着件领口宽松的衬衫,这个动作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

周阳明是典型的理工男,没谈过恋爱,坐在对面被这风景一晃,眼神僵直,面红耳热。

闻喜之把酒杯往前递了递,示意他将胳膊穿过来,男生像受到妖精蛊惑似的,顺从地举起酒杯要跟她胳膊交叉。

还没来得及穿过,酒杯被人一撞,晃荡着差点洒出来。

愣神地抬眼去看,刚刚被一众女同事讨论的极品帅哥不知什么时候闪现到了跟前,从闻喜之手里拿过那杯酒,跟他手里的酒杯一碰。

仰头,一饮而尽。

一切都像是瞬间发生的。

没人来得及反应过来,那杯酒已经喝尽,玻璃杯在桌面上发出碰撞的脆响。

闻喜之转头,猝不及防间,对上那张多年不见依旧完美无缺的俊脸。

而他低头垂眸,深邃的眼里情绪翻涌,倒映出她有些茫然无措的脸。

强势又霸道、令人无法忽视的眼神似天罗地网,将她完全网住。

左边心口逐渐发紧,却又极速跳动着。

闻喜之想,她不得不承认——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这颗心,依旧会为眼前这个人悸动。

无路可逃。

猝不及防的重逢,从前的百般潇洒又漂亮的设想统统作废。

勉强压住剧烈的心跳,闻喜之用尽全力,冷静又沉着,疏离克制地开了口,说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这位先生,请问您什么意思?”

等了几秒,那人却轻轻碰下她头,不答反问,语气熟稔,声音低低沉沉:“怎么染了个蓝色头发。”

仿佛还是读书的课间,他抬手碰碰她头:“闻喜之,你怎么这么笨啊。”

闻喜之差一点就要绷不住破防。

周围同事默默围观这一幕,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问:“你们……认识?”

“不认识。”

“认识。”

默契地同时开口,却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同事们尴尬地笑了笑,露西直言不讳:“这是有故事啊?”

“没有。”闻喜之否认,重新端了一杯酒举起来,“周工,我们继续。”

陈绥没阻止她,撩起眼皮看向对面的周阳明,似笑非笑,眼神却是冷的。

周阳明被他看得后背一凉,吞咽了下,看一圈旁边看帅哥看傻了的女同事,转而求救另外两位男同事:“要不一起喝一杯?”

两位男同事偷偷瞟一眼浑身都透露着来者不善气质的陈绥,端起酒杯替周阳明解围:“对对对,出来玩就是要开心嘛,来来来,一起喝一杯?”

几位女同事见状也纷纷举杯,附和起来:“一起一起!”

一转眼,交杯酒变成了一群人的共同干杯,气质氛围全变了。

闻喜之捏紧酒杯,没喝。

再也无法继续待下去,酒杯一搁,找了个借口,提着外套走人。

陈绥挑了挑眉,唇角勾着不明显的弧度,拍拍沙发靠背,调子拖得又长又懒,满是散漫:“失陪了各位。”

说完,外套搭在肩头,转身跟上。

留下身后一群男女同事面面相觑,悄悄好奇:“他俩什么关系啊?”

闻喜之走得又急又快,却被暴雨拦在酒吧门口。

倾盆而下的雨水落在门顶上方的雨篷,砸出轰鸣的声响。

已经十一月底,温度骤降,夜里的空气像冰霜,侵入毛孔。

先前在酒吧里有空调还觉得热,脱了外套,这会儿一出来闻喜之才发觉冷。

两手交叉拂了拂胳膊,抖开外套穿上。

正要低头掏出手机打车,身后丢来一件海盐薄荷香气的外套,兜头盖住小半张脸。

仿佛被滚烫掌心握久了,贴着鼻尖那块儿布料还带着一丝余温。

视线被挡住,眼前一片黑暗。

耳畔落下道陌生又熟悉的低沉嗓音:“知道冷还穿这么少。”

闻喜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能够做到,不声不响消失七年,又突然出现,还能做到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用这样熟稔自然的语气跟她讲话。

就仿佛,这七年根本不存在,而他从未离开。

也许,一直耿耿于怀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闻喜之缓了缓,扯下头上那件外套,转身。

陈绥靠在酒吧雨棚下的圆形石柱上,旁边闪烁的霓虹灯光在他纯白的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微微偏着头,浴在暗光里的侧脸轮廓变得更凌厉清晰,跟高而挺直的鼻梁弧度勾出很野的气质。

像是有什么变了,却又好像一点没变。

闻喜之难以形容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偏头看了眼雨幕,转而看向他。

冷静、清醒、克制地将外套递回去:“不要往人身上乱丢东西。”

陈绥垂眸睨了眼,并没有接。

“不穿就丢了。”

捏着外套的纤细手指不断收紧。

闻喜之做过百般挣扎,才能保持面色如常。

“陈绥。”她抬眼,语气平静无波,“抢我的酒,什么意思。”

“不想让你跟别人喝。”陈绥说得坦坦荡荡,“所以替你喝一杯。”

“我们很熟吗?”

“不熟吗?”

闻喜之深吸一口气,缓慢呼出来,语气冰冷绝情:“不熟。”

陈绥没应声,捏着支打火机转来转去地玩,这是他想抽烟却又忍住的样子。

这个动作背后的意思闻喜之很明白,在手里的那件黑色外套口袋里摸了摸,摸到半盒烟递过去。

她这般通情达理,陈绥睨着她伸到面前的手,暗夜里嗤笑了声。

“现在这么体贴了吗。”

不等闻喜之作何回应,身侧响起一道娇滴滴的女声:“帅哥,可不可以给我你的微信?”

闻喜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步,离得远一点。

别开眼睛,控制着没去看,耳朵却忍不住竖起来听。

“不好意思。”低沉带笑的男声响起,“她跟我冷战呢,再给微信得分手了。”

余光里,那女生的视线投了过来。

转而有些遗憾:“这样啊,好吧,打扰了。”

女生刚走,又来了别的女生。

同样的搭讪,同样的拒绝托辞。

闻喜之忍无可忍,转身把那间黑色外套往陈绥怀里狠狠一砸:“陈绥!”

“借你用下。”陈绥随手接住衣服提在手里,眼底漫着点儿不明显的笑意,“至于叫这么大声。”

闻喜之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因为,我有男朋友了。”

“你这样说,不好。”

似乎觉得这个说辞很棒,有一种,在他面前扳回一局的感觉。

闻喜之乘胜追击:“给我个地址,我把你的东西寄给你。”

这话落下,陈绥的脸色明显一沉。

沉默几秒,没有任何反应。

酒吧里出来个年轻男生,也不知是酒壮怂人胆,还是美人勾魂,大着胆子上来跟闻喜之搭讪。

“美女,可以认识下吗?”

仿佛在比拼什么,亦或是赌气。

有种“不是只有你抢手”的报复快感,闻喜之掏出手机。

正要开口答应,耳畔落下道冰冷的声音,语气不善:“我站这儿呢,你瞎吗?”

男生不悦:“你谁啊,没跟你说话。”

陈绥语气很淡:“你爹。”

“哎你——”

闻喜之没管两人的争论,解锁屏幕,点开微信二维码,朝男生面前递:“扫这个——”

话音未落,手机被人抽走。

陈绥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往男生跟前凑:“扫。”

“你有病啊,谁要扫你……”

男生怒目看向陈绥,试图问他讨个说法。

对上那双充满戾气的眼,莫名心虚腿软,后半句话忘了要怎么说。

陈绥把手机往他跟前又递了递:“加啊。”

“不、不用了吧……”

“我让你加。”

男生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我加我加。”

闻喜之一把拍开陈绥的手,让男生赶紧走:“你走吧,不用管他。”

有她解围,男生立马收了手机转头就跑,边跑边喊:“打扰了打扰了。”

旁边传来声冷笑:“这样的人你也加吗?”

“嗯。”闻喜之表情淡淡的,“才发现吗,我眼光一直很差。”

一语双关,将他也骂了进去。

陈绥忽地一下气笑了:“骂我呢。”

雨势还不见小,闻喜之一刻也不想继续跟他待下去,正打算打电话让闻珩开车来接,旁边抛来一串车钥匙。

“劳驾。”他说,“我喝酒了,帮忙开下车。”

闻喜之条件反射地接住车钥匙,张口就要拒绝:“你不会叫代驾吗?”

“这不是叫了?”陈绥眼神在她头上一扫,“还是个蓝头发的代驾。”

“……”

闻喜之闭眼,缓缓呼出口气。

她在想,怎样冲进这暴雨中不会太丢脸。

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过,所以即便他离开,即便他这些年在国外风生水起,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也都跟她没关系。

实在没必要撕破脸,闹得太狼狈。

老同学相见,就当从前无疾而终的心动是不懂事的迷恋,无论如何,维持一点表面情分。

也许是她做心理建设的这段前摇时间太长,没等她完全想好怎样才能完美退场,头顶遮过来一把黑色雨伞。

不知陈绥何时问泊车小哥借了一把雨伞,离得她很近,低沉嗓音落在耳畔:“不用这么紧张,开个车而已。”

“吃不了你。”

“我不——”

“女菩萨,帮个忙?”

“……”

也罢。

闻喜之想,再拒绝下去,好像倒显得自己有多放不下。

她忘了一件事,装洒脱得大方一点,不能这么小气。

凄风冷雨,一切都是冷的。

闻喜之跟陈绥同撑一把伞走进暴雨倾盆的夜里,有雨丝钻进来扑在脸上,凉凉的,好像在提醒她要清醒。

那辆先前在洗手间走廊看见的黑色大G灯光一闪,陈绥拉开车门,将她塞进驾驶座,随后小跑着过去还了伞,冒着大雨跑回来,钻进副驾。

白色衬衫淋得湿透,陈绥偏头看了眼闻喜之微湿的发,从储物盒里拿了干净的毛巾给她:“自己擦擦。”

闻喜之接了,却没动作。

这气氛很怪,以至于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陈绥探身,修长胳膊往后一伸,从后排座勾了个袋子过来。

里面有件干净的T恤,他拿出来,开始解衬衫扣子。

闻喜之警钟在响,往车门缩:“你干什么?”

“换衣服。”

陈绥说着,衬衫纽扣已经解了两颗。

闻喜之不敢看,低头盯着手里的毛巾,抓得很紧。

即便车内光线昏暗,余光里却也能够感知到旁边那人在脱衬衫,脱掉了,随身往后面一扔,白白的胳膊晃来晃去的。

手肘曲起来,开始往头顶套T恤。

套好了,扯一扯,却安静着没说话,也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你换好了?”

“嗯。”

闻喜之松了口气,偷偷抬头从车内后视镜看他,却不期然在里面撞上他的视线。

他竟一直在看着她。

吓人一跳。

闻喜之慌忙收回视线,听见他轻笑了声:“你都多大了,这还看不得?”

“我只是觉得你没什么好看的,不想看而已。”

“哦,是,不想光明正大地看,要偷看。”

“……地址,送完你我想早点回家,别浪费时间。”

陈绥转头看她手里一直拿着没用的毛巾,不答反问:“怎么不擦?”

“不想。”

陈绥俯身过去,抽走她手里的毛巾:“我帮你?”

“别碰我。”闻喜之往后躲开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而且我有男朋友。”

这话使得陈绥脸上没了笑,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盯着她的眼睛,眼神里满是审视:“打电话给他。”

暴雨不停落下,在挡风玻璃上汇聚成疾速流窜的小河,城市夜景变得模糊一片。

紧闭的车门车窗隔绝大半暴雨声响,车内寂静得有些过分。

闻喜之盯着车窗外不说话,跟陈绥僵持。

好一阵,她问:“你这样有意思吗?”

陈绥还扣着她一只手,像是抓住了就不肯放,冷笑着不说人话:“有意思得很。”

他突然发疯,闻喜之却是冷静的,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地址给我,我送你回去。”

“先不急。”陈绥攥紧了她的手腕,“跟我说说,交杯酒什么情况,现在玩这么花的?”

他这样兴师问罪的语气,闻喜之顿时也有了点脾气:“跟你没关系,只要我愿意,想跟别人接吻也——”

一句话没说完,唇瓣被人按着,强制闭了嘴。

“闻喜之。”

陈绥上身前倾,压过来,视线扫过她温柔的眉眼,划过小巧精致的鼻尖,往下,落在涂了口红的水嫩薄唇上。

头压得更低,凑近了,像要接吻。

呼吸都变得缓慢,眸色深沉,开口时喉结上下一滚:“不要乱说话。”

钳着她下颌,大拇指指腹在她唇上一按,碾过去,www.youxs.org。

“这口红质量不好,都花了。”

他每说一句话,灼热的呼吸就碾过她柔软的唇瓣,像是隔空的亲吻。

闻喜之偏过头去,眼眶里浸出湿意。

他如此驾轻就熟地对她做这种事,她忍不住会想,在国外的这些年,也许他经常这样。

他交了几个女朋友。

他们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他会怎样亲吻别人。

他是不是,彻夜纵情贪欢。

陈绥敛着眸子,视线下移,落到她敞着的衬衫领口。

雨太大,尽管撑了伞,白色衬衫还是淋湿了一些,呈现湿漉漉的半透明状态。

车内没有开灯,全凭着外面路灯昏黄的光落进来照明,更多出几分暧昧勾人。

呼吸一瞬又乱又快。

他别开眼,胳膊绕过她胸前伸过去,扯着安全带拉过来扣上。

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松开:“去酒店。”

闻喜之不敢置信:“你当我——”

“我住酒店。”陈绥打断她的话,“你开我的车回家。”

闻喜之不再说话,甚至也不问他住哪个酒店,启动引擎,胡乱地开。

家里有车,但她不怎么开,也没开过这么大的车,好几次都差点跟人撞上。

陈绥倒是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免不了嘲讽:“要杀我也别把自己搭进去,笨蛋。”

闻喜之一言不发,就当旁边没他这个人。

最后停在望江酒店外面,她知道这是陈家的产业。

陈绥抬眼一看酒店名字,忽地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闻喜之不搭理他的话,默默拿上东西准备走人。

陈绥拽住她手腕,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不说话,在想你男朋友?”

