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沉溺》

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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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弥漫视线, 白色吉普在灰烬中燃烧得只剩下塑料,有警车驶过来,用外力撞开车门, 看见驾驶座的男人, 鸭舌帽已经被烧焦, 全身大部分皮肤都被烧毁, 衣服黏在皮肤上, 右手指节曲着,手里紧握着个什么东西。

证物科的人搜查过,车上没找到任何证据。

有一个淋了汽油的黑色塑料袋残余, 里面的东西已经被燃烧殆尽,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而汪连鸿的尸体几乎已经被烧焦了, 没有一处完好的血肉, 被人拖出来, 摆放在高速公路上,雨雾弥漫,雨水不停冲刷他面目全非的躯体。

有警察过来走程序, 磁石仪器检测到他手指上的铁环, 有人弯腰想要把那个小玩意取下来, 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扯不动,似乎那个小铁环已经嵌进了指节缝的骨头里面。

驾驶台上有一小块残余的布料。

有警察找到,仔细辨认发现,“奥运福娃?”

“黑色的。”

“嫌犯死前一直紧握着这个娃娃,甚至有可能生生把铁环插进肉里,插进骨头里。”

“他不想与这个娃娃分开。”

有实习警察小姑娘看见这血腥场面直接没忍住,到一旁路边扶着腰吐。

“叶队收警了,嫌犯江南意已经被带上车。”

黑白警察单向行驶经过这一片事故地点, 隔着车窗,江南意远远的看了眼躺在高速公路上汪连鸿的尸体。

大片烧焦,面目全非。

眼泪从眼眶流出,她怔怔的。

身旁有警察见她这样,问:“江小姐,你担心外面的人的话,警车可以靠停允许你下去查看一下。”

“需要吗?”

江南意快速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不需要。”

叶队继续问,“你不认识他吗?你好像很难过。”

江南意弯唇笑,眼里还有泪花,却毫无破绽的否认,“不认识,只是看他太惨了而已。”

“我平时看见小兔子死,都会掉眼泪的,警官。”

吃掉我吧,弟弟。

我是柔软的兔子,被扭断脖子,啃咬血肉,死在雪地中。

再见弟弟,你成为兔子,掩埋在雨中,我不认识你了。

叶无铭看着这个女人眼里的漠然,觉得她好像蛇,冷血到一种近乎泯灭人性的地步。

“你爱他吗?”他冷不丁问了一句。

眼睫一颤,江南意戴着手铐,双膝并拢,她抬起头笑,“警官,你说什么笑,我都不认识他。”

“怎么会爱他。”

爱又怎么了,她更爱的永远只有自己。

翘了翘唇角,叶无铭一手搭在座椅扶手上,淡道,“抱歉,搞错了。”

有下属致电过来,询问汪连鸿尸体的处理方式。

他一手握着手机,警车里很安静,细微的谈话声就显得清晰可闻。

手表折射冷光,叶无铭例行公事,“按流程处理。”

下属确认,“叶队,拉到郊外火葬场?”

叶无铭问:“他没有亲人来认领?”

下属快速翻阅户籍地,确认,“没有,他没有亲人,是孤儿。”

叶无铭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淡淡道:“那就送火葬场。”

如果在那个偏远小镇上,他是有一个亲人的,就是老余头,自己是收废品的,收废品换来的钱还给他一碗饭吃。

汪连鸿小时候是在桥洞里被他捡回来的,流浪汉捡孩子,自己都养不活,这孩子又有情感缺失,从小和他不亲,孤僻阴郁被所有人说是怪人。

老余头自己没出息,就是个收破烂的,也不想他以后没出息,就没让他喊他爸,他都老了,街坊邻里都喊他老余头老余头,那时他看着这娃娃给他碗饭吃,也就让他喊他老余头。

至于汪连鸿的名字,捡他那天发了大水,堤岸被淹没过半,杂草疯长,杂草丛中有个小孩,裹的小被褥子都只有一层,小脸冻得惨白,老余头打着手电筒过去把他抱起来抱回家,小孩的小衣服里掉了张卡片出来,就两句话:连天秋声尽,一片悲鸿远。

