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捡来的忠犬背叛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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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谋算

一路上许多人向她行礼, 她却没有心情理会,疾驰间林中一群白鸰飞过,最后在蓝色的天际倏然消失不见, 陆溪月忍不住捂住胸口,似乎那里也瞬间空了一块。

她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从前厅奔回了倚玉轩。

她刚踏进院中,浑身汗毛便瞬间竖了起来。

咚,

咚,

咚。

陆溪月心跳如雷, 手心不自觉地沁出了冷汗。

这院子和她离开的时候, 不一样。

她快步走进偏房,看清屋内景象后瞳孔猛地一缩, 这里发生过打斗!

她目光迅速地移向床上, 那里赫然空无一人!本该伤重卧床的男子此刻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伸手摸了摸床褥,仍有余温, 她心中一凛,人刚走。

她终是慢了一步……

她阖上眼,一股血腥之气瞬间钻入鼻尖, 有人受伤了?

“谷雨!”她急声喊道。

话音刚落却发现桌上放着张字条, 用镇纸好生压着,想来留字条的人走的并不匆忙,她手一扬,字条已然拿在手中。

“庄主, 家中有急事, 公子和我先走了, 到京城后再联系。”

字迹潦草朴实,明显不是出自苏白之手, 再结合这称呼,陆溪月瞬间明白过来,这是端午写的。

里面丝毫没有提到她和他的半年之约。

陆溪月一颗心不可抑制地沉了下去。

为什么苏白自己不写要让端午写,为什么他不当面跟她道别,究竟发生什么事这么急,甚至等不到她回来。

还有这并不剧烈的打斗痕迹,说明苏白不是自愿离开却也没有激烈的反抗,可这世上除了天心观禅叶寺中那些人,还有谁能赢的过苏白,谁能让他放弃抵抗?

傅善渊……傅善渊……陆溪月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名字,是他,只能是他!

她快步冲出屋中,悚然发现一人被点中穴道倒在地上,正是方才她久寻不见的谷雨。

而此刻大寒也匆匆追来,气还没喘匀便问道:“庄主,发生何事了?”

陆溪月看着倒地不起的谷雨,用从未有过的严肃声音吩咐道:“去查,查今天哪些人来了山庄,又有哪些人离开,何时离开。”

陆溪月声音并不高,甚至听着并没有多少怒意,却让大寒感受到压抑极点的冰冷寒意。

大寒心中瞬间一凛,仿佛浑身都被冻僵般动弹不得,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庄主这般动怒……

而大寒僵硬地离去后,偌大的院子再次只剩她一人。

亭台楼阁,池塘假山都一如既往的美轮美奂,甚至几珠粉嫩的桃花争先从游廊中伸进来,生机勃勃春意盎然,陆溪月心中却是一片死寂寒凉。

“庄主,我带了两名守山门的弟子回来。”大寒感受到陆溪月的焦躁和愤怒,今日办事出奇的迅速。

那两名弟子头一次私下拜见她,很是有些兴奋和无措,“回,回禀庄主,约摸一个时辰以前,端午和两个没有见过的人,带着二庄主下了山。端午和那两人看着似乎认识,山门的弟子便没有多问。”

端午和那两人认识?陆溪月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当时苏白是什么状态?”

另外一名弟子不假思索地说道:“当时我们也奇怪,二庄主和一个陌生人共承一骑,还靠在他怀中,脸色十分苍白,似乎昏迷着,但是我们都听说二庄主昨日受了重伤身体有恙,因此没有多想。”

昨日她给苏白烙印,反倒成了替他们遮掩么,陆溪月冷笑一声,“既然端午清醒着,可有跟你们说什么?”

“端午说,他和二庄主有事出去一趟,让我们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呵呵。

陆溪月手指在案上扣了扣,冷哼道:“当时端午看着神情如何?可像是被胁迫或者被威胁,有没有暗示你们什么?”

两名弟子认真地回忆片刻,回道:“禀庄主,端午看着挺正常的,甚至有些雀跃。”

雀跃?

呵呵呵呵,陆溪月心中不可抑制地涌上股寒意,她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竟真的是傅善渊……

她唇角勾起抹讽刺的弧度,眸中寒凉如冰,她一直都知道端午迫不及待地想回天临城,今日终于如愿了便如此雀跃么。

那么苏白呢,他是被人迷晕,还是故意装晕,这世上又有谁能胜过他,谁能强行带走他,除非是他自愿认输,自愿放弃抵抗……

所以,今日这般不告而别也是他默许的么。

他又是否还记得,她和他有约。

她兀自出神,却没发现细嫩的掌心已被指尖抠出了鲜血,直到大寒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庄主,我们在山门附近,找到了昏迷的曾齐和何先伟,他们中了某种迷药,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陆溪月这才回过神来,心中倏然升出一股倦意,低声道:“待他们醒了后再询问吧。”想来和谷雨一样,都是发现了那两人的行踪才被迷晕。

陆溪月眸光有些恍惚,如今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傅善渊派人将苏白强行带了回去,而苏白也认识那两人因此并未激烈抵抗。

只是傅善渊是如何知道苏白下落的,是傅朔玄告诉他的么,他又为何一定这么急的要将人带回去。

她烦躁地赶走所有人,疲惫地靠在软榻上,“寒姨,你去给温韫修书一封,问问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大寒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才应声退了出去。

飞鸽传书的速度着实很快,又或者温韫早就察觉了异常,不过三日她便收到了温韫的回信。

“庄主,温小姐信中说,是傅家小妹不小心将二庄主下落透露给傅丞相的……”

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陆溪月神情,“说傅丞相因为某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需要二庄主立刻和国公府的大小姐……成亲。”

看着浑身散发着骇人煞气的红衣女子,大寒连忙说道:“您放心,二庄主肯定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大寒说完便胆战心惊低看着她,眼里有担心、有害怕。

“呵呵呵,”她看着手中回信,止不住地冷笑几声,“寒姨你在担心我会冲到天临城去抢亲?你放心,我不会踏入天临城一步。”

她相信苏白,相信他的承诺,相信他不会让她等太久。

然而这一次,她似乎错了。

从三月到五月,她没有收到任何来自苏白的消息。

就连大寒都忍不住开始埋怨:“二庄主怎么连封书信都不写,不知道您,不知道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他么。”

陆溪月坐在清澈的溪边,两脚都浸在清凉的溪水中,思绪再次飘远。

苏白这次究竟是怎么了……从她十四、他八岁开始,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他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可温韫那边传来的消息又是一切平安。

丞相府失踪多年的幼子找回,早已成为街头巷尾的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日日出入丞相府,明明安然无恙为何连封书信都没有。

“庄主,唐忱来了,想要见您。”谷雨前来禀告道。

“呵,今日是五月十四,他定是来讨解药的。”真是难为他了,熬过了四月十五,忍到今天才来找她。她却也很佩服他,明明知道来找她意味着要被她狠狠羞辱一番,却为了免遭疼痛,还是要来走上这么一遭。

“你让他来此处找我吧。”陆溪月意兴阑珊地说道,这些时日着实不开心,有人偏要撞到刀口上,却也怪不得她了。

五月中旬时候山下百花几乎已然败尽,甚至迎来了炎炎酷暑,这九溪山上却是一派清凉,春光犹盛。

陆溪月纤纤玉足荡在清澈的溪水中,一袭红衣烈烈如火,衬得肤光如雪,眉目如画,一嗔一笑俱是潋滟风情。

唐忱从出现开始,目光便一直凝在她身上,“阿逍,你真美……”

陆溪月懒懒地倚在大石上,没有答话。

风吹花落,萧萧簌簌,一时间林中只有微风拂过的声音,两人一站一坐,男的俊朗,女的明艳,倒也十分养眼。

“阿逍,你肯见我是不是说明气消了?”

陆溪月没有说话,林间便只有唐忱一人的声音。

“我已经听说了,那个苏白是不是离开锦州了,我真是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凉薄之人。”

那日九溪山的众多山门弟子,齐刷刷地看到苏白离开了山庄,至今没有回来,如今这件事已然在锦都城乃至整个江湖都传开了。

陆溪月好容易平复的心情再次被撩拨起来,唐忱提谁不好,偏偏要提苏白。

见她面有怒色,唐忱却仿佛受到了莫大鼓舞,“如今苏白弃你而去,而我已是整个唐家,家主以下的第一人,而家主他,已经老了。”

他露出抹志在必得的微笑,“若你我联合,整个唐家都是我们的!”

呵,陆溪月心中嘲讽却实在懒得开口,单说那唐敛,唐忱就还没有解决,更何况这些话唐忱翻来覆去说了多少回了,她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正想赶人离开,却蓦地听见唐忱问道:“更何况,我哪里比不上那个苏白了?”

他哪里比不上苏白?

陆溪月转头看向身旁男子,唐忱穿着绛紫色锦服,在桃花林里翩然而立,确是令整个锦州城年轻女子都爱慕的好样貌,否则似她这般喜欢美貌男子的人,之前又如何会愿意让他待在自己身边。

不过可惜了,虽然好看,比起苏白却差的太远了,至于内里,则没有任何可比性。

她眼底渐渐聚集冰霜,“唐忱,你哪里比得上苏白了?”

桃林里忽而刮起一阵风,陆溪月火红的锦袍上下翻飞,本就明艳无双的脸庞,在这斜斜一睨之下,美的令人几欲窒息。

唐忱忍不住上前一步,“阿逍,我——”

陆溪月却不耐烦地打断,“唐忱,你来这溪水里照照,你这张脸和苏白,就像萤火和日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眼睛没有他的清亮,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他好听,更何况江湖中以武为先,你的武功在苏白手下更是连三招都撑不住。至于人品,你有这东西么?”

唐忱脸色一白,说道:“可是我愿意跪在你面前,心甘情愿地被你抽鞭子,他能么?如今我坐拥半个唐家,他身无长物,又如何能和我比?”

呵。

陆溪月用脚趾戳了戳溪底圆润的鹅卵石,“就你那也算心甘情愿?更何况你不过被我抽了一次,苏白他,他……”

陆溪月竟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心中绵绵软软,酸酸麻麻,竟都是那个一身蓝衣风姿卓然的少年。

有谁能被她一鞭鞭抽到体无完肤却还毫无怨言,有谁能一次次地在她面前卑微到没有尊严,有谁能一次次地将整颗心捧到她面前,任她伤害。

至于唐家?

陆溪月声音冷冽,“唐忱,你引以为傲、汲汲营营想要得到的唐家,我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更不用说苏白。”

唐忱再也维持不住沉稳的形象,陆溪月每说一句,他对苏白的恨意就增加一分,连掩都掩不住。

“即使你说的都是真的,可那又如何,他还不是走了?兜兜转转,最后留在你身边的,只有我。”

唐忱的话再一次戳到她的痛处,可阴沉的面色让人看不透她心里的想法。

“阿逍,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对你的悔、对你的爱都是真的,现在我只是想求你解开血燃丹的毒,那毒发作起来真的是太痛,太痛了。”如果这样能让陆溪月消气,他一度想忍过去熬过去,可真的是太痛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他真的不想再尝一回。

解毒?

陆溪月脑中莫名地想到苏白那日低哑着嗓音,在耳边热息滚烫地对她说,她只能给他那样解毒。

白皙娇艳的脸庞不由浮现一抹动人的红晕,看的唐忱心中再次一荡。

“阿逍,我知道你恨我,我真的想弥补过去我犯下的过错,”唐忱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定声说道:“如果我替你找回苏白,你替我解开血燃的毒,如何?”

陆溪月怔了怔,一瞬间竟有些心动,旋即回过神来,冷冷瞥了唐忱一眼,嗤道:“就凭你?”唐忱连苏白是什么人,去了哪儿都不知道,又谈何找回。

唐忱英挺的脸庞扯出抹苦笑,“若这是你喜欢的,我甘愿退出成全你们,只要你开心,我动用唐家所有力量也会替你找到他。”

甘愿退出?他何时进来过?

“唐忱,不要一脸你受了多大委屈的模样。”她最讨厌唐忱这幅总是颠倒是非,显得他自己分外无辜的说辞。

她看着眼前貌似十分恳切的男子,突然不怀好意地轻笑一声,像极了林中轻巧的红狐,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目光,“我给你两个选择,一,继续保持现状但是每个月允许你见我一面,二,你帮我找到苏白我给你解毒,从此你我再也不见。”

她冷冷睨向男子,“你选哪个?”

被她这么一瞪,唐忱只觉浑身都酥软下来,可想到那难熬的疼痛,终是没有什么犹豫地说道:“阿逍,既然你心中没有我,我也不愿再出现你面前惹你生气,我选第二个。”

陆溪月垂眸冷笑,她就知道会是如此。可明明是他自己怕疼,却非要说成是为了她考虑,真是无耻至极。

她又恍然想到,若是苏白,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选第一个。

哪怕他疼到了骨子里,也会濡湿着眼尾恳求她,不要赶他走。

“唐忱你走吧,若唐家与逍遥山庄相安无事,我会每年给你解药,至于每月一次的疼痛,是你欠逍遥山庄,欠我的。”

她顿了顿,说道:“至于苏白,他会回来的。”

唐忱强行维持的镇定终于出现丝丝裂缝,“你就那么笃定苏白他一定会回来?”

“庄主不好了,”大寒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出事了!”

