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捡来的忠犬背叛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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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逛街

陈辞瞬间如遭雷劈, 甚至踉跄地退了一步,所幸被身后的温屹接住。

她此刻已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震惊,她好容易找到的小外甥, 那么年轻俊俏的小伙子,喜欢男子也就罢了, 竟然还是被压的那个?

屋中的其他人也是或震惊或茫然,怔怔地看着陆溪月, 这冷若冰霜的红衣男子当真和苏白那个了?

而要说谁最惊讶, 非温韫莫属。

她震惊地喃喃自语, 看如今这情形, 想必阿白已经知道陆庄主其实是名女子,可阿白虽然八岁就已离家, 却也是自幼受礼法熏陶, 傅家教出来的人竟然会出现在女子的床上?

而她更加无法理解的是,女子和男子那个, 为什么会是男子出血?

端午则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陈辞在说些什么,出血?为什么会出血?为什么公子会被陆逍弄出血?难道陆逍又打公子了?

陈辞上下打量着陆溪月, 这红衣男子肤光胜雪, 目若春水,确实是极美艳的容貌,更是容光焕发,神情餍足, 昨夜定是没少折腾阿白, 可是阿白方才竟还替他说话。

她颤声问道:“阿白,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这位陆……庄主?”

苏白看着满屋的亲人,藏在被下的双拳倏然攥紧, 他看着陆溪月明艳张扬的侧脸,异常坚定地说道:“是。”

哎……陈辞长叹一声,看来唯一的症结就只能是这个看上去便不好说话的陆逍了。

她放缓了声音,看着陆溪月说道:“这位陆庄主,你以后对阿白,能不能稍微温柔一些?”

“温柔?”陆溪月怔住,冷道:“什么意思。”

陈辞耐着性子说道:“就是动作轻柔一些,不要每次都弄出血。”

陆溪月再次皱眉,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每次都会把他弄出血?”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每次?他们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的?

陈辞倒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陆庄主,我毕竟是过来人,夫妻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男子与男子之间。”

陆溪月瞬间怔住,原来这是夫妻之间做的事?

不对,她此时终于反应过来,这个温二夫人莫不是误会了什么,而此时床上的男子也语音低沉地说道:“舅母,您误会了。”

虽然在梦里他已不知多少次将师兄揉进骨血,可现实中,他只有将自己放低到尘埃中,才只是能待在师兄身边而已。

陈辞对着苏白脾气就没那么好了,“你现在从被子里出来给我看看,就知道误没误会!”

苏白俊脸一僵,只好默不作声。

陈辞见状,对着陆溪月温声说道:“陆庄主,阿白的婚事支持或者反对都还轮不到我,但是你们既然已然这般……亲密,这血燃丹的毒是否可以解了?”

温韫此时也才如梦初醒,说道:“陆庄主,待阿白前去北境取麒麟血后,我也会和你们一道启程去逍遥山庄,替阿白的师娘重塑经脉。”

陆溪月眼前一亮,苏白的师娘也是她的师叔,算是她如今唯一的长辈了,“有劳温小姐了。”

苏白也对着温韫道了声“多谢。”

温韫瞬间笑了出来,“哟,从你口中听到声谢字可是真不容易。”

对着陆溪月又是一脸严肃,“陆庄主,既然如此,这血燃丹可否解了?阿白这两日便要去北境,万一受此影响,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不好?”

温韫这话说的倒是有些道理,毕竟没有什么比取得麒麟血更重要,她正在思考,床上的男子突然抢先说道:“不用。”

声音坚定而又低沉:“不用解。”

若是没有血燃丹,他不敢保证师兄还会这般安心地让他待在他身边。

陈辞登时一脸恨铁不成钢,怒道:“你你你,天下女子这么多,你怎么就这么犟!”说着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温屹和温琼、温珏也忙追了出去,温韫只好说道:“陆庄主,阿爹今日去处理温家事务了,晚上我们再来商量去神龙垒和九溪山的具体事宜。”

陆溪月认真地点了点头,甚至心中隐隐兴奋起来,不知为何,她现在开始相信,苏白真的能替她拿到麒麟血。

端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苏白,可他家公子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陆溪月身上,端午也只好跟着温韫离开,众人乌泱泱地来,三三两两的离开,屋内再次只剩下她和苏白两个人。

她站起身来,看着苏白。

苏白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有些惶恐地道歉:“对不起师兄……弄脏了你的被子。”

哪怕他已尽力没有让身体触碰被子,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汗液和血迹。

陆溪月看着男子额角和胸膛上细密的汗珠,她恍然想起,方才她一点点将男子唇上血珠舔舐掉时,男子额头便已沁出了汗珠,而胸前本来已然凝固的血迹被汗水一染,竟再次晕开。

陆溪月眸光暗了暗,异样的情绪再次从心中升腾,陌生到就连她自己都不理解这究竟是种怎样的情绪。

苏白唇角微不可察的弯了弯,方才师兄的目光,可能师兄自己都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可是他知道。

在师兄看不到的地方,他就是以这种目光注视着师兄,哪怕师兄现在并不喜欢他,但他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师兄喜欢他这具躯体。

这一认知让他不由升出一股隐秘的喜悦,比他武功取得突破,比他打赢强大的对手,比他幼时被父亲表扬,都要欢欣和雀跃。

陆溪月压下心中那股无名的火气,冷道:“回去换身衣服,随我去集市。”

苏白将上衣穿好,又将裤腿放下去,最后穿靴时动作突然一滞,“师兄,我没有黑色的衣服了。”

一件那天在散花楼被她剪破了,还要身上这件……看这样子确实没法穿了。

陆溪月皱眉,“那就穿你之前的衣服。”

“是。”

待两人收拾好出门已是日上三杆。

苏白长身玉立站在院中,仅用一根玉簪将乌发束在脑后,腰间斜挂着碧玉笛,蓝色的衣袂在春风中微微翻飞,神情清冷眉目如画。

陆溪月有些恍惚,她已许久未见男子这身打扮,当真是丰姿如玉的少年郎,细细瞧着男子的身量竟似又长高了些。

不过谁能想到这般风华卓然的男子,竟会乖顺地跪在她床前,她心中陡然升出股隐秘的悸动。

苏白在看到陆溪月满意的目光时才终于放下心来,从没想到有一天他竟会靠着这身皮相来取悦心上人。

她看了一圈,问道:“你怎么没带端午?”

苏白笑了笑,“知道师兄不想见到他,今天放他假。”

陆溪月点点头,她确实不爱看到那个胆小又聒噪的人。

集市离温宅很近,两人出门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应都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小西街。

宽敞的街道两边茶肆酒馆,医馆当铺鳞次栉比,路边摊贩更是多不胜数,各色旌旗随风飘扬,小摊小贩临街叫卖,当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她以前很是厌烦这种嘈杂的地方,不仅吵闹气味更是难闻,不想今日嫌恶之情倒是减弱了许多。

两人并肩而立一红一蓝,哪怕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是最亮眼的存在,过往路人,临街小贩的目光无不看向两人。

苏白侧身将陆溪月挡了挡,问道:“师兄,你有看到什么想买的东西没?”

陆溪月闻言倒是陷入了沉思,她本是想来集市看看有没有烙铁,可方才温韫有一句话说的对,就算她想要给苏白烙下印迹也要等到他从神龙垒回来再说。

她看向身旁清冷沉稳的男子,“苏白,你会做烙铁吗?”

“烙铁?”苏白有些怔愣,但仍是如实答道:“会做,山庄内的马匹臀部都有山庄的烙印标识,之前用来烙印的那根坏了,新做的那根上凸出的字正是我帮余伯雕的。”

陆溪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待回山庄后你再去做一根新的。”

为什么要再做一根?苏白有些好奇,可他清楚地知道师兄最恨别人质疑他,只能乖顺地问道:“师兄,要做什么样子的,和之前那根一模一样吗?”

陆溪月沉吟道:“待我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苏白轻轻颔首:“好。”

说话间两人路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陆溪月看着身边男子俊美夺目的脸庞,突然间来了兴致挑选起来,若戴上这鬼脸面具,便不会再这么招摇了。

苏白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她正在犹豫是给苏白戴那个钟馗的,还是那个七仙女的,耳边突然传来娇柔的女子声音,“真是巧了,竟会在此碰上苏少侠。”

她直起身子朝来人看去,那人看清她面容后惊道:“这位想必就是陆庄主吧,当真是名不虚传。”她虽自诩容貌极佳,在这红衣男子面前却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不知阁下是?”陆溪月不悦地问道,她正挑选的起劲,却被人打断。

女子身旁一名白衣男子温声说道:“在下冷吟松,这两位是舍妹,冷安竹和冷幼微。”男子语气很是温和,神色却难掩矜傲。

陆溪月点点头,她记得这个冷吟松,之前在月灯阁打擂台时在苏白手下连三个回合都坚持不住,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来是冷家公子和小姐。”

她自认打过了招呼,三人便该离开,不想那冷安竹竟对着苏白再次说道:“苏公子,小女上次的提议你不知考虑的如何?”

苏白向着陆溪月走近一步,冷道:“谈何考虑。”

被苏白冷言相对,冷安竹丝毫没有气馁,而且柔声道:“苏公子,当日你输给了那个武功平平的傅朔玄,大家都替你惋惜,可你既然娶不到温韫,冷家便是你最好的选择,温家能给你的,冷家也都能给。”

冷安竹这番话说的很是镇定,然而手心早已捏了一把冷汗。

他们生在冷家,拥有了江湖其他人羡慕的权势财富,可相应的,他们的自由也少了许多,在婚配上更是几乎完全听从长辈安排。

可若她中意的对象是苏白,冷家定然是会允许的,难得遇上一个她看得顺眼,长辈也会认可的人,她不想一辈子被人安排,只能再替自己争取一把。

“哦?”陆溪月来了兴趣,她指着苏白,“冷小姐,你是想和他结为夫妻?”

冷安竹愣住,似是没想到她竟会这般直白的问出来,却只犹豫片刻便下定了决心,说道:“是。”

陆溪月再次问道:“那你喜欢他?”

冷安竹再次愣住,每次接触苏白的目光她都会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当下也不扭捏,她含情的目光看向苏白,“是,我喜欢苏公子。”

第52章 仙女

陆溪月眉心蹙了蹙, 她不喜欢别人用这种目光看向苏白,她将身子往里侧了下,站在苏白和冷安竹中间, 冷冷问道:“那请问冷小姐,既然你喜欢他, 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愿意为了他牺牲性命?”

冷安竹皱眉, 似是有些不悦, “陆庄主这是在拿小女寻开心吗?若真到了这种地步, 恐怕早已超越了喜欢, 那是彻底爱上了一个人,才会把他看的比自己生命还重要。”

旁边男子垂在身侧的双拳倏然攥紧。

爱?陆溪月倏然怔住, 这个词对她来说比喜欢还要陌生。

她认真问道:“那喜欢是怎样?”

冷安竹看着陆溪月, 一时不知她是不是在寻自己开心,还是真心求教, 她看着一旁眉清目朗的苏白,含羞说道:“喜欢就是会觉得一个人很好看很耀眼,想时刻见到他, 和他在一起会很开心, ”最后她声音变得缓慢,“也会希望他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人。”

若这就是喜欢……陆溪月心神倏然一动,刹那间心跳如雷,她捂着胸口,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发芽。

她眉心难受地皱了皱, 这种陌生的、无法掌控的情绪让她异常难过, 她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男子,“苏白, 冷小姐说的是真的么?”

男子挺直的脊背有些僵硬,他哑声道:“是真的……”

她怒道:“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岂不是,她是喜欢苏白的?

苏白咬了咬唇,“我之前不敢说——”

陆溪月瞬间阴沉的脸色打断了男子的话,她怒然朝苏白勾了勾手,示意男子将头低下。

“啪!”

带着劲风的巴掌落在苏白低垂的脸颊,清脆的声音震的众人心头一凛。

而方才苏白的局促惊惶,陆溪月的愠怒也被三人看在眼中,一直默不作声的冷吟松不由问道:“陆庄主是不愿意自己的属下和冷家结亲吗?”

冷安竹此时也恍然大悟,“陆庄主是担心苏公子和冷家结亲后会不将你这个庄主放在眼里?还是担心苏公子会就此离开逍遥山庄?”

陆溪月冷笑一声,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指着苏白,“他不会和冷家结亲的。”

冷安竹奇道:“为什么?”

陆溪月表情极淡,语气更淡,“因为他喜欢的人是我。”

瞬间安静了片刻。

三人惊的面面相觑,冷安竹娇俏的面容更是瞬间煞白,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过了良久,冷安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说道:“陆庄主为了不让苏公子来冷家还真是煞费苦心。”

“哦,”陆溪月冷笑,“你不信?”

