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榕这次是有备而来，法器足够装下许多人，速度也足够快。

挤在一起的一行人简单地聊了些话，就从风雪呼啸的死亡之地北角到了人世北国。

从人世上空继续南下，便看见星星点点的紫色。玉霎指着那一片片的紫色，说：“那是寥溆洲，种着许多蓝花楹，春天的时候……”

她顿了顿：“现在已经是春日了么？”

百善远眺出去，点点头说：“是。”

“许久不曾见过春日了。”玉霎朝外看了一眼，说：“成日里看着枯燥的雪，都不记得原来春景这样漂亮。”

小好对春日的记忆也是模模糊糊的，她自小开始都笼罩在饥饿带来的灰色里，什么春日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令人高兴的日子。

她小孩似的趴在玉霎身边，跟着玉霎一起眺望盈盈春山，无边绿景。只是乌云未免太厚重，像是灰扑扑的棉被罩在天边。

“那是怎么了？”玉霎看着天边的乌云，问。

百善说：“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了，据说，那条魔龙匍匐在结界外，魔域的人是想逼死仙盟，逼死人世。”

“魔龙？”

“是，魔域把腐土之下的魔龙和尸龙放了出来，折损了我们不少的修士。”百善说：“那条魔龙着实厉害，连我的金丹也被魔龙吃了。

玉霎是知道她身上的伤口，原来是被魔龙剜的。百善同她说了魔龙的可憎和尸龙的可怕，说战况激烈。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玉娘，若一切真如你口中所说，那么你回到仙盟，可仔细行事。”

百善说：“仙盟这群人什么德行我也知道，他们从来不押没有用的宝。这次抓你回来，肯定是要把你献出去。”

不用说，玉霎也知道。

何况是碧水榕亲自来拿她。

玉霎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

仙盟的人很快带着玉霎一行人回到仙盟。

汀香洲的光景也不如当年。

当年的汀香洲可是被誉作天下神境，万山之首，如今，飞天的瀑布枯竭，仙泉萎缩，隐在白雾之中的山倒塌，壮观的真谛塔也永远的毁了，一切都看起来乱糟糟的，不难看出其惨烈。

碧水榕把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交给了情峰弟子，让他们带下去检查安抚，至于玉霎，她则是直接带去了情峰殿内。

谢以欢此刻也在情峰里，跟着外祖一起等待母亲归来。

碧水榕把法器打开，放出了里头的玉霎和其他两人，挥一挥衣袖，当即和碧风刹商议该怎么办。

抓到了玉霎，下一步是什么？

他们此前讨论过许多次，必须保证万物一失。

玉霎被百善和小好架着，坐在了椅子上。

衣着也不似当年光鲜，脸上愁云惨淡的谢以欢流着眼泪歇斯底里地抓住了玉霎的衣领，问：

“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说话？为什么要躲起来？你知不知道，死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呢！”

小好架住她，问：“你放手！你做什么？”

谢以欢一把打开小好，眼睛直直地盯着玉霎，咬牙切齿地等一个回应。

玉霎只是神情冷漠地回应：“我去哪里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我不躲起来，他们就不用死了么？魔域原本就是长久的觊觎仙盟，有没有，都会死这样多的人，不是我的孽。”

“不是你的孽？”谢以欢气得发抖，说：“你一回来，魔域就对我们发动战争！”

“他们是因为我才发动战争的么？”玉霎淡淡地说：“与我无关，要是连你也看不清楚那仙盟没救了。”

“怎么会与你无关？”

“你怎么那么自私？！你怎么那么自私？！”一向以稳重自持的谢以欢恨得牙痒痒，扑上去要撕她。所有人都被战争拖得心力交瘁，拖得有些神经质，怨恨惊怒，急需一个发泄口。

有人过来把谢以欢拉走。

碧水榕垂着睫毛，“这里的事情你不用管，去歇着罢。”