“急什么急。”如今这锦州尽在她掌握之中,就连唐家也得避其锋芒,能出什么事。

可既然不是山庄,难道是……苏白?

她正欲细问,转头却发现唐忱还在。

对上她不耐驱客的目光,唐忱善解人意地说道:“阿逍,我去那边等你,你会用到我的。”

唐忱刚一走远,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有苏白的消息了?”

大寒仓皇地点了点头,“听京中传来消息,下个月十五就是二庄主和国公府大小姐两人的定亲宴,据说届时连皇后娘娘都会亲至。”

定、亲、宴?

陆溪月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着。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花前月下,人影成双,很好,很好。”

陆溪月姣好的眸底瞬间涌上层骇人的冷意,刺的大寒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她这么久没有收到苏白的消息,如今一收到,却是他要定亲的消息。

好的很,好的很。

这么长时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她也只当他是有什么苦衷,如今看来,竟是佳人在怀?

“庄主,你要相信二庄主。”见她脸色不虞,大寒越发焦急。

“呵呵,”陆溪月神色阴寒,“我相信他,却无法相信傅善渊,更何况傅善渊是他亲生父亲。若是傅善渊以亲情相逼,以性命相逼,你认为苏白会如何做?”

大寒一时怔愣地说不出话。

从苏白离开九溪山的那一刻起,她要应对的,从头至尾都是傅善渊,那个老谋深算、古板不化的当朝右相。

她想到什么,忽而笑了出来,对着远处唐忱招了招手,明媚笑容璀璨的让人不禁迷醉其间。

“唐忱,你帮我办妥一件事,我给你下个月的解药。”她声音冷冽却又带着些许轻快,让人辨不出喜怒。

虽然不能彻底解毒,但能少受一个月折磨,唐忱暗沉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笑的玉树临风,格外殷勤地对她保证:“阿逍你想做什么,我必会为你做成。”

那言之凿凿的语气,似乎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

第92章 任性

“你也不问问到底是什么事, 便这么干脆的应下?”陆溪月嗤笑着问道。

唐忱目光凝在她身上,没有丝毫凝滞地回道:“哪怕阿逍你要我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交给你。”

呵, 陆溪月忍不住冷笑一声,唐忱这是知道她现在不会要他的命, 才敢这么说,真心和假意她如何能分不清。

她耳边倏然回响起少年坚定的嗓音, 命和心, 都是她的……

若都是她的, 那她此刻想要取, 他人又在何处?

她心中涌动着冷意,“唐忱, 我知道唐家弟子众多, 在整个衡国各地都设有分堂——”

不等她说完,唐忱便迫不及待地表示:“若阿逍你愿意嫁给我, 这所有的一切都有你的一半。”

陆溪月再次冷笑一声,没有理会唐忱张口就来的大饼,“我要你替我在锦州乃至整个衡国传递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唐忱闻言眸光闪烁, 难道阿逍是想借唐家的力量来寻找那个苏白?

陆溪月知道唐忱在担心什么, 一如既往地冷道:“我要你向外散布,逍遥山庄庄主陆逍,其实是女子,并且我准备给自己选个夫婿, 家世不用显贵清白即可, 武功更无需高手无缚鸡之力亦可, 重要的是人品佳,性情好, 容貌俊俏。”

她当作没看到眼前两人震惊的目光,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准备像温韫那样公开招婿,名字就叫比美招亲吧,时间……”她顿了顿,轻快地说道:“时间就定在下个月十四。”

说完又轻飘飘地看向唐忱,淡声说道:“若你办的好,待招婿结束后,我就给你当晚的解药。”

她这一番话说完,两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空旷的林间只有微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

大寒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明明庄主才和二庄主互通了心意,怎么突然就要来这么一出,“庄主,您要替自己选婿?那二庄主怎么办?”

陆溪月伸脚踢了踢水,不以为然地说道:“他都要定亲了,还不准我选婿?”

大寒一时愣住,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她还是怎么想都觉得哪里不对。

突然间大寒灵光一现,问道:“庄主您是不是想着二庄主知道这个消息后会赶回山庄,您是想逼他出现?”

二庄主定亲宴在下月十五,庄主时间就定在十四,很难让她不将这两件事联想起来。

陆溪月冷着脸,嘲讽地摇了摇头。

她相信苏白离开山庄并非自愿,这么久没有来信也并非自愿,定是傅善渊从中作梗限制了他的自由。

可若是她已然有了夫婿,她和苏白之间便再无可能,傅善渊自然会放松对苏白的限制,而那时便是她回击的时候。

大寒斟酌着问道:“那就算您要选婿,这武功不论,家世不论,只看容貌性情,是不是不大……妥当?”

陆溪月懒懒挑眉,“有何不妥?”

“别人武功再高,能有我高?我逍遥山庄富甲一方,不过一个男子而已养得起,又何需对方家世显赫?我什么都不缺,自然要找个容貌性情都可人的。”

更何况她虽然知道苏白不是自愿离开,可她心中对他仍旧有股怨气,非得找些养眼的男子看看,才能消散这口恶气。

她想到什么,再次补充道:“你散布消息的时候再加一条,凡是前来参加并且通过初筛的男子都可以得到一锭金子。”

一锭金子?大寒忍不住说道:“这样岂不是会吸引许多贫苦男子?”

“自然,就算是那什么牵牛院的男子都行,若是我看上眼了,赎身即可。”陆溪月话中透着股强烈的有钱任性。

“如何,这件事你能否替我办妥?”她说完瞥向唐忱,淡然一睨便是潋滟风情。

而那一直潇洒自若的人,此时手指微微蜷起,沉稳的脸色再也绷不住,“阿逍,你若要找夫婿,何必这般大费周章,最合适你的人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对上唐忱温情款款的目光,陆溪月恶心的差点直接吐出来,若不是还想借唐家的势将此事宣扬出去、传到傅善渊耳中,真想现在就将这人从山上踢下去。

“你做不做,不做就滚。”她站起身,不甚耐烦地说道。

唐忱喉头滚了滚,脸色一白,终是说道:“我做。”

“如此甚好。”陆溪月终于露出抹满意的神情,她就知道没有人能抵挡血燃丹的痛楚,除了苏白……

“庄主,唐家传递起消息来果然是比咱们山庄快上不少,这件事好像真的传开了。老奴今日去城里的铺子巡查,就连路边的贩夫走卒都在议论您要招婿这件事,我去酒楼买酒,里面的说书先生都在口若悬河地讲述您的事迹。”

大寒饶有兴致地说道:“外面都在说您人美,多金,现在除了贫苦人家,有的读书人家都准备送一个儿子来参加,就连有的官宦人家,说想折服您这只带刺的娇花,届时也要前来。”

陆溪月懒懒地靠在榻上,目光落在窗外所剩不多的春光上,“无妨,人越多越好,这样傅善渊也会更放心。”

更何况她就是想闹上这么一出,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和不满。

想到这儿,她开口问道:“京城那里有什么消息么?”

似是早知她回这么问,大寒摇摇头说道:“咱们安插在京城的人最近失去了二庄主的下落,甚至就连温小姐都不知道,不过温小姐说下个月她会来九溪山,参加您的选婿。”说到最后大寒有些迟疑,比美招亲几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陆溪月单边眉一挑,她倒是没想到温韫也会来凑这个热闹,还是说她有什么事要当面告诉自己。

“嗯,她要来也好,就当做个见证。 ”

不过若是温韫都知道了,想来傅善渊也该知晓了,以傅善渊的脾性,定会暗中派人参加,毕竟若她最后选中的刚好是傅善渊的人,岂不是一辈子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陆溪月手指在案上漫不经心地扣了扣,唇角勾起抹冰凉的弧度,若是被她找出谁是傅善渊派来的人,定要好好折磨他一番,至于最后选谁,就要看她心情了。

六月十四,九溪山上一片绿意,翠竹欲滴,溪水淙淙。

山腰处的前院此时已被腾了出来,偌大的院子里人头攒动。

谷雨正在有条不紊地给前来参加的男子做登记和初筛,队伍长到以她的目力竟然看不到尾在哪儿。

“竟然来了这么多人,看来陆庄主的吸引力着实非凡。”温韫走到她身边,笑着打趣道。

陆溪月百无聊赖地倚在桃树下,远远看着院中的喧闹,漫不经心地说道:“也不知吸引他们的是我,还是金子。”

“陆庄主太谦虚了,若不是你这般举世无双的女子,又如何能让阿白那般死心塌地?”

提到苏白,陆溪月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温小姐,就连你都不知道苏白的下落么?”

温韫唇角笑意顿时一收,“不说我,就连阿玄都是不知道的。”

陆溪月闻言蹙了蹙眉,问道:“那傅善渊为何一定要苏白和那劳什子的国公府小姐成亲,你可知道?”

温韫闻言面露难色,“这事阿玄知道,可他不肯告诉我,不过据我所知,那郑小姐十年前便很喜欢阿白,而那郑小姐如今已经十九还未出嫁,便是因为她心中仍然一直念着阿白。”说到这温韫也有些唏嘘,幼时见过太过惊艳的人,这一辈子恐怕都忘却不了了,可像郑小姐这般执着的,却是执念太深了。

陆溪月有些不悦,“她凭什么念着苏白?再说就算她不嫁人,她家里人竟也一直纵容着?”她之前听苏白说,为了新旧势力联姻,圣上才想撮合苏白和那郑小姐,可苏白十年不在京城,要联姻不应该另找一人么。

温韫撇撇嘴,说道:“那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连生六子,最后人到中年才终于得了这么个女儿,自然是宠到天上去了。”

竟是如此……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就能这般任性,陆溪月心中猛地涌上股狠意,倘若傅善渊真的逼苏白和那郑小姐成亲,她就冲到那天临城去,让那些人看看,谁说的话才算数。

见陆溪月面上猛地覆上层寒霜,温韫忙打岔道:“不说那令人心烦的人了,今日来了这么多男子,陆庄主你是真的准备从里面挑选一人做夫婿?”

两人目光齐齐看向院内或三三两两站着,或认真排着队的各色男子,不得不说大部分男子的容貌都很是不错,或俊秀,或英挺,或雄壮,或柔美,几乎应有尽有,只是在看到穿蓝袍的男子时,她的目光会忍不住多停留片刻。

陆溪月满意地点点头,要不最后她多选几个好了。

看完一圈下来,她明显感觉到许多道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有的是仰慕,有的贪婪,有的忐忑不安,有的志在必得。

陆溪月冷着脸扫视,看到一腰身挺直的黑衣男子时目光倏然停住。

这人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看着平平无奇,容貌也只能算得上清秀,唯独那双眼睛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而那清透的目光也和其他男子不同,虽然同样透着深深的渴望却并不惹人讨厌。

“寒姨,你去谷雨那儿看看,那边那个黑衣男子叫什么名字,是何方人士。”

“陆庄主怎么了,此人有什么蹊跷么?”温韫好奇地问道,她远远看着也感觉此人有些奇怪,可待要细究时,那一丝疑虑已然闪过,让她无法抓住。

大寒很快便返了回来,“禀庄主,此人叫秦路,家住天临城旁的余水镇。”

秦路,天临城?陆溪月心中倏然一动,难道这就是傅善渊派来的人?

可此人除了这双眼睛,浑身上下毫不起眼,凭这就想让她最后选中他?

她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脸上倏然绽开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眼底的寒意却没有丝毫消散。

若是被她发现他真是傅善渊派来的人,可不要怪她迁怒之下心狠手辣。

第93章 招婿

“阿逍, 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可还合你心意?”唐忱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看向黑衣男子的视线。

她不悦地看向唐忱, 眼前人笑意温和、声音如常,陆溪月却敏锐地察觉其下隐藏的邀功和紧张。

是生怕她不满意, 会不给他解毒么。

她冷冷瞥了一眼,不甚在意地说道:“那也得看最后有没有能看入眼、合心意的。”

看入眼?唐忱有些怔愣, 旋即又温和地笑道:“阿逍你准备怎么选, 就靠一双眼睛看么?”

唐忱这话一问出, 温韫大寒不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不止唐忱, 她们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按照陆溪月的要求, 筛选掉长相不周正的, 年纪太大或太小的,剩下的少说也还有上百人, 这要一个个的看,那就算看的眼花缭乱也看不完。

“过会儿你们就知道了。”陆溪月靠在树下,看着院外的满池荷花, 懒懒说道。

这荷花开的可真好, 粉粉嫩嫩,高高低低,似乎还有清香袭来。

微风徐来,满院荷花漾起波浪, 红衣女子闲适地倚在树下, 大红的衣袂微微翻飞, 让人分不出是花美还是人更美。

其他人见她这副说不出是成竹在胸还是漠不关心的模样,便也不再多问, 唯独唐忱深深看着她,眼眸倏然一暗,再次问道:“阿逍,今日……我能参加吗?”

陆溪月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缓缓勾唇笑道:“好呀。”

唐忱眼眸瞬间一亮,阿逍同意他参加,是不是说明他还有机会?

“那个慕情之前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结果今日不也还是没来,至于苏白更不用说了,年龄小没有定性,今日还说着喜欢你明日便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唐忱声音渐渐低沉,“只有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陆溪月嗤笑一声,不得不说唐忱的容貌在这满院男子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可他越是深情,她便越恶心。

不过,今日或许真的能用得到他,“唐忱,希望一会儿你能挺到最后,被我选中。”

至少她能肯定,唐忱不会是傅善渊派来的人,而只要能给傅善渊添堵,她就开心。

唐忱刚欣然应下,却猛地发现不对,什么叫挺到最后?挺?