她再次对着苏白勾了勾手,示意男子把头低下。

男子眼底有些不安,似是为再次到来的疼痛而恐惧,却仍乖顺地将头微微垂下。

陆溪月见状唇角勾起抹满意的弧度,她抬头,将唇轻轻覆在男子温热的唇上。

男子在她行动的那一刻出于本能将眼睛闭上,在这一刻倏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一层轻柔暖意覆在他干涸的唇上,像是枯木渴望着春雨,像是雪花遇到了冬阳,极轻极浅,却是亘古的久远。

在这个瞬间,他们仿佛不是在喧闹的街头,而是在那昨夜温宅的客房中,在炙热的江风楼中,在那逼仄的船舱中,似乎整个街道此时都安静下来,只感受的到彼此纠缠的热烈气息。

苏白眼眸一暗,正想加深这个吻,陆溪月却已然抽身离开,浅尝辄止。

她看着身躯颤抖的冷安竹,冷道:“如何?”

冷安竹此刻再也忍受不了,红着眼眶跑进了人群中,冷幼微见状连忙追了上去,冷吟松皱着眉说道:“陆庄主这般行事,不怕江湖中人议论么?”

陆溪月双手抱胸,漠然挑眉,“为何要怕?”

冷吟松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也追着冷安竹而去。

陆溪月轻嗤一声,回头,正对上男子幽沉的目光。

苏白眼底的情意在顷刻间翻覆成奔腾的江河,他唇边挂着一抹笑,像是三月春风般温暖而明媚。

他的师兄终于知道了他的心意,却没有因此而厌恶他,甚至还愿意留他在身边,甚至像宣示主权般替他赶走了冷家人。

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师兄其实是在乎他的。

陆溪月看着眼前风姿卓然的男子,明明仍是恭谨地垂着头,明明仍是驯服的姿态,那同昨夜如出一辙的清冷眸中,此刻却像是发现了猎物的野豹,充满了占有欲。

“啪!”

她再次扬手,一掌狠狠地扇了过去。

“不要再让我看到那种眼神。”她语气森冷。

男子头被打的偏向一边,再转过来时,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静如水。

“是,我的主人……”苏白再次开口唤道,男子刻意放轻的嗓音低沉而又沙哑,像撩人的柳梢划过心口,漾起丝丝涟漪。

陆溪月猛地从摊位上拿起面具罩在苏白脸上,将那淡薄的双唇盖在面具之下,隔开男子浓烈的气息,直到此时她才终于透出一口气。

她现在心里很乱,乱的像当时在禁地外,看不到头绪。

“这七仙女的面具同这位公子倒很是相配呀。”摊主是位看着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婶,笑吟吟地说道。

陆溪月这才发现方才慌乱之下,她顺手将离她最近的七仙女的面具戴在了苏白脸上,一根带子套在脑后,只露出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不知是否是因为苏白穿的一身蓝衣的缘故,这娇柔的七仙女面具竟和男子意外的相配,男子身姿清俊长身而立,倒真像是那飘渺出尘的仙女,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师兄你戴这个,可以吗?”男子也拿起一个面具,含笑问道。

陆溪月转头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董永既无能又懦弱,你如何敢让我戴他的面具?”说着她目光扫视摊位,看到一个闪着金光的面具时,眼前瞬间一亮。

看清面具画的是谁后,苏白眸光一紧。

陆溪月说道:“摊主,我要这个和他脸上戴的那个。”

大婶满脸笑意,和蔼地说道:“这位公子真有眼光,一选就选中了我这摊位上最能管住七仙女的一位,两张一共六文钱。”

两人刚走出没多远,苏白便说道:“师兄,我去换个面具。”

若师兄戴的玉帝,最不济他也该戴个王母的,戴个七仙女岂不是差辈了。

因为戴着面具,男子的声音听着有些沉闷,陆溪月的声音则是透着薄怒,“你对我选的面具不满意?我是你师兄,长兄如父,我戴玉帝,你戴七仙女有何不妥?”

在街边的角落中,冷安竹将两人的互动尽数看在眼里,她面色阴沉,“你们说,若是温家知道这苏白喜欢男子还去参加温韫的比武招亲,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冷吟松沉吟道:“温家同我们冷家一样,极重颜面,若是知道了只怕那苏公子乃至整个逍遥山庄都会被温家针对。”

冷安竹得意地点点头,“正是如此,这苏白武功虽高,可温家医毒双精防不胜防,任你武功多高也是躲无可躲。”

冷幼微皱眉道:“二姐,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你喜欢那个苏白,咱们之所以留在应都城没走不就是为了见他。”

冷安竹面露厌恶,“那是以前,现在只要一想到他喜欢男子我就觉得恶心,我之前便奇怪在月灯阁时他为什么对这个陆逍百依百顺,之前还以为是敬他是庄主,亏我方才对那个陆逍也那么恭敬,要是早知道,早知道……”

说话间冷安竹越发愤恨,“回头我就命人将这个消息告诉温家,我倒要看看他们两个还能不能完好地走出这应都城。”

旁边的冷幼微想要劝阻,冷安竹却已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而另一边的两人正好走到飘香楼前,“师兄,这飘香楼虽是以酒闻名,可是他们这儿的说书先生,话本子最是广博有趣,你想不像去听一下?”

陆溪月点了点头,她如今内力全无,逛了这么一会儿确实有些累了。

两人在楼外听着声音并不大,进楼后才发现楼内已是一片欢腾,铜钱的打赏声不绝于耳,众人竞相欢呼着:“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台上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话说那二十年前,新帝登基——”

“换一个换一个!讲点平时没听过的!”

“一天天讲朝堂那些故事,换一个换一个!”

说书先生顿了顿,突然拍了一下惊堂木,高声道:“既然如此,今日就给大家讲讲那神龙垒!”

神龙垒三字一出楼内瞬间安静下来,说书先生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缓缓说道:“话说那北境神龙垒,明明是一片平地,却比那十万大山还要奇诡,凡是进去的人有死无生,据传就连路边随处一块巨石都会化作巨怪攻击路过的人,而哪怕生活在百里外的百姓,也会听到里面时不时传来的咆哮声,而这十年间已再没有人进去过……”

说书先生声音清晰低沉,将本就诡秘的地方讲的又多了三分危险和莫测,众人心神都被完全吸引了过去。

两人挑了个相对清净的角落坐下,吩咐小二上了几个酒菜,陆溪月摘下面具,手中漫不经心地捏了颗花生,问道:“你说实话,此行去神龙垒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男子看着她,定声道:“师兄,经过这几日的比试,我有预感我快突破逍遥游心法第六重了。”

陆溪月眼前瞬间一亮,“第六重,绝云?”

苏白肯定地点了点头,“那日比武招亲时我便已隐隐触到门槛,就在这两日必然能够突破,到第六重之后再运转内力,身法速度都会比以前快上数倍,师兄,我一定会活着将麒麟血为你带回来。”

“苏白,我能相信你吗?”陆溪月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她能再一次相信他吗?

她低声道:“若是你知道第七重的心法,想必会对你突破第六重绝云有所帮助。”

男子身躯颤了颤,似是没想到竟会听她说出这么一番话,男子眼底似有情意流转,旋即他豁然起身,走到她身边半跪下来,双拳攥紧垂在身侧。

男子仰望着她,目光透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深沉和稳重,“师兄,你相信我,苏白永远都不会背叛你,就像鱼儿永远离不开水,苏白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但是只要一天没有找到凶手证明我的清白,我绝对不会要第七重的心法。”

陆溪月定定看着眼前眉目清峻神情坚定的男子,此刻喧闹的楼中一切纷杂仿佛都被隔在了两人身外,她耳边只有苏白低沉坚定的声音。

过了良久,她咬破手指,伸到苏白面前,不容拒绝地说道:“含住。”

第53章 恶霸

陆溪月话刚出口蓦然意识到不妥。

虽然她只是单纯的想要让苏白吸食她的鲜血, 可现在和当时封闭的船舱完全不同,他们此刻身处应都城最喧闹的酒楼中,哪怕这个角落十分偏僻但周围仍有许多人。

果然, 男子听见她这么说,困惑地看着她举着的手指, 神情疑惑而又羞赧,似不是不解她为何会这么做。

见男子这幅表情她心头怒气瞬间被点燃, 她眸中狠厉一闪而过, 正想粗暴地把手指直接撬进男子唇齿, 男子喉头突然咽了咽, 唇瓣微张,将她的手指珍重地, 轻轻地含住。

她的心像是被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子击中, 向来沉静的湖面泛起汹涌的涟漪,她怔愣地看着男子, 即使是如此荒诞且无理的要求,他也会顺服地完成么……

与此同时,指尖瞬间被紧致的温热包裹, 一股酥麻之意从被含住的地方传回, 顺着脊背而上,直冲脑门。

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受惊之下她蓦然抽回手指,怔愣地看着指尖被男子含住的地方。

明明是和上次一样的举动,为何反应剧烈了许多, 明明只是单纯地想让苏白吸食她的鲜血, 为何却会如此心烦意乱。

她手指拢了松, 松了又紧,她的思绪像是打在石子上的雨滴, 毫无章法地胡乱溅射,她胸膛起起伏伏,就连她自己也不知究竟是愤怒还是烦躁。

“啪!”

她一掌狠狠扇到男子脸上。

男子的脸被打偏了过去,可她心头郁结的怒气手却没有丝毫消解,甚至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愤怒,是因为方才那异样的、不受控制的感觉么……

清脆的巴掌声在嘈杂的飘香楼内并不显眼,附近几桌人还沉浸在说书先生精彩的故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动静。

身前的男子双拳倏然攥紧,在她含怒的目光中将另外一只膝盖缓缓放了下来,双膝及地,双手背到身后交握,抬眸,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没有之前的野性,没有方才的质疑,只有最原始的顺服。

随着男子的动作,陆溪月心中的怒气竟也被一点一点抚平,她从愤怒慢慢变成困惑,明明是她要求他含住她的手指,也是她狠狠打了他一耳光,男子什么也没有做错,可道歉的却是他。

男子静静地跪着,即使是同昨夜一样的姿势,给她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玉簪束发,腰间银带勾勒出劲瘦腰身,挺直的蓝色锦服和碧绿的玉笛显得整个人矜贵而又冷傲,他本是天临城中最恣意耀眼的少年郎,此刻却跪在她的面前。

在这人声鼎沸的飘香楼中,在说书先生跌宕起伏的讲述声中,她不由开始相信,在苏白面前她拥有最大的安全感,她不用担心自己会受到任何伤害。

她深深地看着男子,直到一切情绪都被平息,她再次咬破手指,伸到男子面前,而男子也毫不犹豫地再次轻轻将它含住。

感受到指尖的异样,这次她没有像方才那般慌张,而是沉着脸淡淡吐出一个字:“吸。”

像滴到茶盏中那种稀释后的血液,只有短暂的效果,唯有她的血液直接进入男子身体,才能抵抗这个月十五血燃丹的发作。

男子仰着头,睫毛如虫翅般轻轻颤动,他感受着血液顺着喉咙缓缓流进身体,一点点平和了身体里血燃丹潜藏的毒性,好温暖,好舒服……

他终于理解了师兄为何会让他含住她的手指,此刻他像是溺水的人狠狠抓住唯一的稻草,像是饥荒时快要饿死的灾民捧着手中最后一碗米粥。

这一点远远不够!他想要更多,想要更多……

身体的本能让他想要直接咬破口中的手指,他用尽浑身理智克制住自己的欲/望,用最轻柔平顺的力度缓缓一点一点吮吸着血液。

他吮吸着口中柔软的手指,恍然想到在那江面的小船中,师兄是如何在他舌腔肆意搅动,想到在那江风楼中,他如何亲吻师兄柔软又冰凉的唇,男子眼眸倏然暗沉,瞬间口干舌燥,却又用尽所有克制将这一切狠狠压抑。

陆溪月低着头,她感受到男子的舌尖舔舐过她的指尖,感受到男子双唇包裹住她的指尖,本是令人不安的举动,心中的烦躁难耐却在男子驯服的姿态中渐渐消弭。

她眸光微微动了下,用如秋水般潋滟的眸子深深凝视着男子。

直到她感受到苏白吸入的血液已然足够,才冷冷说道:“张嘴。”

苏白闻言狠狠地咬向自己舌尖,剧烈的疼痛唤回了残存的理智,他双唇微张,看着那纤白的手指无情离开。

陆溪月刚抽回手指,耳边便响起令人厌烦的调笑声,“哟,两位玩的有点野呀,这是南风馆的小倌跑出来了?”

三个华服男子围住跪在地上的苏白,上下打量道:“看这姿色真是不错,兄台好眼光!不如卖给我如何?”说完拿出一锭亮闪闪的金子放在桌上。

陆溪月皱眉,南风馆是什么?

她不悦地问道:“你说让我把什么卖给你?”

华服男子将手重重按在苏白肩头,若有似无的摩挲着,笑容猥琐嚣张,“兄台何必明知故问?”

说完指着身下的苏白,“本少爷纵横应州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货色,当真是眉眼精致肤如凝脂,这既清冷又孤傲的气质,”男子唇角笑容越发扩大,“当真是令人欲罢不能,单只远远一看便已激起本少爷的征服欲。”

苏白被这男子用手按住,不悦地皱了皱眉,却因为双手背后而无法动作,他怒气顿生,将内力聚在肩头,准备狠狠震开男子的手,想到什么突然间浑身气势一松,放弃了抵抗。

陆溪月阴沉地看着这肥头大耳的华服男子,她虽然不知道这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却也能听出来他是看上了苏白,这是在她的面前觊觎她的人?