老余头不识字,听人说里面有个hong字,便从小阿宏阿宏的叫他。

垃圾堆里有个垃圾棚,小棚里面窝了个睡上去吱呀吱呀作响的铁床,棚顶很低,下雨天漏水,艳阳天太阳直射,活动范围不过一米,汪连鸿从小是在那狭窄的地方长大的。

老余头只管他一口饭,有时候回来得晚,那碗饭也没有,其余他的事一概不管。

小学义务教育,他自己拉废品去卖了换的钱读书,却被所有人看不起,他名字也是自己起的,从那两句诗里找的,姓氏是听老余头说起捡他那天洪水发得多大,再晚点儿他就得被洪水淹没了。

多大的洪水能把堤岸淹没完全,汪洋之水吗,他取了汪字作姓。

不爱说话,情感缺失,受到所有人排挤欺负,他的童年是阴郁无光的。

而对于老余头的感觉呢,他没什么多余的感觉,唯一一个陪了他十几年的老人,不远不近的住他身边,吃饭会喊他一声,他们不是父子,不是亲人,一直不冷不淡的活着。

日子就那么过去,他很难感受到外界的喜悦,哀伤的情绪,或许他天生骨子里就冷血,固执。

所以在认识江南意后,才会把她当成唯一的路,要他杀人,杀就杀了,做的时候没有犹豫,做完更不会后悔,没有负担,没有道德感知。

这是罪孽吗,他分不清。

而老余头也只是一个偶尔会和他唠唠叨叨的老头儿,高中的时候他身体已经不太好了,边用锤子砸易拉罐边对他念叨,“我死了就把我用卷凉席卷起来,拉河里去扔了,不要墓地,不要火化,别办丧事,不费那钱。”

“也别弄什么墓志铭,我这辈就捡垃圾过了,哪儿有什么可以记录的事儿。”

“你高中毕业要走就走,别管我,你没亲人,是个孤儿,到哪儿都一身轻松,到哪儿都可以重头来过。”

“我这老头儿,这辈子就守着这废品摊过咯,老了老了,该死了。”

汪连鸿蹲地上,依旧沉默寡言,手心里捧着江南意下午塞给他的星星发卡,亮晶晶的,照着阳光很很好看,在晚上照着月光也很好看。

他低低的“嗯”了声,算答应老余头的嘱咐。

后来,一切如预料中发生,他十七岁因为杀人入狱,在法庭等待宣判,那个时节镇上的槐花开了。

法院的阶梯下与公路的折角的空地上栽种了一片槐花树林,过往机动车似乎知道这是清净之地,车笛声都小了。

汪连鸿在被告席上沉默的垂着头,脸侧的疤痕还结着血痂,他听那些控诉,听法官的判词,心底激不出一点儿情绪。

他抬眼看那失去孩子的家长几乎哭晕在法庭上,声嘶力竭,说要判他重刑,而他的辩护律师以他还未成年做出辩护,一字一句回击。

他淡漠地看着这一切,情绪抽离到仿佛这是与自己无关的事,侧头他看见窗外天高云淡,一片洁白的槐花开了,成串成串缀在枝头,网住一方天地,像网住了夏天。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老余头一大早起来,换了最新的一身布衣服,赶了两个小时车到城里来,杵着拐杖在那片槐花林里等他判刑的结果。

他格格不入,穿得破,灰扑扑的,怕弄脏阶梯,就站在泥土草地里,局促又焦急的等待着。

偶尔有钟声响起,来往的人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了,拖着病驱咳嗽得直不起腰,脸上满布皱纹,垂垂老矣,是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人。

他想不清自己从小捡来带大,沉默寡言,只爱躲在角落玩自己从废品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废纸卡的孩子怎么就会在聚众斗殴中给别人一刀呢,怎么就会杀人呢,怎么就成了镇上那些人口中那个杀人犯孤儿了。