“庄主,已经都登记完了,排查完后符合要求的还剩两百三十五名。”谷雨如释重负地走过来向她禀告,还伸手擦了擦额边汗水,想来登记完这么多人也是个浩大的任务。

其他人听到这个数顿时心中一惊,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谷雨恭敬地说道:“来自九州各地的男子都有,不过以锦州居多,有贫苦人家,寒门子弟,甚至还有小倌,值得注意的是还有十来个身份比较尊贵的公子,有江湖的也有朝廷的人。”谷雨伸手指了指院子西边,陆溪月顺着谷雨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僻静角落里站着的十个多人和院内的其他人格格不入,衣着光鲜,气度高傲,显然是世家公子。

“看来我们陆庄主吸引力不小啊。”温韫忍不住揶揄道,这些人总不能是冲着金子来的了吧。

陆溪月也皱起了眉,“这些人来做什么。”她当初定下那样的条件就是没想让这些人来,真是麻烦,不过陆溪月想了想也释然了,终归最后受苦的还是他们。

她正自不悦,那边的华服公子却已闹了起来。

“我们都已屈尊降贵地来了,美人还不出现么?”“我们远道而来,就让我们在这儿干等着,这就是逍遥山庄的待客之道?”“我们冲着美人前来,美人至少也该露个面吧。”

“庄主?”大寒闻言有些怒气,用眼神向她请示。

“既然他们等不及了,那就走吧。”陆溪月负着手,不慌不忙地朝院子走去。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庭院南边角落的假山上,俯瞰着院内说道:“诸位!”

陆溪月声音冷冽如泉,甫一开口喧闹的院子便瞬间安静下来。

“在下陆逍,不管诸位是为何而来,陆某都先在此表示感谢。”没有这些人替她增势,她如何让傅善渊知道她的态度。

她独自一人高高站在假山之上,柔和的日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笼上层淡淡光晕,一身红衣衬的肤光胜雪,眉目流转间动人心魄,美的好似人间惊鸿。

“这就是陆庄主?”“当真是绝代佳人!”

“世间竟有这么美的女子!”“像日光一般耀眼,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美,真美,不枉本公子来此一遭。”一个姓王的华服公子眼中满是志在必得的贪婪。

痴迷赞叹的声音此起彼伏,这般惊艳之人单是容貌已是举世无双,更何况她还是逍遥山庄的主人,娶到她不就等于得到了整个逍遥山庄,得到令江湖中人都眼红的财富?

院内瞬间炸开了锅,比之前还要喧闹几分,“不知要怎么才能成为陆庄主的夫婿?”“陆庄主喜欢怎样的男子?”“美人看看我!”

“诸位稍安勿躁。”

陆溪月一开口,院内便不自觉地再次安静下来,她的声音好听的像山间淙淙清泉,让人不忍心打断。

“今日我会从诸位当中选一人作为夫婿,而我的条件也很简单。”她目光扫过满院翘首以待的男子,最后落在那一脸沉静的黑衣男子身上。

“谁能做到我说的三件事,并且坚持到最后,就是我陆逍的夫婿。”

“不知是哪三件事?”“坚持到最后?”“才三件事而已。”“想来无非是买些首饰、摘鲜花之类的事。”

院内的人瞬间热血沸腾起来,瞧那架势颇有些迫不及待。

“陆庄主,第一件是什么?”“你尽管说,我们一定为你做到。”

陆溪月唇角缓缓勾起抹凉薄笑意,“第一件,跪下。”

陆溪月站在假山上,懒懒地俯瞰着院中,语气极清极淡,轻飘飘到让人以为她说的是坐下。

院内瞬间鸦雀无声。

静的连针落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直到众人发现陆溪月一脸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才瞬间窃窃私语起来。

可议论良久后,众人终是面面相觑,丝毫拿不住陆溪月到底有何目的。

最后依旧是那王公子站了出来,高声问道:“陆庄主怕不是说错了,跪下?为什么要跪下?本公子的父亲可是锦州司马,让我跪也不怕折寿!”

“正是如此,王公子什么身份,怎么能跪你这么个小小女子?”那王公子身边的人也纷纷起哄道。

陆溪月看着这些满脸写着不理解的男子,不甚耐烦地说道:“你们没听错,就是跪下。想要做我陆逍夫婿的就在这院子里,就地跪下,至于不愿意的,”她冷冷指了指院门,“门在那儿,请走好。”

见她态度坚决,有人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反正都拿了一锭金子了要不就走了算了。”“跪下?真是异想天开。”

“正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哪儿能向个小女子跪下。”

就连温韫和大寒闻言也惊讶地看向她,她们虽早知陆溪月行事疯狂不拘常理,却仍旧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

就地跪下?这种事也只有陆溪月想得出,做得出了。

温韫忍不住叹了叹,真不知道阿白是怎么受得了陆庄主这脾气的。

而整个院内已然乱作一团,在没有人关注的角落里,一个黑衣男子默不作声地跪了下去。

脊背挺直,眸光微垂。

陆溪月眸光阒然一凝,又是他。

众人顺着她凝住的目光,也发现了角落里跪着的黑衣男子。

竟真的有人跪了?

有的人顿时对其大为不耻,各种不屑的话语脱口而出,有的人则是瞬间悔恨,反正迟早要跪,不如第一个跪,还能给美人留个好印象。

当下就有几个人跟着跪了下去,有的是跪惯了的风尘男子,有的一看衣衫便知家境不佳。

而剩下的人看了看美若烟霞的陆溪月,又或者想到唾手可得的富贵,终是咬了咬牙,也跪了下去。

至于那些不肯跪的,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院子。

而那王公子,心中一狠竟是脸色通红地跪了下去,几乎是跪下去的同时心中已然烧起一团邪火。

今日姑且先忍一口气,待他日将美人得到手后,定是要千百倍地讨回来。一想到这般冷若冰霜的美人眼神迷离的雌伏在自己身下,王公子心跳瞬间快了起来。

看着就连生气都这般明艳生动的女子,王公子眼眸不由暗了暗,若不是顾忌这人武功高强,真想使点手段直接把人弄到府里来,逍遥快活。

唐忱见稀稀拉拉地跪了许多人,没有什么包袱地也跪了下去,毕竟不过是跪一下,传出去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丝毫不损他侠义的名声。

陆溪月站在假山上,冷眼旁观着院内众人的纠结和决定,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院内留下的已只有不到五十人了。

风景优美的庭院里乌泱泱的跪着一片人,看着颇有些滑稽。

她挑眉看了看大寒,像是在说,你看,这样不是很快么。

而大寒和温韫已然是目瞪口呆,这算哪门子的筛选,选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然而她们还没回过神来,陆溪月已再次开口。

“很好,我已看到了诸位的诚意。”

那些跪着的男子听到她这话脸上不由露出抹笑容,看来跪下是对的,这美艳女子不过是想看看他们的诚意,并不是有意为难,后面的条件应该没有这么令人难堪了吧。

陆溪月看着院内跪着的男子,或摩拳擦掌,或摇来晃去,那几个小倌跪的倒是规整,甚至佝偻着腰身惹人怜惜,唯独那个一身黑衣的秦路,哪怕跪着也是腰身笔挺,明明是极恭顺的姿势也丝毫不减风骨,有意思,有意思。

她从假山上走下来,挨个挨个走过跪着的一众男子,她走的极慢,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人跪不住了。

在她经过身边时,有柔弱的男子便忍不住娇声求饶:“陆姑娘,这院子里铺的都是鹅卵石,跪着难受极了,我们这还要跪多久?”

她冷笑一声,“自然是跪到我满意为止,若是跪不住,随时可以离开。”

不等再出现其他的反对声,陆溪月已再次冷冷开口,“第二件事。”

她从大寒手中拿过马鞭,眼底涌动着寒意,漫不经心的声音中渐渐染上嗜血的渴望,“你们每个人,让我抽上一鞭,不准动,不准叫,就算通过了。”

第94章 三个条件

什么?

抽上一鞭?

还不准动、不准叫?

院里的男子忍不住齐齐看向陆溪月, 像是要从她的表情看出来是否是在开玩笑。

那本就快要按耐不住的王公子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你,你开什么玩笑?”

陆溪月冷然一眼瞥过去, “这位公子既然站起身来便算出局,还请离开。”

“离开就离开。”那王公子口中不住地嘟囔着, 他真是昏了头今日才会来此自取其辱。

可一走出院门才发现外面人山人海,方才离开的人竟都挤在外面, 人踩着人趴在院墙上看热闹。王公子离去的脚步瞬间一顿, 不由自主地也往院内看去。

他倒要看看, 有谁能忍的了这种屈辱。

“这陆庄主可真狠。”

“这世上竟真有这般的女子。”

“突然觉得被她抽上一鞭也不是不行, 想想那滋味一定十分带感。”

“我猜不是,这么好看的姑娘想必也就是吓唬大家一下, 说不定一鞭抽下去连血都没有。”

这些话像虫子般无孔不入地钻入耳中, 王公子心中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再多坚持一下, 不就是一鞭子吗,想来这么美的女子下手也不会重,大不了日后得到手后还回去就是。

想到这儿他从怀中掏出个银锭, 高声道:“谁愿意让我踩在他身上, 重重有赏!”当下凭借两锭银子拥有了绝佳的视野。

而院内的其他人显然和外面人想都的一样,都在赌她不会真的下手,只是吓人而已。

陆溪月哪里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她提着鞭子在一众男子中间缓缓走过, “还有没有人想离开?”

她一身猎猎红衣灿烂如血, 正午的烈阳照在她身上, 本就明艳的脸庞仿佛夺尽了整个九溪山的光彩,整个人飘飘欲飞, 璀璨夺目。

在场男子气息都有些粗重起来,哪里还说的出想要离开的话。

见没有人要离开,她唇角勾了勾,走过一皮肤有些黝黑,看着十分健康的汉子时,突然右手一抖,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然一鞭抽了下去。

刹那间,一道血痕从壮汉背部划过,看着十分精壮的汉子“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身子猝不及防地向前倾去。

围观的众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竟然真打了,还见血了!

就在众人一片惊惧时,陆溪月再次出手,这次是对着一个一个长相十分清秀的白衣少年,却只是轻轻一扫,连衣服都没有抽破。

那少年眨了眨眼,似是在说这样就结束了?

众人也齐齐愣住,这前后一对比,他们算是看明白了,陆溪月这是看到喜欢的就下手轻,不喜欢的就下手重。

果然,面对这些男子,陆溪月有的手上用力,有的下手极轻甚至鞭头只是软软甩过,但哪怕最重的也不过见血而已。

可即使如此,大部分男子在猝然挨了一鞭时连惨叫都忍不住,更不用说克制住不动了。

陆溪月“啪啪”数十鞭下去,大部分人都悻悻离场,院内的人已然所剩不多。

而她负手而行,刚好走到了那黑衣少年身旁,顿住了脚步。

就在众人以为依旧会是轻描淡写的一鞭时,陆溪月手上突然加力,右手高扬,猛地一鞭狠狠朝少年挺直的脊背抽去。

恐怖的破空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血红的鞭痕从左肩一直延伸到紧实的腰间,少年猛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双手猛地攥紧,手背青筋爆起,整个人却当真纹丝不动,牙关紧咬,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只有唇角残留的血血迹,和少年背上血肉翻卷的鞭痕,在提醒众人,这是多么恐怖的一鞭。

方才还心存侥幸的人一颗心彻底凉了下去,那王公子连连拍着胸脯,十分庆幸自己及时退出,否则要挨上这么一鞭的人可就是自己了。

陆溪月此刻没有心神关注其他人的想法,她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已然震惊到无以复加。

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方才那一鞭有多恐怖。

她至少用上了三成内力,若是抽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身上,只怕当场非死即伤,而这个叫秦路的少年非但生生受了她一鞭,甚至没有动,也没有惨叫。

陆溪月眼眸越发幽沉,让她震惊的不是少年深厚的内力,而是他惊人的意志力,而无论她和旁人如何打量,少年清冷的眼眸从始至终都驯服地垂着,陆溪月心中倏然颤了颤,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

可那个人如今还在天临城中,绝对不会出现在九溪山上。

可若不是他,眼前这个人为何连这般疼痛和屈辱都能忍耐,除非是有人命令他,严令他必须要被她选中。

看着因为疼痛而低低抽着气的少年,众人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同情和敬佩,陆溪月却扬了扬唇角,眸中慢慢浮现细碎的光芒。

就是要这样才有趣。

她忍住想要试探少年底线的心,慢悠悠地走到唐忱身边。

听到她脚步声在身边停下时,唐忱浑身登时为之一颤。

就连那和陆溪月无仇无怨的少年都挨了这么狠的一鞭,他会不会直接被抽成两半。

可待他屏气凝神做好所有准备时,背上却只是迎来轻描淡写的一鞭。

“啪。”

这一下称得上轻飘飘,比之前在唐家分堂受的鞭子,轻了不知多少。

唐忱提着的那口气瞬间松了下来,旋即欣喜若狂地想到,难道阿逍这是在故意放水,难道她真的对他余情未了?