妖冶明艳的脸庞瞬间阴沉下去,像是开在黑夜中的曼陀罗,极美极冷,令人迷醉。

男子的目光却一直粘在苏白身上,丝毫没有发现陆溪月的变化,他越发变本加厉,直接俯下身,肥大的手指缓缓摸过苏白的脸庞,“哟,瞧那边小脸红的,被主人打了?”

见苏白脸色冰冷却只能皱眉忍耐,男子心头一股邪火倏然窜起,嘿嘿嘿的笑了出来,“小美人,告诉本少爷你叫什么名字?让本少爷好好疼你。”

旁边两名男子闻声神气道:“知道这位黄公子是谁吗?被他看上你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还不快把名字报上来?”

陆溪月心头怒气越来越盛,苏白究竟在干什么,他为什么不反抗?

男子见苏白眸中明明闪着怒气,却只能将头转到另一侧做着无用的躲避,不由笑容更盛,小腹的邪火竟越发升腾,“真是乖,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不敢动也不敢反抗是吧。”

他贪婪的目光在苏白脸庞和身上流连,“妙极了妙极了,不知是哪家馆子教出来这般可人的尤物,是城西的妙音阁还是城南的存菊楼?不过不管是哪家,你的主子马上就是本少爷我了哈哈哈哈。”

想到能将这般妙人压在身下,让他清冷的眉眼染上艳色,看着他脆弱而无助的哭泣求饶,男子的笑声越发放肆嚣张,四周众人的目光不由也被吸引过来。

陆溪月这才反应过来,昨夜苏白也是等到她开口才从地上起来,难道此刻他也是在等她的允许么……她看着苏白难过隐忍的目光,一股热流涌过干涸已久的心口,疾声道:“你还不把这几个渣滓处理了?”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原本跪在地上的蓝衣少年猛地松开背在身后的双手,从地上一跃而起,方才低顺的目光瞬间凌厉,瞳孔黑得深不见底,冷寂漠然地看向不知天高地厚的三人。

三个男子被这如冷刀般锐利的目光一瞪,瞬间吓的退后几步,惊恐地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苏白,“你,你——”

苏白冷着脸右手一扬,三人话还未说完,一道劲风扫过,三人身后桌椅齐齐裂开,三个人影更是被径直轰出,狼狈地倒在门外的大街上。

两人坐的本来是个角落,这般巨大的动静一下整个楼内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看着前一秒还在楼内作威作福,下一秒就在门外哭嚎着喊疼的三人,众人不禁哄笑着议论开来,直到有人惊讶地说道:“那不是应都城最有名的纨绔恶霸,黄光祖吗。”

“嘘,据说他可是知府大人的私生子,得宠着呢。”

“无妨无妨,这应都城谁还不知道他?”

“就是不知道他这次又看上了谁,不如乖乖接受还能拿钱补贴家里人,要是拒不从命恐怕有的罪受咯。”

“可这次受罪的是他们诶!”

“哎,你不懂,就算黄少爷现在落了下风,迟早也会报复回来的。”

三人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仓皇逃走,这换了谁谁能想到,这跪在男子脚边屈辱地含着男子手指的人,竟会有那么恐怖的眼神和那般厉害的武功。

直到跑出三条街,三人才堪堪停下脚步,累的像狗一样大口喘气,黄光祖身旁的跟班愤愤不平地说道:“公子,那蓝衣人的姿势,分明就和妙音阁中的小倌一模一样,我们没有看错。”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个眼神,小倌绝不会有他那般凌厉渗人的目光,只一眼,便让人忍不住想要跪地求饶。

黄光祖狠道:“你们两个派人去查!一定要给我查清楚那两个人的身份来历,本公子看上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即使是被吓的屁滚尿流,方才那人充满压迫的锋利眼神也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黄光祖不由舔了舔唇,越是这样的人,到手之后才越有意思。

陆溪月阴冷目光扫向看热闹的人群,众人这才受惊般转回视线,她走到门口将桌上金锭放到柜台上,淡淡道:“掌柜的,这锭金子算是补偿这些损坏的桌椅。”

说完冷着脸走出了客栈,苏白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掌柜的看着两人相携而出的背影,倏然发现,这蓝衣人的身形,像极了那夜在他这酒楼,一出手就震住所有人的那个少年。

待走出酒楼,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陆溪月猝然停住脚步,太阳已然升到正空,明亮的日光刺的她睁不开眼,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怒火,猛然抬手,一掌朝苏白扇了过去。

一抹鲜血从男子唇边淌下,连着被扇了四掌的脸明显的红肿起来,在白皙脸色映衬下格外醒目。

第54章 吊坠

“你就由着他们非礼你?你让他按你的肩, 摸你的脸?还是你就喜欢被男人这样对待?”明知道男子只是在等她的准许,可心中怒气仍是像燎原之火般势不可挡的烧了起来,丝毫压抑不住。

“你竟然只是把他们毫发无伤地赶出去, 你至少也该扭断他们一条胳膊!”陆溪月双拳握的咯吱作响,额头青筋凸起。

她看着男子另外一边皙白的脸庞, 刚刚那个黄光祖用他那油腻的肥手摸的就是这个地方……

她蓦然扬手,在男子忍痛的目光中, 再次狠狠一掌扇了过去, 清脆的一声“啪”让两人都有些呆怔。

陆溪月含怒地看着那半边脸, 直到慢慢浮现的红印覆盖了那人摸过的痕迹, 哪怕那个痕迹自始至终并不存在,她心头无名的怒气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这是怎么了?陆溪月狠狠皱了皱眉, 今日的自己和平日很不一样, 她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她又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她看着眼前疼的低低喘息的男子, 他从头到尾没有做错什么,却平白无故挨了她这么多掌,她心中有些异样的酸麻, 面上却冷然说道:“苏白, 待你取回麒麟血后,我会送你一样东西。”

对面的男子闻言瞬间怔住,随即眼底慢慢浮现轻柔的笑意。

他的师兄在心疼他!

这个认知让他无比雀跃,那个慕情看似玩世不恭, 说的却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心疼便是心动的开始。

他越发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反抗, 他抬头望了望人潮涌动的大街, 若是再多来几个恶霸流氓就好了。

陆溪月看了眼东张西望的男子,问道:“他们刚才说的那什么南风馆是什么, 小倌又是什么?”

苏白神色一僵,解释道:“南风馆就是青楼,只不过里面卖的都是,都是男子,所以叫他们小倌……”

陆溪月越发不解,“那他们为什么会认为你是小倌?”

苏白闻言眉头紧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方才他跪在师兄脚边,又含着师兄手指?可仅仅凭这个如何能够断定。

苏白想到什么,瞬间像是被雷劈中,本就红肿的脸直接红到了耳根。

他昨夜将双手背在身后,是因为曾在那本小册上看到过,这个姿势表达的是臣服,他只是想用这个姿势让师兄放下戒心和怀疑,可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就在那个小册的后面,还出现过这个姿势,一个柔弱的男子就是跪在地上双手负后,取悦另外一个男子……

苏白清峻的脸庞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手指尴尬地在身侧扣起,难道这是南风馆中小倌常用的姿势?

可他知道,若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只要是师兄喜欢的,不管是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甚至若是这个姿势有效,他愿意尝试那本册子上的其他内容……

陆溪月冷冷地睨了苏白一眼,这人短短时间内表情变来变去,定是有事瞒着她,她脸色一沉,冷道:“还不快说?”

男子如梦初醒般说道:“可能是因为,因为小倌经常会做出我方才那个姿势……”

“哦?”陆溪月挑了挑眉,嗓音懒懒的让人心痒,“所以他们才会误会?”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赧然的男子,“有哪个小倌像你这样冷冰冰,又有哪个小倌会像你那样凶狠?”

末了陆溪月轻轻叹了一声,“看看,你还不如小倌。”

苏白脸色瞬间僵住。

陆溪月看着男子煞白的脸色,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若苏白当真是那什么南风馆中的小倌,很多事也许就会简单许多。

她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再次将面具戴上,说道:“走吧,不是说要带我逛逛这应都城么?”

男子闻言也露出抹笑容,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师兄,你看这些都是应州特有的缂丝。”

“师兄,这是应州特有的美酒,可惜杨柳青现在喝不到了。”

两人不知逛了多久,久违的烟火气让她分外舒心,一路上苏白都在不知疲倦地为她介绍摊贩上的各色货物,哪怕她没有回应男子也丝毫不介意,可惜她一直没看到什么感兴趣的,直到走到一处珠光宝气的地方,才停住了脚步。

见她终于有了感兴趣的迹象,苏白眼前一亮,忙介绍道:“师兄,这是应都城最大的首饰铺珍宝阁,里面所有首饰应有尽有,还有从北边和西边来的新鲜玩意,一层都是男子的首饰,二层是女子的。”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了店铺,一走进来顿觉别有洞天,店铺很大,客人却更多,当真是光华闪烁,琳琅满目,每排货架上的东西都看的她眼花缭乱,她还从未一次性的见过这么多首饰。

“师兄,可有什么看入眼的?”男子笑着问道。

“你看看,可有喜欢的项链?之前你不是说想让我送你东西来着。”陆溪月看着苏白问道,男子本来挂在颈间的玉佩重又挂回了腰间,此刻脸上戴着七仙女的面具,越发显得修长白皙的脖颈空无一物,若是在脖子上带根项链,以后她再想要男子低头,只需拉下链子即可。

苏白怔住,“师兄你是想送我……项链?”

“怎么,不愿意带么?”陆溪月脸色瞬间阴沉,“这层楼不是有男子带的项链么。”

苏白顿了顿,说道:“那师兄你帮我挑一个吧。”语气竟有些像撒娇。

陆溪月倒是没想到男子态度转变的这么快,点点头,看着摆在面前的一个吊坠,“那就这一个吧。”

苏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眼的是一个小巧的吊坠,黑色的绳子中间系着一个纯银的吊牌,很是简单大方,当下将吊坠拿在手中,“师兄还有别的想要的吗?”

陆溪月撇撇嘴,她从来不喜欢戴这些东西,既束缚又累赘,当下淡淡道:“没有了。”

两人去柜台结账的时候,掌柜的笑容可掬:“两位真是好眼光,这个吊坠是我们这珍宝阁卖的最好的,许多女子都买来送给意中人。”

苏白闻言轻抿的嘴唇扬了扬,陆溪月奇道:“为什么都是女子买来送给意中人?”

掌柜的解释道:“两位没看旁边立的牌子?这一款是纯银的小吊牌,我们可以免费帮忙在上面刻字,因此女子大多会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送给心上人。”

苏白问道:“你们刻字要多久?”

掌柜的挠挠头,“最近买的人多得排队,更何况雕刻需要时间,怎么也要三日后了。”

苏白闻言摇摇头,“那我们不刻了,结账吧。”

两人走出珍宝阁后,陆溪月随意地问道:“怎么,没有想刻的字?”

“自然不是,只是不想等上那么久,”苏白紧张地抿了抿唇,丝毫看不出方才击退黄光祖三人的凌厉气势,“师兄你想给我刻什么字?”

陆溪月想了想,“就刻一个逍字吧。”

“好。”男子突然绽开一抹笑容,说着将吊坠平放在左手掌心,将内力聚集在右手的食指上,以指为剑,只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在方形的吊牌上刻了一个遒劲的“逍”字。

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你为我戴上?”

陆溪月点点头,这点小事她不介意顺着男子,毕竟他马上就要启程去北境了,她接过吊坠,男子也顺从地伏下头,她很轻松地便将黑绳戴在了男子颈间,黑绳并不长,银牌刚好卡在衣领上方,在蓝色锦袍映衬下丝毫不违和,甚至增添了几分桀骜不羁之气。

“谢谢师兄,我很喜欢这个吊坠。”男子低声说道。

听到男子低沉的声音,陆溪月不知为何心尖一阵发痒,想挠却又挠不到,只能生硬地说道:“该回温家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日头确实已然西斜,一块极美的明霞染红了半边天。

街道、店铺,随风飘荡的旌旗乃至整个大地,都被镀上一层金色,显得温情而又寂寥。

今日竟然逛了这么久……

她过去二十四年的人生,自她记事起就在日复一日的练功习武,竟从没有一日像今日这般轻松玩耍过,她竟有些感谢,那个时候懵懂的苏白,迷迷糊糊地闯入九溪山。

“两位公子回来了!”温宅的大门前已然挂上一对明黄的八角灯笼,管家王伯对着两人迎了上来,“小姐特地派老奴在此等二位。”

苏白不解地问道:“王伯,是有什么事吗?”

王伯低声说道:“知府大人来了。”

知府大人?陆溪月和苏白对视一眼,难道是早上在飘香楼对苏白动手动脚的那个人?

陆溪月声音染怒:“他们可有说是为什么事而来?”