闻喜之破罐子破摔:“对,我想他,日思夜想。”

“照片我看看。”

“凭什么给你看?”

“看你有没有撒谎。”

“跟你没关系吧。”闻喜之冷眼相对,“我们只不过是不太熟的同学而已。”

“哪里不熟?”

“你觉得呢?”

“这不是在问你?”陈绥反问,“哪里不熟,我跟你熟一下。”

“……”

有病。

不打算再搭理他,闻喜之搭上车门把手准备下去。

没能打开,被拽了回去。

陈绥的声音低沉又懒,偏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霸道:“微信把我加回来。”

“不加。”闻喜之想也没想地拒绝,“删都删了,没有加回来的必要。”

“有什么不能加的理由?”

闻喜之答不上来。

准确说来,是不想答。

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对他很难忘很在乎的样子,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把他放在心上。

大不了加了躺列。

闻喜之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递过去:“加吧。”

陈绥没接,点开自己的微信资料页面递过去,微信号显示:SW620123

“你删的我,现在加回来。”

闻喜之观察着他的手机。

新的,没用手机壳。

那年七夕写给他的那一张“诸事顺绥”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丢掉。

当时曾天真地以为,他会用一辈子,至少,也要用很久。

闻喜之不愿再想,照着微信号输进去,弹出来熟悉的头像,和往常一样,还是那片缺月的海。

资料似乎也没什么改变,除了微信号变得更简洁。

点击添加好友,发送验证。

陈绥手机里弹出来条验证消息,验证备注:【叉车司机小闻。】

“你这副业还挺奇特。”他笑了下,“几年不见,都开上叉车了。”

“嗯,看谁不顺眼就叉走。”

“……挺牛。”

“一般,没事多考证,技多不压身。”闻喜之转头看他,“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陈绥推开车门下车:“你开车走,明天开过来就行。”

“不想再跑这一趟。”

“叫代驾。”

闻喜之静静看着陈绥提着外套走进酒店,重新启动引擎准备离开。

手机进来条微信消息。

CS:【叉车业务接不接?】

闻喜之没理。

过片刻,又进来一条——

CS:【如果你有男朋友,把他叉海里。】

作者有话说:

www.youxs.org:嗯,不用看起来,我确实很会做

沂沂来了呜呜呜,最近熬夜太多,昨晚写着写着睡着了T^T

第56章 起风

翌日是闻润星的生日。

闻喜之一早起来把自己收拾好, 看着镜子里晃眼的蓝发,还有点好奇,人生头一次这么叛逆, 到底会不会挨打。

微信里昨晚陈绥回的消息此时才看见:【车到了。】

昨她到家就叫了代驾把车送回去,后面就去洗澡睡觉没再看手机。

此时看见,想了想,似乎已经过了时间, 也就没有再回复的必要。

跟闻珩在别墅区外碰面, 他一头蓝发不仅烫过,右耳还戴了只黑色耳钉, 嚣张狂妄,一副找打的样子。

两人讨论着头发和耳钉往家里走,刚进家门口, 闻润星提着戒尺往楼梯扶手一拍:“给我跪下!”

没有任何演练和商量, 默契的两人“扑通”一下就跪在了门口。

闻润星边骂着不务正业边冲上来要打,孟佩之慌忙拦住他,又叫一旁的冯姨帮忙,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

闻喜之一声不吭,闻珩也沉默。

最后闻润星指著书房让他们滚去面壁。

书房内, 闻珩问:“见着陈绥了?”

“嗯, 昨天我刚——”

闻喜之顿住:“你早知道他回来了?”

也就是说, 有关于陈绥的消息, 谁都比她知道的多, 他们都确切地知道他还活着, 只有自己一直不敢相信。

闻珩对这一事实供认不讳, 转而岔开话题, 跟她说起租房的事情。

闻喜之现在是在外面租房住, 靠着自己的工资,并没有拿家里的钱,也没有住家里在外面买的各种房子,完全自食其力。

目前住的这套房子房租即将到期,她不喜欢折腾找房子的事情,托了闻珩帮忙。

闻珩倒也找得很快,在他隔壁小区找了一套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说让她手机二十四小时都要开机。

她问理由。

闻珩不着调地开着玩笑:“方便及时拯救你弟妹。”

周一一早,闻喜之提前到了公司,做好新总经理上任的准备。

内心有些忐忑。

虽然公司并没有限制大家的各种发型和穿搭,但她毕竟是总经理的秘书,不好太标新立异,显得这总经理看着也不务正业似的。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是个古板的老严苛,兴许会给她开了。

但转眼,这顾虑就被打消。

分公司总裁蒋大冬发来通知,说新总经理不喜欢高调,不用搞什么欢迎仪式,已经进公司来找她了,让她自己负责接洽。

闻喜之还在担心,这新总经理的资料她一点儿没拿到,万一认错人怕不太好。

正要起身去外面迎接,办公桌前压下一道黑影。

“闻秘书。”来人轻轻叩了叩她的办公桌,手指修长白皙,声音很年轻,“我的办公室在哪儿?”

闻喜之起身的动作顿了下,抬眼去看。

黑色直筒裤,往上,黑色冲锋衣外套。

再往上,修长的脖颈,性感的喉结,一张桀骜不驯的脸。

分明还是野惯了的少年,哪里像什么总经理。

缓了片刻。

闻喜之起身,主动伸手,露出一副标准的公式化笑容:“陈经理您好,我是闻喜之。”

仿佛是第一次见面,客气礼貌。

陈绥跟她握了下,她立即抽回来,朝里面的办公室伸手示意:“您的办公室在这边,请跟我来。”

总经理的办公室很大,往里还有一间休息室,外间有办公区和会客区。

闻喜之一一介绍清楚,微微颔首,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如果陈经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有事随时可以叫我。”

仅限上班时间。

陈绥翘着腿坐在办公椅上,懒懒地“嗯”了声:“知道了。”

闻喜之倒退出去,将门轻轻带上,一整天都跟他相安无事。

到了快下班时间,这人提前离开,路过她办公桌旁边,轻轻敲了下:“出差。”

“?”闻喜之没控制住表情,“现在?”

他今天明明没有工作安排。

“现在。”陈绥双手插兜,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少年,“闻大秘书,快点。”

“……”

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闻喜之没办法,简单收拾了东西跟上。

一直乘坐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还有会儿才下班,里面没什么人,安静到能听见脚步声。

陈绥走得快,闻喜之踩着高跟鞋快步走着都落后他几步距离。

远远看见他的那辆黑色大G停在那儿,才总算有种看到尽头的感觉。

陈绥拉开副驾驶门,绕过去上了另一边的驾驶座。

不知道他走这么快是有什么急事,闻喜之也不敢耽搁,快速上了副驾坐好。

先前走得急,她除了包只拿了一个小便签本和一支钢笔——

这支钢笔还是那年班主任吴悠给他们学习小组发的奖品,她跟陈绥做了交换,这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这会儿却顾不得那么多,便签本放在手心,握着钢笔询问工作安排:“抱歉陈经理,我想我得问下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以及大概的工作内容。”

陈绥转动着方向盘倒车,看着后视镜随口回了句:“不知道。”

闻喜之抿唇,职场思维让她认为这是上司对自己工作失职的不满表现。

想了想,先道歉:“抱歉,确实是我的工作失职,下次会提前了解清楚的。”

黑色大G驶出地下停车场,稳稳当当上了路,混进车流里。

看得出,陈绥这几年把车技练得很好。

闻喜之看路况已经平稳,又询问了一遍:“方便说一下吗?不然我不知道——”

“去吃饭。”

“啊?”

“就吃个饭而已。”

“可是您不是……”

闻喜之反应过来,根本没有什么出差。

深吸口气,看了眼时间,已经下班。

“既然如此,烦请您前面停一下,我约了朋友。”闻喜之把便签本和钢笔都收起来,握上车门把手,“麻烦了。”

“不麻烦。”陈绥忽地加了速,“我不停。”

“……?”

闻喜之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你想干嘛?”

“说过了。”陈绥从后视镜里瞥她眼,“吃饭。”

“现在已经下班了,我没有义务陪你吃饭。”

“哦。”陈绥无所谓地挑眉,“加班。”

“……”

闻喜之闭了闭眼,忍着情绪:“如果你要这样的话,我明天就辞职。”

“我不批。”

“陈绥!”

“嗯。”

闻喜之再也忍不了,胸口都气得起伏:“你到底想做什么?”

“请你吃饭。”

“我不想跟你吃。”

“你想。”

“……”

无赖,无耻,不要脸。

闻喜之默默腹诽。

“怎么不找别人?很多人想跟你吃饭。”

“我知道,所以你别装了。”

“……”

闻喜之有一种,对牛弹琴的错觉。

黑色大G转眼停在江边,闻喜之沉默一路,转头看见比从前更璀璨的江边灯火,一瞬间觉得这七年像场梦一般。

恍如隔世。

车门开关的声音响起,她才回过神,解了安全带下车。

并不打算跟陈绥一起去吃饭,拿着自己的东西就要走,连招呼也不想打。

“对,就往前走。”陈绥双手插兜跟在后面,懒洋洋的调子里藏着笑,“这是饿了吗,跑那么快。”

“……!”

闻喜之默默转头换方向,走得快,闷头撞进一道结实的怀里。

海盐薄荷香,是陈绥。

还未来得及推开,听见他胸腔里隐隐传来带笑的震动:“脸皮那么薄,说一句就回来等我了?”

“?!”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闻喜之深吸一口气,退开。

抬头,想跟他理论几句。

蓦然间撞进一双黑漆漆藏笑的眸子,话到舌头打个转:“谁要等你。”

“闻喜之。”陈绥在她头顶揉了下,“走了。”

闻喜之没动。

“吃个饭,又不是吃你,在害怕什么?”陈绥回头,像是安慰,又像是取笑,“这么胆小?”

“……”

激将法。

一边觉得,不应该跟陈绥有太多交集,一边又觉得,只是吃顿饭而已,自己反应这么大,一点都不洒脱。

闻喜之做过心理建设,迈开腿跟上。

“AA吧。”

进了大厦,电梯刚好下来。

闻喜之跟陈绥先进,被后面的人挤到里面角落里。

一转头,在上升的透明玻璃电梯墙面看见他们靠得很近的身影。

恍惚间就想起,那年初识的国庆假期,从泰元城商城楼上下来,电梯里,他被人挤得被迫将她圈进怀里。

这么快,竟然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然而当初那一刻的悸动,好像还记得很清楚。

电梯在顶楼停下,闻喜之跟在陈绥身后出去。

进的是那年分开前冬至那夜吃晚饭的顶楼旋转餐厅,餐是提前订好的,人到了很快就开始上菜。

闻喜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离开的那些年,她总反复回忆和他的点点滴滴。

以至于,所有菜品上来的那一瞬间,她还记得清楚,跟七年前冬至那晚吃的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些年,他在国外过得风生水起还不够,还是想回头来招惹她这么一下。

餐厅里客人不少,但并不喧闹,偶尔听见有人谈笑,声音也并不会太过吵闹。

闻喜之不想说话,拿着餐具安静地进食。

陈绥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吃了几口就没再动,右手搁在桌面,上身后仰,靠在椅背上,闲适地盯着她看。

即便过去七年,也总觉得,她还是当初那个少女。

像月亮一样皎洁,月光一样温柔,一头蓝发在吊灯光下泛着很柔软的光泽,像清透的海面。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但她和从前一样,吃饭很安静,不会让人听见咀嚼的声音。

她是乖巧的,生动的,近在眼前,不再是梦里的虚幻泡影,解不开的迷雾。

陈绥捻了捻手指,回味着什么。

半晌,垂着眸子,扯着嘴角笑了下。

他这声笑很轻,但闻喜之还是听见了。

抬头瞥他一眼,没说什么,自己盛了汤喝。

她注意到陈绥没怎么吃,但并不想多事地关心。

吃完掏出手机微信转账过去,备注AA,不管他收不收。

无事可做,陈绥也没说要走,她只能无聊地转头看着落地窗外的江边夜景,像是在发呆。

好一会儿,陈绥起身:“走了。”

闻喜之没应声,拿着自己的包默默跟上。

吃饱了有点犯困,进了电梯就靠在栏杆上昏昏欲睡。

电梯走走停停,不时有人进来或者出去,身边的人除了陈绥换了又换,各种香味和烟草味轮流交替。

男人女人讨论着各种天差地别的话题,笑着的愤怒的,嘈杂的背景音。

不知被谁挤了下,身体往旁边一歪,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肩膀接着。

睡意彻底没了,整个人清醒过来。

正要拂开那只手,那只手却已经先行松开。

一句谢谢到了嗓子眼,打个转,还是说出来:“谢谢。”

出了大厦,闻喜之打算回家,忽地听陈绥喊了一声:“闻喜之。”

闻喜之停下,转身看他:“怎么了?”

