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霎下榻的房间是当初侍奉尹蘅时候给她安排的眠花厅，摆设几乎未变，陆小平还是她的大侍女，另配的还有其他几个魔侍。

“玉殿下，这些年您到哪里去了？”

终于能有时间和玉霎独处的陆小平很是担心她，此前两人相处总是在魔侍的监督下，说话也说不上什么，只顾着哭，现在玉霎回到魔宫，她才能问。

玉霎摇摇头，没说话。

“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

陆小平可伤心玉霎走了却没有带她走。

“当时……当时我不能带走你。”

陆小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十多年的捕风捉影也大概能了解了，现在趴在玉霎膝头呜呜地哭，把十年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

她说自从玉霎逃出魔宫，整个旧都就变了，黑雾缠身，当时还是太子的月西楼坐镇魔宫，好多好多的魔修都被派出去巡逻。

说玉霎在潮水城被抓住的消息传来，她很高兴，准备迎接玉霎归来，但是很快又知道玉霎逃走，魔宫全境被恶魂覆盖，战争爆发。

陆小平说自己没有去前线，但是关桐和明丘等人一同去往仙盟和人族开战，窥贤魔童也放出去了，最后甚至还放出了腐土之下的魔龙，魔龙出世那天，魔域全境振动，饶是躲在旧都的她都能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玉殿下，你不在的时候，我完全不敢在尊上面前走动，尊上的变化可大……我不知道怎么说，他不像以前那样了……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关桐说，一轩天的海都飘满了死人和魔兽。”

“我害怕我被尊上杀了，就躲在旧都里，旧都来了很多外面诸城的人，都是长得好漂亮的女孩子，我听燕姑姑身边的人说，她们都是诸城的魔主送来的人质，也是献给尊上的妾妃，要取代下落不明的玉殿下您。”

玉霎一边听着一边安慰她。

“其中有个叫江楉的……她可是独一份的气焰嚣张。”陆小平说：“我想，若不是玉殿下您回来了，她真的会觉得自己已经入住魔宫，成了魔宫的主人。”

“江楉？”玉霎问：“她是谁？”

江楉是南部魔主的之女，在战争初期就来到了魔宫侍奉，说是侍奉其实就是人质，在魔宫里做人质同时也肩负着联络魔尊的责任，如果能成为魔尊的妾妃再好不过。

南部的魔主知道尹蘅魔尊和北部泷光城的协议，知道她可能会让北部的女子做月太子的太子妃，但也可能不是。

南部的魔主是尹蘅的亲卫，是跟着她一起走来的功臣，江城主知道她未必不会选择南部的女子，毕竟她是魔域之尊，她的话就是唯一的准则。

所以，江楉也是被当成魔后来培养的。

楉，石榴也。

况且生得美貌动人，是魔修会喜欢的美貌。

因为这层身份又因为燕回的缘故，她和其他一同被接进宫内的侍女不一样，她更加自由，也得魔宫的接纳。

作为尹蘅留下来监管魔宫的掌教姑姑，燕回似乎有意让她成为魔尊的妾妃。

毕竟，玉霎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能威胁到她。

魔尊的原配不知下落，魔族向来不讲究，正头夫人死了，活着的人该继续生活还得继续，况且魔尊也没理由守着一个半魔。

“玉殿下，你都不知道江楉在魔宫里多讨厌。”陆小平说：“她置顶了一堆规矩，以为仗着掌教姑姑就了不起，甚至还处理遣散了尹蘅陛下的后妃。”

“她敢处置他们？”

玉霎想起来了尹蘅那一堆美貌的后妃面首，此前尹蘅在的时候，谁敢不给他们几分面子？连月西楼都不会特意为难他们。

那个江楉居然敢遣散他们？

“是啊，玉殿下，尊上尚且不会和他们起冲突，她倒是敢，不仅遣散了后妃，现在燕回姑姑把宫中各处的配给也让了一部分给她。”

陆小平说：“如今她无法无天到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虽然我是个半魔，但是好歹是玉殿下的人，我是玉殿下的侍女，她怎么敢打我？”