王伯看向苏白,“知府大人说想向府上要一个人。”

两人这下哪儿还能不明白,陆溪月怒道:“他竟然还有胆子找上门来?你今日就该直接杀死他们,免得他们继续为祸百姓。”

苏白此时也有些愠怒,“王伯,他们是怎么会找到温家来,他们又怎么敢到温家来?”

王伯恭敬道:“自然,即使是知府也不敢得罪温家,可是他们只查到温家故意迷惑他人的消息,就是小表少爷您是普通的江湖人,来应都本是为了比武招亲,后来为了求医住到了温家。”

苏白点点头,“所以他们觉得要走我很容易?”

“他们知道少爷您武功极高,但是他们也知道温家救人都会对求医者提出一个条件,故而他们说愿意将城东的三个矿场让给温家,只要温家将答应医治的条件,改成让公子去服侍黄光祖十年。”说到后面王伯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陆溪月闻言冷笑一声,真亏他们想的出来这种办法。

苏白怒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就在前厅,知府毕竟是整个应都的父母官,此次那黄光祖竟说服黄大人亲自前来,因此为了避免矛盾,小姐让我在此等候就是想带两位公子绕过去。”

“公子也不想事情闹大,最后被傅大人知道吧。”

提到傅善渊,苏白挺直的脊背瞬间一僵。

“王伯,大表少爷让小表少爷去前厅。”一个灰衣人走到几人面前,陆溪月定睛一看,来的人竟是青叶。

王伯皱眉,“小姐明明说不让小表少爷和黄知府见面。”

青叶恭谨地说道:“小姐也在场,就是她让我来通知小表少爷的。”

苏白垂在身侧的双手倏然攥紧,“青叶,兄长可有说是为什么?”

青叶摇摇头,小心翼翼地说道:“那黄公子说了什么,大表少爷就突然很生气。”

苏白想到什么,心中瞬间沉了下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我跟你去。”

陆溪月见状不解地蹙了蹙眉,苏白此刻的状态明显不对,男子脸色发白,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不由冷道:“我也去。”

“师兄你先回房吧?”男子看着她,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恳求。

究竟是什么事……陆溪月神色骤冷,直接走在了男子的前面。

第55章 问罪

苏白眸中闪过一丝惊惶, 忙跟上来走在她身旁,低声道:“师兄,你先回去吧, 我一个人去就好。”

陆溪月凝神看着男子,上次见他这么紧张害怕, 好像还是傅朔玄突然上擂台的时候。

“苏白,你很怕你大哥么?”她意识到, 她在担心眼前这个人。

苏白微微摇头, 又点了下头, 说道:“兄长大我七岁, 他为人守礼自持,眼里揉不得沙, 大哥自小对我都很严厉, 我是怕……”

“你怕什么?”陆溪月沉眉。

苏白蓦然转过头看着她,漆如点墨的眸中透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坚定, “师兄,一会儿不管兄长说了什么,都让我来应对, 求你一定要相信我。”

清冷的月光照在苏白身后, 男子漆黑的眸光揉成碎影,如玉的脸庞白到几近透明,大概是男子的目光太过执着太过认真,陆溪月心中颤了颤, 脑子还没转过来时一个“好”字已然脱口而出。

男子见状笑了出来, 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脑后高束的马尾晃了晃,终于有了几分少年郎的意气。

苏白的笑容太过耀眼, 她下意识别过头去,看向一旁的管家,“王伯,除了傅朔玄和温韫,还有别的人在前厅吗?”

王伯回想了下说道:“家主还在处理事务,二爷追着二夫人出去还没回来,现在只有大表少爷和大小姐在。”

“那黄光祖究竟什么来头?”照理说在这应都城没有温家对付不了的人。

王伯感慨道:“这事应都城中许多人家都是知道的,那黄光祖是黄知府和他青梅竹马恋人生的孩子,那女子生下黄光祖就过世了,黄知府便把他记在他大哥名下,对外称是侄儿,知府夫人见记成侄儿不会影响她的子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陆溪月不解,“那他一直这般跋扈,没有人管么?”

“这黄光祖虽然嚣张,但他舍得花钱,许多人也愿意拿钱,像今天他们来温家要人,若表少爷真是普通百姓,三座矿场不仅能买下一个人的十年,黄知府还能顺便卖温家一个好。”

陆溪月闻言陷入了沉思,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确实是这样,有钱又有权,许多麻烦都不再是麻烦。

可就算是知府,那傅朔玄也不会有丝毫惧怕,随便把他们打发走就好了,又为何会生气,又为何要专程把苏白喊过去。

四人不一会儿便已走到前厅外,远远瞧着厅内灯火通明,傅朔玄一身深沉黑衣站在中间,温韫单手托腮坐在他身旁,另一边坐着的是黄光祖和一个有些威严的中年男子,氛围还算融洽,只是那黄光祖见到苏白时眼睛瞬间一亮,跳起来嚷道:“叔叔,就是他!”

苏白眸光骤冷,阔步踏进厅内,凌厉的目光朝着黄光祖直射过去,“你还敢来找我?”

被苏白这目光一瞪,黄光祖浑身打了个哆嗦,忙躲到那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身后,才镇定下来,贪婪的双眼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白,他真的是爱死了苏白这桀骜凶狠的劲。

见黄光祖这副模样,他身旁的中年人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说道:“想必这位就是苏少侠吧,这次温家比武招亲的事老夫也有所耳闻,少侠当真是人中龙凤,老夫的这个侄子,最是仰慕少侠这种人才,想要少侠做个伴而已,少侠何必动怒。”

“哦?”苏坐走到黄知府对面的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将一只腿翘了起来,一双冷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那我拒绝和黄公子作伴。”

黄知府依旧保持和煦的笑容,说出的话却让人寒意陡生,“据光祖所说,少侠武功虽高,却也是个侍奉男子的小倌,既然如此换个主子又有何妨,更何况黄家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苏白闻言冷哼一声,将腰间玉笛拿到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地说道:“侍奉男子?黄公子说的是他自己的嗜好么?”

“苏公子。”傅朔玄突然冷冷开口,说出了他今日看到苏白后的第一句话。

陆溪月心神一凛,傅朔玄他此刻喊的不是傅殊白,不是小弟,更不是阿白,而是没有丝毫感情的苏公子。

甚至她敏锐地发现,从苏白进门起傅朔玄沉静的目光就一直看着他,可苏白却一直不敢与其对视,即使到了此刻,他的目光也一直看向黄光祖,不敢朝傅朔玄那边偏向半点。

傅朔玄眸色深沉,似是沉静的大海,波澜不惊的海面下是汹涌澎湃的暗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苏白,冷声问道:“方才黄公子说你今日在酒楼,跪在陆庄主脚边,是真的么?”

陆溪月心中陡然一沉,眸光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她知道傅朔玄为何要叫苏白来了。

对质。

问罪。

而苏白自从傅朔玄说出第一个字后便沉默地坐在椅子上,脊背紧绷垂着头不说话,看到这一幕她心中怒气陡生,毫不惧怕地对上傅朔玄肃穆的目光,冷道:“是又如何,师弟跪师兄天经地义,难道傅将军认为不对?”

黄光祖躲在黄知府身后嚷道:“那可不是普通的跪!那双膝分开的距离,两手背在身后的弧度,没有研究过的人可做不了那么标准!”

傅朔玄目光仍紧紧锁在蓝衣少年的身上,“我再问你,你是否知道那个姿势,是南风馆中的小倌常用的姿势?”

苏白紧紧咬住下唇,猛地转头看向上首,看向那脸似结了层冰霜的傅朔玄,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

傅朔玄仿佛受到挑衅,怒气更盛,双眉似乎都瞬间凝结,“你是自愿还是被逼的?”

“我自愿的。”男子声音似磐石般坚定。

傅朔玄眼眸越发沉,“那把男子的手指含在口中也是自愿的?”

苏白脸色一白,说道:“那是为了渡血——”

见所有问题被一一应下,傅朔玄深深地看着苏白,最后和温韫对视一眼,温韫走到黄知府面前,笑道:“黄大人您不如先回去,这件事待我们考虑考虑一定会给一个让您满意的答复。”

黄光祖不忿地吼道:“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明明就是双赢!”

黄知府按住蠢蠢欲动的黄光祖,温声道:“如此,老夫就回去静候佳音了。”他今日自称老夫而不是本官,便是想将此事划在私下解决。虽然他对黄光祖算得上有求必应,却也不想为此得罪温家。

黄光祖父子离去后,厅内氛围瞬间凝滞。

“铛嘣!”上好的白瓷茶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又破碎的声音。

陆溪月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傅朔玄含怒的声音如惊雷般在空旷的厅中炸开。

傅朔玄抿着唇,一股骇人的气势扑面而来,这种气势是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历练而来,裹挟着千军万马的威慑,让人无法在他面前说出一个不字。

苏白将笛子放在几案上,沉默地朝着傅朔玄的方向跪了下来。

见苏白这般举动,傅朔玄态度似乎有所软化,“要么你现在跟我回京,韫儿去九溪山替你师娘治病,要么你就继续留在这位陆庄主身边,治病的事一概免谈。”

苏白猛地仰头,“你不能这样!”

陆溪月闻言也怒道:“这位傅将军,我敬你是个英雄,可出尔反尔岂是君子所为?”

“替苏白师娘治病,和替在下治伤,是在下一早便和温小姐约定好的,与傅将军和苏白有何关系?”

“这是傅某的家事,还请陆庄主不要介入。”傅朔玄定定地看着苏白,“阿白,我要听你说。”

苏白抬着头,清亮凤眸毫不畏惧地看着上首的黑衣男子,声音异常坚定,“我要去神龙垒,取得麒麟血。

“不行,那神龙垒危险重重,我可以进宫求圣上,拿一半的雪莲给陆庄主,足够他重塑气海了。”

苏白摇摇头,“师兄等不了了。”

进宫求圣上这件事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就算能成要耗费多少时日更是不知道,可他知道师兄是一天也不想多等。

傅朔玄眉头突然一皱,苏白颈上何时多出来的一根黑绳?他含怒上前,攥起吊牌,一个逍字赫然映入眼帘。

本就是勉强压抑的怒气再度爆发,“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宁愿匍匐在男子脚下当一条狗?”

傅朔玄久在军营,对男子之间的事本不抵触,可这次事情已然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沉稳的声音此刻有些颤抖,“我最珍视的弟弟,竟像小倌一样卑微,你考虑过我和父亲母亲的感受么?”

“所幸阿青随肃王爷办差去了,若是她知道她的二哥竟愿意做小倌去取悦别人,你又让她怎么想?”

“若是被那黄知府知道了你是父亲的儿子,你让父亲在官场上还有什么脸面?”

苏白跪在地上,脊背剧烈的颤抖,似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傅朔玄的声音还在继续,“那陆庄主又不喜欢你,你有何必苦苦纠缠引人厌烦?”

这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男子双手颓然撑地,似是再也支撑不住。

陆溪月心中倏然一乱,她真的不喜欢苏白么……

她捂着自己因为苏白而难过不已的心,若是按那日冷安竹说的,喜欢一个人就是觉得他很好看,想看到他,也希望他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人。

那么她觉得,她应该是喜欢苏白的……

“阿白,跟我回家吧,陆庄主的恩情傅家自然会报,我不能看着你再这样自甘堕落。”

和她在一起就是堕落?她本想出声讽刺,却在看到男子脸上泪痕的时候,所有话都消失在喉间。

苏白竟然哭了,和上次在她肩头压抑的低泣不同,这次从头到尾都是无声而又静寂,若不是微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泪珠,她根本不会发现,他竟然哭了。

苏白看着温韫,泛着雾气的眸中是空落落的祈求,“姐姐,你会去九溪山救师娘,会替师兄治伤的,对吧?”

温韫心中剧震,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苏白称她姐姐,真的是,平时大呼小叫,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尊敬她这个姐姐。

不过不得不说,从苏白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真是让人莫名的满足。

“你再叫我一声。”温韫故作严肃地说道。

苏白咬了咬泛白的薄唇,低声道:“姐姐……”

第56章 霸道

这声“姐姐”虽然很低, 却仍清晰的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温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乖乖跪着面带恳求的苏白,不由分外感慨。

她虽大了苏白整四岁, 可小时候每次见面,他对她都是直呼其名, 只要姑父不在,姑母和父亲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她以前用尽了各种办法, 可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 都没能从他嘴里撬出这两个字, 没想到今日在这种情况下终于听到了,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子。

她看向苏白身后神情冰冷的陆溪月, 心中不由有些理解傅朔玄的心情, 真的是辛苦养大的白菜眼巴巴地投入了别人怀抱。

她眨眨眼,展颜笑道:“你既然叫我姐姐了, 那我也得像个姐姐不是。”

她转身看向傅朔玄,正色道:“阿玄,陆庄主说的对,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约定与你无关, 只要陆庄主方便,我随时都可以随她去九溪山。”

傅朔玄剑眉一沉,“韫儿你怎么替这个畜生说话?”

