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次日中午，陆承头痛欲裂地醒来。

平日里的作息完全打乱了，今日没有看诊，也不用制药，他一辈子都没有睡过那么长的懒觉。

陆承浑浑噩噩地从床上起来，除了一脸疲惫，心中也十分迷茫。

今后怕是除了混吃等死，再没别的用处了吧？

“醒了？”

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唐乐乐正对着镜中自己的脸蛋细细琢磨。

她见陆承从床上坐起，手中把玩的胭脂水粉立即放下。

“昨晚，可还玩得开心？”

“是你！唐七！”

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这道熟稔的稚气之音，几乎让陆承下意识扶住发胀的脑袋。他万万没想到唐乐乐竟然又回来找他了。

就昨日她摔门而去的阵仗，陆承以为唐乐乐这辈子都不想搭理自己了。

“这不找你治病救人嘛。”唐乐乐轻笑道：“三顾茅庐，不寒碜。”

她胸有成竹，倒丝毫不在意陆承一副宿醉的模样。

“给你们一个时辰准备，今日起，你得跟着我前往沧州见我哥，晚一刻，我都不会让你两徒儿好过！”

说罢，唐乐乐从梳妆台子上坐起，在窗口叫唤阿东和阿西上楼。

她身上有一股很浓郁的脂粉香，带着这阵浓香行走，陆承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唐七，你身上抹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承嗅觉极灵，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皱着眉头。

只见一道蹦蹦跳跳的人影靠近自己，陆承下意识往旁边躲。

这小姑娘可真是什么事都只顾自己开心，昨日她脾气大得差点把房子拆了，今日却可以像没事人一般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竟还擦起了胭脂水粉！

“你闻到啦？好闻不”

唐乐乐故意挥挥自己的袖子，显摆似的在陆承面前舞了两下，后又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

“这可是醉仙搂头牌姐姐送我的胭脂。她那里有一桌子的胭脂水粉，我挨个儿试了一遍，就这一盒是最香的。”

唐乐乐很是开心，好像也是头一次碰这种女子玩意儿，新奇的不得了。

这醉仙搂的姑娘虽都出生卑微，可是对自己的打扮保养却毫不含糊，听她们介绍这些瓶瓶罐罐的，唐乐乐简直是大开眼界。

虽说她自幼是唐门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小哥哥们外出也总是给自己带回礼物，但是这次唐乐乐从西南一路到了江南，才知道外头的世界简直眼花缭乱，哪哪透着新鲜劲儿。

“你怎么不说话呀？难不成你不喜欢这个味儿？”

见陆承不理人，唐乐乐心有不甘，立即折回去取了那盒胭脂递到他面前：“陆神医，请你仔细闻闻，桂花柑橘蜂蜜味的，甜到心头。”

“阿嚏——阿嚏——阿嚏——”

这突然递到鼻尖的香粉盒子，把陆承吓得不轻。

他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摆手示意唐乐乐离自己远点。

“你后退，后退。”

“哼，真是对牛弹琴，不识货！”

唐乐乐气呼呼地把胭脂盒往梳妆台上一丢，再回头的眼神带着一阵委屈。

她今日不知为何，好像有一箩筐的话要对陆承说。

“你知道吗？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女孩子有这么多玩意儿，小到一支珠花一把香扇，大到一件裙衫一双绣鞋，甚至连见什么人用什么口脂，都是不同的。”

唐乐乐看起来无比快乐，像是小姑娘头一次闯入达人的世界，在这个充满绮丽烂漫的醉仙楼里，她曾无忧无虑地穿梭在姐姐们的闺房。

“你说，我们平日里制毒制药，怎么就没想过再多掺点香粉香料进去呢？要我说，我们老是做一种口味，那该多无趣呀。”

“......”