“你没回我微信。”

“嗯?”反应了几秒,闻喜之才想起应该是重逢那晚在车上收到的那两条,“……忘了。”

“真有男朋友?”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闻喜之撒谎:“有。”

“骗谁。”

“你不信就算了。”

“哦,那我不信。”

“……”

“现在已经晚上八点。”陈绥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没有任何人给你打电话。”

“……”

“谁家男朋友舍得这么久不联系女朋友。”

“……我们在冷战。”

“哦,正好,踹了他。”

“……你有病吗?”

“有。”

“……”

闻喜之懒得再说什么,转身沿着江边慢慢走。

一道高大的影子投在前面地面上,被拉得很长,跟她的影子离得很近。

陈绥走在她的身侧。

谁也没说话,默默地朝前走着。

好半晌,走到明江大桥入桥口,闻喜之停下,转身看了眼陈绥,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默默走上底层桥面。

夜晚的明江大桥很热闹,上层桥面车辆川流不息,底层桥面间隔地摆着各种小摊,大人带着小孩儿穿梭其间。

年轻的情侣拿着相机在拍摄江景,也拍对方。

陈绥走后,闻喜之又来过几次这里,却不凑巧,没有再碰见那个卖口琴的大叔。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那是在2019年冬天,她去南华大学蹭课。

路过音乐学院的大楼,听见一阵熟悉的口琴声——

明明口琴声都是一样的,但那天口琴吹的偏偏是那一首当年她跟陈绥离开口琴摊时大叔吹的那一首张国荣的《春夏秋冬》。

那时已经得知陈绥在国外有了女朋友,她立在音乐学院大楼下,听见那首歌,心灵遭受一次沉闷的撞击。

顺着口琴声找上楼,在一间琴房里再次看见那位大叔。

那时他已经是南华大学音乐学院的客座教授。

他是很有名气的乐器大师,会很多种乐器,口琴只是其中一种。

当时闻喜之立在琴房门口,口琴吹奏正好到了那一句歌词:“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一瞬间记起,陈绥那年生日的夜晚,送她回家的出租车上,司机先生也放了这首歌。

在她决心忘记他的时候,好像满世界都充斥着关于他的回忆。

教授吹奏完口琴,抬眼看见她,竟一眼认出来:“考上南大了吗?哪个学院的?男朋友呢?”

闻喜之笑了笑:“没呢教授,我已经从京大海洋科学系毕业了,没有男朋友。”

“噢……”老教授充满智慧的双眼将她打量几秒,笑起来,“有没有喜欢的乐器,进来试试?”

她说好,挑了把小提琴,老教授坐到钢琴面前,提议合奏一首《月半小夜曲》。

那天的合奏从琴房的窗户飘出去,回荡在半个校园里,渐渐引了人来围观。

闻喜之在如泣如诉的小提琴声中,满脑子都是想要忘掉却忘不掉的回忆。

那些回忆,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

《与陈绥有关》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他占有。”

字字句句,犹如泣血,落在她心头,纷纷化作“陈绥”两个字。

如今两人行,故地重游。

口琴声不再,暴雨未至,不见当年雨中瀑布,只余夜里桥面两边围栏彩色灯带闪烁。

行至桥面中间,两边江岸夜景都是一样繁华璀璨,比七年前更美。

闻喜之转头看陈绥,心境平和,开口时语气称得上很温柔:“陈绥,你知道吗,后来我又碰见当年吹口琴的那个大叔,他现在在南华大学音乐学院被续聘客座教授。”

陈绥微挑眉,似乎并不算很意外:“他确实是大师,无论是实力还是脾性。”

“嗯。”闻喜之笑笑,“所以你看,当时的一切只有当时才会存在,大家都会朝前走。有个词叫过时不候,没有谁会一直停在原地等着。”

听见这话,陈绥沉默片刻,眸色深深。

过后,他开口:“可是——”

“万川归海,是同一个终点。”

这夜晚风太温柔,闻喜之不想再跟他争论些什么。

避开这个话题,她说:“今夜我想一个人走,你可以别跟上来吗?”

似乎并不需要他回答,说完这话,闻喜之转身朝桥的那头离开。

陈绥看着她的背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神缱绻,有一瞬间的飘忽。

江边的夜风阵阵,吹得她一头柔顺的湖水蓝长发飘来荡去,染上霓虹灯光的色彩。

这背影他似乎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千百次的梦里,他希望她转过头来,却只能看着那背影越来越远。

就像现在。

好半晌,他开了口,声音像被吹散在风里——

“行。”

陈绥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即便每日出入公司,他也几乎不穿正装。

闻喜之的日常事务里有一项是替他准备各种重要活动的服装,比如会议、展览、出差见重要客户谈合作等,这些大多都需要穿着正式的服装。

每次她都会提前准备好对应的服装放在他的休息室,但连续一周多,大大小小会议活动不少,他却一次也没穿过。

员工们私下讨论,说他年轻性子野能力强,一定有不少追求者。

之前在酒吧里聚会时,几个跟闻喜之走得近的同事见过陈绥把她拉走,后来又意外发现陈绥就是新来的总经理,悄悄问闻喜之跟他什么关系。

闻喜之解释得很认真。

“以前高中做过一段时间同桌,但他后来出国后就断了联系,那天也是分开后第一次见面——”

“在国外待久了,那边比较开放,所以可能没有那么强的边界感。”

她说得有理有据,大家真信了。

有人偷偷跟她打听:“那总经理以前是不是谈过很多次恋爱啊?他看起来真的很想让人扑上去哎!”

“……我不太清楚,可能谈过吧。”

“我也觉得有,这谁能顶得住。”

闻喜之笑笑,退出茶水间,看见陈绥离开的背影,蓦地一怔。

从那晚在江边分别后,他就有些变了,不再像之前一样缠着她,

只是偶尔不经意间,她回头,或者是抬眸,总是很巧合地对上他的眼神,而他每次都会在对视的一瞬间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猎物。

偷窥,伺机而动,要将人一举拿下。

这工作干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有时候,闻喜之觉得他的眼神炙热滚烫,自己在他面前仿佛不着寸缕,极度危险。

但转瞬,他别开眼,神色如常,那感觉又奇异地消失了。

闻喜之有点担心,再继续下去,自己神神叨叨的,怕是得疯。

再三斟酌,决定在十二月中旬提交离职申请。

这天陈绥出去谈事,没让人跟着,闻喜之在办公室里坐了一整天才憋出一封离职申请,发了电子邮件到他的工作邮箱,又交了纸质文档在他办公桌上。

胆战心惊地下了班,钱多多约她出去玩。

“之之,好久不见,我出差回来了呜呜呜,快出来玩,我给你带礼物了!”

闻喜之答应了,打车过去。

正是晚饭时间,钱多多组的局,先约饭,再去玩。

约的饭店是金阳饭店,闻喜之到的时候在大厅遇见个人。

高高的个子,清冷矜贵的气质,黑色风衣,不苟言笑的模样。

“学长。”闻喜之上前打招呼,“好巧。”

那人坐在大厅休息区的沙发上看一份文献,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见她时面色稍微没那么冷:“那东西现在还能用吗?”

闻喜之一怔,笑着摇摇头:“我已经很久不戴了。”

那东西,指的是那条月亮项链。

闻喜之偶然间发现,里面的东西会动。

两年前,冬至的前两天,她照常把那个月亮吊坠放在耳边听响,发现没了动静,拿去找他修了下。

她之前就读于京大物理学院大气与海洋科学系,在学院的活动上认识了这位同样来自南华的叫周泊汀的学长,他专攻物理天体学。

那会儿就知道他修东西很厉害,当时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找到他,冬至的前一天就被他修好了送过来。

虽然后来她再也没有戴过,但还是很感激他。

“学长在等人吗?”

“嗯。”周泊汀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应该快到了。”

“那我就不打扰学长了,约了朋友在楼上吃饭,改天再聚。”

“好。”

闻喜之转身准备上楼。

一抬头,发现楼梯口立了个人。

陈绥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闲闲散散地倚在楼梯口的扶手上,右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

朝着她的方向,眯缝着眼看过来。

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青烟白雾模糊他的表情,眼神却锋利似刀开了刃。

闻喜之心里莫名有点慌。

他看见那封离职申请没有?

强装淡定走过去。

陈绥掐了烟,视线往周泊汀的方向一扫,又落回她脸上。

“你喜欢那样的?”

作者有话说:

陈绥:呵

沂沂来了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他占有。”这两句歌词都是《月半小夜曲》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春夏秋冬》

第57章 起风

空气中香烟的气味很淡, 大概是因为陈绥掐烟掐得快。

听见他的问题,闻喜之稍微有点意外。

还以为,他会问她离职申请的事。

“他是我在京大的学长, 人很好,没有谁会不喜欢,但仅限于朋友之间。”

没有想着要故意说谎话气谁,闻喜之简单解释了下。

“哦。”陈绥眉心舒展, 面色稍霁, “走吧。”

“去哪儿?”

又要加班?

陈绥瞥她一眼,克制住抬手碰她脑袋的动作, 语气很淡:“吃饭。”

“我约了多多。”

“知道。”

“那……”

闻喜之转眼反应过来:“她也约了你吗?”

陈绥不置可否,自顾自走在前面。

闻喜之不再问,跟在他后面往楼上走。

到了地方才知道, 原来钱多多组的局不仅限于她们两个人, 把冯怡然周静韩子文孙一鸣都叫上了,加上他们总共七个人。

包间门一推开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地不知道在聊什么,看见他们进门, 话题转而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

“终于来了!好久不见啊陈绥大忙人!”

“之之同学也是好久不见了!”

“两位都是稀客啊稀客,来来来, 快坐快坐!”

……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几人各自在钱多多和韩子文旁边留出了个空座位, 恰好挨着。

闻喜之走过去在钱多多旁边坐下, 陈绥自然而然地挨着她在旁边的空座位上坐着。

上次凑这么齐还是七年前, 此时大家已不再是当年的少年少女,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下来, 说话不像年少时带着羞涩, 多了些世俗的圆滑。

当年还害怕陈绥, 如今却缠着他问这些年在国外的经历。

“去的哪个国家啊?读的什么大学?当年走得也太突然了,韩子文都不肯告诉我们。”

“就是,韩子文守口如瓶,像藏着个什么秘密。”

“不只韩子文啊,孙一鸣不也是问半天就会装傻?”

“我哪有啊,我是真不知道!”

“哎哎哎,不是我不肯说啊,我这不是……”韩子文偷偷瞥一眼闻喜之,“总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嘛。”

陈绥倒是难得好说话地回答了大家的问题:“去了瑞士,读的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学的地海洋科学相关的专业。”

闻喜之没说话,保持着平静的表情默默听着,对他学了什么并不意外。

他离开前的那两个月,偶尔他们也会聊到以后想学的学科专业,他说他喜欢海洋科学,以后想从事海洋环保方面的工作。

所以,后来她填报高考志愿,第一志愿就是京大物理学院的海洋科学系里的专业。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确实都学了当时心里所想的学科专业,只是,他是为了他自己,而她,是为了他。

她去了自己想去的大学,而他,去了学科排名全世界第一的大学。

闻喜之想,也许当时他那么轻易地出了国,只是想逐梦。

早就知道他是自由不羁的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但她年少不懂事,总以为喜欢就可以迎万难。

曾经觉得孙亦荟试图驯服一头狼太天真,如今才发觉,天真的是自己。

谁能抓住一阵风呢。

偏偏她以为,风可以为自己停留。

可是,风一停留,就不再是风了。

大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言笑晏晏,除了闻喜之之外,其他三个女生抓着陈绥不停地问他国外的事。

“听说瑞士风景很好适合养老啊,还没去过,真的假的?”

“那边的人长得好看吗?”

“怎么当时走那么突然啊,跟保密行动似的。”

“谈过几个女朋友?”

闻喜之夹了一只虾放碗里,用筷子剥虾壳,蓦然间听见旁边的人说了两个字:“没有。”

手一顿,好奇什么没有?

钱多多问的那些问题她都没听太清楚,一直在走神,抓心挠肝地想知道答案,就听陈绥又补了一句:“一个也没有。”

“不是吧,居然——”

“帅哥美女们让一让,菜又来了!”

两个男服务员端着大餐盘进来,闻喜之刚好坐在门口对着的位置,要从她这儿上菜。

别人上得急,从她跟钱多多中间穿过去,她只得朝陈绥旁边歪了点身体让位置。

头顶被人揉了下,闻喜之转头看,陈绥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头发碰我嘴上了。”

“……”

今天是钱多多组的局,她这些年做销售经常在饭桌上酒桌上混,早已习惯招呼大家吃喝。

眼下上来几道压轴大菜,她将刚刚的话题抛诸脑后,转而介绍起这几道菜来。

闻喜之心里发痒地想,陈绥说的那句“一个也没有”,到底是什么没有?

女朋友?