“畜生?”温韫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你天天说姑父古板, 其实你自己才是最大的老古板, 你都能为了我从北境赶来, 就看不惯自己的弟弟争取心上人?”

温韫露出抹狡黠的笑容,戳了戳傅朔玄宽阔的胸膛, “其实你是心疼了吧。”

说完不管傅朔玄难看的神色,对着苏白认真道:“阿白你放心,你哥也就只能管管你了,他奈何不了我,我一定会遵照约定治好你师娘和陆庄主,你尽管放心。”

苏白闻言僵硬的脊背蓦然一松,似是放下心来,他看向一脸冷肃的傅朔玄,深深地伏下身,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傅朔玄不动如山地背过身去,像是不准备接受。

苏白看着傅朔玄肃穆挺阔的背影,黝黑的眸中暗了暗,少年俊美的脸庞上倏然露出一抹坚定和狠劲,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向门外奔去。

“你要去哪儿!”傅朔玄听见动静连忙转身,然而他愤怒的声音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陆溪月皱着眉看着苏白消失的背影,方才苏白经过她身边时,攥着颈前的吊坠,回头对她说了两个字。

等我。

陆溪月脸色瞬间铁青,他竟敢就这样自作主张地不告而别,而她还没有告诉他,她喜欢他。

眼见少年清峻的身影就此消失在夜色中,傅朔玄一掌狠狠拍在椅背上,温韫不悦道:“拍坏了要赔的。”

傅朔玄不悦地皱眉,“韫儿你为何要答应他?”

温韫杏眸圆瞪,英气的脸庞带着不满,清润的声音含娇含俏:“傅朔玄,你敢凶我?”

傅朔玄怒气瞬间凝滞,轻咳一下移开了视线,“我也是为他好……”

眼见傅朔玄周身气势肉眼可见地弱了下去,温韫越发恨铁不成钢,“你为他好你把人吓走了?以阿白的脾气,这下肯定是直接跑到神龙垒去了,他什么都没准备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亲手害死了他!”

傅朔玄神情一滞,再次狠狠一掌拍在椅背,“这个小畜生。”

“一言不合就跑,十年前就这样,没想到十年后还是这样,真的是皮痒了欠揍。”

陆溪月罕见地点点头,傅朔玄这话说的确实在理,苏白这个有话不说只知道逃避的性子,是该好好改改。

温韫哼哼笑道:“还不是怪你,你要是不逼他,他能跑么,你说你十年没见到他,一来就逼他,你还真是个好大哥。”

“韫儿你——”不得不说被温韫一番打岔,傅朔玄怒气消散了不少,“我只是担心他,担心他年幼,容易被人蒙蔽。”

傅朔玄语气严肃,“他就这般毫不设防地将一颗心捧了出来,岂不是给了别人随意伤害他的机会。”

他说这话时,已然看向了一旁的陆溪月。

陆溪月姣好的桃花眸倏然怔住,苏白确实说过,他的心和命都是她的,可那是他自己愿意的,她并没有要求过什么……若真是受到伤害,也是他求仁得仁,与她有何关系。

可心尖仍是不可抑制地泛上一阵酸疼,她紧紧捂住胸口,不解地任那酸麻蔓延到四肢百骸。

温韫见傅朔玄面露不虞,温声劝道:“阿玄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在担心阿白会受到伤害,可陆庄主是个好人。”

傅朔玄负着手冷哼一声,“若真是好人,明明知道阿白喜欢他,他若是不能回应,就不该再和阿白待在一处,而陆庄主你是怎么做的,你明明不喜欢阿白,却还留他在你身边给他希望,不就是享受这种被人仰望喜欢的感觉么!”

被人这般恶语相向,她本该生气的,可她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从苏白服下血燃丹,在她一次次确认他不会伤害自己后,她确实是喜欢他在她身边的,她一次又一次试探男子的底线,而他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将底线放低,无限的包容她,将整个人都交给她。

可既然已经将自己交给了她,却又在她没有允许的时候就这般跑掉,她心中怒气愈演愈烈,纤长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待她下一次见到他,定要让他知道不听话的下场。

见陆溪月面有怒气,温韫连忙劝道:“陆庄主你别生气,阿玄他只是在担心阿白。”

陆溪月此时已然缓过神来,平静地说道:“我并不是因为傅将军这番话而生气,而是傅将军这话说的并不对。”

傅朔玄凝眉问道:“怎么不对?”

陆溪月目光扫过两人,缓缓说道:“是苏白他求我让他服下血燃丹,否则我绝不会容他在我身边,我曾用鞭子将他抽的遍体鳞伤他也没有走,我罚他寒冬腊月在冰冷的瀑布下待一整天他也没有走,我在温泉中点了他的穴道严刑拷问他也没有走,不管我怎么打他骂他,是他跪着求我,求我不要让他离开。”

她一字一句,冷静而又强势:“是他对不起我,是他来招惹我的。”

她没有理会两人随着她说出的每句话而越发震惊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地说道:“若是你们要把他带回京城,便尽管带,他只要走了,我便再也不会允许他留在我身边。”

陆溪月眉目妖冶,语气却极冷极淡,让人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两人震惊地对视一眼,他们只知道苏白爱惨了眼前的红衣人,却不知竟到了这种地步,她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句,对苏白来说却是痛苦的鲜血淋漓。

而她却还能毫不在意的说出,若他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温韫怔愣地看着陆溪月,这般骄傲却又冷情敏感的女子,如果说苏白和她之间隔着一百步的距离,那么她将自己装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壳子中,不会踏出一步。

她让苏白一人走完那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一百步,而这当中只要他退缩了哪怕一步,便再也没有任何重来的机会。

苏白真的能坚持走完吗。

傅朔玄长长地叹了一声,大概是累极了,他缓缓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

阿白这又是何必,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动心的人,把自己放低到这种地步,这真的是他记忆中那个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气少年么。

“还有,”陆溪月缓缓说道,潋滟的眸中闪着异样的光芒,“你们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苏白?”

温韫杏眸倏然一亮,激动地说道:“对嘛!我就说陆庄主肯定是喜欢阿白的。”

傅朔玄剑眉微凝,似是有些意外和怀疑,“陆庄主,你今天早晨才当着所有人的面,斩钉截铁地说,你不喜欢他。”

他甚至还记得当时阿白脸上难过的表情。

“当时我只是还不知道什么叫喜欢。”陆溪月淡淡说道,姿态放松且肆意。

她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从苏白第一次躺在她身下,任她如何动作都没有反抗的时候,也可能是男子蒙上双眼在她床前跪了一整夜的时候,甚至可能久远到在九溪山的无数个日夜……

也许是占有欲,也许是喜欢,她自己都分不清,但是无论如何,既然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他便只能是她的,那双好看的眼眸里也只能有她一个人。

陆溪月定定地看着傅朔玄,语气并不如何高昂,甚至可以说和她神情一样的清淡,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和霸道。

“但现在我知道了,我要他。”

此刻的陆溪月红衣猎猎,在烛光的映照下如稀世璞玉,又如漫山遍野最热烈灿烂的红梅,美的惊心动魄。

第57章 回庄

深夜的前厅安静无比, 陆溪月并不怎么高亢的话语震的两人和寂静的春夜完美的融为一体。

傅朔玄甚至开始有些理解苏白为什么会喜欢上眼前这个人了,一个人若日日凝望着这般热烈的张扬,恐怕便再也不甘心回归冷寂。

但是, 傅朔玄额头青筋蓦地一凸,什么叫“我要他……”

他看着一身红衣霸道而又强势的陆溪月, 心中突然升出一个念头,他好容易找到的弟弟这辈子是逃不出这陆庄主的手心了。

“既然如此, 能否请求陆庄主答应在下一件事?”傅朔玄面露难色。

陆溪月挑眉, “什么事?”

傅朔玄耳根微红, 似乎即将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能否麻烦陆庄主对阿白,温柔一些?”

不知为何, 他想到了陈辞那日说的话, 而似乎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没想到傅朔玄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温韫瞬间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温韫看上的人。”

陆溪月神情依旧冷淡,“傅将军, 恕陆某不能答应。”

温韫奇道:“为什么?”明明才说了喜欢阿白。

“因为我不想。”陆溪月声音冰冷。

她不想做出任何承诺, 更不想因此而有任何束缚。

傅朔玄眉头紧皱,她仍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着,只要她不想,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她的心意。

温韫见状忙说道:“不想就不想吧, 陆庄主, 若你愿意, 我明日就可随你们去九溪山,待阿白取回麒麟血, 我即刻便帮你服用。”

温韫这番话成功地转移了陆溪月注意力,她深深地看着温韫,认真地点头说道:“多谢。”

每次听到麒麟血三字她体内血液都在隐隐沸腾,没有什么事比她恢复武功更重要。

傅朔玄闻言却一脸忧色:“那神龙垒远比你们想象的要诡谲危险,我在北境驻守了整整五年,亲耳听到里面传来各种野兽的悲鸣声,似是被更为恐怖的巨兽吞噬,恐怕,那神龙垒中真有麒麟存在。”

温韫嗔怒道:“还不是怪你!阿白才捅了自己一剑伤都还没好,我帮他准备的各种药草他也没有带走,更何况他身无分文,连匹马都没有,北境在北应州在南,横跨大半个衡国你说他要怎么去,靠两条腿?”

“大小姐!”门房突然慌张地跑进厅来。

“怎么了?”蓦然被打断温韫很是不悦。

“小表少爷,他,他冲到账房拿走两锭金子,又跑到马厩牵走了黑风!我们根本拦不住!”

“黑风?”温韫瞬间一惊,那可是父亲最爱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苏白倒是有些眼光,可他这般不打招呼就直接牵走父亲最珍视的马,温韫瞬间感觉自己牙有些痒痒了。

她转头看向陆溪月,唇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陆溪月被温韫这目光看的有些汗毛倒竖,正想说些什么便听温韫狠狠说道:“陆庄主,那小子若是活着回来了,你该揍就揍,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陆溪月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过,想到苏白临走前那个坚毅的目光,她轻声说道:“我相信他一定能回来的。”

“也是,阿白武功现在这么高,肯定没有问题的。”

“可是我担心,我担心他对麒麟血的执念超过了对生的渴望……”傅朔玄似喃喃自语般说道。

“你说什么?”陆溪月警觉地问道。

傅朔玄摇摇头,强行按下心中的担忧,“明日我同你们一道去九溪山。”

“哦?”温韫唇角勾起一抹调笑,“傅大将军不用回京城么。”

“我已和圣上告过假,更何况我也想去九溪山,看看阿白这十年都是怎么过的。”

温韫托着腮摇头,“可你若是去了,阿白的行踪恐怕就藏不住了,你也不想你找到阿白的事现在就被姑父知道吧。”

提到傅善渊,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苏白他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为何每次提到他,以傅朔玄的沉稳,都会明显的紧张。

“姑父他是个文人……”温韫话到这儿却说不下去了。

傅朔玄更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陆溪月便也不再追问,她有预感,她迟早会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右相,傅善渊。

“庄主,你们今日不是去逛街了,怎么脸色这么差。”眼见月上中天陆溪月才终于回来,大寒一脸担忧地迎了上去,“二庄主呢,还没回来吗?”

端午看着陆溪月空荡荡的背后,东张西望也没看到别的人影,急切地问道:“公子呢?”

陆溪月淡淡道:“苏白去神龙垒了,你们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回九溪山。”

大寒面露喜色,“终于要回去了!”他们出来不到一月,却感觉像过去了一年之久,只是希望二庄主能一切顺利。

端午却有些不舍,他是真舍不得这应都城的繁华。

今夜的月色依旧很美,整个外院也十分安静,甚至连虫鸟的鸣叫都没有,陆溪月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竟然敢就这样跑掉,意识到苏白就这样跑去神龙垒的时候,她心跳似乎都瞬间停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还是在担心……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愤怒,可那本该承受怒火的人已不知身在何处。

今天在飘香楼,苏白也是故意的吧,明明他不动一根手指便能轻易地把那三人震倒,却故意做出无法挣脱的可怜样,以此来博得她的心疼。

不得不说他成功了,她的心现在真的疼了起来,酸酸麻麻不可抑制,甚至像是有车轮从她心上重重碾过,钝痛不已,明明没有丝毫束缚,却疼的连指尖也抬不起来。

她的心神,头一次被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而牵动,她迷迷糊糊地想到,等她再见到他,一定要用寒铁制成的脚镣把他牢牢锁住,让他再也无法就这样自己跑掉。

从锦州到应州是一路沿江而下,坐船自然最快,从应州回锦州便只能坐马车了,而因为陆溪月心急,四人便各乘一匹枣红骏马,快马加鞭朝锦州赶去。

二月十四,四人赶在日落西山前赶到了锦州。

“总算到锦州境内了。”看着远处的界碑,大寒摸了摸额头汗水,笑了出来。

四人在官道上骑了没多久,温韫指着前方客栈说道:“陆庄主,不如今日就在此休息吧?”