陆承不知如何应和，扶着床栏站起来。

“喂，你怎么不理人啊！”

唐乐乐一个劲儿地说，可陆承一句都没搭理，这让她很是挫败。

“你想让我说什么？”

陆承自幼学医，还是头一到见识到有人能异想天开到这个地步。

“购买毒药，是为伤人；购买解药，是为了续命。请问唐七小姐，这两种人中，到底谁有闲暇之心品尝其中滋味？”

整个房间皆是香粉的味道，陆承摆着脑袋，烦躁地寻找窗户的方位。

就在此时，阿东阿西从外头推门进来。

“哎呦，什么东西这么臭啊？”

阿东立即捂住鼻子，嫌弃地挥甩这能熏死人的气味，赶紧跑去把门窗全打开了散味。

“臭小子，你说谁臭呢？！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唐乐乐脸黑大半，拍了拍阿东的肩膀，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粒极小的棕色丹药便丢进了他的嘴里。

“唔——”

阿东大惊，心知大事不好，赶紧掐住自己的喉咙，可惜那小小药丸入口即化，根本来不及阻止，口中便散开一股极其刺激的味道，麻麻辣辣一下子令他的舌头重如千斤。

又过一会儿，阿东的嘴唇如同两根猪肉肠一般红肿，一张脸算是毁了一半，这下没法见人了。

“味道如何呀？还吃得惯吗？”

唐乐乐刚要塞上瓶盖，见一旁阿西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玩心大起。

“阿西，你要不要也尝尝？我们蜀南的特色‘麻辣销魂丸’。一颗落肚，逍遥似神仙哦。”

“不不不，我不吃！”

阿西吓地连连后退，赶紧跑去陆承身后避难。

“唐乐乐，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陆承虽看不清眼前一切，但听闻自己的徒儿又被喂了奇奇怪怪的毒药，顿时气结。

“我一再忍让你，是念你姑娘家家尚且年轻不懂事，哪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威胁、折磨我们师徒！世间怎会有你这么诡计多端的女子，真是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唐乐乐呵呵一声，双手抱胸，冷哼道：“少把自己的无知和没见识说得这么好听，我不过请你出诊看病，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你！——”

孔子有云：世上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简直不可理喻！

“好，好——”

陆承被唐乐乐气得哑口无言，但又被烦的无可奈何，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终于答应下唐乐乐的要求。

“你如此纠缠不清，阴魂不散，那我就随你去看一下你哥哥的病情吧。”

“算你识相。”

唐乐乐快活极了，却不料陆承又说道：“人各有命，我非天上神仙，若他已中毒太深，药石无医，也请你莫要为难我们师徒，行吗？”

“行吧。”

唐乐乐点点头，又听陆承继续。

“你还有完没完？”

她很是不耐烦，但还是让陆承把话说完。

“我为你哥哥治病，并非代表神医谷背叛武，投靠唐门。我此行，只是作为一个大夫，看中的是你对兄长的一份真情。你必须答应我，无论诊治结果如何，你都要放我们师徒自由。从此我与你再无瓜葛，你也不能再来纠缠我们师徒。”

“哟，想的还挺远的。”

唐乐乐浅笑一声，心中一盘算，满眼精光。“成交。”

.......

.......

.......

四个人说好同坐一辆马车，

阿东负责驾车赶路，搬运行李等种体力活；阿西负责贴身照顾师傅，每日打尖住宿这等细活儿就让他包圆了。

时辰已经不早，阿东率先把行李搬下，因为中毒未愈，只好头戴斗笠面纱，遮挡住自己的香肠嘴。阿西也从楼上搀扶着陆承下楼，结清昨日的账款后，把师傅送入马车。

至于唐乐乐嘛.......这一眨眼功夫，又不知跑哪去玩了。

“师傅，这都什么时辰了，那人怎么还不来？”

阿西掀开帘子，左瞧右瞧，始终没有见到唐乐乐的身影。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做事真是没有章法，这说好的出发时辰，怎么还能迟到？！

阿西气结，反到陆承不是很在意，知道唐乐乐有求于自己，不会不来。

“说起来，昨日那名少年，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今日乱哄哄的，我一直没有碰见他，还未有机会与他道别。”

临走了才想起自己遗漏的事情，陆承坐在马车里，倒有些着急。

“他早走了。昨天我和阿东帮你更衣醒酒的时候，他就走了。”

“这......”