镇上的人都劝他离那小孩远点,不然小心自己睡觉也被捅一刀。

每每这时他就会红着脖子咳嗽着与他们争辩,说阿宏不是这样的孩子,他不是杀人犯,他是个……好孩子。

从不添乱,从不埋怨,默默做事,除了性子冷点,孤僻点,没什么坏心眼的……真的。

说完这些他又佝偻下腰猛烈的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咳到最后手心里都有血丝。

他杵着拐杖在槐花树下,等那个结果等了近两个小时,等最后休庭,陪审团和参加的人都从阶梯上下来。

他有颤巍巍的杵着拐杖去问那些衣着光鲜得体的男人女人判刑结果是多少年,是不是像镇上那些人说的那样真的要枪毙。

有人看见他就轻掩口鼻,问了好几个人他才得到那个结果,十二年。

手掌满是皲裂开的皱纹,苍老浑浊的眼珠里含着泪水,他久久的望着法院门口顶上悬挂的国徽。

等到天几乎黑了,他才意识到,他捡来那个孩子再也出不来的事实了。

又摸黑打着末班车回镇上,那晚他躺在凹凸不平的铁床上,闭眼也做了一个梦的,或许他可以撑着病躯熬十二年的,等到他的阿宏从那扇铁门里出来,等到他回家,然后他们又像两个早有默契的人一样,他喊他吃一碗面,他吃完了就去废品站里小棚里的铁床上睡觉。

暖黄的灯还要亮一会儿呢,孩子,少年,青年都有自己的心事的。

苍老爬满皱纹的脸,在梦中露出了微笑。

汪连鸿表现良好减刑到十年,服完刑出来,十年时间,一切都改变了,仿佛沧海桑田。

平房变成了高楼,总是尘土飞扬的水泥路被浇筑成了柏油路,夏天走在路上,仿佛人也和沥青一样被烤化了,空气中一股塑料味。

而那个废品站早已经被推土机推平,什么痕迹也没留下,记得老余头的只剩同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他走得很早,在他进去的第三年,病逝了。

肺病很严重,咳嗽出血,人瘦到成个皮包骨,杵着拐杖佝偻下去再也直不起来。

废品生意已经十分衰微,现在有更新型的处理站代替了他们。

冬天的棉被厚重,又湿又冷,压在身上喘不过气。

邻居老太太回忆起那晚,说他咳嗽得很厉害,一直到半夜,断断续续,不间断的咳。

中途下雨了,她听见杵拐杖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铁盆碰撞的声音,他出来放了个铁盆在那漏雨的小棚里接雨水。

那地是泥土地,一沾湿就泥泞不堪,汪连鸿以前在的时候不喜欢。

没人知道老余头是怎样在重病孱弱至快没呼吸的时候拿了个铁盆来接水的,只知道那阵声响后,他没有咳嗽了,也再没有动静传来。

天亮时,天空雾蒙蒙的,印了个囍字样的铁盆里盛了半盆檐下滴落的雨水,雨滴还在从铁皮边往下坠,滴到盆中已没有那样清脆的响声。

铁皮门半掩着,前来送废品的人敲了三声门没动静,进去看发现小老头安然的躺在床上,已经闭上了眼睛。

皮肤皱巴巴的老头被那样厚重的被子压住,身体长期弯曲下去咳嗽已经变得畸形驼背,他躺着,却好像蜷缩着,很冷的样子,看上去很小一个。

在一个寒冷阴郁的冬日,老余头离去了。

他死后没有坟墓,尸体没人收殓,被人用凉席卷起,拖到郊外找了个荒地挖个坑埋了。

废品站收归政府,很快就被驶过来的挖掘机填土机推平,一片片铁皮废墟,塑料瓶被压缩,挖掘机轰轰隆隆的声音响个不停,仿佛昭示一个事实,过去埋葬在钢筋水泥之中,不会有人提起,也不会有人记得。