四人看向前方一个两层的客栈,正中间的牌匾赫然写着“江风楼”三个飘逸大字。

陆溪月坐在马背上,看着大寒走过来伸手准备扶她下马,心中一阵晃神,她仿佛看到那个倔强的少年半跪在地上,将脊背露给她,任她重重地踩了上去。

此刻苏白正马不停蹄地赶往北境吧,她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九溪山,似乎回到那里,便能看到那风姿如玉的蓝衣少年对着她浅浅一笑。

“庄主?”

直到大寒再次出声唤道,陆溪月这才回过神来,敛眉道:“走吧,今日就在此歇息。”

四人牵着马走近才看到,这楼外还停着不少形制各异的马车。

温韫不由笑道:“这客栈还挺热闹。”

大寒解释道:“这江风楼就在青衣渡旁,南来北往的人基本都要走这儿过,旁边官道更是从锦州去应州的必经之地,客人多也是寻常。”

陆溪月点点头,“今日天色已晚,来不及寻找别的客栈了,就这儿吧。”

四人正想进去,突然听到客栈外的树上传来“咕咕”的声音,温韫回头一看,说道:“是我温家的信鸽,诸位先去,我稍后便来。”

三人往客栈里走着,边走大寒边说道:“这温家的信鸽警觉性倒是好,若是直接飞下来,万一被人看到截胡就不好了。”

陆溪月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鸽子正要飞到温韫肩头,突然被一个暗器射到了地上的场景,不由也笑着点点头。

然而笑容很快便消失了。

迎面而来的俊朗男子,一身绛紫大氅,剑眉星目面带笑容。

正是先他们一步返回锦州的唐忱。

陆溪月神色瞬间一沉,她举目望去,楼内并无其他唐家弟子,就连唐悟也不在。

“阿逍,我们又见面了。”唐忱笑意温和,似乎很高兴能再次见到她。

陆溪月拢紧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她恢复武功前还需再忍耐最后一段时间,她暗暗安慰自己,侧身往里走去。

唐忱却再次挡住她的去路,若有所指地说道:“阿逍,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回来,那个苏白呢?”

见陆溪月神情阴沉,唐忱笑意渐盛,“是不是见他输了比武招亲,没有利用价值了,终于忍耐不住把他赶走了?”

陆溪月正想反驳,心中突然升出一股寒意。

当时在应州的仙客居中,唐忱曾不小心说漏嘴,说他知道苏白身份有问题,今日他竟又这般确定,自己在利用完苏白后,一定会将他赶走?

她眼神陡然凌厉,“唐忱,你究竟知道什么?”

唐忱俯视着她,丝毫没有被她眸中冷意吓到,而是不紧不慢地说道:“阿逍,我现在正在争取长老的位置,我很缺钱。”

陆溪月冷冷看着唐忱,“你的意思是,想要知道便拿银子来换?你也不怕被唐家其他人知道你银子来路不正,作为把柄?”

唐忱悠悠叹了一声,“阿逍,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甚至可以说你是我唯一动过心的人,可惜你我注定不会有结果,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们最亲近的人代替我们。”

陆溪月心神一凛,“你什么意思?”

唐忱上前一步,依旧是英气勃勃的面容,声音却带上丝丝蛊惑,“阿逍,把你阿妹嫁给唐悟吧,只要嫁妆足够丰厚,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东西。”

陆溪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唐忱,久久没有说话,唐忱究竟为何这般自信,笃定她一定会答应他的条件,见陆溪月沉默不语,就连她身后的大寒和端午,不由都紧张起来。

过了半晌,就在唐忱以为陆溪月就要答应的时候,陆溪月冷冷说道:“你妄想。”

目光寒凉,语气森冷。

唐忱笑容丝毫未减,“我清楚的知道,幕后之人恨毒了逍遥山庄,他不是你能对付的,你只有将山庄交给我,才能保全整个山庄。”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陆溪月此时眸中似能喷出火来,唐忱口中说的与山庄有仇,且不是她能对付的人,究竟是谁。

唐忱朝着陆溪月走近一步,声音暗哑:“阿逍,只要你将清月许配给唐悟,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届时我自然会告诉你。”

“呵呵呵呵,”在唐忱炙热的目光中,陆溪月冷笑一声,缓缓吐出两个字,“做梦。”

“要不了多久,你会来求我的。”

唐忱目光紧紧盯着她,露出一个温润的,却如看到猎物的毒蛇般志在必得的笑容,“你赶走了苏白,又没能娶到温韫。”

唐忱尾音冰凉,“你现在孤立无援,阿逍。”

第58章 迷雾

“你说谁被赶走了!”端午忍不住冲唐忱嚷嚷道, “我们家公子才没被赶走,庄主又为什么要赶我们公子走。”

他倒是想让他们家公子被赶走,可是想也知道赶不走, 哎,端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唐忱笑意温和, “你问问你们庄主不就知道为什么了。”

唐忱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你们庄主是不是从去年秋天开始, 对你们公子便再也没有好脸色?”

端午瞬间怔住, 好像真的是从去年秋天开始, 公子三天两头便是一身伤, 他甚至再也没有见到公子笑过。

陆溪月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冷道:“唐忱, 你究竟知道什么?还是说, 幕后真凶就是你?”

“我哪儿有能力策划那么周密的一个局?”唐忱笑的很无辜,他俯下身, 恶心的热息吹在她耳边,“阿逍,在应州的时候, 你还欠我一个吻。”

陆溪月忍着恶心向后退了一步, 直到脱离那难闻的气息,她才深深地缓了一口气,待他日她恢复了武功,第一件事就是杀死眼前这个伪君子, 祭奠一整堂兄弟的在天之灵。

“唐公子, 你的同门都已在房中歇息, 你留在此处就是专门等陆庄主么。”温韫从门外走进来,一直走到陆溪月身边。

“温小姐?”唐忱蓦然直起身子, 惊讶地看向温韫,“你怎么会在此处?”

温韫一把搂住陆溪月,笑意吟吟,与神情阴冷的陆溪月形成鲜明的对比,“自然是被陆庄主拐回来做压寨夫人了。”

“你们!”唐忱瞳孔剧震,像是糖果被摔碎的小孩,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怎么会这样?”

“唐忱,你还不滚?”陆溪月皱着眉冷道。

唐忱看了看温韫,又看了看陆溪月,竟又缓缓笑了出来,一字一句说道:“阿逍,你会来求我的!”

说完大笑着径直上楼而去。

陆溪月冷嗤一声,真是令人厌恶的目光,多看一眼都只会脏了她的眼。

看着唐忱离去的身影,温韫拍了拍陆溪月肩头,不解地问道:“陆庄主,唐忱做出那种事后,为何还三番五次地来找你,还笃定你一定会帮他?”

陆溪月挑眉,“你都听到了?”

温韫倒也不遮掩,爽朗地点了点头,“听到了一些,只是怕打扰你们叙旧所以一直没有进来。”

“叙旧?”陆溪月望着门外夜色,神情变得悠长虚无,似是透过眼前缥缈的月色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也许是因为以前我对他,有求必应吧……”

后面的话陆溪月没有说,三人却都已然明白了,有些人总以为别人会一辈子顺着他。

温韫也有些心疼眼前的女子,想必她也是从那时时候开始越发敏感多疑,再也不相信别人了吧。

只有端午忍不住小声嘀咕:“明明是唐忱造的孽,罪怎么都让我们家公子受了……”

陆溪月冷冷瞥了端午一眼,端午连忙将嘴闭紧。

大寒和温韫暗暗对视一眼,却不得不承认,端午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不过说起苏白,温韫正色道:“方才的信鸽是从北境来的,信上说阿白他昨日已经进了神龙垒。”

进了神龙垒,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九死一生。

温韫忍不住说道:“我们此刻才到锦州,阿白昨日就已进了神龙垒,他真的是想快点替陆庄主拿到麒麟血,他的心意陆庄主应该明白?”

陆溪月神色没有丝毫改变,冷道:“与心意何关,赎罪而已。”

温韫见状神情僵住,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四人今日来的晚,上房已被住满,四人只能住楼下的通铺,吃食也只能在外面用了。

陆溪月以茶代酒敬了温韫一杯,“真是麻烦温小姐了,随我们赶这么远的路。”

温韫笑道:“哪里,多亏托陆庄主的福,我可是许久没有出过应州了,这次正好将那些繁杂事务都甩在一旁,毕竟,治病救人才是在下最喜欢的事。”

“表小姐,你什么时候和大公子,看对眼的哦。”端午有些羞涩地问道,“明明你们小时候,并没有那么亲近。”

温韫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那年边境军队里突发疫病,连御医都束手无策,我主动请求去北境替士兵治病。而当时军中的主帅正好是阿玄的挚友,也染上了疫病,阿玄本来在京中任中郎将掌禁卫军,他放心不下自己的好友便和圣上请愿,说他想去边境代为主帅。”

说到这儿温韫笑了出来,笑的比平时都要温柔许多,“就这样,我们就在北境遇到了。”

端午想到什么,问道:“那种情况,谁还敢往疫区跑,老爷能放大公子去边境?”

“因为陛下准了呀。”温韫眨眨眼,看着温韫的笑容端午似乎懂了什么。

今日着实累坏了,待饭菜上来,四人便迫不及待地享用起来,而安静下来后周围的声音也便变得异常清晰。

只听得一个粗狂的声音问道:“你们都是去往逍遥山庄的么?”

“正是,原来兄台也是?”

“那自然,此次温家比武招亲,苏白苏庄主可谓是出尽风头,一人战百雄丝毫没有力竭之像,这逍遥山庄内功心法之卓绝可见一斑,谁不想去拜师学艺。”

“而且你想想,这还是只是个二庄主,陆庄主甚至都没有出手,那武功想必更是登峰造极了。”

“啧啧啧,这逍遥山庄先后灭严家,并万合门,经此比武招亲更是名扬九州,唐家恐怕要坐立不安了。”

“呸!”

二楼的房间里,楼下的议论也能听的一清二楚,唐悟忍不住唾了一声,“哥,你就任由他们这么诋毁唐家?”

唐忱丝毫不急,“不在自己手中的唐家,诋毁又如何。当务之急是要弄到足够的银钱,收买唐敛那个老家伙。”

唐悟一脸恶心,“唐敛唐敛,真的是没有辜负他这个名字,贪婪敛财。”

“他明明已然敛财无数,一开口竟还要千两黄金,哥你没能娶到温韫,如今能拿出这笔钱的只有逍遥山庄了。”

“待我回去想办法,我定能说服陆逍拿出这笔钱,只是要委屈阿悟你娶那个陆清月了。”

唐悟殷勤道:“只要能帮到哥,我做什么都愿意。”

“如此,待回唐家后再想办法。”唐忱想到当时从陆溪月那儿无意带走的书册,也许可以拿这些来唤起些往日情分。

九溪山上比山脚冷上不少,已然二月十五,漫山遍野的腊梅仍然成片盛开,红白相间,当真是二十里路香不断,叫人流连忘返。

“这九溪山真是山水秀丽,难怪能养出陆庄主这样的美人。也难怪有些人乐不思蜀。”温韫意有所指地调笑道。

端午默默跟在后面,小声抱怨道:“这山上风景再好,看久了也就那样了。”

待上山后,陆溪月问道:“温小姐可要先休息?”

“不必了,”温韫神情瞬间严肃,“带我去看阿白师娘吧,阿白曾对我说过,师娘待他极好,更是为了救他才被唐老太爷所伤。”

“好。”正好她也有此意。

林秀茹、仇维扬和老庄主陆霆,三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其中仇维扬最大,其次是陆霆,最小的便是小师妹林秀茹。

仇维扬和林秀茹住的地方叫维林苑,在半山腰的位置,昨夜才下过雪,屋檐上都是皑皑积雪,很是雅致清净。

雨水迎着陆溪月走了出来,哽咽道:“庄主,您回来了。”

陆溪月点点头,“带我们去看师叔吧。”

雨水引着他们进屋后,陆溪月一眼便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女子静静躺在床上,因为太久没见阳光,也可能因为太久没有活动,脸上瘦的颧骨凸起,皮肤白的能看到底下青色血管。

温韫神情严肃地坐到林秀茹身旁,替她把起脉来。

陆溪月在一旁解释道:“师叔自从被唐刑那老儿震断了浑身经脉,便一直躺在此处,只有去年夏末的时候有一阵醒了几天,但是很快便又昏迷了过去。”

大寒喃喃道:“昏迷着总比清醒着要舒坦得多啊……”

见温韫眉头紧锁,陆溪月忍不住问道:“温小姐,情况如何?”

温韫没有答话,而是在林秀茹手腕处轻轻刺破,用银针取了她几滴血,细嗅之下眉头越发紧皱。

过了良久,久到陆溪月都以为她不会开口,温韫才沉声说道:“她确实是被人以雄浑内力震断了浑身经脉,但是,她曾服用过一个我很熟悉的东西。”

陆溪月问道:“什么东西?”

温韫有些犹豫,似是在纠结要不要说出来。

陆溪月心中一紧,“温小姐,究竟是什么?”

温韫阖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道:“甘木叶。”

“甘木叶?”陆溪月不解地蹙了蹙眉,“我只听说过甘木枝,却从未听过还有甘木叶?”