应该不是,他分明谈了恋爱,韩子文亲口说的,而且刚刚他说一个也没有,韩子文并没有开玩笑地反驳或者揶揄。

吃完饭,几人转道去酒吧玩。

韩子文提起陈绥也要开酒吧,目前正在装修中,元旦开业。

钱多多捧场:“哇,那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去玩了?”

“到时候来玩,绥哥会搞活动。”

“没问题没问题!酒吧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地方?”

“SW酒吧,地址回头我微信发你。”

“SW酒吧?”钱多多捕捉到个关键点,“这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韩子文摇着骰子晃来晃去,脸色微微不自然:“不知道哎。”

孙一鸣解围:“可能是英文单词首字母?嗐,不重要。”

“噢……好吧。”钱多多似信非信,“之前读书那会儿陈绥和之之不还因为被误会早恋而全校通报吗,我还以为这个W是——”

说到这里,看见闻喜之表情有点不太对,又怕气氛尴尬起来,钱多多笑了下:“光喝酒多没意思啊,来玩游戏!”

“谁输了谁喝三杯!”

“疯了吧。”韩子文笑,“到时候全倒下了谁来收拾残局?”

“那就……一杯?”

“行行行,反正我们三个男的是没问题,就看你们几个女生能不能行。”

玩的都是些小游戏,猜谜划拳比骰子大小,半小时下来就属韩子文喝得最多,晕晕乎乎地往沙发上一靠,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喝了些,都没了刚开始的气焰:“不玩了,歇会儿。”

闻喜之今晚运气还不错,一次没输,一滴酒都没碰,只喝了一大杯柠檬水。

钱多多今天出差回来也有点累,这么一圈下来不嚷嚷了,坐在那儿看舞台上的男模扭腰拽屁股。

可能喝了点酒有点上头,看着看着她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之之,这都不行,还得是上次我带你跟然然去那会所看的男模才有劲,一看就贼会做。”

闻喜之正端着杯柠檬水在喝,一听她这大胆的话吓得水呛喉咙不停咳嗽。

旁边一只修长的手捏着纸巾一角递过来,她接来擦擦嘴,听见他在问:“哪个会所?”

“啊,就梧桐路那边儿的金迷会所。”钱多多自然以为在问她,流畅地接了话,“不过那是富婆会所,男模比较多,你问这干嘛?”

没等陈绥回答,打着酒嗝又接上一句:“你该不会现在男女通吃吧?”

“……”

闻喜之确认钱多多有点醉了,刚刚看她喝了不少,现在说话也足够大胆,她都想上去捂嘴。

偷偷观察陈绥的反应,没成想他也转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哦,改天去见识见识。”

“……”

在酒吧里待了挺久,散场时大家酒已经醒得差不多,直犯困。

闻喜之作为唯一一个没喝酒的人,将他们一一送上出租车。

一转身,陈绥靠在那辆黑色大G车门旁边盯着她看,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我给你叫个代驾?”闻喜之走过去,查看他的精神状态,“或者你自己叫?”

陈绥把车钥匙抛过来:“加个班。”

“要干嘛?”

“给经理当代驾。”

“……”

闻喜之系上安全带,从车内后视镜看他两眼,本着早也是死晚也是死的心态,小心翼翼地试探:“陈经理,今天您看邮件了吗?”

“嗯?”陈绥把座椅往后放了些,整个人极度放松地仰靠着,听见这话侧目瞥过来一眼,声音低低的,“你是指今天什么时候?”

“下班前后?”

“没有。”

闻喜之浅浅地松了口气。

又听他问:“你发邮件了?”

“……嗯。”

“哦。”陈绥懒懒地闭眼,“邮件讲了什么,你口述一遍。”

“……”

那不是当面找死。

闻喜之启动引擎,假装无事发生:“没什么重要的事,明天您上班再看也行的。”

“闻秘书。”

“您请讲。”

“我现在在加班,请你认真对待工作。”

“……”

闻喜之半晌没应声。

等开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才有些豁出去了的感觉:“一封离职申请。”

说完这话,开始等待宣判。

等了半天,旁边那人也没有半点反应。

闻喜之转头看,陈绥靠在椅背上,侧脸朝着她的方向,安静地睡着了。

车灯光线晦暗,使得他脸部轮廓线显得没有那么锋利,变得模糊柔和了些,戾气也随着眼睛闭上而消失大半。

这瞬间,她有些恍惚。

上一次看他这样睡着的模样,还是在七年前的课间。

后面有车喇叭的声音在响,绿灯已亮。

闻喜之从回忆里抽身,不愿再多想,继续驱车前行。

忘记问陈绥要回哪儿,把他送到了望江酒店。

车停了一阵,他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闻喜之只能拍拍他胳膊:“经理,到了。”

刚要抽回手,猛地一下被抓住。

手背贴上熟悉的滚烫掌心,连带着心都忍不住颤抖。

闻喜之整个人一激灵,转头看,对上捕捉猎物般充满侵略性的锐利双眼。

“陈、陈绥?”

那双眼一下变得柔和,缓缓闭上。

手却不肯松,抓着她的手,大拇指指腹在她手背揉了揉。

像是睡梦中的呢喃:“闻喜之……”

闻喜之一瞬心软,差点随着他这声喊而妥协。

转瞬却又清醒:“陈经理,到了。”

陈绥没反应。

闻喜之怀疑他在装。

兴许他在国外就是这么骗别的小姑娘的。

“陈经理。”闻喜之提高声音,“到了。”

“哦。”陈绥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分明就是醒了的样子,哪里瞧得出半分困倦,“知道了。”

抓着她的那只手松开,他揉揉太阳穴,摆摆手:“你走吧。”

闻喜之正要动,又被他叫住:“等会儿。”

陈绥推开车门下车:“开车走,明早开去公司。”

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说完就走,进了酒店。

接连两日,陈绥都没提到那封离职申请的事,也不知道是忙得忘记看邮箱,还是压根儿就懒得看,或者看了假装没看见。

公司的规定,她申请离职要先经过他的批准,其次再走其他的流程。

他这么一副根本不提的姿态,闻喜之也拿不准他什么想法。

这天周五,正想当他面直接提,刚开了个口:“陈经理,我——”

“闻秘书,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找你。”

闻喜之立即恢复工作状态:“您请讲。”

“临时约了个客户见面。”陈绥抬手腕看了眼时间,“就现在,你收拾下,跟我一起去。”

“好的经理。”

风风火火到了地下停车场,闻喜之坐上驾驶座开车,转头问陈绥目的地。

刚刚陈绥一直在打电话,她也没机会问客户叫什么名字,对这个客户一无所知,不能做出任何职业判断。

陈绥轻飘飘丢下几个字:“金迷会所。”

闻喜之一愣神,到底还是什么也没问,驱车前往。

金迷会所在梧桐路,闻喜之只来过一次,是去年冬至。

那天钱多多刚谈完一个大单子,人逢喜事,豪气地一挥手,请她跟冯怡然去金迷会所见世面。

钱多多之前跟一个富婆客户去了一次,给闻喜之和冯怡然吹牛,说里面的男模个顶个好看,身材全是一流,看一眼都要流口水的那种性感撩人。

那天闻喜之心情欠佳,也挺想找个地方逛逛,欣然前往。

果然,里面男模个个一米八五以上,大冬天穿背心,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见到客人嘴比蜜还甜。

闻喜之还听说,金迷会所的另一半也开在梧桐路,叫纸醉,同一个老板,只不过纸醉都是男人去的。

眼下也不知道陈绥说的客户是男是女,闻喜之想想为了保险还是多嘴问了下:“是男客户还是女客户“””

“女客户。”陈绥撩起眼皮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怎么了?”

“没,如果是男客户的话感觉去纸醉好一点。”

“你还挺了解。”

没多久开车到了地方,闻喜之转了一圈找到停车位,陈绥在打电话,听内容应该就是那个女客户。

把车停好,闻喜之在前面带路。

陈绥电话没停,难得和颜悦色,跟那边的人有说有笑,不像以前读书那会儿总是拽得二五八万屁话不说。

闻喜之猜想他这些年在国外确实是风生水起,拿捏女人的心比从前还要轻而易举。

进了金迷会所,按照陈绥自己预订的包厢找过去,女客户随后就到。

闻喜之去开门,三十左右的女客户,明眸皓齿,美艳动人,风情万种,性感卷发,烈焰红唇。

说实话,看着像那种很会玩的跟富豪老公各玩各的富太太。

闻喜之挂上职业微笑,恭敬地请她进来。

富太太身后还带了个男助理,年纪轻轻二十来岁,跟闻喜之互相点头示意。

两位上司要谈合作,闻喜之原本在一旁跟着,富太太看她两眼,笑着夸了句:“陈经理这秘书真漂亮。”

陈绥浅笑:“还是沈太太更有风情。”

闻喜之也适时进退有度地谦虚一下又夸两句回去。

这位沈太太指指一旁年轻的助理,对她说:“我这助理没来过这边,不太熟悉,劳烦美女秘书带他出去转转。”

这是要把人支开。

闻喜之很有眼色地应下,带着她的助理出去。

等人一走,门一关,沈太太把脚往包厢内茶几上一搁,装不下去了。

“你无不无聊,我就休这两天假还要陪你演戏,沈明该对我不满了。”

“那我这不是找不到像姑姑你这样既漂亮又有气质的女客户了吗?”陈绥替她倒茶,“出来玩玩不也挺好的,我可听说这儿的男模贼带劲,给你叫两个?”

“滚。”陈榆拿起一旁的抱枕就砸了过去,“追个女生有没有这么费劲的,没用。”

“她不让我追。”

“不让你追你就不追了?”

“她辞职信都搁我邮箱待几天了。”

“活该。”陈榆冷笑,“爱情上面的蠢蛋就该吃爱情上的苦。”

“……你能不能有点儿长辈的样子?”

“我就比你大七岁谢谢。”

“真不知道沈明怎么受得了你。”

“我漂亮聪明,娶到我是他的福气。”

陈绥懒得跟她扯这个,看着时间,闻喜之才刚出去几分钟,却已经叫人觉得度日如年。

真放心让他跟这么个女客户待在这种地方?

“别看了。”陈榆斜了他一眼,“就算要回来也不是这时候回来,一个合格的秘书不可能这么不懂事。”

陈绥端着酒杯喝了一口:“没想这个。”

陈榆一副看穿他的表情,倒是没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换了个话题:“现在头还痛不痛?”

“不痛,跟正常人没两样。”

“那就行。”陈榆仰靠在沙发上一副放松的姿态玩着手机,“别指望你那混蛋老爹,他跟陈宜那混蛋关系好得很,我说两句他都嫌烦,不知道那狐狸精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真恶心。”

“没指望他。”陈绥无所谓的表情,“但他也别指望我手下留情。”

陈榆忽地放下手机转头看他:“证据找到了?”

“差不多。”陈绥挑眉,“快了。”

“陈宜是真的蠢,在黑市找的人,业务能力不好也就算了,居然还能留下把柄。”陈榆“啧啧”摇头,“你真是混蛋到阎王爷都不肯收,那车都撞成那样了,你居然昏迷一年还醒了过来。”

说到这里,她十分好奇:“哎,这位医学奇迹,请跟我讲讲,到底是什么强大的意志力促使你成为植物人一年后还能醒来?”

陈绥转头看向窗外,刚刚闻喜之从那里走了过去,如今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是什么让他醒了过来?

也许是,那些无法醒来的梦境里,他只看得见那道背影。

心有不甘,怕忘记她的脸。

明明彻底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她能忘记他。

到最后,鬼门关前走一遭,回头望望,看见一双哭红了的眼。

那扇门,是怎么也不甘心踏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陈榆:本姑姑出场了

沂沂来加更一章,晚上还有一更

第58章 起风

梧桐路是南北向, 一整条大路,两边都种满了高大的梧桐。

眼下十二月已过半,冬至已近, 梧桐叶枯黄败落,风一吹,打着旋儿地往下飘。

地面上积了一层金黄的落叶,只是没有个好晴天, 踩上去不会发出太阳晒干的脆响。

闻喜之带着年轻的男助理沿街走一段, 很尽职地跟他介绍着附近都有什么店铺建筑。

面上表情微笑都完美到无可挑剔,脑子里却忍不住想, 那位性感撩人风情万种的富太太,把她支出来,到底想要干嘛。

按理来说, 她的身份是绝对可以留下来的, 不存在需要避嫌的情况。

但这位富太太偏偏找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把她跟这位助理都支开,难不成看上了陈绥?

似乎真有可能,毕竟都来了这种地方。

看陈绥跟她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似乎也很合拍,有来有回。

兴许是一些两厢情愿的潜规则?

那陈绥也太豁得出去了。

还是说, 他也很享受。

越想就越难以自拔地陷进去, 忍不住在心底骂他没有节操, 来者不拒。

直到旁边的助理喊了她好几声, 才勉强回过神:“怎么了?”

“是想问闻秘书附近哪家咖啡厅你比较喜欢, 我请你喝咖啡。”

“不用了。”闻喜之看了眼时间, 暗骂怎么才过去这么会儿, 却又装出一副已经过去很久的样子, “想来两位应该谈得差不多了, 我们先回去。”

说完也不管人家助理怎么想她,急急忙忙就往回赶。

她倒要看看,陈绥今天到底还要不要节操。

到底是出来谈事情,还是出来私会富太太,还是出来玩男模。

要是是后面两种情况,她管他批不批离职申请,马上就打包走人。

身后男助理“着急”地叫她:“哎!闻秘书!不用这么赶!”