陆溪月自然没有错过唐忱瞬间亮了起来的眼神,却感觉无甚意思,她不过是想多留几个人陪她对付那个秦路而已。

抽完所有人后她漫不经心地揉了揉手,连着抽上几十鞭,哪怕没怎么用力手也着实有些酸了,她放眼看去,这院内还坚持着的人已然只有十人不到了。

真是差劲,她有些不悦地想到,她甚至没怎么使劲那些人竟然都忍不住,若是都按照她抽那秦路的力道,只怕最后一个人都坚持不住。

真是太差劲了。

陆溪月目光扫视着剩下的男子,却吃惊地发现当中竟然还有一个熟面孔。

那不是冷家的三公子么,这般走到哪儿都是被人追捧的人,为何要来此处,她这一愣神便直直地对上冷吟松炽热的目光。

呵,真是令人厌恶。

而那冷吟松发现她在看他,迫不及待地说道:“陆庄主,不知道第三个条件是什么?在下定然能够完成。”

院内院外的人闻言也都竖起了耳朵,生怕自己错过陆溪月的话。

而方才明明不痛却没有忍住不动,惨遭淘汰的男子们更是不甘不愿地看着院内,迫切地想要知道第三个条件会是什么。

众人心思各异,偌大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陆溪月的目光却越过人群,直直落在跪在最后面的黑衣少年身上,冷冷开口:“诸位中不乏习武之人,定然知晓何为天溪穴吧。”

“自然知晓,可这与我等何关?”冷吟松皱着眉说道,可话虽这么说,心中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陆溪月唇角挽起抹笑意,明媚而又残忍,像是一颗沾染了毒药的糖果,诱人却又致命,“我会挨个挨个封住诸位的天溪穴,坚持的最久、坚持到最后的人,就是我陆逍的夫婿。”

“封住天溪穴?”

“这不是江湖中常用的严刑拷问的法子?怎么还用来选夫婿了?”

“这到底是找相公还是找仇人。”

不说院子里的人,就是院子外面看热闹的男子都瞬间感觉脊背一凉,似乎自己胸口穴道也被点中了一般。

他们本以为今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再如最初那般惊讶,不想陆溪月竟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们底线,刷新他们的认知。

众人瞬间面面相觑,这到底是在选夫婿,还是在折磨人。

“谁想先来?”陆溪月漠然听着不绝于耳的喧闹议论,好整以暇地问道。

院内才劫后余生的男子闻言纷纷心虚地低下头去,这封住穴道可和挨鞭子不一样,明眼人都知道,谁先来谁吃亏。

院内一时安静极了,就连呼吸都被刻意放轻,生怕自己会被陆溪月第一个盯上。

见没有人回应,陆溪月慢悠悠地走到黑衣少年身边,蹲下身子,笑着问道:“你先来好不好?”

女子笑意天真而又灿烂,说出的话却让众人心中一寒。

可那少年却仰起头,目光沉静如水地看着她,乖乖应了声“好”。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明明是从未听过的声音却让她心神俱颤,明艳的眉目倏然冷了下去,出手如电,双指点向少年两肋之间,瞬间封住了其天溪穴。

少年身形瞬间佝偻下去,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在地上,却仍旧保持着跪姿,甚至没有一声痛嚎。

众人看着这一幕,均是想到,似乎也不是很难受?想来被封天溪穴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疼痛,众人心中悄然松了口气,甚至有人悄悄收回了刚刚迈出的腿。

而只有站在少年身边的陆溪月看的真切,秦路撑在地上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身上衣衫已被瞬间沁出的冷汗浸湿,甚至一直沉稳的身形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明明知道少年已然疼痒难耐,她却丝毫不急,慢悠悠地站起身,不慌不忙地问道:“谁愿意第二个来?”

那冷吟松见这情形,心一狠,说道:“我来!”想来他堂堂冷家公子,总不能输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陆溪月唇角勾起抹嘲讽的弧度,再次出手,极快地封住了冷吟松的天溪穴。

“啊!”

好痒,好痛,好痒,好痛!

冷吟松瞬间蜷缩在地,一股难忍的痛痒从胸口蔓延到四肢,仿佛有一百只蚂蚁在身体里噬咬,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他痛苦地在地上打起滚来,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高声求饶道:“我放弃,我放弃!”说完便想要用内力冲开穴道,却无论如何也冲不开,只能恳求地看向陆溪月,惨叫道:“求你了,快给我解开啊啊啊!”

陆溪月冷笑一声,有些失望地解开了冷吟松的穴道,她还以为这冷家公子能多坚持一会儿。

众人瞬间一片哗然。

惊诧的目光一会儿看向狼狈不堪的冷吟松,一会儿看向低着头异常沉默的黑衣少年。

这封住天溪穴到底是痛还是不痛?

“还有谁想试试?”陆溪月不悦地蹙着眉,冷冷问道。

对上她略带鼓励的目光,唐忱只觉心中倏然一热,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然脱口而出:“我来!”

陆溪月眼眸一寒,毫不手软地出手封住了唐忱的天溪穴。

和冷吟松如出一辙的惨叫瞬间传入耳中,唐忱狼狈地倒在地上缩做一团,浑身都在不停地剧烈颤栗。

而直到此时,一直沉默的黑衣少年也终于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呼吸粗重而又急促,撑在地上的手已然扣出鲜血。

第95章 赌约

可即使少年已经维持不住身形, 却也远远没有唐忱那般狼狈。

唐忱倒在地上,就连牙关都在不停打颤,浑身奇痒难耐, 想要挠却不知该如何挠,该从何处挠, 现在若是有人讯问他过去做过的亏心事,只怕他立时便会抖个干净。

“还有没有人愿意试一下?”陆溪月不慌不忙地问道。

众人看着陆溪月唇角邪邪的笑意, 心中顿时升出一股凉意, 竟是齐齐打了退堂鼓。

没看就连武功高强的冷家公子和素来稳重的唐忱都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除了那边那个黑衣少年, 简直就是个怪物,竟然从开始到现在都一声不吭。

唐忱想放弃, 眼角余光却瞥见那秦路竟然还在坚持, 不由也咬紧了牙关,也许只要再多熬几个呼吸, 他就成功了。

再忍一忍,忍一忍……

“陆姑娘,我也想试试。”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说道。

陆溪月转头一看, 竟是方才那柔弱的白衣少年, 不由挑了挑眉,“你确定?”

那人肯定地点了点头,也许这封住天溪穴的疼痛也是因人而异,没见那黑衣少年便没有冷家公子和这唐少侠这般痛苦难耐。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陆溪月便也没有手软, 出手如电封了那白衣少年的天溪穴。

众人不禁期待地看了过去, 却见那白衣少年脸色瞬间惨白, 身子猛地前倾,倒在了地上。

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众人:“……”

见这情形, 更加没有人敢尝试了。

这场招婿基本已经成为唐忱和那秦路两个人的比拼,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唐忱脸色已然涨的通红,显然是到了极限,可对上陆溪月暗含希冀的目光又强自坚持了一会儿。

好痛、好痒……若是单纯的痛还能忍耐,可同时还这么痒,这封住天溪穴竟是比血燃丹还要难熬……唐忱昏昏沉沉地想到,若不是他经历了这么多次血燃丹发作时的疼痛,只怕早已承受不住,可眼下他也已然到了极限……

他想要偷偷冲开穴道假装仍被封住,却惊诧地发现哪怕他聚集了浑身内力都冲不开这被陆溪月随手封住的穴道,绝望之下,只能祈求地看向一脸鼓励的陆溪月,颤抖着说道:“阿逍,我,我认输……”

陆溪月神色骤然冷冽,姣好的双眸中透着浓浓的失望和愤怒,终是给唐忱解开了穴道。

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能打的。

竟然比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唐忱缓过劲后,惨白着脸站起身,神色复杂地看向一旁仍然苦苦支撑的黑衣少年。

他凭什么可以坚持这么久?就连他都是因为这几次血燃丹的折磨,才能硬生生地熬住这么长时间,这个少年凭什么,凭什么?

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场中那个黑衣少年身上。

屏气凝神地看着他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

秦路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捂胸,右手撑地,极其勉强地抬起头,看向她,泛白的唇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是不是我赢了……”

陆溪月心中瞬间涌上一口憋闷的恶气,哪怕她不愿意承认,可看这情形,坚持到最后的人竟真的是这个秦路。

而其他人看向秦路的目光已经从一开始的轻视惊讶,变成了浓浓的佩服。

这人究竟是有多顽强的意志力,才能坚持到现在还没倒下。

陆溪月冷着脸走过去,在少年身边缓缓蹲了下去,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眸,不肯错过任何一丝微小的表情,“秦路,你可是傅善渊派来的人?”

声音柔和到近乎软语温存,可在她提到傅善渊三字时,少年眸光不可克制地闪了闪,虽然很快又一切如常,可那一瞬的躲闪慌张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你竟真的是傅善渊派来的人,真的是你,难怪,难怪……”若不是有所图,如何能坚持到这般地步。

少年苍白着脸,额头冷汗涔涔流下,却倔强地看向她,似是有些委屈地说道:“我不是。”

陆溪月却丝毫不信,“你若不是他派来的,那为何方才我提到傅善渊时,你神色有异?”

少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陆溪月豁然站起身,黑白分明的眸子如月映寒江,凌厉而又明艳,迎着莹莹日光美的惊心动魄。

那王公子趴在墙头心里再次痒了起来,这般美人,只能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当下对着随从耳语一二,随即一脸志在必得的看向院里红衣烈烈的妖冶女子。

唐忱见陆溪月目光一直盯着那秦路,以为陆溪月是真的属意于他,心中一急仓促地叫喊道:“阿逍,他作弊,他一定是作弊!”

否则凭什么就连他都坚持不住,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却能熬得住这般非人的痛苦?

其余人听到唐忱这番话不由也有些迟疑,这世间确实有移换穴道的功夫,难说这个少年不是用了这种功夫,否则为何他能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陆溪月闻言唇角一点一点地扬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她看向苦苦忍耐的少年,“你看,他们都怀疑你在作弊,秦路,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口中这么问,心里却十分清楚,她亲自点的穴道,少年根本没有作弊,也没法作弊。

她这么问,就是在故意为难他。

少年痛苦地捂住胸口,低低喘息着,破碎的目光却一直凝在身上,沙哑着嗓音说道:“你说,我做……”

对上少年因为疼痛而蒙着层湿意的幽沉眼眸,陆溪月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竟然没有辩解,他为何没有辩解,是因为知道她是在故意为难他么。

可明明已经难受到了极点,为何依旧这般顺服。

仿佛她说什么,他都会照做。

陆溪月认真审视着身下强自支撑的少年,虽然长的没有苏白好看,声音也没有苏白好听,却也是个可人的,可惜了,他是傅善渊的人。

“这样吧,只要你能再完成我提出的一个条件,不管旁人如何质疑,我都会让你成为我的夫婿,如何?”女子唇边噙着抹天真的笑意,本就明艳的脸庞瞬间生动了不少,让人明明知道是陷阱却仍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少年忍着疼,十分顺服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陆溪月竟从这简单的动作中觉出了些许宠溺,这种认知让她分外不悦。

她凛了凛眉,眸中闪烁起冰凉的光芒,不怀好意地说道:“让我把你吊在山门上,三天三夜不给你水喝,如何?”

陆溪月声音温和极了,却听的在场众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明明身处夏日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九溪山的山门在山脚处,如今正值酷暑,吊上三天三夜没有水喝,就是铁打的身子只怕也会干死。

少年却看着她,幽沉的眸子如夤夜的青灯,颤着嗓音应道:“好。”

陆溪月心中那股怒气瞬间泄了下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众人听见这轻描淡写的一声“好”,甚至怀疑这少年是不是根本没有听清楚陆溪月说的什么,这是三天三夜,不是三个时辰,更不是三刻钟。

陆溪月不知为何,清楚地知道少年没有听错,甚至就连他那声极轻极淡的“好”,也是无比认真。

她想到什么,双拳不自觉地用力攥紧,“那如果我把你眼睛蒙上,耳朵封住,四肢都给你紧紧缚住,让你无法动弹的在黑暗的屋子里待上三天三夜,又如何?”

她话音刚落,少年沉静的眸中瞬间出现一丝裂缝,体内的疼痛奇痒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喘息声越发剧烈粗重,汗水滴落身下甚至聚成了一滩。

她就知道他会害怕,陆溪月有些得意地想到,即使以苏白的心志坚定都会害怕她这样对他,更不用说眼前这个籍籍无名的少年了。

就在陆溪月以为这次少年终于会知难而退时,秦路却艰难地仰起头,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缓缓开口说道:“好……”

声音中带着绝望的痛苦和颓然,让听到的人都能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悲绝。

众人很是有些纳闷,这第二个条件听着比第一个轻松了不要太多,为何瞧这少年的反应,竟是第二个条件更恐怖一些。

少年这声“好”比起之前多出了几分颤抖和浑浊,想来已是难受到了极点,却又仿佛带着股莫名的包容,好像在告诉她,只要是她想做的,他都会做到。

这种认知让她心中无端生出股烦躁,可她此刻却没有心情思考自己为何会如此,眼下最为棘手的问题是,若是连这般恐怖过分的要求都无法让少年退缩,总不能最后真的选他作为夫婿吧。

她目光紧紧盯着垂着头难耐喘息的少年,苦苦地思索片刻,终于眼前一亮,兴奋地说道:“我把你衣服扒光,然后涂上蜂蜜,让蚂蚁成群结队地爬上来,如何?”