“正是,世人只知甘木枝,却不知甘木叶。而甘木叶的药效和甘木枝类似,只是药力没有那么足,大概只够林女侠醒来几日而已。”

陆溪月点点头,“如此便对得上了,想必师叔那几日能醒来,便是服了这甘木叶。”

师叔醒来,正是在禁地之事发生前几日,当时她在闭关,这些事只是听大寒跟她报告过,并没有过多关心,当下随意道:“这甘木叶也许是师伯替师叔找来的。”

温韫摇了摇头,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向来沉稳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彷徨无措,她犹豫良久终是说道:“当年大姑母出嫁时带走了甘木枝,而甘木叶便留在了温家,这件事没有外人知道……”

“即使是温家,能拿到甘木叶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就连我都不知道甘木叶少了一片……”

没有外人知道,温家?

陆溪月想到什么脸色瞬间苍白。

师叔一直昏迷,若是她曾服用过甘木叶,那必定是有人去向温家索要,可除了温家自己人,谁会知道温家有甘木叶?更何况这般珍稀的东西,谁会愿意拿出来?

除非那个人,本身同温家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除了苏白,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若真是他,他之前所说和温家已十年没有联系,岂不又是在做戏骗她……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攥紧,温韫敏锐地发现陆溪月情绪不对,忙道:“陆庄主,你别激动,当务之急是要先把林女侠救醒。”

“需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如果你相信我,便先出去吧。”温韫冷静吩咐道。

大寒拉着双目含怒的陆溪月,出了屋子。

端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陆溪月,每次庄主这个表情,公子就要遭殃,还好现在公子不在,不过那神龙垒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陆溪月不知道自己这几个时辰是怎么过的,浑浑噩噩又好似在火山上滚了一圈,一直到日暮西山,火红的夕阳浸透了九溪山上的每一片叶子,温韫疲惫的声音才从屋中传来,“你们进来吧。”

陆溪月一进门便看到床上的林南茹已然睁开了眼睛,床边摆着散落的金针、药瓶还未来得及收拾。

无论如何,陆溪月郑重地道了一声,“多谢。”

温韫疲乏地摆摆手,靠着椅背虚弱地说道:“不用这般客气,只要人醒了就没有大问题了,现在只需要好好养着便是。”说着示意旁边的人把药端上来喂林秀茹喝下。

雨水拿过刚刚熬好的药,红着眼眶说道:“温度正合适,奴喂夫人喝。”

林秀茹艰难地咽下一口汤药,便看到了陆溪月,勉强扯出了一抹无力的笑容,随即迷茫地环顾屋中,虚弱地问道:“维,维扬呢?”

她太久没有说话,嗓音晦涩尖锐,却听得陆溪月神情一僵,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秀茹似乎想起了什么,面带惊惧地看向一旁的温韫,“这位大夫,可是温家人?”

陆溪月点了点头,心中却瞬间泛起疑惑,她并没有提过温韫的身份,师叔为何会知道。

林秀茹不可置信地问道:“那,我是服了甘木枝了?”

甘木枝,陆溪月心中猛地一凛,师叔为何会知道甘木枝?

陆溪月还没来得及答话,眼泪已经从林南茹眸中涌了出来,“维扬他糊涂啊……”

陆溪月狠狠皱眉,刚想询问,温韫已顶着张惨白脸蛋问道:“林女侠,请问你为何会认为自己服用了甘木叶?”

“维扬,维扬呢?”林秀茹像是没有听到温韫的话,执着地问道,“阿溪,你师伯去哪儿了?”

陆溪月心中一酸,她许久未曾听到阿溪这个称呼了。

“师伯他,他已不在人世了……”她许久没有这般困难地说出一句话。

林秀茹紧紧攥住胸口,像是被人猝然夺走了呼吸,“他,是怎么死的?”

“师伯他……”陆溪月竟少有的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她要说,是被他最疼爱的弟子,苏白所杀?

“师伯他——”陆溪月反反复复说着这三个字,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林秀茹怆然阖眼,眼泪从眼角不可抑制地淌下,“阿溪,你也不用瞒我了,维扬他是不是,畏罪自杀的……”

畏罪自杀?

陆溪月心神瞬间扯紧,师叔为何会这么说?

“阿溪,是我们对不起你,维扬他为了帮我治伤,做出了不可饶恕的错事,是我们对不起你,是我们对不起你……”林秀茹一时间泣不成声。

陆溪月脑中千般思绪交叠,一时间又好似一片空白,“师伯他,做了什么错事?”

林秀茹嘴唇干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清醒的时候,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他盗走了天蚕甲,换来了一片甘木叶,那人好像恨极了山庄,说只要维扬进入禁地毁掉历代庄主护法的牌位,就能给他甘木枝,”

床上本就虚弱的女子瞬间泣不成声,“他说他拿到甘木枝治好我的伤后,他便自刎谢罪……”

林秀茹抽噎道:“那个时候阿溪你在闭关,阿白又不在山庄,我虽然醒了但是浑身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我只能听着他在我耳边说,却连一个劝说的字也说不出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天蚕甲是师伯盗走的?

还有,甘,木,枝?

陆溪月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森冷可怖,“师叔,你说的那人,是谁?”

林秀茹黯然道:“维扬说,是温家主,温峥。”

温韫怒道:“你说什么?”

林秀茹不解地看向温韫,“这位小姐难道不是受温峥委托么?我全身经脉尽断,世间唯有甘木枝救得,而会用甘木枝的又只有温家人。”

“可这样换来的命我又如何能要?”林秀茹一时间声泪俱下,“阿溪,这条命你还是拿走吧。”说着豁然拔出雨水腰间佩剑,横在颈前,陆溪月眼眸一暗,眼疾手快地将剑挡开。

“铛。”

长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下,像是直直击在她的心上。

温峥指使师伯盗走天蚕甲?

那也是温峥指使元垣杀死禁地外的弟子?

温峥是想逼师伯与逍遥山庄彻底决裂,好让他毫无心理阻碍地毁掉历代庄主护法的牌位?

他为什么这般憎恨逍遥山庄?

电光火石间陆溪月脑海中闪过万种思绪,纷杂的念头中尽是灰蒙蒙一片,她不停地绕啊绕,找啊找,却看不到一点光亮。

“陆庄主,你没事吧?”温韫焦急地问道,“你现在应该相信我,相信父亲,父亲他是被人栽赃的。我现在只能猜测,那人恨极了父亲,也和逍遥山庄有仇,才想故意挑起两方争斗。”

“父亲?温峥是你父亲?那你就是温家大小姐,温韫?”林秀茹眼眶通红,“你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戏耍我们,逼迫我们,他很开心吗?”

温韫正色反驳:“林女侠,这件事与父亲无关,他是冤枉的。”

“可维扬从来不会乱说,他一定是见到了温峥本人或者有确凿的证据。”林秀茹声音微弱,却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敢问温小姐,整个温家能拿到甘木叶和甘木枝的有几人?”

温韫神情僵住,怔愣地说不出话,放眼整个温家,只有父亲知道甘木叶藏于何处,就连她都是不知道的。

陆溪月踉跄地跌坐在椅子中,脸色比温韫和林秀茹还要惨白。

这些时日的事情在此刻瞬间串了起来,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和温家勾结的人竟然是师伯,师伯为了救师叔,选择了背叛山庄。

她倏然想起那日在禁地中,苏白望着她,想说又不能说,犹豫而又挣扎的神情,想来,那时他便已然知道了这整件事。

可他选择了替师伯隐瞒,替温峥隐瞒。

他考虑到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在乎她的感受。

第59章 骗我

陆溪月双手无力地搭在椅子上, 眼底慢慢浮现一抹悲凄,最后又被极端的愤怒所掩盖,她身子剧烈地颤抖, 就连身下的椅子都随之咯吱作响。

她的异样吸引了屋中所有人的目光,林秀茹眼中含着泪光, 颤声道:“阿溪,这都是维扬的错, 你不要这样吓师叔。”

大寒轻轻按住林秀茹的手, 示意她不用自责, 她能感觉出来, 庄主不是在生仇护法的气。

陆溪月目光看着前方,胸膛起起伏伏, 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苏, 白!”

你果然是在骗我!

说什么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只是故意瞒着我,故意瞒着我……

温韫此时已从震惊中恢复理智, 她走到陆溪月面前, 肃声道:“陆庄主,左右我现在人已经在逍遥山庄,你若是怀疑父亲尽管把我当做人质,我这就写信去应都请父亲查探此事, 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 温韫便转身离开准备, 她刚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大寒的惊呼声, “庄主!”

竟是陆溪月身子一软,从椅子上径直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大寒忙上前抱起陆溪月,惊觉庄主现在竟然这般轻,几人齐心将陆溪月送回倚玉轩,哪怕这几日陆溪月不在,倚玉轩也一直有人打扫。

将陆溪月放到床上,温韫忍着疲乏细细把脉后才终于放下心来,说道:“陆庄主这段时间太过疲劳,今日又骤然怒火攻心,好生休息几日应当无碍,我开几服温养的药给她服下即可。”

大寒看着昏迷不醒的陆溪月深深地叹了口气,“庄主之前一直以为是二庄主偷走的天蚕甲,现在好容易解开了误会,怎么庄主瞧着竟然更生气了。”竟然喊着二庄主的名字晕了过去。

温韫脑海中莫名地浮现“爱之深,责之切”几个字,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到这般不贴切的几个字,只能轻声叹道:“感情的事谁能说的准呢。”

“温小姐今日真是有劳你了,明日我会去向林夫人解释清楚,你是受庄主所托,才来替她治伤。”大寒恳切地说道。

温韫点点头,“多谢,我这就修书一封回应都,务必要查到究竟是谁动了甘木叶,我绝不相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

说完两人也不再交谈,喂陆溪月服完药后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陆溪月这一昏迷,便整整在床上躺了三日,待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三天的夜晚了。

“庄主,您终于醒了。”陆溪月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寒关切的目光。

“我这是怎么了?”她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她记得她在维林苑,听到师叔说温峥是指使师伯盗走天蚕甲,杀死弟子,策划这一切的幕后凶手,然后呢,后面发生了什么,陆溪月用力地揉着头,她竟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大寒见状解释道:“庄主您当时急火攻心,一下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当真是吓死老奴了。所幸温小姐说您并没什么大碍,只是这段时间太过劳累,睡两日反而是好事。”

在大寒絮絮叨叨的声音中,当时的记忆慢慢复苏。

是了,她想起来了,苏白明明知道当日禁地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知道是师伯和温峥勾结在一起谋害山庄,却无论她如何逼问,都没有向她透露哪怕一个字。

她一鞭鞭抽在他身上,阴冷的长鞭要将他整个人撕裂时,他在想什么,他是觉得自己是为了亲人忍辱负重的英雄,而她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的跳梁小丑?

她为了拿到甘木枝,用尽手段逼他娶温韫时,他明明和温家那般亲近,却什么都不说,仍凭她手段尽出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他眼睁睁看着她那般痛苦纠结,却无动于衷。

过往一幕幕齐齐涌上心头,陆溪月心中一痛,喉头隐有腥甜涌上。

这就是他所谓的,命和心都是她的?

这就是他所谓的喜欢她?

他究竟把她当作什么?

可笑。

陆溪月看着窗外熟悉的夜色,明明屋内点着温暖的炭盆,她浑身却好似浸透在冷寂的月光中,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渐渐地她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悲凉却从心底蔓延开来。

“庄主,这是您昏迷期间,有人匿名送来的。”大寒从袖中拿出一本小册,递到陆溪月手中,打断了她冰凉的思绪。

她定了定神看向手中熟悉的封皮,这不是她幼时随手写的一些随笔么,她翻开扉页,那里赫然多出几个原本没有的字:阿逍,二月十八酉时,锦都城天香楼见,归还当年旧物。”

没有落款,但看到这熟悉而又憎恶的字迹,哪里还能不知道是谁写的。

陆溪月双眸瞬间蒙上一层冷意,在大寒惊讶的目光中将手中小册撕成两半,扔进了一旁的炭盆中。

炭火骤然多了燃料,猛地窜高了些,屋内一时越发暖和。

大寒惊讶道:“庄主,你这是?”

陆溪月看着那渐渐变成焦黑的小册,冷道:“被他碰过的东西,我嫌脏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想再拿回来?”

大寒正想再说些什么,一个熟悉的身影直接推门而入,扑到陆溪月床边,红着眼眶说道:“哥!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呜,哥,你那天突然晕倒真是吓死我了!”

“我这儿不是没事。”见来人是陆清月,陆溪月不由缓和了神色,温声道:“这些时日我不在庄内,你可有认真练功?”

“当然,我感觉我马上就能突破逍遥游心法的第三重,进入第四重了。”陆清月一脸喜意,“哥你终于回来了,这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山庄,总是想你,现在总算可以安心练功了。”

陆溪月用手摸了摸陆清月头顶,笑道:“你这是在怪我不在山庄,让你没法好好练功?”