一边低头掏出手机发消息:【杀回去了。】

包厢内,陈榆手机“叮咚”一响,她摸过来看,嘴角翘起来:“哦,回来了。”

“嗯?什么?”

“你的小同桌——”

陈榆意味深长又暧昧地笑,走过去将窗帘拉上,转头看向陈绥。

“杀回来了。”

闻喜之踩着一双高跟鞋走得飞快,路过会所里花园内的细石子路,脚下一歪,崴了脚。

钻心的疼痛从脚踝传来,闻喜之“嘶”了一声,单脚跳着走了几步。

男助理立即追上来:“没事吧闻秘书?”

“没事。”

闻喜之摆摆手,缓了缓,一瘸一拐地往包厢赶。

中途路过包厢窗户外面,转头一瞥。

大白天的,窗帘拉这么严实,在里面干嘛呢。

心里忽地一酸。

想不明白,不过几年不见而已,记忆中那么清风朗月的一个少年,怎么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崴了脚,走路的速度慢下来。

闻喜之走到包厢房门口,站定,深呼吸,敲门。

不管怎样,她还是,想要给他们留着面子。

“进来。”里面传来道动听女声,“门没锁。”

居然连门都不锁。

闻喜之心里有点佩服。

手却迫不及待地按上门把手,转动,推门进去。

“经理——”

闻喜之装出一副有事要禀告的态度,一开口忽地愣住。

怎么会有人,来会所拉着窗帘炸金花啊?

那位性感撩人的美女显然是输家,额头和脸上都贴着纸条,而陈绥脸上却干干净净。

被她这声喊吸引注意力,两人都朝她看过来。

陈绥手里还捏着牌,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没事。”闻喜之抿唇,“我们已经转得差不多了,想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

“正好,没水了。”陈绥指指旁边的玻璃茶壶,“麻烦你接一点。”

“好的经理。”

闻喜之应声往里走,两只脚一轻一重。

陈绥眼尖地注意到,叫住她:“脚怎么了?”

“不小心崴了下。”

压下那股心虚,闻喜之尽量让自己走路正常点:“没大碍。”

“哎等等。”陈榆叫住她,“站那儿别动。”

闻喜之不解,但确实停下没再往前走。

陈绥已经丢了牌起身往她这边来,半蹲着很自然地要去握她的小腿查看情况。

“经理……”

当着别人的面,闻喜之没敢让他碰,往后缩了下躲开他的手。

“我看看。”陈榆也丢了牌走过来,没什么架子地在她面前挨着陈绥蹲下,“你扶着她点儿,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陈绥抓住闻喜之的手,感觉到她挣扎,抓得更紧。

闻喜之不敢闹得太大动静,也就没再反抗。

陈榆握着她左边小腿抬起来,把她穿的小西裤挽上去一点,按了按有点肿的地方。

“嘶……”

“忍着点儿,我看看伤没伤到骨头。”

陈榆握着她的脚踝,缓慢地扭了下,又捏了捏,趁她不注意,“咔”一下扭过去。

“嘶啊——”

闻喜之忍着没尖叫出声,额头渗出细汗。

小腿还被陈榆握在手里,她动也不敢动,只是被陈绥抓住的那只手,手指将他扣紧了。

“等会儿去买瓶云南白药喷喷,明天就没事了。”

陈榆放下她的小腿,起身让她走两步:“看看有没有好一点?”

闻喜之试探着往前踩,身体的重量放上去,奇异地发现居然可以走了。

虽然还有点疼,但比刚刚好太多。

“可以了!”闻喜之惊喜地看向她,有些为自己刚刚低俗的想法内疚,“没想到您还会这个,真厉害,谢谢您。”

陈榆笑着挑眉:“小意思。”

闻喜之发现她这挑眉看起来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敢想太多,慌忙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湿巾:“我帮您擦擦手。”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陈榆接过那张湿巾擦了擦手,随手丢到垃圾桶里,看了眼时间,叫上助理,“小谭,走了。”

又回头看看她和陈绥,笑得意味深长:“改天见。”

“沈太太——”

这样叫好像不太好,但闻喜之确实只知道这么个称呼。

陈榆笑着看她:“怎么了?”

“今天真的谢谢您了。”

“噢……”陈榆转身,挥挥手,“留着以后再谢。”

转眼包厢里只剩下陈绥和闻喜之两个人,显得异常安静。

茶几上还堆着扑克牌,一旁的茶壶已经空了。窗帘被拉上,室内显得很暗。

刚刚不觉得,现在闻喜之才觉得似乎有些暧昧和尴尬。

陈绥从地上起身,低头瞥了眼她的脚,坐回沙发上,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叶渣子。

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过来:“说吧,怎么崴脚了?”

“就是担心您有事需要找我,怕赶不及。”

闻喜之扯着谎朝他走过去,真诚忏悔:“打扰了您和客户谈事,很抱歉。”

说完听见声轻笑:“你真虚伪啊闻秘书。”

“……不敢。”

“明明看见我们在打牌。”陈绥抬眼看她,“现在说我们在谈事?”

“谈事的方式方法不仅限于——”

“行了。”陈绥打断她,拍拍沙发上他右边的位置,“坐,有事跟你说。”

闻喜之没多说话,在他右边坐下。

因为左脚不敢太用力,使得坐下的姿势也有点奇怪,像要跌倒似的。

陈绥顺手扶了下,声音很近地落在耳边:“小心呢闻大小姐。”

时隔多年,再次听见他喊出这个称呼,闻喜之心里忍不住狠狠一颤,还是会为他悸动。

“经理,您叫我闻秘书就好。”

“我宣布你现在下班了。”陈绥握着她的胳膊没放,“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

了不起。

无论如何,闻喜之确定陈绥有一件事没变——

他还是喜欢用海盐薄荷香。

虽然并没完全挨着,但离得这么近,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海盐薄荷香气飘过来,她就有一种,又回到了七年前的感觉。

内心忽地柔软,又觉得心酸。

没见到他时总盼着他出现,等他真的回来了,却又宁愿他再也不回来。

这样,他就还是她记忆中那个少年。

“把你腿抬起来。”

一室安静之中,陈绥忽地开了口。

闻喜之一时没反应,他又重复一遍:“把你左腿抬起来看看。”

“啊?”终于反应过来,却下意识往旁边缩,“不用了,真没事。”

“我发觉一件事。”陈绥冷笑,“每次跟你好好说话你从来都不会听。”

“什么——”

陈绥不再跟她说什么,直接抓着她左边小腿抬起来,搁在自己膝盖上查看。

他这动作出其不意,又足够强势霸道,闻喜之没防备,让他得了手。

回过神来,双手撑着沙发往后缩。

陈绥没敢抓她脚踝,捏着她膝盖下面的位置,忽地一个俯身,将她另一条腿也抓住拽上来。

闻喜之一声惊呼,上身被拉得后仰了下,两条腿都进了他怀里。

“你放开。”

闻喜之挣扎了几下,反倒被他抓得更紧。

“陈绥!”

“叫大点儿声。”

陈绥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她脚踝的地方,低头凑近查看。

雪白的脚踝红了一块儿,有点肿,不过已经处理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闻喜之双手还撑在沙发上,上身后仰着,看着他如此亲密的姿势,别开脸,又忍不住转回来。

实在没办法忽视,他凑得那么近,呼吸一阵一阵地喷洒在脚踝处露出来的那块儿皮肤上,又热又痒。

就连他隔着西装裤抓着小腿的掌心,也似乎都在传递着灼人的温度。

太暧昧了。

不知看了多久,陈绥松开她的腿。

“叫个外卖送瓶云南白药过来。”他低头打开外卖软件开始下单,“喜欢哪个男模,我给你点。”

“……?”

闻喜之诧异地看他:“什么意思?”

“不是受伤了?”陈绥提交订单,转头瞥她一眼,冷哼,“看看喜欢的说不定能爬起来跳舞。”

“……”

闻喜之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个想法。

“不用了,其实也没那么喜——”

话没说完,陈绥忽地把手机屏幕往她面前一怼:“喜欢哪个?”

闻喜之定睛一看,屏幕里是几张拼接成一张的照片,www.youxs.org。

每张照片拍照的角度和姿势都不一样,光线也不一样,但身材都相似,恰到好处的结实,不壮不胖不油腻,很性感诱人。

其中一个正面的,心脏下方肋骨处有一片黑色的纹身,一串字母。

闻喜之默默在心底拼了下,不像是英文单词,反而有点像……

德语?

好像有个Mond,德语里的月亮。

正要仔细看清楚,陈绥忽地把手机收回去,语气淡淡嘲讽:“你还真挑上了。”

“……”闻喜之舔了下唇角,“那个纹身——”

“你喜欢那个?”

“……身材是挺好的,但我——”

“哦,这个就别想了。”

闻喜之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搞错了。”

“什么?”

“那是我。”

“……?”

“这么多人,一眼相中我?”

陈绥“啧”了声,看着她的眼神复杂极了,一副不出他所料的得意又夹杂着意味不明的暧昧。

“也不是不可以吧。”

说着往沙发靠背上一靠,翘着腿,偏头看她,施舍的表情:“得加钱。”

“……你有病啊。”

闻喜之有一种自己被他带进坑里的错觉。

“我不选这个。”

“那你选哪个?”

“哪个都行,反正不选这个。”

“忘了说,全是我。”

“?!”闻喜之满脸震惊,“你没事吧?”

“有啊。”

“?”

“这不是被你相中了,得伺候你。”

闻喜之抄起一旁的抱枕就砸过去:“你要不要脸啊陈绥!”

“啧。”陈绥轻松地接住抱枕,拍了拍,放到旁边,“你们女生怎么都喜欢用抱枕砸人。”

还不分年龄段,这一会儿他都被砸两回。

“谁喜——”

话说到一半,闻喜之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是,“你们女生”。

这意思,很有可能就是,他经常被他女朋友这么砸。

或者,前女友。

瞬间觉得没什么意思,收回腿起身就走。

“既然已经下班了,那我回家了。”

陈绥一把拽住她手腕:“药还没到。”

“自己留着用。”

闻喜之拂开他的手,抓上自己的包,忍着脚上残存的痛,走得飞快。

陈绥起身追了两步,想起那晚她在江边说的话,咬着牙停下。

闻喜之一口气跑了好远,出了金迷会所门口才停下。

回头看,身后并没有人追上来。

失落又烦闷,脚踝似乎疼痛也变剧烈。

一辆外卖电瓶车开过来,停在了金迷会所门口,外卖小哥拿着平台送药的纸袋往里跑。

应该是陈绥叫的云南白药。

闻喜之看着,眼睛一酸,差点哭。

忍回去,沿着街边慢慢走。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下暗了,也许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这么快。

路灯跟梧桐树间隔着,一树落叶一盏灯,风一吹梧桐叶就朝她身上飘。

有一片落在她头顶,又滑下来,被她接住。

多漂亮的梧桐叶,金黄金黄的,像爱心的形状,这样静静地落在她掌心。

忽然就想起来,去京大读书的第一年冬天,一个寻常的周六下午,她独自出门逛街。

走到北苑路那边,误打误撞进了一条道路两旁种满法国梧桐的街。

那天也吹着很轻柔的风,梧桐落叶被吹得掉落下来,很缓慢,像一帧一帧的定格动画。

很多情侣在树下拍照,路边有人拿着一垛糖葫芦沿街叫卖,不知从哪里飘来烤红薯的香气。

缓慢进行又浪漫的冬日傍晚,天光一寸一寸地黯淡下来,路灯一瞬间全亮开。

一个围着围巾戴小鹿角帽子的女生拿着相机朝她跑过来,问她能不能帮她拍一张和男朋友的合照。

她说可以,女生甜甜笑着说了谢谢,朝男朋友跑回去,开心地跟他说着什么。

男生宠溺地朝她笑笑,在她头顶揉了下,将她揽进怀里,看向镜头。

按下快门那一刻,镜头里的画面美好得像电影。

女生笑得很甜,依偎在男朋友怀里,反手揪着他的脸,眼睛弯得像月牙。

就在那个瞬间,孤独袭来。

闻喜之疯狂地想,如果陈绥没有离开,如果他和她一起考上了京大,他们也本该那样。

他们本该那样幸福美好的。

那张合照拍得很好,男生买了两串糖葫芦给女生,跟她说了什么,那女生拿着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走过来。

“谢谢你呀美女,请你吃糖葫芦。”

“不用客气的。”

“哎呀,我男朋友让给的,冬天就是要吃糖葫芦嘛,快收下!谢谢你拍的照片呀!”