所以没有人关心老余头,没能撑到捡的那个小子出来的那天。

也没有人告诉过他,监狱是可以探监的。

他一辈子都没有站在和他是父子的位置上,也就不敢再用这层身份去妄想些什么。

而汪连鸿也从不曾知道,监狱外,曾有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在等着他出去。

陪伴的十几年,或许只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孤独相伴。

结局都是孤独,没什么不同。

汪连鸿在那条路口的电线杆下点了支烟,放在半块砖上,从烟尾燃到烟蒂,青白烟雾缭散开来。

他转身开着破旧改装过的二手汽车,驶上了去京岭的路。

骨灰被装在一个小铁皮盒里,捧起来重量不超过五斤,里面还有块硬得没融化的铁丝。

雨水连线往下掉,世界仿佛淹没在雨水中,天空灰蒙蒙的,弥漫雾气,郊区地处偏僻,一眼望去全是荒草地,枯黄的芦荻草,在雨中焦黄的颜色似乎被染浅了点,像半褪色的水彩画。

实习警员捧着骨灰盒,看向身旁的同事,随口闲谈,“火葬场里温度有多高呀?”

警帽帽檐有水珠滴落,同事回:“得有一千度。”

“那真高呀。”她回。

一旁的工作人员推着空的铁皮床走过,附和一句,“可不是嘞警官,这么高的温度,钻石都得熔化。”

实习警员惊讶,“有人把钻石跟遗体一起放进去烧吗?”

工作人员上年纪了,也爱八卦,推床都停下来,和她聊,“多嘞去了。”

“我在这火葬场工作几十年了,多的是爱恨情仇,有些二代痴情种,守着女方遗体不肯让她焚烧,把送她的珠宝首饰都塞进去要和她一起烧了。”

“那东西多贵啊,就这么烧了也不心疼,家大业大用来败,烧完也成一堆灰了,混在骨灰里分也分不出来,谁比谁高贵。”

“死了都一样,一捧灰,随便找个地方洒洒就没了。”

“有争家产的,有出意外的,有迷信的找根绳栓遗体手臂上,说是这样烧了下辈子投胎还找得到他们家,遗体分别冷藏室里,那都是哭声。”

“那听起来真惨,老伯。”

“可不是嘛,爱恨情仇,生离死别的,再难受也没办法挽回了,唉。”

而这具由警察送来的遗体,他瞧见了,从进冷藏室到焚烧全程都是穿制服的警察守着,估计是犯人,犯了什么事才这样。

他看过那尸体,大半都烧焦了,脸和身子都血肉模糊的,烧的时候手指骨头缝里还有个小铁圈子。

外面下着大雨,地上湿漉漉的都是水,男人紧闭着双眼,没有呼吸,没有生机,躺在冰冷刺骨的冷室格子里,被工作人员推进去,拖进熔炉里,烧焦的身体在高温中渐渐化成粉末和烟尘。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整个过程也就十几二十分钟,余下的骨灰用盒子装好,再递出去给那两个警察。

“嗬,警官,你们今天送来的这位是犯什么事儿了吗?”老伯还是忍不住好奇。

实习警察回想起当时爆炸的场面,仍然心有余悸,只是回了句,“老伯,他是罪犯。”

“难怪难怪。”老伯又问,“那他没家人吗?不是说罪犯的尸体家人可以来认领嘛?”

大雨滂沱,雨刮器不停挥动,冒雨开警车的那人把警车渐渐从空地开过来了。

同事注视着雨中的警车驶来的轨迹,没说话。

实习警员也被憋了一路了忍不住和老伯倾诉,“他没家人,从小是个孤儿,以前就服过刑,刚出去还没满一年。”

老伯惊骇,“嚯,这么吓人嘞。”

“他是为什么杀人呢?”

“不知道,可能是,”她顿了下继续,“因为爱吧。”

老伯困惑,“爱人不是应该引她上正道嘛,别去弄那些歪门邪道的。”

所有人都知道,爱人是看她越变越好,引她向善,一起创造编织一个未来。

“他不知道吧。”又或许是江南意本性就是这样,无法改变。

老伯意外,“那那姑娘嘞,没来看他。”

警车停在外面,同事撑伞已经出去了。

实习警员也一手捧着骨灰盒,一手撑开黑色大伞,走进雨中,她声音很模糊,“没来,她说不认识他,为了脱罪。”