众人:“!”

一股骇人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唐忱和冷吟松更是瞬间脸色煞白,这个计策当真是太毒了!这般美丽的容貌,竟能想出这般狠毒的点子。

这哪里是选夫婿,这明明就是在正大光明地折磨人。

陆溪月说完这番话心中也在暗暗恼怒,若不是这些人都不争气,她又何须出此下策?毕竟就连她说出这番话,心中都不由颤了颤,甚至光是想到那画面已是一阵恶寒,更不用说真的付诸实际。

瞧着眼前的少年约莫和苏白相同年纪,想必也不过十七八岁,她本无意这般恐吓小孩子,可谁让他是傅善渊派来的人。

而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这次少年脸色几经变换,终于没有再像前两次那样应下,清澈的眸中涌上几分不安和害怕,过了良久终于仰起头,颤声道:“不能脱衣服……”

他跟父亲的赌约是,如果师兄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依旧能选中他,父亲就不再干预他的婚事。

可若是被扒掉衣服,师兄即刻便会知晓他是谁。

他看着陆溪月,再次恳求地说道:“不要脱衣服……”

陆溪月情不自禁地涌上股喜意,似乎经过不懈努力终于赢得了某个极其艰难的战役,总算让她知道这个少年怕什么了,果然这让人闻之色变的手段对这个顽强的少年也是有效的。

她勾了勾唇,似蛊惑似威胁地说道:“不脱衣服,我怎么让蚂蚁爬上你光裸的肌肤?怎么让他们一点一点地噬咬你的血肉?”

见少年脸色越发惨白,陆溪月笑意越发明艳,“如果不愿意,你随时可以退出,只要你离开九溪山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此刻在场的人也都看了出来,陆溪月是想逼这个少年主动放弃。

唐忱闻言悄悄松了口气,只要这少年知难而退,来日方长,他便还有机会。

少年无力地垂着头,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会放弃的时候,甚至就连她也是这么以为的时候,却见少年抬起头,清冷眼眸泛着水光,微红的眼尾给整个人平添了几分脆弱,“你可以把蜂蜜涂在我背后的鞭痕上,这样比涂在完好的皮肤上,更让人痛苦……”

明明说着这般残忍的话,少年的眸光却没有丝毫颤抖,甚至流露出丝丝恳求。

陆溪月心中倏地一颤。

他明知道她就是想折磨他,他明知道她就是想逼他放弃,可他为什么还要苦苦坚持。

傅善渊究竟许了他什么条件又或者是用什么威胁了他,让他甘愿承受这般痛苦?

眼见陆溪月神情似有动摇,唐忱急忙喊道:“阿逍你千万别上当,他就是在赌你会心软!”

陆溪月却丝毫没有听到唐忱的挑拨,她想到少年方才难得流露的恐惧和不安,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不能脱衣服?”

为什么宁愿把蜂蜜涂在血肉翻卷的伤口上,也不肯脱下衣服。

为什么不怕鞭打,不怕封穴,甚至不怕蚂蚁噬咬,却唯独惧怕脱下衣服?

第96章 求你

少年清峻的身躯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 却仍单膝及地苦苦支撑着,一身深沉黑衣让人不由想到在狂风骤雨中犹自挺立的苍松,佩服他顽强意志的同时又不禁心生怜惜。

为什么不肯脱衣服, 这个问题不说她,就是院内院外的其他人也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少年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定定地看着她,粼粼目光中流露出脆弱和哀求, 像是盛满了漫天破碎的星光。

“求你, 选我……”少年低低喘息着, 撑在地上的手指已是鲜血淋漓, 修长的脖颈青筋暴起,露在外面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选了我之后, 不管是要脱我衣服、折磨我, 亦或是要杀了我,都可以。”

少年高高仰着头, 哀求地看着她,嗓音因为痛到极限而带着颤抖的哭腔,“你想做什么, 都可以。”

“只要你, 选我……”

院内一时安静极了,就连喧嚣许久的风在此刻都沉寂下来,陆溪月耳畔只听得见少年喉咙中压抑不住的闷哼,淡薄的嘴唇早已被咬的残破不堪。

其他人此时哪里还会怀疑这少年是用了什么办法作弊, 甚至少年这像是被风雨狠狠摧残过的模样, 让在场的一些人心中瞬间一热, 恨不得立刻抱住他狠狠疼爱一番。

就连唐忱看着少年这副模样都怔愣地说不出话,他手指深深嵌入掌心, 平心而论他绝对做不到少年现在这个地步。

对上少年水雾晃动的眼眸,陆溪月还没反应过来时,已不由自主地俯下身,用拇指轻轻擦拭少年眼尾因为疼痛而溢出的晶莹泪水。

“阿逍,不要上当!他就是在装可怜博——”

而几乎是在唐忱开口的一瞬间,陆溪月已脱口而出:“我选你。”

唐忱到了舌尖的话瞬间僵住,整个院内院外鸦雀无声。

众人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震惊地连呼吸都在此刻停止,他们没听错吧,竟真的让这个少年成功了?

唐忱死死攥紧双拳,掌心已然掐出鲜血,向来若远山般沉稳的脸庞此刻满是掩饰不住的不甘和怨恨。

可恶,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好容易那个可狠的苏白不在,却被这个人捷足先登。

陆溪月一直出神地看着少年,似乎仿佛刚才说那话的人不是她,又似乎透过这双眸子看到了少年的灵魂。

直到少年唇边蓦地扬起一抹浅笑,随即却是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瘫倒在地。

陆溪月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该死的,她怎么就这么答应了这少年,难道就因为这双眼睛让她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个人?

她站起身,感受到院里院外聚在自己身上的无数道视线,心中渐渐涌上一股难言的烦躁,而心口的酸麻让这种烦躁慢慢变成了愤怒。

她踹了喘蜷缩在地的少年,“我已经选了你,是否该你兑现承诺了。”

少年听到这话,睫羽轻颤着睁开,因为长时间痛苦的折磨意识已然有些涣散。

她却像是没有察觉般,用怒气掩饰自己方才那一瞬的失态,“把衣服脱了。”声音冷的像是雪山顶的千年寒冰。

“可以去屋子里吗?”少年难耐地喘息着,低声恳求道。

她丝毫不为所动,用脚点了点地面,声音平静到近乎冷酷,“就在此处。”

少年疼的已然有些恍惚,却仍挣扎地说道:“我,没力气了……”

陆溪月抬头望了望天,离这少年被封住穴道竟已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她没有替他解穴,他竟也一直没有开口请求,似乎两人今日才见第一面便已有了某种难言的默契。

陆溪月心中倏然动了动,总不能真的把人弄晕过去吧。

当下冷着脸,解开了少年封住已久的天溪穴。

被生生阻断的内力终于再次流畅,折磨身体许久的疼痛奇痒同时消散,四肢百骸都仿佛浸在暖洋洋的热流中,少年舒服地嗯了一声,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目光凝着她,慢慢站起身,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从涣散渐渐变为坚定,最后化为滚烫的炙热。

他从衣领处将衣襟左右扯开,豁然露出掩盖在衣领下的黑色挂绳,上面似乎还吊着个色泽莹润的玉牌。

陆溪月瞳孔猛地一缩,一把攥住黑绳将人拎到眼前,她摊开手,掌心的玉牌上,赫然刻着的个遒劲的“逍”字!

这是她送给苏白的,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陆溪月心中倏然一沉,难道苏白被害了!

她一把攫住少年脖颈,声音冷的似要把人冻住,“这个玉牌从何而来?说!”

少年脖颈被迫高高仰起,被她掐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艰难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右肩后面。

陆溪月想到什么眸光猛地一凝,伸手扒开少年衣服,后肩处赫然是一个“逍”字烙印。

熟悉而又陌生。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烙印,如刀的目光仿佛要在那儿再刻烙一个字出来。

在她似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中,少年倏然在脸上一扯,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掉在地上,露出其下俊美无俦的脸庞,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容貌。

苏白,竟然是他。

竟然是他。

院内院外一片哗然,却不得不惊叹这世上竟有这般出众的男子容貌。

若说方才只是俊秀,现在已然称得上惊艳,如皎皎白月,清冷似谪仙,又如寒光利剑让人不敢逼视。

唐忱牙关已经咬的咯吱作响,苏白,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走了么,不是离开了么,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

那一身黑衣的俊美男子,看向她的目光中是无尽的缱绻与柔情,最后都化为一句轻轻的,“师兄,我回来了。”

说完一把上前,用力地扣住她的后腰,将她拉到怀里,男子俯下身,对着她的唇竟似要直接亲上去。

陆溪月心中刹那的欣喜过后,却是深深的愤怒和羞恼,眸光倏地一暗,猛地抬脚,将毫无防备的男子狠狠踹开。

男子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诧异和受伤,满腔热血刹地凉了下去,他怔愣地看着她,却见她满脸肃冷,甚至如秋夜般寒凉。

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没有见到他的喜悦,只有被欺骗和被戏弄的恼怒。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地退后一步,垂下头不敢看她。

其余人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人/皮面具都出现了也就算了,这方才还一直十分乖顺的少年怎么突然就要强吻这一看就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陆庄主。

而只有少数江湖中人认出来了苏白,心中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那冷吟松在看到苏白的一刹那便想离开,此刻脸色青了白,白了青,脚步却像灌铅了般重的提不起来。

“谷雨,送客!”陆溪月冷冷吩咐。

她此刻心中只有一腔怒火,这人为何当日不告而别,今日又为何改头换面来参加她的招婿,既然来了为何又要戴着人/皮面具掩人耳目,哪怕知道当中可能有隐情,可被戏耍的愤怒依然战胜了她看到苏白后为数不多的理智。

她胸膛剧烈的起起伏伏,哪怕不施脂粉、更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可她从来就和素净沾不上半分关系,本就明艳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显得异常明亮,竟比此刻的烈日还要夺目耀眼。

她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也带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和关注。

身后男子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了上来,却一直落后她一步,不敢超过她,也不敢和她平齐。

拥挤的院内院外不由自主地位为两人让开一条道路,目眩神驰地看着这一前一后两个神仙人物。

黑衣深沉,红衣热烈,站在一起却又是这般和谐。

两人沉默不语地已经走到池塘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粗哑的“且慢!”

陆溪月冷着脸回头,出声之人竟是那个什么王公子,不由冷冷一眼瞪去,对上她冷肃的目光,那王公子登时打了个哆嗦,却仍强自说道:“你不选我却去选这个小白脸,还是个藏头藏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小贼,他哪里比得上本少爷,陆逍你一定会后悔的!”说着竟又露出抹邪笑,“本少爷迟早要得到你!”

陆溪月还没开口,苏白已然脸色骤沉,右手一扬,一股劲风轰去,那王公子狼狈地倒在地上,狠狠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猛地瞪大双眼,这方才还一副脆弱驯服模样的少年,突然间这般肃杀冷酷,让人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王公子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华丽的衣裳上沾染了不少灰尘,却比方才叫嚣的更狠了,“你竟然敢打我!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我姑父是谁!我叔叔又是谁!随便一个都是你惹不起的人,他们动动小指头就能招来千军万马把你这逍遥山庄给灭了!”说着露出一抹得色,“还不快给本少爷跪下磕头道歉!”

苏白心中怒气更盛,怪他方才下手太轻才会让这人还能说得出话来,他眸光一寒正欲再次动手,却听见陆溪月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攥着绳子都会咬人了是吧。”

明明是极懒极淡的声音,却像是晴天响雷,让他浑身动弹不得。

第97章 愤怒

那王公子没有听到陆溪月的话, 见苏白动作僵住,只当他是怕了自己,眉宇间竟越发得意, “知道怕了不敢动手了吧!若是不想小命不保还不过来磕头认错,兴许本少爷一高兴还会考虑饶过你们。”

旁边几个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华服公子, 见状也连忙起哄道:“知道王公子是什么人吗,他的姑父哪怕是在京城里那也是说的上话的大官!不要以为你们会点武功就了不起。”

呵。

陆溪月忍不住冷哼一声, 嘲讽的目光在苏白和那王公子之间缓缓逡巡, 旋即嗤笑道:“竟是我说错了, 不是咬人, 是狗咬狗才对。”

眼底的寒意让众人心中瞬间一凛。

苏白更是脸色煞白,像是没有想到她竟会这般生气。

“还不走, 难道真要让我牵着你才肯走?”她声音越发冷酷, 看向男子的目光像是看着某个十分厌恶的物件。

男子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陆溪月心中却越发生气, 她知道此刻自己心情不好,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只怕此刻的男子只是咳嗽一声, 她都会认为是罪不可恕。

“若是你牵着我走能让你消气, 你便牵吧。”

陆溪月闻言狠狠挑眉,目光冷然看向男子脖颈,“你可知我说的牵是什么意思?”

男子微微颔首,面色丝毫不改, 只定定地看着她, 轻声说道:“我知道。”

明明是极轻的声音, 陆溪月心中却猛地一颤,她沉下脸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身后男子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了上来。

唯剩那王公子还在原地骂骂咧咧,“你们敢走,小心改日我要你们好看!”他姑父正好下个月要回家省亲,定要好好教训下这两个胆敢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人。

两人将这满院形形色色的男子都留给谷雨和大寒处置,沉默地一路走回了倚玉轩。

明明以两人的速度这段路走的并不久,却让她感觉比过去三个月都要漫长。

一路上的鸟语花香,也无法驱散她内心的烦闷和恼怒。

她一脚刚踏进房门便猛地用力将门阖上,男子一直落后她一步,明明只要退一步让到门外就能躲开,男子却不躲不闪,只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咣!”