那串糖葫芦被塞进闻喜之手中,女生跑回男朋友身边,跟他同吃一串。

嘴角可能沾了些糖浆,男朋友用手指替她擦了下,似乎没擦干净,压着她后脑勺在路灯下飘落的梧桐叶中接吻。

她远远看着那个画面,旁边过去个大爷,手机铃声在响,是那首2008年很流行的《老人与海》。

夜风骤起,她站在原地,满地梧桐落叶被风吹着不停倒退,连同时间一起倒退回2008年的冬天。

2008年冬天,她十岁,为了成全妈妈的大义,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从南华去西洲。

离开那天的飞机是晚上,爸爸开车送她去机场,也路过一条种满梧桐的路。

满大街都在放当时的流行歌曲,她降下车窗,夜风把梧桐落叶朝着她的方向吹来,街边的商店在放《老人与海》。

那会儿年纪小,听不懂歌的意思,却记得那个调调,也记得在那个调调里,她离开了家。

自我选择,被放逐。

而后,2015年的冬天,也在同样的那首歌里,在相似的街道里,相似的夜风里,相似的梧桐落叶里,她再一次感觉到了被放逐。

似乎没有人会坚定地选择她。

她永远都是次要的选择,是跟任何选择相比都会输掉的选择,是不重要的第二名,是永远的输家。

时间过得真快。

一转眼,竟然已经是2021年的冬天。

闻喜之低头,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下。

以后,她再也不想做选择题中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这一辈子,只想成为填空题唯一的正确答案。

脚踝似乎还在痛。

闻喜之停下,脱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地面。

冬天的路面冰冰凉凉一片,放下去那一刻她就被冻得缩了回来。

干脆走到旁边,坐在马路牙子上,叫外卖送拖鞋。

不知道该填什么地址,转头看后面的商店名称,迎面车灯灯光一闪,两米远处停下一辆黑色大G。

车门被推开,陈绥从车上跳下来,手里提着那个她刚刚从外卖小哥手里看见的装药的纸袋。

闻喜之下意识就要起身离开。

陈绥一身黑衣,逆光走来,浑身肃杀气息,语气不容置喙——

“给我坐那儿。”

“加班。”

作者有话说:

陈绥: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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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起风

两年多的工作时间, 闻喜之习惯了服从上级命令,听见“加班”两个字会立即进入工作状态,领导指哪儿去哪儿。

夜风起了又起, 头顶梧桐树的枝叶被吹得“唰唰”响,飞花似的不停落下,掉在地面,又被风卷着跑远。

闻喜之重新坐下, 伸着左腿找了个不那么疼的姿势, 没再乱动。

陈绥在她面前半蹲着,毫不顾忌地抓着她脚踝检查。她往后缩, 他立刻抓得更紧。

“闻秘书。”纸袋被打开,他拿出那瓶云南白药喷雾摇了摇,睨她一眼, “这算工伤。”

话落, 抓着她小腿往她脚踝上喷药。

喷雾有些凉,不同于红花油火辣辣的感觉,但她还是想起来那年元旦, 在岭安雪山额头撞到树上,他拿着红花油替她揉。

受伤丢脸, 总是莫名其妙在他面前出现。

脚踝忽地一热, 贴上滚烫掌心。

闻喜之揪着西装裤, 整颗心都揪紧。

陈绥把她的左边小腿抬起来, 搁在自己膝盖上, 垂眼认真地揉起来。

那块皮肤好像又开始变热, 但闻喜之不知道, 是药效开始发挥变热, 还是他的掌心太热。

她看着面前这个人, 眉眼低垂,骨相极佳,认真到像是在做一项科研。

残酷岁月似乎格外偏爱他,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也不肯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痕迹,反倒将他眉眼轮廓勾勒得更细致深邃。

总感觉,他脸上的肉更少了些,以至于轮廓线条变得更锋利冷硬。

不知道云南白药喷雾要揉多久。

过了会儿,闻喜之腰都坐酸了,不得不两只手撑在地面上稳住身体。

然后,也许是无聊,也许是好奇,也许是想找虐,她问:“你是不是经常做这事儿。”

陈绥手一顿,在她脚踝上重重一按。

闻喜之被他按得惊叫起来,听见他没好气地说:“是,我他妈就喜欢犯贱。”

小腿被他放下,喷雾被他收进外套口袋。

最后,她也被他收起来——

没经过她的允许,强势地、自作主张地,穿过她的后背和腿弯,将她打横抱起来。

都没给她挣扎的机会,丢进副驾驶座,扣上安全带,关上车门,一气呵成。

关她这边的车门倒还是温柔的,等他上驾驶座那边,整个人暴躁起来,车门“啪”地一下甩上,整个车身都跟着一抖。

像是要给4S店找点事情做。

一张脸又冷又臭,冷酷起来完全不近人情。

启动引擎,转动方向盘,大G驶进车流里,他一言不发,像赌气。

闻喜之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他,不知道他到底在生什么气,明明她不过就是问了句是不是经常给人揉药,也没有很过分。

前段时间闻喜之搬到了闻珩帮忙租的房子里,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很不错,小区设施安保也还行,很适合女生居住。

对门住了个很漂亮的女生,闻珩很喜欢。

也不知道陈绥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直接将车开了过来。

小区叫橙阳嘉苑,闻喜之看他心情很糟糕很不好惹的样子,没敢多说话,只跟他说了谢谢,推开车门下车。

转身关车门时,忽地想起个问题:“经理,我现在加班结束了吗?”

陈绥偏头瞥过来眼,像是在思考什么。

光线有些暗,看不太清他眼神。

几秒后,他点头:“嗯。”

闻喜之说了声再见,关上车门就走。

没几步,听见陈绥在喊:“闻喜之。”

她转头看,陈绥降下副驾这边车窗,黑夜里一双清亮的眼望过来。

也许他有很重要的话要说,却又在这很短的时间里改变主意,言简意赅:“晚安。”

闻喜之愣了下,回他:“晚安。”

转眼又是一年平安夜。

这几年的这一天,闻喜之总想起2014年12月24日的平安夜。

就是那天下午,陈绥倒退着离开她的视线。

其实当时心里隐隐有种怪异的直觉,总感觉忽然空了一块儿,但没往他要离开的方向去想。

毕竟,在那之前,他不仅从未提过要出国的事情,甚至也没有任何那方面的表现。

她都还记得,那天下午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欢天喜地地放了假,她被同学围着讲题,去上洗手间在走廊回头望的那一眼。

学校里的广播在放周杰伦的《暗号》,低沉沙哑的歌声,依稀能分辨出那句歌词:“你停止收讯号,我开始搜寻不到。”

后来她发给陈绥的消息再也没了回应。

甚至,她都不敢再听《暗号》这首歌。

怎么可能毫不介怀呢?

年少时第一次心动,也是唯一一次心动,喜欢了一个不告而别的人。

她不知道是自己不够好,还是眼光差。

这个问题,她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如今七年过去,又是平安夜。

闻喜之一早去公司的路上,想象着今天见到陈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却在去公司的路上接到他的电话,说有事外出,让她今天早点下班休息。

也许有一瞬间是失落的,却又好像没有。

采购给每人办公桌上发了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送来时还很讨喜地说句好听的祝福语:“吃个苹果,岁岁平安!”

今天格外闲,闻喜之盯着那个漂亮的苹果看,满脑子都是刚刚听到的那一句“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绥绥平安。

蓦地想起来那年除夕,他们彼此解读对方的名字——

“希望你以后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平平安安顺顺顺利利,也要记得给大家报平安。”

“希望你一生喜乐。”

可是,后来的七年,他没有报过平安,她也没有做到喜乐。

美好祝愿终究只是祝愿,说的那一刻是诚心的,但听的时候却随意。

像过眼云烟,风过云烟散。

谁也不记得。

闻喜之把苹果洗干净,连皮带肉地啃完。

不是脆苹果,沙沙的面面的甜甜的,软得在口腔里化成甜腻的汁。

也不知道是哪儿传来的习俗,说平安夜要吃苹果,倒让这普普通通的苹果经过各种精致的包装后身价翻倍上涨。

闻喜之莫名地想,也许应该去把头发染回黑色——

自从染了这头发,都不敢回家,她爸看一次气一次。

一整天都无事可做,闻喜之下午早早地就下了班。

还是先前那个发廊,她在这里办了卡,进去后她的托尼老师刚好忙完,对她这个漂亮又大方的客户记忆犹深,热情地围上来问她有什么需要。

“染回黑色吧。”

金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托尼老师都没敢废话做什么建议,干脆利落地应一声好,请她过去坐下。

头发坐到一半,陈绥打电话过来:“明天出差,一周。”

闻喜之皱眉:“又是什么突然的工作计划,你最近根本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出差安排。”

“现在有了。”

闻喜之打开备忘录做记录,问他出差地点和出差内容。

“一个海岛,实地考察。”

“具体哪个海岛呢?”

“等会儿发你微信。”

“好的。”

电话挂断,托尼老师开玩笑:“美女这么忙啊,明天是周六又是圣诞节还加班呢。”

闻喜之笑笑:“有钱赚就行。”

“可惜了,明天那日子跟男朋友一起过多好。”

今天下班早,染完头发回到家也跟平时正常时间差不了多少。

闻珩提着个苹果礼盒过来送给她,里面除了一颗苹果之外还有一颗西柚。

那颗苹果被她当了晚饭,西柚留着。

要早起出差,也不敢熬夜,洗完澡收拾好东西就上床睡觉。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闻喜之忘了要出差的事情,直到陈绥亲自跑来敲门才迷迷糊糊醒了。

没睡够,穿着毛绒睡衣迷迷糊糊地过去打开门,看见他站在门口,语气不善:“你来干嘛?”

陈绥懒懒地往她门边一靠:“闻大秘书,出差一周还得上司亲自来接你,是不是有点摆谱了?”

“……忘了。”

一通收拾,临走时打电话让闻珩帮忙喂一下,顺便解决掉冰箱里的菜。

机票是陈绥订的,闻喜之坐上飞机后还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是去出差还是去度假。

好像什么也没操心,只带了个人去。

飞机落地,转乘船去海岛。

这里一年四季如春,比南华的冬天暖和很多。

海岛不算小,有酒店的工作人员开车来接。

海岛上街道两边的风景,很像闻喜之小时候看的偶像剧里的场景,岛上居民和游客都生活得很悠闲,节奏很慢。

是一个很适合放松旅游的地方。

闻喜之看了会儿车窗外的风景,掏出备忘录,公事公办地问陈绥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她好提前做计划。

往常他的出差时间都很短,顶多一两天,有时候上午去下午就回公司,也没带过她一起,所以这算起来是她第一次跟他一起出差。

以前的总经理都是提前跟她说什么时候有个什么事,接下来一切都交由她安排。

虽然有点忙有点累,但一切事宜她都掌握得很好,不会出现任何失误或者手忙脚乱的情况。

偏偏到了陈绥这儿,这人经常想一出是一出,很多事情都是临时起意,马上就去做,从来不会让她规划什么。

包括这次,吃穿住行,机票酒店,全都是他一手包办。

要不是这人是他,闻喜之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边缘化处理。

陈绥坐在旁边,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听见闻喜之的提问懒懒地掀起眼皮:“闻秘书,刚到地方你就催上司工作?”

“……那您先休息。”

闻喜之不打扰他,开始继续昨晚没做完的海岛攻略。

她是第一次来,为了能够方便工作顺利进行,对这里的一切做了解是有必要的。

陈绥并没有住什么很好的套房,就住了个普通的海景套房,跟闻喜之的房间隔得不远。

闻喜之把东西放好,简单收拾了下房间,检查了安全问题,开始工作。

终于将海岛攻略做完,伸了个懒腰,转头往窗外一看,天都黑了。

完蛋,没有照顾总经理的饮食。

闻喜之抓起手机就往外跑,边跑边给陈绥打电话:“经理,抱歉,我——”

“下来吃烧烤。”

“啊?”

闻喜之探头往走廊围栏下一看,木头搭建的凉亭里,陈绥穿着件白衬衫,扣子解开两颗,一副慵懒又随意的模样,靠在躺椅上摆弄单反。

在他旁边,烧烤炉子上还有新的各种串在烤,一旁的餐盘里放着一批已经烤好的。

“……”

他还真来度假了。

闻喜之挂断电话,小跑着下楼。

来时穿的冬装,到地方后太热,她洗过澡换了身秋天的裙装,跑起来裙摆飞扬回荡,美得有些晃眼。

到一楼楼梯口,听见声喊:“闻喜之。”

下意识抬头,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提着长裙裙摆。

对面凉亭里,陈绥举着单方,镜头将她捕捉。

闻喜之快步过去,陈绥低着头在看单反里的照片,眉心上抬,很满意的样子。

想起他刚刚那声喊,以及镜头对着自己的动作,闻喜之在他对面的躺椅上坐下,试探着问:“在拍我吗?”

“上司做事,你过问那么多干什么。”

“……那也不可以侵犯我肖像权的。”

“谁说我在拍你——”

陈绥从镜头后瞥她一眼,唇角翘着。

“你自己闯进来的。”

“……”

那就是拍了。

强词夺理。

也不是很大的事,闻喜之没跟他太纠结这个,转头看了眼烧烤炉子上的东西,很主动地接手剩下的活,将烤串全部重新翻个面。

“没让你下来烤东西。”陈绥把单反放在一边,起身坐好,“让你下来吃。”

“我习惯了。”闻喜之低头垂眼,很认真地摆弄烤串,“以前也是这么做,没必要现在就特殊。”

“我让你特殊行不行?”