“可真够冷血的!”老伯一声感叹。

是啊,哪儿有什么爱呢。

雨水沿着伞盖边缘往下坠落,水泥地上都是雨水,实习警察走到警车前,车门打开,有人递了封条和包装袋过来。

警员把封条贴在骨灰盒上,用笔记录在册,叫出编号,“11783,存放证物科。”

警车驶离郊区,成片枯黄的芦荻草在雨中被摧残,用塑料喷上油漆写着的北河近郊火葬场字样的牌匾渐渐在视线中远去。

雨水不止休的下,好像永远不会有停止的一天。

审讯室的探照灯长久的开着,刺眼明亮,在黑漆的环境里,周围都是灰色水泥墙面,显得压抑,逼迫。

困倦到极点,眼皮阖上却仍仿佛如白昼,手腕被银色的镣铐扣住,江南意坐在椅子上,一轮一轮面对审问,她始终不承认自己犯罪的事实。

而外界关于她入狱的热搜已经爆了,微博瘫痪了几轮,骂声不绝,都在等判刑结果。

耐心被消磨,仿佛引线磨铁皮,发出滋啦滋啦刺耳的声音。

进来换班的同事随口提了句,“今天死了那个犯人已经在北河火化了,骨灰就放当地派出所了。”

死在异乡,留在异乡。

他本来就没有故乡,不重要了。

眼睛干涩到疼痛,微微发红,江南意抬头看向和善一点的那位警官,说出请求,“我渴了,警官我想喝水。”

审讯室外,叶无铭一直看着她,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她只是微微惊讶,淡漠,眼睛红着也没表露出多余的情绪。

她永远知道,怎么做是对自己有利的。

就算到现在这个地步,之前收集到的证据已经完全足够她判刑,她却仍然不承认谋杀案,更不承认自己曾经教唆谋杀自己的母亲,还让父亲背锅。

她知道自己逃脱不了判刑的命运,现在的所有坚持都是为了减少刑期。

有人递给她一杯水,她紧握着放在膝盖上。

唇稍润湿一点,就有人开口,“你有没有教唆杀人?”

“你的母亲,柳芳,死于你读高三那一年。”

江南意垂着头,玻璃杯里装的水晃也不晃,“没有。”

“她是我父亲杀的,法院判刑结果早已经出来了。”

“刘小华17岁,是你指使汪连鸿杀害的?”

“我不认识他。”

“何巧玉因为浓硫酸毁容,是你指使他对仪器动手脚的?”

“我没有,那是意外。”

“剧组库房起火,林然然毁容,是你谋划的?”

“没有。”

“你和刘雅伊有联系,提供给她沈囿的个人信息,方便她行凶?是你让汪连鸿和黑人街头帮派利益联系,诱使撺掇他们抢劫王安导演,并捅刀行凶?”

“谋杀宋珑,制造车祸,买通患癌不久于人士的司机去撞宋珑的汽车,害她成为植物人,后来又用有机磷下毒,想让她彻底死亡?”

“西双版纳酒吧当众让人持刀去杀人?以及杀人不成,改为绑架?桩桩件件,这么多事,足够你判死刑。”

“我不认!”江南意嘶吼道,水杯里的水洒落一地,她很快冷静下来,“你们说的这些,除了宋珑,有证据吗?”

“而且宋珑还没死,我顶多算故意杀人未遂。”

“你是二次谋杀,就算宋珑没死,也能判你七八年。”有警员开口。

“到时候审判,全城直播,你就等着被所有人唾弃吧,大明星。”

江南意情绪有了些失控,我水杯的手在颤抖,“你们冤枉我,我根本没罪,庭审怎么可以公开呢?我又不是犯人!”

她呼气急促,凸起的锁骨跟着颤抖,“我没罪,我不可能坐牢,你们冤枉我,我要见我的律师!律师!”

“我是明星,我不可能坐牢。”她眼睛红了,还紧紧握着那杯水。

“七八年不是便宜你。”一叠文件扔到桌上,叶无铭手臂抱胸走进来,冷冷看着她。

“你知道跟你一起进来那个男人吗?”

江南意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情绪,最后意识到,“祁斯忆?”