谢以欢摇摇头，痛哭流涕。

玉霎见这两母女脸上的表情都差不多，知道也许是发生了点什么，但是她不想过问，也不想知道。

碧水榕的心上人，和她青梅竹马的大师兄成了废人，谢以欢的父亲战死，碧风刹的法器炸裂，情峰损失了不少人。

玉霎都没有兴趣去了解。

魔域胁迫仙盟捉拿玉霎，他们早就派了魔修前来接应玉霎，等候在仙盟里。

如今人回来了，如何解决剩下所有的

玉霎被转手几次，终于送到了仙盟的三圣殿的一处偏殿。

早早等候在此的魔侍把人迎到了殿内，陆小平抓着衣摆，三两步来到进来，看见了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的玉殿下，眼泪汪汪。

自从玉霎离开魔域后，她因为是玉殿下的侍女，她不得不躲起来避嫌，唯恐惹了不快。玉殿下下落不明，但是没有关系，她可以等，等到玉殿下回来。

当年玉霎在路边捡到被充当鼎炉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陆小平，是她把她带回去，吩咐好好治疗，收在身边做侍女，让她活了下去。

陆小平十分偏向玉霎，甚至想过若是玉霎死了，那她一个半魔也追随她去，如今终于再见面了。

“玉殿下……玉殿下啊。”

陆小平眼泪汪汪。

玉霎抬头，看清楚是谁后，弯眼笑了笑。

“玉殿下！”

陆小平连忙扑过来，抓住她的衣摆，说，“玉殿下您终于回来了，这些年您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您现在怎么样了？还好么？玉殿下啊……”

“哭什么？”玉霎在哄小女孩这方面真是十分拿手了，陆小平趴在她膝头处拽不起来，于是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别哭，好不容易能再见面，哭什么呀？”

趴在另一侧的小好问：“她是谁？”

陆小平问：“你是谁？”

“我是玉娘的妹妹！”

“胡说！玉殿下的妹妹只有一个。”

小好很生气，这个出身不好在冰天雪地里长大的小姑娘第一次到这样恍如仙境的地方，见了这样高大漂亮屋檐和梁上都绘着精妙花纹的地方，见了穿着华服羽冠的人，产生危机起来了。

在冰天雪地的北角，她是狡猾的猎手，但是在人族的地盘上，她又变成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丫头，紧张又战战兢兢。

“我叫玉小好！我是玉娘的孩子。”

“玉殿下的孩子？”陆小平愣了一下，随后凑近看她，大怒：“你和玉殿下不像，也不像尊上，你怎么会是玉殿下的孩子？！”

小好还想反驳，被玉霎拦住，她解释说：“小好是我收养的孩子，你休要跟她斗嘴。”

“哦。”陆小平立即闭嘴，说正事：“玉殿下，尊上在等您，我是来给您净身沐浴的。”

玉霎脸上唯一一点点的笑意沉了下去，她点点头，说：“知道了。”

小好被魔侍带下去，玉霎嘱咐了要好生对待小好，百善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跟着小好身边，哄着她。

陆小平侍奉玉霎净身沐浴。

一层层的衣物剥落，在北角里，保暖尤为重要，玉霎抗寒的能力大幅提升，如今突然回到了温暖的南方，捂着熊皮衣服，身上多了薄汗。

“……”

玉霎泡在浴池里，靠在壁上，瞧着陆小平。

这么多年不见，陆小平长大了许多，至少不是此前那个笨笨傻傻的孩子模样。正是因为她看起来太过呆呆傻傻，玉霎才不忍心把她放出去，现在也长成标致小姑娘的模样了。

“玉殿下当初为什么走了？”陆小平用精油给她护理头发，玉霎的长发长年扎成辫子，有些纠缠，想弄顺直还是要花点时间。

她一边给玉霎梳直长发，一边问话。

“……”

“玉殿下，不问问尊上的情况么？”

“……”

有什么好问的呢？

“玉殿下走了，尊上看起来很伤心。”陆小平小心翼翼地说：“尊上他……很想念玉殿下。”

“我把他的母亲杀死，他没理由会想我。”玉霎挥了挥手，示意不要说下去。

净身完毕，魔侍们簇拥上来给她穿衣挽发，玉霎平静而麻木地任由她们打扮自己，华服覆身，送到那个人面前。

“玉殿下真漂亮，”陆小平给玉霎的鬓边插上珠花，又给她平整衣褶，弯眼笑说：“比江楉还要漂亮多了，玉殿下可不能让她得逞，让她得逞，我们就要吃苦头了。”