陆承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清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家住何方，日后可还有机会报恩。

怪都怪自己昨夜破戒喝酒，喝的混混沌沌，做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所谓喝酒误事，所言不虚啊。

他敲敲胀胀的脑袋，哪知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的大叫，连马儿听了都受到了惊吓。

“出了何事？”

陆承眼皮一跳，只听那声音又凄惨地嚎叫了一声，很快便没有下文。

这声音......有些似曾相似啊。

他前脚想让阿西领自己出马车瞧瞧，后脚唐乐乐正好从外头回来，两个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额头碰额头，彼此都疼的厉害。

“唐姑娘，你怎么才来？我们三人等了你快半个时辰，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没什么，临走了想起来出去办了点儿事儿。”

唐乐乐拍拍衣服，嘱咐阿东出发，自己便找了个位子坐下。

阿西不服，故意刺她：“你能有什么事？该不会去买胭脂水粉忘了时辰了吧。”

“那倒不是，我去报了个小仇。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唐乐乐说得十分轻松，也没说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总归让阿西觉得不过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今后，别......”

陆承欲言又止，一方面，他想劝唐七收手，她这样的小丫头就该无忧无虑才是；一方面，这毕竟是唐门的事情，实在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思来想去，陆承也说不下去了，只剩下一阵叹息。

“你那是什么表情？”

唐乐乐凑到陆承面前，见他紧锁着眉头，明显心情不悦。

“没什么。”

“那就好。”

四个人心中各有所思，就这样开启了去往沧州的行程。

从地图上看，眼下从张家村出发，即便日夜兼程，他们赶到沧州，最快也需要半月有余。

半个月......

唐乐乐心中计算着日子，偷看了一眼陆承。

只见他正靠着窗框闭目养神，俊俏的鼻尖下是两片紧贴的薄唇。

明明是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年轻人，偏偏挂上一个“神医”的头衔，平添了一份孤傲老成的气质。

“陆某脸上没有花。姑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陆承微微掀开眼皮，宛若一尊佛刚刚睡醒。

车厢里昏暗，他半眯着眼睛，盯着唐乐乐脸上看。

“你看得见我？”

唐乐乐一惊，吓得往后一缩，见陆承摇头，也是将信将疑。

“你若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

唐乐乐哑口无言，见陆承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知道他昨夜喝的太多，脑袋疼脑袋胀的症状全出来了。

“适才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所以多看了几眼。”

“......”

陆承脸羞，唐乐乐见他像抹了红染料，连脖子根都是红彤彤的，便玩心大起，变本加厉。

“以前，我觉得我哥哥称得上‘世间绝美’，不过现在看来，你长得也是秀气三分，俊俏七分。”

“桃花岛上的人常年吹海风，晒烈日，皮肤黝黑粗糙，没想到你倒是完全相反，细皮嫩肉的，比醉仙楼那些小姐姐都是有过之无不及。”

“......”

一串串赞美之词连着从唐乐乐嘴里蹦出来，听得陆承恨不得立即跳车。

“够了！别说了！”

“师傅......”

见惯了平日里万事沉稳的师傅，没想到还能见到和红虾子一般的师傅......

阿西在一旁低头憋笑，不敢让陆承发现。索性撇开了脸。

他正在东张西望，竟然看见唐乐乐在擦拭自己裙摆上的血迹。

“你......你身上怎么有血？！”

阿西惊了一头，却看不出唐乐乐有丝毫受伤的模样，弄脏的手绢往外一丢，也是毫无教养可言。

“有血怎么了？又不是我的血，擦擦呗。”

真是大惊小怪，不过却惹来陆承的注意，他追问唐七：“你之前到底做什么去了？”

“都说了，我报仇去了呀。”

唐七不以为意，陆承却刨根问底：“你杀了人？”

“那到没有。也就是废了人家一双招子，没眼色的伙计，眼珠子留着也是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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