“你不招,他招了。”

“不可能。”手指攥紧,她喃喃道,“你们没证据,证据已经,已经……”被她毁了。

叶无铭拿出iPad,点开云盘,直接播放了那段录音内容。

刚拨一半,江南意就抱头吼叫起来,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去扔他的平板,“不可能!祁斯忆!”

“我明明已经把手机扔海里了!不可能!”眼泪从脸颊往下掉,她眼睛红得厉害,发丝胡乱糊了一脸。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假的!”

她眼眶红得仿佛要滴血。

叶无铭站着冷冷看她,“蒋意,你自己看看桌上的证据吧。”

库房里硫酸试剂残留,伤口比对鉴定,转账记录,癌症确诊通知单,以及一排排的化学物品购买记录,还有在巴黎那些和黑人同行的监控录像,以及刘雅伊亲手写的感谢信。

一项项证据,都被祁禹时找到了。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不可能,不可能,圆圆处理得很好的,他不会留下这么多证据……”

“他是不会,但现在早不是十多年前了,科技手段都发展到什么地步,你不清楚吗?”

“他都已经死了。”江南意微张着嘴,颤抖着泪珠往下滚落,“他说他为我做了最后一件事。”

“他为我而死。”眼白布满血丝,她握不住水杯了,“他替我销毁了证据。”

叶无铭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可怜又可悲,“他的确是很聪明的罪犯,他毁灭了大部分证据,但是现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做过,就会有痕迹。”

偏偏还遇上了人要不计一切代价追踪这些事。

江南意痛苦的闭眼,水杯摔落在地上,砰的清脆一声,“圆圆他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想怎样!”

“你们到底还想怎样!”她绝望的吼。

有人敲门,叶无铭转身接过那份下属递进来的报告表,“当初你母亲指缝残余的DNA对比数据出来了。”

“大部分是蒋天华的,但是其中也有汪连鸿的。”

“骗人!”江南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都十一年了,怎么会还有证据。”

“当初取了样的,只是技术不成熟,这些数据一直存在数据库里。”

“如果你这些年没有再犯罪,或许真的不会再重启了,真相没有人会知道,怪就怪你自己,江南意,你不知悔改,肆意践踏人命,坏到骨子里。”

江南意捂住头,缩到角落里去,“我爸呢,我爸呢,他甘愿为我坐牢的。”

“还有祁斯忆,祁斯忆,他说过……”

“他说过他爱我,他愿意替我顶罪的,他愿意替我坐牢,你们去审他,这些事都是他干的……”

“你们去啊,你们去啊!”脸色苍白,她情绪完全崩溃了。

随行记录员记录好口供,有人把证据收好,叶无铭淡淡看了她一眼,“清醒点,江南意。”

“清醒了,就准备迎接审判。”

看守所外面有一方四角院子,栽种了几棵侧柏,在灰蒙蒙天空里是唯一一抹青色,院子里无人问津,四周只有小窗的房屋,有铃声响起,是放风时间到了。

穿着囚服的男女囚犯分关在不同建筑里,这会都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

录完口供,祁斯忆转关男监,看着熟悉的环境和景物,他一时恍惚,在这里生活的记忆仿佛早已铭刻心底。

铃声响,天还没亮就起床叠被,要叠成豆腐块,排长队整齐有序的去工厂干体力活,一个小时后分饭,都是没什么油水的馒头稀饭,他刚进来那会儿,二十一岁,年轻气盛,也实在没受过苦,吃几口就把饭菜丢了,糟心得骂骂咧咧说这鬼东西谁爱吃谁吃。

然后又去做体力活,没一个小时就饿得不行,嗷嗷喊着,少爷脾气犯了要吃好吃的。

有狱警过来记录直接扣分,分扣多了,减不了刑,连周末和家人见面的机会都没了。

饿得不行,刚来那几天哪一方面都不适应,还半夜在被窝里咬牙哭。

所幸,付婉玉祁绍章心疼他,经常来看他,打理关系,送钱许好处,他在里面过得轻松些,但是减刑仍是要自己争取的。

一天,十天,半个月,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他好像永远看不到这样日子的尽头,只是机械麻木的活着。