男子硬生生被沉重的木门砸中。

“呃……”男子痛苦地扶住额头,低声地喘息两下,待缓过劲后深吸一口气踏进门,沉默地将门阖上。

陆溪月进门后便大步流星地仰靠到榻上,随意地蹬掉靴子后右脚踩到榻上,左脚漫不经心地垂下,看着好不惬意,可熟悉她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她此时心情极其糟糕。

苏白一言不发地走到她面前,垂着眸跪了下去。

终究还是她忍不住先开口了。

“这不是京城里高高在上的相府公子,连那王公子都敢看不起我这逍遥山庄,更不用说傅少爷了,你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惺惺作态?”

明明知道男子不是这样,可就是忍不住心中怨气,这三个月她看着轻松,可悬着的心没有一日放下来,直到此刻确认了男子平安无事,那些积累已久的怒气怨气才尽数释放了出来。

“师兄,对不起,我——”

男子道歉的话被她无情打断,“苏白,这一年以来,你对我说过多少次对不起了?”

这三个字她都快听出茧子了。

“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是父亲派出的人将我打晕,强行带走的。”苏白急声解释道。

“哟,这世上能将傅少爷打晕的,武功得有多高?我还真想向那人讨教讨教。”

说着姣好的桃花眸里倏然燃起一团火焰,像是只要他敢说有这样的人,她即刻便要杀到那天临城里。

苏白双拳猛地攥紧,脸色苍白地说不出话,毕竟,他确实没有尽全力。

陆溪月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着心情,“你本来便准备要回家,哪怕你不告而别是情有可原,可你一走就是几个月,连一封书信都没有传来,又是为何?”

她声音中怒气渐盛,“那国公府的郑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那定亲宴,你又要如何解释?”

“师兄你都知道了?”苏白眼眸里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却又无比肯定地说道:“这些已经全部解决了。”

“自从我被强行带回家后,父亲便时时派人跟着我,不让我有机会给你写信,我想着师兄也许会派人来天临城寻我,便经常找机会出入宅院,好被师兄的人发现,也算给师兄报个平安。”

“呵,你是回家,我如何会担心。”陆溪月丝毫不领情。

“至于那郑小姐,她……有些执念,国公爷身体近些年来每况愈下,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能够嫁给喜欢的人。”

呵呵,嫁给喜欢的人?

“苏白,你以前是不是对那小姑娘做了什么,让人家一直念着你?”

男子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却仍摇了摇头道:“她看中的不是我,只是我身后的相府而已。”

陆溪月却不这么认为,八岁的苏白已是冰雕玉琢的俊俏郎君,否则当初阿妹也不会一眼便看到他,却冷笑着问道:“就因为这个,你父亲着急把你抓回去?”

似是被“抓”字刺痛,苏白怔愣一瞬后说道:“父亲他……有些迂腐,一心只有社稷和圣上,他想要我和郑小姐成亲,一方面是为了社稷稳固而联姻,一方面也是认为郑小姐堪为良配。”

陆溪月神色骤冷,“堪为良配?”

“既然堪为良配你倒是娶她呀,还巴巴地跑回来做什么?还戴个面具,想要戏弄谁呢?”

“还是说你以为不抵抗地被我罚的痛上这么一痛,我就会原谅你,哭着对你说回来就好?”

苏白黯然地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更没有奢望师兄会为他流下眼泪。

只低声解释道:“听说师兄你要招婿后,父亲和我打了个赌,只要你在不知道我身份的情况下,依然选中了我,他就不再干预我的婚事。”

陆溪月愣了愣神,随即脸色越发阴沉,“在不知道你身份的情况下依然选中你?那傅善渊是认为我是因为你的身份才愿意让你留在我身边,才会喜欢你?”

没有想到陆溪月会这么毫不留情戳破,苏白咬了咬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不对,陆溪月猛地发现哪里不对,“你说傅善渊让你娶那个郑小姐,为什么又会愿意和你打这么个赌?”她虽从没见过,却也知道傅善渊不是会这么容易改变心意的人。

男子闻言清峻的身躯颤了颤,却垂下头,一言不发。

“苏白!”她猛地厉喝,“你到底做了什么?”

苏白挣扎着抬起头,“父亲知道了当初禁地的事,命龙麟卫去查,查出来,真的是小舅舅做的……”

短短一句话,却让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真的是温屹,真的是他?”陆溪月猛地站起身,双目瞬间赤红,“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苏白膝行着靠近她,急道:“师兄你冷静一下!”

冷静?让她如何冷静?

盛怒之下她猛地一脚向男子踹去,和方才在前院的轻飘飘截然不同,夹杂着怒火的一脚至少用上了五成内力。

苏白没有丝毫闪躲地硬接下来,男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瞬间面无血色,以手撑地大口地喘着气,方才那一鞭已然伤了他肺腑,如今更是伤上加伤。

见苏白吐血倒地,陆溪月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就因为父亲不喜欢那个温岚?”

苏白擦掉唇边血迹,艰难地直起身子,“小舅舅他一直认为若是老庄主当年娶了阿娘,她就不会被迫嫁给父亲,毕竟,父亲比她大了足足近二十岁。”

二十岁?陆溪月眸中涌上一阵嘲讽,“明明是温家为了利益,将温岚嫁给你父亲做续弦,却要怪在逍遥山庄头上?简直可笑,可笑至极!”

苏白神色越发黯然,“所以小舅舅更恨温家,恨当年作出这个决定的大舅舅,才会以大舅舅的名义行事。”

陆溪月双拳攥的咯吱作响,指甲已然深深嵌入细嫩的掌心,她不关心温家如何,她只要报仇!“那温屹现在何处?我要他偿命!”

苏白顿了顿,挣扎着说道:“小舅舅现在应该在被带到天临城的路上,父亲说一旦找到天蚕甲,他会亲自送上九溪山,向师兄你赔罪。”

带去天临城?傅善渊向她赔罪?

陆溪月眸底一片寒意,像看陌生人般看着眼前男子,“傅善渊的意思是,要护着他了?”

苏白垂在身侧的双拳用力到指节泛白,颤着嗓音说道:“小舅舅是娘亲唯一的同胞兄弟,父亲最初知道这事后准备把交到刑部,用律法处置,是娘亲——”

“律法处置?”陆溪月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律法处置?真是好笑,好笑极了,不愧是迂腐至极,守礼至极的傅善渊,竟然想用律法处置。

可是凭什么?

她一定要他死在她手中。

苏白恳求地看向她,“娘亲用性命维护小舅舅,说她愿以命相抵,父亲不忍——”

话没说完已被她近乎咆哮着打断,“她的命值几个钱?能抵得上我逍遥山庄无辜惨死的弟子,能抵得过你师父的性命?”

苏白脸色越发惨白,声音带着无力的哀求,“父亲知道对不起你,所以才允许我来参加——”

“呵呵呵呵,”陆溪月笑意癫狂,姣好的双目满是猩红,“他允许?他算什么,他凭什么允许,我陆逍何时需要他的允许了?”

屋内寒光一闪,竟是陆溪月拔出床头的扶摇,剑尖直指地上的男子!

屋内安静极了,两人竟像是回到了去年秋天,那时她也是这般拿着剑,指着他。

过了良久,苏白才低声恳求道:“父亲说,只要你能够不再追究小舅舅,只要你能够选中我,便不再阻止我和你在一起,师兄,我——”

“你算什么?”陆溪月剑尖猛地向前进了一寸,“你一个人如何能抵得上那么多条性命?那些弟子也有家人,就因为温屹背后是整个温家和相府,那些弟子就活该白死?”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血债必须血偿。”

男子身形越发颤抖,却仍恳切地说道:“待小舅舅到天临城后,娘亲会给他下药让他此生都无法离开相府一步,更不会再与山庄做对,只求能留他一命。”

“父亲和温家也会尽全力补偿师娘,补偿那些弟子,死者已矣,生者为大,凡是他们提出的要求,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苏白心中酸涩无比,在当下花钱买命并不算多稀奇的事情,今日若是换了个人也许真的就会答应下来,想必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她是陆逍,她不是别人。

果然,陆溪月神情没有丝毫缓和,“也就是说,你是打定主意不会让我杀死温屹了?”甚至从头到尾都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已经决定好了只是告知她一声。

苏白看着她,低声地卑微恳求道:“师兄,求你了……那也是我的娘亲,和我的舅舅……”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陆溪月忍不住仰天长啸,一身红衣此刻比鲜血还要耀目。

屋外刚刚将人送走赶到倚玉轩的谷雨和大寒,一进院子便听见陆溪月这笑声,一股寒意瞬间沿着尾椎骨直冲脑门。

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惊讶,屋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所以,傅善渊这样,是将你赔给我了?”为了补偿温屹对山庄犯下的罪,将苏白赔给她?为了小舅子,赔上儿子?

她是不是还要感谢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却还赔了个儿子给她?

“他是不是以为,你留在山庄,我便会开心地和你成亲?”

苏白仰着头看她,目光中是一如既往的深情,此刻却夹杂了浓烈的愧疚。

“不是赔,从来都不是!”苏白急声解释,面对这样疯狂的陆溪月,他突然间明白过来,父亲一直都错了,而他竟然也没有意识到,她喜欢他,和她原谅小舅舅,这两件事从来都不能混为一谈。

是他错了,错的很彻底。

苏白心中瞬间升出一股巨大的悔意,他正想解释,陆溪月眸中却陡然射出一股冷冽的狠劲,一袭红衣的冷艳女子,一字一句地厉声说道:“可若是赔给我,你又如何还能做我的夫君!”

见苏白因为她这话而脸色惨白,陆溪月唇角却慢慢浮现一抹冰凉笑意,“若是赔给我,便只能做我的奴隶。”

冰冷的话语在寂静的屋中格外刺耳,明艳的脸庞此刻看着竟是无比骇人。

苏白怔愣地看着她,解释的话语瞬间僵在了舌尖。

“来人!”她突然高声喊道。

谷雨闻声下意识看了眼大寒,见大寒没有动作只能认命般惶恐地进了屋。

而屋内的情形让他瞬间瞪大了双眼,连呼吸都有些停滞。

陆溪月甚至没有看进来的是谁,厉声吩咐道:“把这位傅公子给我关到柴房去。”

既然是奴隶又如何能住在这么好的房间里?

见苏白眸中慢慢泛起水雾,哀伤却又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陆溪月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声音中透着令人胆战的寒意,“对了,这个人内力十分精深,武功更是高强,记得用寒铁锁链把他脖子、手腕、脚踝都锁住,要是被他跑了我拿你们是问!”

陆溪月眼底透着彻骨的冰冷,就看那傅善渊是认为小舅子重要,还是儿子更重要了。

第98章 柴房

谷雨听了她这话却是一脸困惑, “庄主,傅公子是谁?”山庄里何时有了这么号人。

陆溪月眼底覆着层森冷寒意,闻言眉头一皱, 转身一看才发现进来的人是谷雨。

当下看着地上面色惨白的男子,嘲讽地冷笑一声, “傅公子就是我们的二庄主呀,那可是宰相家的公子, 天临城中的天之骄子, 真是难为傅公子了, 放着京城里的荣华富贵不享受, 跑到我这逍遥山庄来做奴隶,既然傅公子这般上赶着想做奴隶, 我自然肯定得成全你不是?”

“师兄, 你别这样……”苏白眼中泛着痛苦的血丝,陆溪月每一声傅公子, 都像是千钧巨石在他心上狠狠碾过,让他鲜血淋漓。

“还不快照做?”她冷冷看向目瞪口呆的谷雨,有些不耐地想到要不还是让大寒来好了。

“师兄, 你听我解释!”地上的男子仰着头, 急声说道。

“你唤我师兄?”陆溪月俯下身,一把攫住男子利落的下颌,手指猛地收紧用力,“既然是奴隶, 该称我什么?”

苏白喉头艰难地滚了滚, 颤声道:“主人……”

已然数不清是是他多少次唤她主人, 其中意味却已悄然不同。

陆溪月唇角慢慢浮现抹冰冷笑意,攫住男子下颌的手, 狠狠一推。

男子没有丝毫防备,狼狈地倒在地上,却又连忙起身跪好。

陆溪月抬脚,想要再踹上一脚发泄心头怒火,苏白却似乎误以为她要离开,猛地膝行上前,一把抱住她的大腿。

“是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前段时间你对我太好了,好到让我生出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她说她也喜欢他,他以为她会为了他而原谅小舅舅,他以为这样能皆大欢喜。

谷雨听着苏白的话心中却很是纳闷,庄主对二庄主哪里好了,二庄主离开山庄前不是才被庄主罚晕过去一回。

苏白紧紧抱着她,不让她有丝毫离开的机会,“我没想到求你原谅舅舅会让你那般痛苦,”苏白将心口抵在陆溪月修长的腿前,方才她双目赤红的模样让他的心到此刻还在剧烈刺痛,“若是早知道会让你这样生气愤怒,我——”

“你怎么样,”陆溪月不耐地打断苏白的道歉,“若是你早知道,难道又想一个人扛下来?”就像当初在禁地那样?