“这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内容我说了算。”

“……”

闻喜之无言以对,放下手里的东西,直接摆烂:“那就辛苦经理了。”

“是挺辛苦的。”陈绥拿着烧烤夹子敲敲一旁放着烤好的烤串的餐盘,“所以你也得跟我一起辛苦,把这吃了。”

今天没怎么吃东西,闻喜之确实有点饿,加之陈绥烧烤手艺还不错,烤串闻起来很香,她就没有再废话,伸手去拿了一串豆腐往嘴边送。

“等会儿。”陈绥叫住她,眼神示意她看手边的椰汁,“先喝两口。”

“等会儿喝。”

“这么久不吃东西不喝点东西垫垫?”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闻喜之转头看,旁边倒了一杯椰汁,没多想,端起来就喝。

陈绥“啧”了声:“也不怕我下点儿药?”

闻喜之一口椰汁还没咽下去,听见这话立马弯腰捂着嘴找地方就要吐。

“得了,没下药。”陈绥笑了下,“逗你。”

闻喜之没听,那口椰汁还是吐到了花坛里。

转身去找他,让他喝一口才信。

“我就倒了一杯。”陈绥漫不经心瞥来一眼,“要跟我喝一杯?”

“谁要喝你喝过的。”

“你现在叫我喝你喝过的,双标?”

“……”

闻喜之别开眼,继续拿起那串豆腐吃:“反正我不要喝你喝过的。”

刚说完,看见陈绥端着那杯椰汁喝了一口,玻璃杯放回她手边,只剩半杯。

他这一口喝得猛,唇角沾了点儿奶白色的汁水,www.youxs.org。

闻喜之脑子里一瞬间弹出个少儿不宜的画面,不自然地别开脸咳了下,不小心被豆腐串的辣椒油呛到,弯腰咳得更剧烈起来。

嗓子眼里都是辣辣的,急需一杯水压下去。

恰好旁边递过来个玻璃杯,她也顾不得太多,接住仰头喝了剩下半杯,嗓子眼那股辣得发痒的感觉才压下去。

空的玻璃杯往桌面上一放,急促地呼吸缓气。

迷糊中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陈绥在桌对面低头看着她,眼神复杂。

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转眼看见手边已经空了的杯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还真跟他喝了一杯椰汁。

这不是间接接吻吗?

“啧。”陈绥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翻烤烤串,“你这努力呛到的样子——”

“有点可爱。”

“……”

打脸来得这么快。

陈绥烤串的手艺还不错,或许应该说,他的厨艺还不错,做饭烤串味道都很好。

吃过烤串,他说要出去转转,美其名曰熟悉场地。

闻喜之那句“那我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夭折,点点头:“好的。”

海岛日落稍晚,出酒店大门时天边夕阳将落未落,正在靠近海平线。

海风里有些咸咸的气息,游客们穿着五彩斑斓的度假服装悠闲地在街上闲逛,跟她曾经想象中的海岛生活很像。

闻喜之蓦然间想起来一件事——

那段陈绥不逃课的日子里,某次课间闲聊,她随口说了句想去海边度假。

“最好是个夕阳很美的海岛,吃过晚饭出去散步,看着天边夕阳落进海里,变出个月亮。”

眼下这样的事情好像正在发生。

闻喜之不太敢相信,是凑巧,还是……

陈绥拿着单反边走边拍,一不注意就走到了她前面很远的地方。

海边的坡道,他在下面,转身,镜头对着她。

“闻喜之。”他喊,“跑两步。”

“干嘛?”

“闻秘书,跑两步。”

“……”

闻喜之揪着腰间的裙子布料,将裙摆往上提,朝他跑过去。

陈绥按下快门,拍下她朝他奔跑的样子。

下坡路,闻喜之一时没刹住脚,反倒被带着越跑越快,有点停不下来。

临近跟前,被陈绥伸出胳膊拦了下,整个人都被他捞进怀里。

闻喜之差点以为自己要一直跑着撞上海边的防护栏,猝不及防撞进一道结实怀抱,闻到熟悉的海盐薄荷香。

懵了下,抬眼一看,陈绥的衬衫扣子解了两颗,自己的鼻子正好抵在他露出来的那片肌肤上。

像是被烫了一下,闻喜之立即退出他的怀抱:“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你占我便宜,还倒打一耙?”

“……”

在海岛待一周,五天晴两天雨,有时早上被叫起来看日出,有时被叫起来环岛骑行。

下午出去打卡岛上的各种店铺,晚上跟别的游客去海边一起参加篝火晚会,看沙滩电影,听沙滩音乐会。

闻喜之看着自己做的海岛攻略,一个没用上,陈绥仿佛一个人形攻略本,什么都知道。

跟来旅游没什么两样,只有她催的时候才会带她去观察海域水质海洋生物成长环境。

有点怀疑他以公谋私来旅游,拉上她一起才显得像是来工作,光明正大偷懒度假。

离开海岛的前一天,周五,也是2021年的最后一天。

岛上来了一批新的元旦假期游客,街道变得热闹起来。

闻喜之在房间里做工作总结,搁在一边的手机“嗡嗡嗡”地响。

拿起一看,陈绥的微信头像一闪一闪的。

“下来,去海边。”

“有工作吗?”

“有。”

闻喜之动作迅速地换了套衣服,拿上可能会用上的东西,门一关,飞奔下楼。

在酒店门口找到陈绥,他闲闲散散地倚在一辆黑色机车旁边,一身黑衣黑裤的打扮,戴着顶黑色头盔,看上去热烈又桀骜不驯。

手上那顶头盔朝她丢过来:“戴上。”

“只有一辆机车吗?”

“不然?”陈绥长腿一跨骑上车,偏头叫她跟上,“今天游客太多,只剩一辆。”

闻喜之没再说什么,坐上机车后座,想了想,安全要紧,双手扶着他的肩。

又觉得这姿势胳膊会累,改为揪着他腰间的衣服,勉强觉得安全。

“好了,走吧。”

陈绥双腿支地,低头抓着她双手,交叉着往自己腰上一环:“抱紧点。”

岛上有限速,陈绥开得不算太快。

斜地里岔路口忽地插过来一辆私家车,机车被迫猛地刹车停下。

巨大的惯性使得闻喜之坐着往前一滑,整个人都紧紧地贴上了陈绥。

那辆私家车停在面前,驾驶座车窗落下,司机探头道歉:“不好意思,我的问题。”

闻喜之本以为陈绥那样不好惹的个性会直接跟他吵起来,却意外看见他好脾气地表示:“没事,你先过。”

机车停在海边,闻喜之到地方才发现今天海边是有跨年活动的。

不免好奇——

陈绥怎么什么都知道?

应该是岛上居民准备的跨年活动,游客们也一起帮忙布置场地,很快就搭建起了投影幕布、自助餐桌、沙滩篝火……

花环和气球简单装饰,小孩子们笑着闹着在沙滩上跑来跑去,天边夕阳渐渐落下,晕开一片斑斓霞光。

这是2021年的最后一个夜晚,也是在海岛的最后一个夜晚。

闻喜之是一个会因为“最后”两个字而原谅很多平时难以原谅的事情的人。

即便发现陈绥只是带她来海边玩,并没有什么工作计划,也懒得再跟他计较什么。

不同地方的人聚在一起,大家一同看着电影,听着歌,围着篝火跳舞玩游戏。

自助餐桌上的美食酒水减少了又被补上,仿佛永远取之不尽。

闻喜之好奇:“谁啊这么大方。”

陈绥挑眉:“我。”

“……所以这个是你弄的?”

“嗯。”

闻喜之手里拿着一杯葡萄酒,听见这话喝了一口,大胆猜想:“所以,之前那些也都是你——”

“嗯。”

“哦。”闻喜之偏头看向海面,“经理真是豪气。”

“经理没那么无聊,陈绥有。”

“确实。”闻喜之转头,“你真的很无聊。”

毫不客气,有种喂不熟的白眼狼的感觉。

陈绥抬手碰她头:“你说的是人话?”

“你听懂了。”闻喜之喂了一颗葡萄进嘴里,“那就要看你是不是人了。”

“哦,我不是。”

“……”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天彻底黑了。

不知何时大家都默契地躺在沙滩上聊天。

闻喜之有点昏昏欲睡,眼睛一眨一眨地,转过头,撞进一双漆黑热烈的眸子里。

整个人瞬间清醒。

“你——”

“闻喜之。”陈绥开口喊她,脑袋朝她更凑近些,呼吸纠缠的距离,“我考了第一名。”

没头没尾的话,闻喜之却第一时间明白他在说什么。

但她已经不想再去想这件事,转过头去,语气冷淡:“听不懂。”

“别装。”

陈绥抬起右手,将她脑袋又掰了过来。

面对面对视着,手却没拿开,还贴着她侧脸,大拇指指腹刮刮她眼角下那块儿很细腻柔嫩的肌肤。

“女菩萨,跟你许个愿。”

闻喜之想,也许她应该拍开他的手。

但可能是晚风太温柔,一时没舍得。

理智提醒她,不要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太深邃太危险,会勾得人被他蛊惑。

可是到最后,理智也做他的手下败将。

时隔经年,少年隐晦的爱意不再躲藏,满是大胆的热烈,眼睛藏不住兜不下,漫天盖地地将人包围。

闻喜之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愿望。”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这么这么多年,终于听见这句话。

闻喜之眼眶忽地一热,拍开他的手转过脸去,抬头望天。

原来他也知道,这事儿需要原谅。

也就是说,他知道这件事是不对的,知道她会生气会不高兴,但他还是选择这样做了。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她说,“你选择怎样的人生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那我换个愿望。”

“你没机会了。”

过了很久。

闻喜之以为他会就此放弃。

他却开了口,以一种很强势、无法拒绝的姿态——

“闻喜之。”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

作者有话说:

陈绥:好好说话总不听。

沂沂来晚了T^T

第60章 起风

从海岛回到南华, 由夏入冬。

闻喜之回到租住的地方,正好碰上对门的美女在搬家。

其实从第一次在这里碰见她,闻喜之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只不过不认识,有种似真似假的熟悉感。

想起自己在海岛上逛那些小店时还买了礼物,闻喜之叫住她:“要搬走了吗?”

美女抬眼看着她,眼神有一瞬间的懵。

闻喜之发现了, 她每次看见自己都是这样的眼神, 像是每次都不记得她是谁,要反应一下, 或许是要根据她的什么特征来想起她的身份。

片刻过后,美女应该是记起她了,对她笑了笑, 笑得很甜很柔美:“啊, 是的,你出差回来了吗?”

又补充到:“我之前做了烤饼干送你,是闻珩收的。”

闻喜之记得, 这事儿闻珩确实有提过,并且很不要脸地表示:【你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我替你吃了。】

当时他还拍了照片发过来, 透明的盒子, 有好几种饼干, 罗马盾牌、玛格丽特、蔓越莓曲奇、奶棍。

每样都做得精致漂亮, 看着味道也不错。

没想到闻珩喜欢了这样人美心善心灵手巧的女生。

闻喜之向她表示了谢意, 打开行李箱拿了一个礼盒出来送给她, 里面是跟她同款的闺蜜耳钉。

礼貌问她搬家需不需要帮忙, 得知不需要之后跟她互换了微信联系方式。

回到家里, 一切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彰显著闻珩这人极好的生活习惯。

冰箱里被塞满了前一天新采购的各种新鲜食材,储物盒里放着饼干盒。

闻喜之拿出来看,闻珩倒是每样都给她留了一半,还写了张便签贴上:【不吃给我留着。】

看样子似乎这点儿也是忍着嘴馋给她留的。

闻喜之想笑,洗了手打开盒子吃了一片罗马盾牌,味道竟很棒。

给闻珩发消息:【不好意思,味道太好了,留不了。】

想了想,又发一条过去:【对了,美女搬家了,知道吗?】

放了手机去洗澡,出来后闻珩和美女都发了消息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改备注,美女的备注还是她的微信名,叫“游鱼睡着了”,发来微信跟她表达谢意,说耳钉很好看,她很喜欢。

闻珩回了两条消息。

【好吃是吗?学着点儿。】

【搬家了?搬去哪儿?】

闻喜之擦擦头发,坐到沙发面前的地毯上一个人回两个人的消息。

拍了一张戴同款耳钉的照片发给美女,语气温柔又甜:【喜欢就好呀,这是闺蜜耳钉,我也有一对一样的。】

回闻珩语气就又敷衍又冷淡:【不学,不知道搬去哪儿了。】

刚回完消息,陈绥也发了消息过来:【酒吧今天开业,真不来?】

回来的路上陈绥就提了几次,闻喜之一直没答应,这会儿他又问,闻喜之想了想,回他:【后天去吧。】

然后,三个人同时回了消息过来。

闻喜之看着三条对话框同时显示出未读消息提醒,有点想笑。

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海王呢,一聊三。

简单看了下他们回复的内容,闻喜之抛弃俩男的,单独跟叫游鱼的美女聊天。

到结束都相谈甚欢,得知她叫尤语宁,以前也是南华一中的,现在是配音演员,还各自交流了喜好。

连续一周的海岛行让人觉得乏累,闻喜之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从睡梦中向来,恍然惊觉还没做工作总结。

陈绥看着跟从前上学那会儿似的不靠谱,每天都是吃喝玩乐,闻喜之不能跟上司较真,只能自己爬起来叫了个外卖整理这一周出差的工作成果。

内容不多,没花多少时间。

正要去丢垃圾,收到封邮件——

陈绥发的。

用的工作邮箱。

闻喜之点开看,竟然是详细的海岛附近的海域水质检测报告、海洋生物种类调查结果、海域环境分析、海滩沙土检测、气候温度湿度总结……

完全是一副认真搞了调研的模样,像科研一样认真严谨又事无巨细。

闻喜之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打电话过去问他:“你上哪儿偷的吗?”