没有干过活骄生惯养的手长满茧巴,皮肤被晒成小麦色,肉/体在重复劳动,精神好像已经死了,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

六年,两千一百九十天,好像漫长到没有尽头。

那些日子,他最开心的时间就是晚间休息看电视的时间,看完新闻,他可以短暂的看一下电视剧,能看到江南意演的角色就很开心。

求不得,又想念,日复一日,情根深种。

那些日子,无知无识,但好歹有点念想,他是为了保护最爱的女孩进来的,他只用坐六年牢,出去后就可以娶她。

他爱的女孩永远干干净净,不染淤泥。

却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是一个可以利用随时丢弃的工具,连他英雄救美的事都是一场陷阱。

王龙的事他没和警察说,过去该承受的,他已经承受完了,以后会怎样,他已经不想再去想。

而江南意,就这样吧。

爱,爱又能怎样呢,心已经死了。

监房外只看得见四角的天空,祁斯忆穿着囚服,站在走廊看了那天空许久。

这个时节,连一朵花也没见着。

自由是什么呢,是永远不可触及的高墙,是绵延无尽头的铁丝网,是日复一日重复琐碎却不得逃脱的人生。

是命运,是不可抗拒。

狱警出来,腰间配枪,还装备了折叠的警棍,押着戴镣铐的他,从一个监房到下一个监房。

天空好像飘起了雨丝,贴在脸上湿润,冰冷。

降温了。

这儿每个人的胸前都贴有编号,也只有编号,没有名字,被训诫被严厉的规定。

“0737,押往三号监房。”冰冷严肃一声。

走廊狭窄,祁斯忆往前走,五六米之隔的对面是女监,也有狱警押着犯人往回走。

抬眼望过去一眼,那一天没有太阳,天空是惨白的,侧柏枝叶像蒙上一层灰尘的青色。

祁斯忆看见她,长发已经被剪短,只及耳后,穿着深蓝色的囚服,很瘦,显得衣服很大,脸色惨白,一双手上带了银色的铁手铐,被人押着不情不愿的往前走。

“0910。”冷硬一声。

她抬起头,目光迷茫又无措,向同样在走廊往前走的他看过来。

囚犯放风活动发出声响,有节奏的广播声,吵闹声呵斥声。

祁斯忆看见她的那瞬间,心脏仿佛被一块石头击中,疼,除了疼也就没什么了。

江南意定定的看着他,眼底的恨意仿佛要浸出来。

苍白脆弱,巴掌大一张脸,明明一直是怜弱无辜的模样,这会却一直憎恨的看着他。

祁斯忆觉得悲凉也觉得心痛。

他不停止的往前走,他知道,他们再也不会有未来了,或许以后也再也不会见了。

他还疼,还难受,还爱,但是这爱,终究会过去的,这疼也会被疗愈的,所有过往,都会被忘记,不再提起。

眼角有湿意,祁斯忆脸色苍白,从走廊头到走廊尾,那目光一直在。

秋风卷起落叶掉在地上,枯黄一片,叶茎脉络清晰可见,一如他们之后的人生。

再不可寻。

同年十二月,京岭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于江南意一审判决结果出来。

故意杀人罪,谋杀罪,故意伤害罪,主犯成立,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各大影视作品删除她的戏份,网络上再搜不到这个人的一丝信息。

她被移交给青松监狱,死立执没判下来,第二年按照程序转为无期徒刑,她需要在监牢里待一辈子。

后来,有人听说,她精神出了些问题,几次被移交当地精神病院监管,发起疯来自己拿针扎自己。

外界众说纷纭,大多还是评价咎由自取。

而祁斯忆被判刑三年,在听说她进精神病院的事也没抬头,只是继续磨着手里的柜子边角。

手指茧巴粗糙,磨出血也是常有的事,需要耐心,力量还有细致,他做得很认真。

血凝结干了,眼睫轻颤,他手中的动作没停,因为他知道。

都过去了。

恨海翻涌,时间永远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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