苏白脸色一白,双目含泪地说道:“若那人不是小舅舅,我纵然拼尽性命也定然会为你杀掉他,可他是娘亲唯一的同胞哥哥了,他是该死,可我做不到看着你杀死他,主人,我做不到……”

“主人,主人……”苏白将脸深深埋在她腰前,一声一声地呼唤道,似依赖,又似沉溺,仿佛此刻天地之大,她是他唯一的救赎。

感受到腿上传来的湿意,陆溪月长叹一口气,伸出手摩挲着苏白发顶,“若是我真的杀了温屹,你会怎么办?”

男子埋着头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仰起头,没有丝毫迟疑地说道:“我……会很伤心,但我支持你每一个决定。”

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答案,陆溪月唇角寒意消散了下去,眼前的男子从来没有违逆过她,她也知道他并不是在逼她也不是在阻止她,他只是在尽力恳求她。

作为爱人,恳求她。

她俯下身,轻轻地覆上男子濡湿的双眸,将那带着咸湿的泪水,一点一点的舔舐干净。最后落到那淡薄的双唇上,一点点的侵入、缠绵。

似乎她的索取让男子安心不少,一直微微颤抖的身躯终于停止颤抖,沉浸在她温暖的亲吻中。

过了良久,两双缠绵纠缠的唇才终于分开,她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问道:“阿白,你知道我为何这么生气么?”

听见“阿白”两字,男子一直暗淡的眼眸终于亮了起来,“因为我仗着师兄你喜欢我,就想让你原谅舅舅?”

谷雨:“……”

二庄主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恃宠生娇的感觉。

陆溪月摇摇头,“这个确实令人生气,却不是最生气的。”

苏白快速地回道:“我不该认同父亲的话,不该说用自己换舅舅。”似乎生怕说慢了她就会离开。

陆溪月点点头,眸中却无怒也无喜,“为什么不该用你换温屹?”

“因为你喜欢我,和你原谅舅舅是两回事。”说出这句话,苏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师兄还是不满意他的回答。

可人往往越怕什么,便会来什么。

陆溪月眸色渐渐冷了起来,似是不满意他一次又一次地没有说对,“除了这个,还有么?”

“还有?”苏白心中一阵恐慌,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他漏掉的?

陆溪月看着努力思索的男子,冷冷说道:“苏白,我对你很失望。”

对上她失望的目光,男子急得嘴唇都泛白,眼中满是压抑的水雾。

陆溪月却像是没有看到,冷漠地站起身子,对谷雨吩咐道:“把他关到柴房,按我方才说的做。”

“二庄主,请吧。”谷雨看着一脸悲苦的苏白,低声说道。

男子踉跄地起身,嘴唇咬处的血迹在皙白的脸庞映衬下格外醒目,他嘴唇颤了颤似要说些什么,陆溪月本以为他是想求饶,不想听到的却是:“师兄,我会想到的,一定。”

看着男子有些凌乱的背影,陆溪月心中莫名地泛起阵暖意,旋即却又握紧了双拳,哼,若是他想不起来,她自然有办法让他想起。

谷雨带着苏白并没有走多久,毕竟庄主只说关到柴房,没说关在哪儿的柴房,那谷雨自然就当是关在倚玉轩的柴房了。

两人一推开门,便闻到股难言的气味,谷雨有些同情地安慰道:“这柴房虽然气味难闻又有些脏乱,但至少干燥不潮湿,收拾收拾还是能住的。”说着将四面的窗户都用竹竿撑开,毕竟庄主又没说不能开窗。

随即谷雨又细心地替苏白在地上铺了床柔软的褥子,毕竟庄主也没说不能铺。

做完这一切,谷雨终于面露难色地看向苏白,小心翼翼地说道:“要委屈二庄主了。”

见谷雨脸上带着试探,苏白阖上眼,没有丝毫波澜地说道:“来吧。”既然是师兄的吩咐,他自然不会反抗。

见苏白这么配合,谷雨也终于松了口气,将两条看着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的寒铁锁链依次锁在苏白两条手腕和两个脚踝之间,这锁链一条便抵得上数块巨石的重量,这一戴上,哪怕以苏白的臂力和脚力要抬起手脚都成了极其费劲的事。

最后谷雨拿起剩下那根长一些的锁链,一头锁在了苏白脖颈处,另一头则是栓在了房柱上,这样一来,苏白的活动范围便只能围着这跟柱子。

“属下去替您拿点伤药过来?”谷雨有些难为情地看向苏白,二庄主对他来说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他还从没见他这般狼狈的样子,后背一条血淋淋的鞭痕,嫩肉都被翻卷在外,唇边血迹没有及时清理已然干涸,配上苍白的脸色,竟有些像话本子里讲的病美人。

苏白黯然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师兄没有允许他上药,想来是气极了,可他究竟还做错了什么,惹的师兄这般生气。

“那……二庄主您先休息?”谷雨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心虚,就这地方,能如何休息,“二庄主您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我会随时来看您,您尽管吩咐。”

苏白却像是在思索什么东西,丝毫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谷雨将一些生活用品放下,逃一样的离开了柴房,甚至连锁都忘记闩上。

不管这世间众人如何喜,如何悲,太阳总是亘古不变地照常升起。

当早晨的日光照进倚玉轩时,大寒终于忍不住问道:“庄主您真的要这样对二庄主?”

如今已然过了一夜,二庄主也被锁了整整一夜,庄主的怒气总该消了吧。

“自然。”陆溪月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向来冷冽的声音因为刚睡醒的朦胧而软了不少。

不这样对苏白,她要如何逼傅善渊把温屹交给她。她自知自己就算再厉害,也比不过温家,更不用说再加一个傅家了。

“可是这样对二庄主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大寒犹豫着劝道,“毕竟二庄主也只是想救自己舅舅一命,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事情的前因后果方才陆溪月也告诉她了,二庄主想救舅舅,庄主想报仇,这两件事根本无法同时完成,终是要有一方妥协。

大寒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明明以为庄主和二庄主已然是苦尽甘来,没想到却会变成今日这种地步。若是那傅善渊一日不交出温屹,难道二庄主要一直被这样关着?

“我不是气他要救温屹,我是气他忘记了我说过的话。”提到这个陆溪月心中本已暂时偃旗息鼓的怒气再次升腾,“他想救温屹,哪怕我不赞同,但是我能理解,可他竟然想拿自己换温屹,真是可笑。”

“他早就是我的人了,傅善渊凭什么拿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来换温屹?”

呵呵呵,她明明对他说过那么多次他是属于她的,甚至他自己也亲口承诺过,他却连这都想不起来,自然得让他在那柴房里好好冷静冷静。

她沉下脸,再次吩咐道:“寒姨你命谷雨只能给他菜粥喝,别的一概不许。”不然这样和换了间屋子住又有何区别。

见大寒有些不赞同地应下,陆溪月想到什么,妖冶的脸庞上突然绽开一抹明媚的笑意,看的大寒一时晃了神。

“寒姨,你去那牵牛院把上次那叫什么的那个小倌,就是那个东施效颦的,还有随便找几个可人的小倌,给我一起带回山庄来。”

带,带回山庄?

陆溪月像是没看到大寒的震惊,似笑非笑地吩咐道:“再派人去趟唐家,就说我想见唐忱,让他到倚玉轩见我。”

陆溪月抬眸遥遥看向天临城的方向,不这样,怎么刺激苏白,又怎么告诉傅善渊她的态度?

柴房里,浑身疲惫的苏白被喧闹的乐声吵醒,这一夜他被刺鼻的气味熏的根本就无法入睡,当下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耳中竟然传来陆溪月清冽的笑声。

他是在做梦吗,为何他竟听到了师兄的声音,师兄竟然还在笑着,这真是个美梦。

可旋即猛地意识到不对。

他想了一整夜都没有想到自己究竟还做错了什么,师兄又如何会对他笑。

苏白心中猝然一沉,如果不是对他,那师兄是在对谁笑?

第99章 煎熬

苏白想要起身看窗外, 身子刚一动,便“唔……”的一声喘息出来。

手脚脖子都仿佛被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苏白这才恍然想起, 自己正被铁链牢牢地锁着。硬质的铁环不过一夜时间,已然磨得皮肤生疼, 背上胸口都在隐隐作痛,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他好难受, 想要喝水……

伴随着铁链的“哗啦”声, 他挣扎着站起来, 透过半开的窗棂,正好看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红色背影。

铁链撞击的声音格外刺耳, 自然也没有逃过屋外陆溪月的耳朵。

苏白这是醒了?陆溪月抬头看了看天色, 苏白向来自律,可这会儿瞧着巳时都快过了才醒, 想来昨夜很晚才入睡了。

“庄主,您怎么走神了,是式微服侍的不好, 云汉琴弹的不好, 还是鹿鸣的笛子吹的不好听?”她正想着,耳畔却响起式微柔声撒娇的声音。

“您若还是不满意,可以把那东西夹在奴那个地方。”说着身子也不舒服地动了动,却像是碰到了什么, 脸色越发绯红了。

这人一身蓝衣玉簪, 看着倒也是极养眼的, 甚至会玩的手段也着实让她开了眼,难怪那日在牵牛院的房间里会看到那么多从未见过的物件。

听着式微低低的喘息, 陆溪月心中却莫名地想到,若是苏白在这儿跟她柔声撒娇,会是怎样的景象,若是把这小玩意用在苏白身上,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陆溪月越想心越痒,不管她做什么苏白都是默默承受,倒真想用这东西逼他也向她撒娇一次。

身边男子一边娇声呻/吟一边轻轻捶着她的胳膊,让她十分满足,就是这手上的力道着实太轻柔了些,她看着身旁一脸讨好的式微,真心实意地说道:“怎么会,你服侍的好,他们也很好,看着你们,我心情不知道多好。”

一想到此刻她躺在院子里的太妃椅上惬意地飘飘欲仙,苏白却被关在她身后的屋子里被迫看着听着这一切,她心情就不知不觉地好了起来。

在苏白不告而别的这三个月里她一直憋着口恶气,现在自然得好好讨回来。

明明自己家事都没有处理好,就来招惹她,活该。

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她算是理解那些帝王为何都要后宫佳丽三千了,当下一把搂住式微,笑着说道:“来,让本庄主亲亲。”借着乌黑长发的遮掩,她作势要往式微脸颊亲去,眼看就要亲上最后却又停下不前,没有真正接触。

式微怔了怔,似是不理解她为何如此,脸上笑意却依旧温柔。

她虽是假装亲吻,却也不得不靠近式微,可这一靠近却不禁难受地皱起了眉,这人浑身都是甜腻香气,初闻尚可,可越闻便越令人厌烦,不似苏白身上的草木清香,冷冽而又诱人。

屋内此时蓦地响起铁链剧烈晃动的声音,想必是苏白看到她如此左拥右抱忍耐不住了,想到苏白此刻难过却又无力阻止的模样,陆溪月不由露出抹得逞的笑意,开心地说道:“来,宝贝,再给爷亲一口。”

从后面的柴房里看来,只看得见两人紧紧地接触在一起。

陆溪月知道凭苏白的功力,若是用上全力,即使是那重逾百斤的寒铁链也困不住他,他能忍到现在不冲出来,显然是不敢违抗她的命令,陆溪月不禁勾了勾唇,算他听话。

陆溪月张嘴吃了口式微喂过来的葡萄,嗯,真甜。

又闭上眼睛惬意地倾听这悦耳的丝竹之声,嗯,好听。

这鹿鸣笛子吹的确实不错,笛音清透悠长,不过比起苏白却还是差太远了,陆溪月心神微动,突然想起她用碧玉笛抽打苏白手心和脚心时,男子那咬着唇隐忍的模样,身子竟不知不觉热了起来。

她正出神,耳边突然响起个讨厌的声音,“阿逍,你说想要见我?”

陆溪月睁开眼,唐忱含笑的脸庞瞬间映入眼帘,英挺中透着欣喜,眉若远山,鼻若悬胆,若是旁的女子看了只怕即刻便要害羞的低下头去。

陆溪月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身子都没有坐起来,懒洋洋地说道:“对,我有事找你,办完这件事,我便给你血燃丹的解药。”

听见要给他血燃丹的解药,唐忱双眼倏然一亮,瞧那激动的神情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即使以唐忱的城府之深都止不住地兴奋说道:“需要我做什么阿逍你尽管吩咐,刀山火海我都定会为你办成。”

相比唐忱的兴奋,陆溪月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淡淡说道:“我要和你成亲,婚期定在下个月十五,你现在便去准备婚礼吧。”

语气淡极了,甚至每个字和每个音都透着漫不经心和随意,唐忱却瞬间瞪大了双眼,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和他成亲?

下个月?

婚礼?

陆溪月不悦地挑了挑眉,“怎么,不愿意?”

被她这冷声一喝,唐忱才如梦初醒般说道:“自然不是!”他不知道有多欢喜,哪怕曾经是抱着那样的目的接近陆溪月,他也是真心喜欢她,想要和她天长地久的。

“阿逍,你愿意嫁给我,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只是,”他仍旧忍不住想要知道,“那个苏白呢?”