“偷?”陈绥嗤了声,“请注意你的措辞。”

“那不然是哪儿来的,你每天都在带我玩,工作都是我催的。”

“你也知道我在带你玩。”电话那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难道就没好奇过——”

“什么?”

“每天早上叫你吃饭的时候,我从哪儿回来,每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又去了哪儿。”

“……”

闻喜之不太置信:“你都是自己去做的?”

“不然呢闻大秘书,还真能以公谋私公费带你出来玩?我不缺这点儿钱。”

“噢。”

安静了会儿,陈绥问她:“在干嘛呢?”

“没干嘛。”

总不能说,她花了一下午,整理了一份此时已经并不需要的工作报告。

虽然,这些并不在她的工作范围之内。

仔细想来,好像她总是这样替他操心,读书替他做笔记,工作替他做报告。

然而他是这样优秀,什么都不需要。

可能,因为她做的都是无用功。

所以,才没能成为他的必选题。

想到这些,闻喜之难免有些低落,不想再继续聊下去,要挂电话。

“不跟你聊了,我还有事。”

“闻喜之。”

陈绥叫住她。

闻喜之没能按下挂断键,低低地“嗯”了声:“还有事吗?”

良久的沉默。

然后,他问:“不挂电话行不行。”

“……你要干嘛?”

“算了,加班。”

“?”

“挂电话扣工资。”

“……”闻喜之想起来件事,“我的离职申请,你到底看见没有?”

“什么离职申请?”

“发你邮箱了啊,没看见吗?”

“哦,没有,可能被当成垃圾邮件拦截了。”

“……办公桌上的,也没看见吗?”

“没,可能跟废纸一起丢进碎纸机了。”

闻喜之彻底无语:“有没有那么凑巧。”

“这是天意。”

“那我重写一封。”

“闻喜之,你这么大人了,意气用事?”

“谁叫你总是——”

话没说完,孟佩之打了电话过来。

闻喜之飞快挂了他的电话转接。

“跟谁打电话呢之之?”听起来似乎有什么开心的事,孟佩之话里带着笑,“有事找你。”

“一个领导。”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闻喜之还是有种在被抓早恋的错觉,下意识模糊答案。

“噢,还加班呢?”

“唔……算是。”闻喜之笑了笑,“怎么了妈妈?”

“还记得你秦叔叔家那个哥哥吗?”

“国外留学那个?”

“对,博士毕业,但是太久没回来了,南华大变样,你阿姨问你能不能带他出去转转。”

“……”闻喜之扶额叹气,“妈妈,我说了不想相亲。”

“就转转,一起吃个饭,聊聊天,难不成你以后连异性朋友都不结交了?”

闻喜之无法再拒绝:“好好好,我知道了妈妈,把时间地址联系方式发我吧。”

孟佩之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发来一串信息。

闻喜之正要照着微信号添加好友,弹出来条验证消息——

正是这位多年不曾见面的世交哥哥,秦涵。

一通寒暄,闻喜之看了看自己仅剩的假期余额,问他今晚有没有空。

秦涵说有。

陈宜今天被当年黑市找的人约见,气急败坏却又被拿捏,不得不偷偷摸摸出门。

如今他毕业两年,在陈家的企业里工作,担任人力资源部部门经理。

虽然陈望为了历练他没给他太大权力,但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日子也算过得风生水起。

可惜这一切美好止于一个多月前陈绥回国。

“妈的。”陈宜出门时想想都忍不住骂,“怎么就没把他撞死!”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某种关联,自从陈绥回国后,黑市的人就开始频频找他,要他加钱,不然他们就要去找陈绥。

那都是一群亡命之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日子本来就不如意。

陈宜一边在背后骂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好意思来问他要钱,一边却不得不虚与委蛇跟他们周旋。

那时也没想到这事儿会失败,更没想到这事儿会留下证据。

陈宜卡在红绿灯路口,燥怒地猛拍一把方向盘:“这俩狗娘养的东西!”

在他斜后方的车位,停了辆不起眼的黑色私家车,十来万的款,从来都不会被他多看一眼。

驾驶座车窗降落,伸出来一只青筋凸起指骨修长皮肤白皙的手,指间夹着支燃了一半的烟。

手指轻轻磕了下烟头,烟灰掉落,后视镜映出一张懒怠厌世的脸。

绿灯亮起,车流重新流动。

那辆低调的私家车一直跟着陈宜这辆新买的宾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陈宜心里烦躁,也不屑于多看一眼破车,竟从头到尾都没发现被跟随。

银兴商城。

闻喜之在商城楼下接到秦涵。

俩人大约十年不见,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但秦涵却出乎意料地斯文俊秀,很符合做学者的气质。

南华太大,闻喜之本就是为了应付答应出来带他逛逛,没打算走太远,就在附近溜达了一圈。

到了晚饭时间,又返回银兴商城,去八楼的美食城吃晚饭。

本以为会很尴尬,却意外和谐。

秦涵这人虽然是博士毕业,却不严苛古板,为人很风趣幽默,也不拉着人探讨学术,什么话题都能聊两句,真正见多识广。

闻喜之渐渐放开了些,带他去吃适合冬天的菌汤锅,一路上有说有笑。

旁边是家牛排海鲜自助,闻喜之刚进汤锅店,陈宜面色不虞急匆匆地从她身后穿过,进了牛排海鲜自助店里。

另一道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跟上去,走两步,倒退回来,侧头往汤锅店里瞥。

闻喜之跟秦涵已经过了汤锅店的转角,去另一边的空桌坐下,门口瞥不见身影。

陈宜心里骂娘,面上却带笑,走近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两个戴帽子的外国男人,低头看见桌上满满当当的各种食物,心里忍不住骂得更大声。

面色如常地在两人对面坐下,压低声音打招呼,比了个数字:“这个数,从此以后彻底消失。”

无人在意的角落,坐下个黑衣黑裤黑色鸭舌帽的男人,虽然他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冲锋衣的帽子都扣在了鸭舌帽上,依旧没能藏住挺拔身姿和不俗气质。

就连旁边吃饭的客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迫切想要解除心头大患的陈宜却未对他有丝毫察觉。

良久,陈宜跟两人达成协议,先行离开。

黑衣男子坐在原本位置没动,两个外国男子起身恭恭敬敬地走到他面前,交了个什么东西给他。

目标达成,黑衣男子起身离开。

鉴于秦涵良好的绅士修养,闻喜之对他的排斥少了些,一顿饭下来,跟他闲聊,也问了些他的专业领域。

吃完饭下楼,她看时间还早,询问他还有没有想要去逛的地方。

“我都行,你什么时候回家?有门禁吗?”

“没有。”闻喜之冲他笑了下,“我们家从来都没有门禁,而且我是奉命出来陪你玩的。”

“我很荣幸。”秦涵推了推眼睛,看人时的眼神充满智慧,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听你的安排。”

“那要不就——”

话没说完,闻喜之脚下被颗小石子绊了下。

身体歪斜,秦涵扶住她胳膊。

闻喜之借力站稳,抬头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刚刚没说完,要不我们去附近打台球吧,那里——”

“闻喜之。”

身后忽然响起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这次仍旧没能将话说完,闻喜之身体一僵,嘴角微笑的弧度也落下去,转身去看。

夜幕沉沉,银兴商城楼下的路灯坏了一盏,使得那一面墙陷入昏暗的夜色里。

这样不起眼的背景里,却有个绝对亮眼的存在——

那人身形高大挺拔,随意散漫地靠在墙上,黑色冲锋衣拉到顶,帽子盖住额头,露出一双黑夜里深邃锐利摄人心魄的眼。

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指间夹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夜风吹过,猩红火光微闪。

是陈绥。

黑夜里一身危险气息的陈绥。

莫名的,闻喜之心口猛地跳了下。

身旁秦涵在问:“朋友?”

或许,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前男友?

“嗯。”闻喜之回过神,抿了下唇,“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

“过去打个招呼?”

闻喜之想,好像确实应该过去打个招呼。

“好。”

“一起过去吧。”

闻喜之朝着陈绥的方向走去,很奇妙,明明夜色这样暗沉,却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眼神带着锋利的打量,落在秦涵身上。

别发疯就行。

她这样想着。

走到距离陈绥一米远处,闻喜之停了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陈绥抽了口烟,掐灭剩下的半支,灰白色的烟雾从他唇缝和鼻息之间逸出来,变成袅袅上升的一团雾,模糊他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

那双眼却没受任何影响,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闻喜之蓦地就想起来,那年他生日,送她出小巷口后,她说想试试抽烟是什么感觉。

他就是这样抽了一口,对着她的脸喷出来,问她味道怎么样。

有些时候,他确实是又蛊惑又坏,骨子里带着点儿疯狂的。

那口烟被彻底呼出来,陈绥看向她,不答反问:“他谁?”

语气不善。

听着却又像是已经克制过,压了怒气,随时都会爆发发疯的状态。

闻喜之怕他真发疯,转头对秦涵有些抱歉地开口:“不好意思涵哥,下次再约吧,我这儿现在有点事。”

秦涵倒也很懂进退,看了眼陈绥,绅士礼貌地嘱咐她:“那你自己万事小心,有事随时打给我,注意安全。”

“好。”

闻喜之一直看着秦涵走远,怕陈绥说些什么不方便让人听见的话,一直等到秦涵上车开走,才转身看向陈绥。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朋友间告别,落在嫉妒的眼里却像依依惜别的小情侣。

刺眼。

这块儿地方比较暗,没什么人往这走,闻喜之总觉得在这氛围下,陈绥浑身透露出的气质更有些凛然。

他盯着她,并不说话,脸色很沉。

闻喜之想了想,主动开口,将刚刚的问题又重新问一遍:“你怎么——”

一句话只开了个头,胳膊被猛地一拽。

天旋地转间,后背抵上冰凉墙面,后脑勺落在灼热掌心。

闻喜之睁开眼,惊魂未定,瞪向面前这个把她困在怀里的男人:“你又发什么疯?”

他刚抽过烟,呼吸间有很淡的烟味,盖住更淡的海盐薄荷香。

呼吸是压抑的,粗重的,滚烫的,落在她脸上和颈间。

那双眼疯狂又贪婪,掩藏着暴雨般危险。

“你在相亲?”声音又低又哑,“回答我。”

闻喜之推了推他,没推动。

“不是。”她说,“你松开。”

“跟他那么亲密?你喜欢他?”

闻喜之没了耐心:“是是是,你满意了?”

“闻喜之。”陈绥忍着一切要喷薄而出的嫉妒和愤怒,尽量冷静,“我没有机会,别人就有是吗?”

“是。”

“谁都可以,除了我是吗?”

“是!”

陈绥闭了闭眼,像是在克制什么,刚毅的俊脸隐在暗夜里,像艺术品一样精致。

片刻后,他睁开眼,看向她时眼神又冷又平静,像一瞬间经过寒冰淬炼。

“闻喜之,你没有心。”

闻喜之的好脾气彻底被他磨灭,放弃挣扎,抬眼盯着他,冷言冷语刺过去:“对,我没有,难道你就有吗?”

“你可以不跟我打招呼就离开,可以一走七年杳无音讯,可以不想要我就丢下,想要就来强势地入侵我的生活。”

“你根本不会在意我的心情,不会考虑我的感受,因为在你眼里,我根本就不重要!”

“我根本就不重要。”闻喜之喃喃地重复一遍,鼻子一酸,吸气忍住,“不管跟什么比,我永远都是不重要的那一个。”

“闻喜之……”

陈绥想摸摸她的眼睛,但她却努力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做出了躲避的动作。

“对不起。”他垂眼,喉咙堵得难受,嗓音又低又哑,“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不重要!”闻喜之彻底情绪崩溃,冲他大喊,“你不要再装了!”

“你在国外过得风生水起,跟女朋友双宿双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觉得我很重要?”

“你没有!”

“陈绥,你这样装深情——”

闻喜之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出绝情难听的话:“让我觉得很恶心。”

曾经有多喜欢,多想让他开心,现在就有多想让他痛,让他也跟自己一样心痛。

可是,在这之前,她从没想过要这样。

真心喜欢过的人,会永远希望他过得好。

哪怕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曾让她浪费几年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曾让她一想起就难以入眠,曾让她总是红了眼眶。

即便他往后变得再不好,她记忆中喜欢过的那个人,也依旧会在她的青春里闪闪发光。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诋毁他,哪怕等了他五年,却被告知他有了女朋友的那一刻,她也是喜大过悲。

卑微地想,只要他还活着就好了。

闻喜之以为,大家都是这样,他也会是。

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对自己穷追不舍,为什么要强势地干涉她的生活。

就因为他想要的必须得到吗?

可她不是谁的战利品。

“就到这儿吧,陈绥。”

闻喜之平静下来,也变得更绝情。

“离职申请我会再写一份,希望能在上面看见你的签名。也请你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一遍又一遍,提醒我当初眼光很烂。”

这么这么多狠心绝情难以入耳的话,从最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

这个吞下了生活所给予的一切苦难都未曾投降的人,终于也有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他再也没了任何气势,头低下去。

“闻喜之。”

“我没有交过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韩子文:!!!

沂沂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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