“江楉？”

“玉殿下你不知道，开战以后，南部送来人质，江楉是南部魔主的女儿，她自告奋勇跟着燕姑姑，做了魔宫的魔侍十年，也把守了十年，真把魔宫当成了自己囊中之物，连我在她手下也吃了不少的苦，明明我是玉殿下的侍女，她无权干涉我的。”

陆小平说：“玉殿下可不能让她骑在头上了，我们还等着玉殿下回去主持公道呢。”

“他现在怎么样了？”

玉霎默默听着，说：“我能如何主持公道，魔尊想让人怎么样就怎么样，魔域置于他的统领之下，我去了魔域，也是要被他辖制的，他有意放纵谁，我也……”

“玉殿下不要这样说。”陆小平摇摇头，说：“不论是为了我们还是为您自己，都要振作，既然无可避免，那就面对它，玉殿下，不能再逃避了。”

她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捂嘴改口，讪讪地说：“我只是随便说说，玉殿下……尊上在等您。”

“您要好好地同他解开误会，给尊上一个机会吧，玉殿下。”

玉霎没说话。

有魔侍捧来精致的镯子，问她是否喜欢这样的款式。镯子的样式很眼熟，似乎是当初是邺郡里月镜潮羞赧又高兴地捧到她面前献宝的那个。

“喜欢。”玉霎伸出手。

她手上依旧带着那只金钏。

腕子上的金钏被解下，那一缕被压抑许久的红线浮现在皮肤上，也是一瞬间，玉霎就感受到了月西楼。

他就在仙盟。

仙盟捉到了玉霎，以她来换取魔域谈和的完全落实，两方人从白日吵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魔域终于松口，同意遵守当初尹蘅魔尊和长河神君立下的约定，仙盟也答应了魔域的条件并且把玉霎交出去。

玉霎在殿里没完没了地被魔侍们打扮，最后实在是烦了，她剥下精心梳理发髻上的珠翠，身上的华服首饰丢了一低，只穿了一袭简便轻薄的象牙色袍子，散了头发。

她有些不大习惯仙盟的气候，折腾到现在，皮肤有些许薄汗，陆小平拿了人世小孩搽的粉扑在她后脖颈和背上，让人拿了芭蕉扇给她打扇。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玉霎没心思继续等，问过小好和百善等人现下如何之后，把屋内的魔侍都赶出去，想自己一个人待在昏暗的屋子里。

但是魔侍不允许她一个待着，想来是生怕她逃了。

玉霎也就不管她们，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等待自己被传召，屋内点着一盏摇曳的小灯。

她坐在圈椅上，攥着衣角，在这个关头总算敢细细地回想此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天意弄人，摇了摇头，想到今后该如何。

要如何面对他？

该甘心承受他的折辱？不，他折辱她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完了。

玉霎看了看唯一还攥在手里把玩的簪子。

这些记忆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她记得就行了，越楼已经完全地死去，没有记忆的月西楼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若是敢再折辱她，那她只能……

杀了他。

或者被他杀死。

可是，普通的簪子杀不死他。

九禁……九禁呢？

周围很安静，魔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化作的，连呼吸也没有，玉霎把玩着那支簪子，陷入了沉思。

一缕香自暗处弥散。

把思绪万千的玉霎哄得昏昏欲睡。

估计还在商讨该怎么利用她，不知道还要商讨多久，今日怕是饶过她了。

玉霎看了看投射在屏风的人影，叹了一口气。

逃也逃不掉。

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神经稍一松懈，她就很快就睡了过去。

浑浑噩噩间，睡饱了的玉霎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平躺着在挂着青布的床上，面前居然是邺郡院子的摆设，支着的窗尚且能看到滴落的水珠。

邺郡……

她有些错愕地坐起来，不明所以，左右看看瞧见了屏风，屏风后是隔开的月镜潮的床铺，瞧见了窗台上月镜潮种出来的花，挂着的风铃……

怎么会在邺郡？

玉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