“他呀,他不过是我的奴隶,既然是奴隶又如何能和主人成亲。”她的语气淡然极了,仿佛苏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

“阿逍你不会是在……骗我吧?”唐忱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他本来想问她是不是在耍他,可看着陆溪月泛着冷意的眸子,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呵,陆溪月冷笑一声,她自然是在骗唐忱,当年她被他骗的那么惨,自然是要找回本来的。

口中却说着:“自然不是骗你,向来只有你骗我,我何时骗过你?你且去准备吧,记得务必要办的热热闹闹的。”

待唐忱犹在梦中地离去,式微忍不住红着脸抬头问她:“陆姑娘是不要上次那个苏公子了吗?”

“他自己放着我的夫君不当,非要做奴隶,那我自然得成全他。”

式微却歪了歪头,怎么会有人自己想做奴隶?

陆溪月却丝毫不关心式微怎么想,说起到这她突然想起,她似乎也该去关心关心自己的奴隶了。

陆溪月正欲命人开门,却惊讶地发现这门压根没有上锁,不由眉头一皱地推门而入,刚进屋便难受地咳了两声,这都是什么味道,却不知道这已经是散了一整夜后的了。

她咳完后不悦地抬头,陡然撞进双赤红的眸子。

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衣不辨血迹,身上戴着沉重的黑色锁链却仍旧执拗地站着,双目沉沉地看着她。

她好整以暇地将双手抱在胸前,定定地看向男子苍白的脸庞和赤红的双目,最后视线渐渐下移,落在胸口露出的肌肤,和手腕处被铁链磨出的红痕。

向来清冷矜傲的男子,此刻被锁链牢牢锁住,衣衫不整地站在她面前,陆溪月深吸一口气,忍住心中想要上前的冲动,脚步死死钉在了原地。

见她一动不动,男子竟拖着沉重的锁链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哪怕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哪怕每走一步,都会让他和铁链接触的地方无比疼痛。

眼见男子就要走到她面前,可任凭他将铁链拉的如何笔直,都无法走完这最后一步。

两人隔着约一人远的距离,男子眸中满是不安和哀伤,“师兄,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唐忱吗?”

明明知道师兄可能只是在欺骗唐忱,可那个人是唐忱,是和师兄有过共同过去的唐忱,他如何能不介意。

见男子这般痛苦,陆溪月心中却总算舒坦了些,也好让他知道,当她在九溪山中,得知他和那劳什子的郑小姐要在千里之外的天临城中定亲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面上却极其自然地点了点头,“若是傅善渊最后不肯把温屹交给我,我自然是要和唐家联手的。”

唐家擅暗器,她若想杀死温屹,也许真的会用到他们,只不过绝对不是通过把自己嫁出去的方式。

让唐忱将这事闹大,不过是做给傅善渊看,让他知道,她不是非苏白不可,她也不会因为那点感情而对苏白手软。

她是真的会就这样将苏白囚禁,直到他将温屹带给她为止。

可这话在苏白听来,就是她承认了要嫁给唐忱。

“可是,是我赢了你的招婿,师兄你选的人也是我……”男子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微颤抖,像是原野上悲鸣的野兽。

“是你赢的没错,可也是你说的要把自己赔给我,难道你的赔,指的是我不仅要嫁给你还要放过温屹,世间哪里有这般好事?”

她声音陡然冷厉,“既然赔给了我,就是我的奴隶,一个奴隶又如何配做我陆逍的夫君?”

男子闻言越发悲绝,戴着沉重铁链的双手都在不住颤抖,腕间已然沁出鲜血,男子却仿若未觉,“师兄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见男子嘴唇轻颤,陆溪月又连忙补充道:“若还是昨日那些可以不说了。”

男子到了舌尖的话瞬间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这情形陆溪月哪里还能不明白,“呵,一晚上了还没想起来?那就继续想吧。”明明过目不忘、聪明卓绝,却偏偏想不起来这件事,陆溪月恼怒之下神色越发阴沉。

见她似要离开,男子登时将锁链拉的哗啦作响,哪怕颈间的铁环已经勒的他快要喘不过气,却还是固执地把手伸到最直,可即使如此,仍旧连她的一片衣袖也触碰不到。

而陆溪月从始至终都冷眼看着男子的一举一动,直到男子终于放弃向前,低声哀求着:“师兄,你能不能不要碰那些男子……”

明明知道师兄是故意做给他看,做给父亲看,可当他看到师兄和那些人抱在一起,亲在一起时,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剧烈沸腾,用尽浑身理智才克制住自己不扯断这锁链冲出去。

师兄是他一个人的,师兄也只能亲他,抱他一个人。

眼前的男子眼眶通红眼尾濡湿,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泻下,衬得皮肤越发苍白,声音因为痛苦而有些悲绝哽咽,“他们能做的,我都能做……”

方才被那些小倌百般撩拨都一直冷淡的身体,却因为男子这句话而瞬间热了起来,一股难耐的躁动自小腹升起,她恨不得现在、就地、立刻便把男子那碍眼的衣服扒光。

可傅善渊一日不将温屹交给她,她一日不会碰苏白哪怕一下。

当下只能故作漫不经心地挽了挽唇,“你不想看见我和那些男子在一起?”

听她这么说,苏白目含希冀地点了点头。

“好。”

陆溪月欣然应下,“我保证你不会再看见。”

眼前的红衣女子明明在笑着,眼底的寒意却没有丝毫改变,苏白心中倏然升起一丝不安,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第100章 黑暗

陆溪月目光晦暗地看着眼前男子, 从她认识苏白以来,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狼狈凌乱的模样,裸露肌肤上刺目的红痕更是让她连呼吸都开始乱了。

说到底杀人的是温屹, 犯错的是温屹,该受到惩罚的也是温屹, 而不该是眼前的男子。

“苏白,是不是我做什么, 你都会支持我?”她轻声地, 认真地问道。

她知道, 男子会明白她的意思。

男子看着她, 轻轻地点了下头,可她知道, 这轻轻的一下有多重的分量。

陆溪月不禁再次心软了。

她本想用一根黑带蒙上男子的眼, 那样他自然看不到她和谁在一起了,可终究是心疼的。

陆溪月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若心疼苏白,谁来心疼那些死去的弟子和师伯?

“我答应你,你不会再看到我和别的男子在一起。”说完冷下心肠转身离去。

“咣当”一声, 房门再次被关上。

只留苏白一个人紧紧攥着铁链, 眼尾濡湿地看着陆溪月方才站立的地方。

陆溪月离开后,屋外喧闹的乐声人声几乎也在同时消失,那些人都走了,就连师兄也走了……

整个世界在此刻安静下来, 苏白心中一阵空落落, 正黯然时, 屋外突然响起纷杂的脚步声,苏白抬头一看, 几名下人手上拿着像是油纸的东西,出现在屋外。

这是要做什么?

苏白心中陡然升出一阵不安,却见那些人用黄色的油纸将窗户一一糊上,最后又将窗户一扇扇地合上。做完这一切,那些下人再次一同离开。

为什么要糊上油纸?

很快他便明白过来。

以一种无声却极其惨烈的方式。

原来师兄说的看不到,真的是看不到。

初时尚不感觉如何,可随着时间流逝,耳边一片寂静,甚至因为周围都是空旷院落,连鸟叫和微风拂过树梢的声音都没有。

他入目可即的只有眼前这狭小的、逼仄的房间。

寂寞、无聊会慢慢滋生强烈的不安,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师兄是不是在和唐忱愉快地讨论着成亲的事宜,师兄柔软的手指是不是会抚过其他男子的身躯。

他只能在这死寂的世界中,被密密麻麻的嫉妒啃食到发狂。

好在他还能看见光,看见光透过油纸照进来,在他身上洒下一片光明,还能看见光慢慢变暗,还能感受到月光的温柔。

可同样的东西看久了,也是会腻的。

一天,还能忍受,两天,三天,也许也可以,那七天呢,从他被关在这个地方,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这七日里,没有人跟他说话,就连谷雨前来送饭,也只是将饭放下便匆匆离开,连句话都未曾跟他说过。

他知道这是师兄的意思,可是当谷雨再次给他送粥时,他终于忍不住说道:“谷雨,你能不能陪我说会儿话?”

因为太久未曾开口,一贯低沉的声音有些凝滞沙哑。

谷雨听见他这话脸上却倏然浮现一丝惊惧,连忙用手指向自己喉咙比了个禁止的手势,随即像逃一样的飞快跑了出去。

而他也只能趁这一瞬开门的功夫,贪婪地看一眼屋外的世界。

不过他的猜测也终于得到了证实,师兄不让任何人和自己说话。

苏白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连着七日都只有菜粥果腹,他现在甚至连抬起手脚的力气都没有。

他知道师兄是想用他逼父亲屈服,可若不是他惹了师兄生气,师兄也不会如此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漫长的虚无中,耳边静到什么都没有,仿佛这偌大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庄主,傅善渊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他会不会不知道二庄主的事?”倚玉轩中,大寒有些担心问道,若是这样,二庄主的罪岂不是白受了。

陆溪月嗤笑一声,“他不止知道,怕是连山庄里谁一顿吃了几碗饭都清清楚楚。”否则他们是如何潜入山庄带走苏白,又是如何在她苦寻不得时,只用那么短的时间就查到温屹是幕后凶手。

“可二庄主感觉快要坚持不住了……”大寒越发担忧,“谷雨今日送完饭告诉我,二庄主问他能不能陪他说会儿话。”

此言一出就连陆溪月也沉默了。

自从那日之后,整整七日她一次都没有再去过。她们都知道苏白不是个轻易示弱的人,可他若是开口,定是快要忍不下去了。

“明天,命人把糊窗的油纸全部——”陆溪月深吸一口气说道。

大寒眸光亮了亮,以为陆溪月是要命人把油纸全部撤了,却听见陆溪月狠绝地说道:“全部换成黑色,一点光都透不进去的那种。”

陆溪月指甲死死地嵌入掌心,他知道傅善渊是在赌她不忍心对苏白下狠手,她就不信若是这样,那傅善渊还能忍得住。即使傅善渊忍得住,那温岚又如何忍得住。

她记得苏白对她说过,温岚自小待他极好,即使他走路摔倒了都会心疼许久,若不是这样,在他突然知道温岚不是他亲生母亲时,又怎么会那般伤心崩溃。

大寒闻言面露不忍,迟疑着说道:“若是这样,二庄主他会不会熬不住……”

会不会熬不住……

陆溪月想到之前将苏白眼睛蒙上,耳朵塞住那次,苏白少有的失态,心中不由泛起一股疼意,可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更何况这么多天过去,他竟然还没有想起来,他到底答应过她什么。

“他说过无论我要做什么,都会支持我,我相信他能熬过去。”毕竟,这次她人虽然不在,可她留给他的东西一直在陪着他。

第八日的清晨,苏白再次醒来时,终于听到了和之前不一样的声音。

下人们将糊窗的油纸一扇扇地全部撕了下来,明亮的日光终于毫无遮挡地照了进来,苏白心中瞬间升腾一股强烈的喜意,师兄愿意放他出去了?

心中却又陡然一沉,若是师兄愿意放他出去,是不是说明父亲把舅舅交出来了……

可是,只要他出去便还有机会,他宁愿被师兄狠狠打上一顿,也不想再一个人待在这个狭小的地方了。

然而他等了许久,都没有人进来解开他的束缚,在他困惑的目光中,那些下人却拿起黑色的油纸,一扇一扇地再次将窗户糊上。

明亮诱人的日光,一点一点,彻底地消失在他视野中。

他从不解慢慢变成恐惧不安,最后演变成麻木的悲绝。

他本该哀叫,本该阻止,可多日未曾说过话的嗓子,却连一声“不要”都喊不出来。

苏白无力地躺在地上,眼角慢慢溢出绝望的泪水,却四肢沉重到连抱住自己都做不到。

他被困在这小小的柴房里,看不到屋外的世界,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黑暗笼罩了他寂寥的身影,他就这样和整个外界隔绝开来。

好黑,好静……

心中慢慢滋生出强烈的不安和恐惧。

他甚至想要划伤自己来证明他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无光的角落里,黑暗肆意地吞噬他,把他拖入无边的地狱。

若这是师兄想要的,他愿意承受,他会用自己的一切去支持她,满足她。无论她要如何对他,他都甘之如饴。

可是他现在真的很想,很想见到师兄,想听到她的声音,闻到她的气息,想被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她温软的身躯,炙热的唇舌,哪怕只是玩弄他,鞭打他,都好过现在让他一个人沉沦在这黑暗中。

他甚至会卑劣地滋生出不该有的奢望,什么时候他在师兄心中的地位能够超过山庄,超过她对武功的渴望。

可怕的寂静中,他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只能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后背的烙印上,那是师兄亲手替他烙下的,代表着师兄终于承认他是属于她的了。

他是属于她的,一想到这儿,他仿佛又有了抵抗这无边虚无的力量。

他一遍遍地默念着,似乎这样能够让他不再彷徨不安。

突然,当他不知第多少次默念时,他终于想到,师兄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

他明明早就已经属于她了,又如何能用自己来交换舅舅?

他的身体,他的心和命都是她的,又如何能再拿来跟她交易?

在深沉的黑暗中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难怪师兄会那样生气,就连此刻的他也恨不得狠狠抽上自己一个耳光。

他心中刚刚亮起的那个角落很快又被阴影吞噬,在令人绝望的黑暗死寂中,男子濡湿的眼角再次溢出清绝的泪水。

师兄,苏白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可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把我带出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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