陆清月看着陆溪月,不好意思地挠挠讪笑了一声,惹的陆溪月也笑了出来,屋内一时温馨极了。

陆清月本是蹲在床边,许是蹲累了,便直接坐在了床上,震惊地说道:“哥我都不知道,原来山庄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师伯竟然做出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天蚕甲还能不能找回来,不过总算知道这一切都和师弟没有关系了是不是,哥你也知道师弟是冤枉的了。”

“你知道了?”她神色骤沉,冷冷看向大寒,“你告诉她的?”

陆清月连忙嗔道:“哥你不要怪寒姨,那天你们在维林苑,我自己跟在你们身后躲在门外听到的,然后我才去问的寒姨。这才知道原来你一直以为师弟背叛了你,背叛了山庄,才会对他那种冷冰冰的态度。”

陆清月娇俏地晃着她的胳膊,笑吟吟地说道:“既然现在误会都澄清了,哥你可要好好补偿师弟。”

“我补偿他?”陆溪月豁然甩开陆清月的手,声音仿佛结着层冰,“是他刻意隐瞒于我,是他对不起我,我能给他一个补偿的机会已是仁至义尽,你竟然让我补偿他?”

陆溪月冷笑一声,“真是荒唐。”

陆清月双眼猛地一睁,惊道:“哥你怎么,怎么这么不讲理,明明就是你冤枉了师弟!你还罚他在那么冷的天去寒水瀑。”

“哦,”陆溪月挑眉,“你只知道我罚他去寒水瀑?”

陆清月额头不知何时冒出细密的汗珠,不安地问道:“难道还有别的?”

陆溪月盯着一脸茫然的陆清月,缓缓说道:“我用流光,一鞭一鞭把他打到体无完肤,鲜血淋漓,趁他旧伤还没好,我再次一鞭鞭抽到他晕死过去。我在温泉中封住他的天池穴让他痛不欲生,我甚至让他服下了血燃丹每月十五都痛的生不如死。”

陆溪月像是没有看到陆清月越发惊惧的目光,冷冷说道:“怎么,知道了这些你还想让我给他偿命不成?”

陆清月俏丽的脸庞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她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双手紧紧攥住床边,嘴唇翕翕合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屋内瞬间安静的令人窒息,耳中只听得见陆清月急促的呼吸声和炭盆时不时发出的劈里啪啦,就这样过了良久,久到陆溪月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才听到陆清月小声说道:“怎么会,在我心中哥你永远是最重要的。”

大寒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庄主现在就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再禁不得半分挑动。

陆溪月闻言心中也缓缓升出一股暖意,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却听到陆清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至少,哥你现在应该不会再反对我喜欢师弟了?”

第60章 归来

陆溪月唇角的笑意瞬间凝滞。

喜欢……师弟?

她再次听到这个词, 竟然是从自己亲妹妹口中说出,而喜欢的对象竟然是苏白。

是了,去应州之前阿妹就说过喜欢苏白, 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又经历了太多,让她下意识地忘记了这件事。

她双眸蒙上层肃穆, 正色道:“阿妹,你当真喜欢苏白?”

陆清月目光清亮地看着她, 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应道:“嗯。”

大寒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紧张地看向陆溪月。

得到陆清月肯定的答复, 陆溪月脑中瞬间混乱的像是打了死结的乱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苏白, 却又恨极了他, 待他从神龙垒回来,她定会给两人之间划出一个结果。

可若真是她不要了的东西, 又如何舍得丢给她最珍视的妹妹。

世上男子这般多,阿妹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上苏白, 那个口中没有一句实话的男子。

陆溪月平复好心情, 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阿妹,你说的喜欢,或者说你认为的喜欢,是指什么?”

指什么?陆清月抿着唇想了想, 说道:“我喜欢跟师弟说话, 喜欢跟他一块练武, 可师弟他平时都不怎么理睬我,跟我说话最多也就嗯两声, 我想跟他一起练武,他却说怕伤到我不愿意,我就是想要他对我笑,跟我多说话,对我好。”

听陆清月说完,陆溪月神色骤然阴沉,冷道:“他竟然敢不理睬你?”

被这个幽冷的眼神注视着,陆清月有些瑟缩地后退了些许,却又生怕陆溪月迁怒苏白,忙道:“不,不是,是师弟他忙着练功和处理山庄事务,所以才没有空来理我的,我不怪他,真的。”

陆溪月一脸冷色没有丝毫缓解,“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你是我陆逍唯一的妹妹,他怎敢如此冷待,阿妹,若他以后再敢不理睬你,你便来告诉我,我自会教训他。”

陆清月闻言唇角瞬间高高扬起,忍不住搂住陆溪月的胳膊,一晃一晃地撒娇道:“好!哥你真好。”

看着笑意嫣然的陆清月,陆溪月肃声道:“阿妹,你是山庄的大小姐,他只要还承认自己是逍遥山庄的弟子,便不能对你不敬,可是阿妹,苏白他不过是个骗子,喜欢他只会让你自己受伤而已,不会有任何结果。”

陆清月丝毫不信,“师弟他那么好,怎么会是骗子呢?哥你肯定是又误会他了。”

竟说的这般言之凿凿,陆溪月冷道:“他那么好?你说说,他哪里好了?”

陆清月抿着唇想了想,说道:“师弟他……样貌好,武功好,又聪明,总之就是什么都好。”

陆溪月好看的桃花眸涌动着薄怒,冷笑着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待他回到山庄,我便毁掉他的容貌,废了他的武功,如此,你可还会喜欢他?”

陆清月瞬间惊的站起身来,“哥,哥,你不是认真的吧?”

陆溪月神情肃穆,妖冶的脸庞覆上一层骇人的冰霜,“自然是认真的,若他貌丑无颜,武功低微,你还会喜欢他么?”

陆清月惊恐地剧烈摇头,“哥,我不喜欢师弟了我不喜欢师弟了!”

听到这儿,大寒眉心不禁蹙了蹙,这姐妹俩真的是,在感情上如出一辙的混乱迷糊。

“小姐,恕老奴多嘴。”大寒忍不住说道,“这九溪山上,上到老庄主夫妇和庄主,下到杂役仆从,每个人对小姐都是有求必应笑脸有加,只有二庄主不理你,对你态度冷淡。”

她指着陆清月身后自进屋后便沉默的像一根柱子的立夏,朝陆清月问道:“如果二庄主像立夏这样,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围着你转,时时刻刻都跟在你身边,你还会喜欢他么?”

陆清月闻言有些怔愣,犹豫了片刻,支吾着小声说道:“应该会吧,师弟他对哥哥不就是这样的么,言听计从,予取予求,哥说的话什么他从来不会违抗,若他能这样对我,我不知会多欢喜。”

大寒深深地叹了口气,“所以,小姐您喜欢的是在庄主面前的二庄主?”

“您想要二庄主像对庄主那样对您,对您毕恭毕敬,有求必应,最好每次看到您都像老奴这般笑意温顺?”

陆清月想了想,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激动道:“对,寒姨你说的对,就是这样!”

“要是师弟能像对大哥那样对我就好了,”陆清月想到苏白在陆溪月面前的样子,笑着说道:“还好哥你是男子,不然我都要以为师弟是喜欢你了。”

呵,苏白喜欢她?曾经她就快要相信了,可现实又给了她狠狠一击,若他真的喜欢自己,为什么能一边表现出十足的深情爱意,一边却又能够心安理得的欺骗于她。

她冷笑一声,“他确实说过,他喜欢我。”

陆清月双目圆睁,“哥你说什么?”

“我说,他确实说过,他喜欢我,可那又如何,丝毫不妨碍他拿我当猴一样戏耍。”

“可,可,可哥你是男子!”陆清月惊的有些语无伦次。

陆溪月不甚在意地说道:“若真喜欢一个人,跟他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陆清月越发惊慌失措,她双手紧紧握住陆溪月,紧的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可至少,至少哥你肯定不喜欢师弟,否则你也不会对他那么冷漠。”

陆溪月唇角勾起抹嘲讽,分不清是在讽刺陆清月,还是在嘲笑她自己,“阿妹,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

夜风乍起,透过窗棂的下缘吹进屋中,一时间烛火乱窜,映的人脸明明灭灭,一如此时屋中每个人混乱的心境。

陆清月过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你,你说什么,你也喜欢他?你,你们——”

陆清月固然是茫然无措,陆溪月更是心中一片冰凉,她确实是喜欢苏白的……她缓缓攥紧身下被褥,只是,苏白他配不上她的喜欢。

她的视线越过陆清月,漫不经心地飘向门口,蓦然发现,那方才被陆清月推开便没有再关上的门前,在清冷的月色中,赫然站着一个熟悉的黑衣男子。

他披了身黑色斗篷,定定地站在门口,带着满身的风尘和疲惫,目光却灼热的像六月正午的太阳,刺的人睁不开眼。

夜风吹起他如墨的长发,黑色的衣角在冷风中翻飞,似乎整个人下一刻便要随风而去,陆溪月目光微沉,这才几日未见,男子似乎清瘦了许多。

在她冰冷透骨的目光中,男子一步步朝她走来,他甫一进屋,屋中烛火似乎都瞬间暗淡下去,她沉着眉,紧紧盯着男子的每个举动,她看着他在她的床边站定,看着他缓缓半跪下去,最后,她听到他轻声说道:“师兄,我回来了。”

即使在烛火的映照下,苏白俊美的脸庞依旧异常苍白,大概是赶路赶的太急,额头汗珠涔涔流下,就连方才蹲下的动作都有些摇晃,不负往日的沉稳。

“师弟,你终于回来了!你没有受伤吧?我好想你!”陆清月眼眸清亮地看着苏白,激动地说道。

可那双清冷凤眸,从他在屋外出现开始,便一直紧紧凝在床上的红衣女子身上,此刻男子更是仰着头,如痴如醉般看着陆溪月,似乎根本听不见旁人的声音。

“啪!”

陆溪月眉心动了动,狠狠一掌扇向苏白,男子整张脸都被扇的偏向右侧。

淡红的指印在苍白脸庞上迅速浮现,男子猛抽着气,似乎疼的厉害,胸膛剧烈地起伏,久久没有将脸转正过来。

“转过来,看着我。”她命令道。

男子用力地攥紧双拳,似乎用了极大力气才将头缓缓转正,他顺服地看着她,眼角泛着潋滟的水光,眸中浓烈的情绪翻涌,似有难忍的疼痛和悲伤,似有不解和委屈,还有眼底那压抑最深的渴望。

呵,陆溪月冷嗤一声,不过一掌而已,至于疼成这副模样么。

果然,论演技,苏白还真是高明,直到此刻竟还在惺惺作态。

她一把揪住男子颈上的黑绳,倏然欺身上前。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啪!”

狠狠一掌再次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承受了她大力一掌,男子似乎身形不稳,竟直接向后倒在了地上。

“师弟!”“二庄主!”

看着双眼紧闭痛苦地蜷缩在地的男子,陆溪月恍然发觉哪里不对,方才她手掌扇到男子脸上时,那触感已不能用温热来形容,应该说是——灼热。

她心中陡然一紧,迅速翻身下床,矮身伏到苏白身旁,解开他披着的黑色斗篷,那里面的蓝色锦袍,竟已满是鲜血和污渍……

她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容分说地径直解开苏白腰带,将男子上衣左右扯开,而随之呈现在她眼前的这一幕,称得上惊世骇俗。

男子整个挺阔的胸膛以胸口为中心,像被摔碎的瓷器般,大片的裂纹向整个前身蔓延,那紧实的肌肉,肉眼可见的裂开为若干瓣,却在马上就要分崩离析时又慢慢合拢,直至恢复如初,看不出丝毫曾经裂开过的痕迹。

然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再继续裂开,修复,裂开,修复……

活生生地撕裂一个人的血肉,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而那个被撕裂的人,又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每裂开一次,男子便会压抑地低低呻/吟一声,可是除了咬紧的牙关外,从脸上竟看不到丝毫剧烈疼痛的迹象,这是痛了太久,已经痛到感知麻木了么……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脑门,就连声音都颤抖起来,“苏白,这,是怎么回事?”

饶是以她心志之坚,不由也震撼到说不出话。

哪怕处于剧烈的疼痛中,听到她的声音,男子仍是缓缓睁开眼,忍痛道:“我,杀死了那头凶兽,找到了麒麟血,金色的一团,很是好看……”

麒麟血?她倏然惊觉,方才见着男子的一刹那,对上他清冷目光的一瞬间,她心中竟短暂地忘却了麒麟血,只有被苏白戏耍欺骗的愤怒。

男子袒露的胸膛在她眼前再次裂开,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下面鲜红细嫩的血肉,苏白难受地皱了皱眉,颤声道:“可不管我用玉瓶还是铁瓶,只要,只要接触到麒麟血,要么化为液体,要么直接变为虚无……”

“我好急,我眼见那团金色液体就要飞走,我只能不管不顾地把它吞了进去,我用所有内力将它紧紧包裹住,可我还是好疼,好疼……”

男子眼底泛起水雾,声音低的像是梦呓,涣散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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