“你还敢打你？”

玉霎皱眉，从陆小平的话语间也感受到了那个叫江楉的女子的锋芒，她既然知道陆小平是自己的侍女还敢动手打人，想必是要给她下马威的，还不明白就是蠢货了。

“是啊，她居然打我，好在关桐在，我才没有被她欺负……玉殿下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好啦，先别哭了。”

玉霎安慰她，“我会处理的。”

陆小平的小脑袋蹭在她怀里，银饰有些硌人，玉霎记得这个小丫头当初被她救回来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头上连戴花都不敢，或许是被折磨太过，如今也敢梳漂亮的发髻，戴美丽的银饰了，不过还是太素了些。

玉霎看着陆小平头上的梨花簪子，笑了笑，说：“头上戴的银簪素了些，我不是给了你很多钗环么，怎么不戴？”

陆小平摸摸头上的银簪，微微有些脸红：“这是关桐给我的。”

“哦……关桐也学会这些哄女孩子的伎俩了？”玉霎想起来关桐。

这个矮墩墩的魔童和他的朋友们一样，暴躁无情孩子气重，没什么羞耻心，他们看不起半魔，和陆小平凑在一起也无非是职责所在。

她还记得她才把陆小平这些可怜孩子救回来时，让关桐找医师送药时候他的不情愿，听说还把陆小平给吓哭了。

后来因为她和月西楼的缘故，他们总是避免不了凑在一起。

“玉殿下走后，是他们把我和自芳她们藏起来，才不至于受到尊上怒气的牵连。”

陆小平在玉霎逃走后陷入尴尬的孤立无援的地步胆是好在曾经一起共事的几个魔童保护了她。因为此前服侍玉霎的缘故，她和关桐的交情最好，连住处都是关桐给的。

这十年里，关桐改换外形渐渐长大，也在来往的俗事里有了一点情感，对陆小平还算不错。

“关桐喜欢你？”玉霎问。

陆小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

“那你喜欢他么？”

“不知道。”

“心是你的，你说喜欢就喜欢。”

陆小平想了想，才点点头，说：“是，喜欢。”

玉霎笑：“那就好。”

陆小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玉殿下……你不要说出去，我……我有点……”

玉霎哈哈地笑起来，说：“你都接受人家的簪子了，还不好意思呢？”

“玉殿下说过，最好不要耽溺在情爱里，否则会经历痛彻心扉的后悔。”陆小平说：“我有些喜欢关桐……但是，我闭上眼想到的都是……都是他最终离开我的画面。”

玉霎的笑容也一点点凝固下去，最后变作了细不可闻的叹息：“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陆小平说：“不知道。”

“你会想明白的。”玉霎说，“人的相逢，最后都以分开

“角儿呢？角儿可有来信？”玉霎突然想起来另一个梳着总角的小丫头，她记得角儿是回到自己家乡了的，不过一直再有她的来信。

“她……”

陆小平面前有些难堪，说：“角儿去世了。”

“她是怎么了？”

陆小平摇头，说：“回去的时候发了一场急病，没有熬过去。”

玉霎模模糊糊记起来某个梦境，但不疑有它，叹气，“这也是她的造化了。”

“是，这是她的造化。”陆小平附和。

其实她知道角儿是怎么死的，水草已经告诉了她，角儿一直在求着某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陆小平早早就知道自己的处境，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能不出风头就不出风头，总是要比角儿有造化的。

玉霎摸了摸她的脸，说：“好啦，不说这样的话了，要午睡么？你陪我睡会吧。”

玉霎回到魔宫，但因为尹蘅给她留下的阴影是在是太大了，她走在黑漆漆的长廊里，黑曜石墙壁上的人脸浮出，叫人总觉得心里发毛。

况且魔宫死气沉沉的，魔侍一律身披黑色长袍，头上也披着黑纱，只漏出白惨惨的下半张脸，红唇森森，走路毫无声息。

也不知道黑袍下覆着的到底是什么，麻木似鬼。

玉霎当然和魔侍没有交流可言，她心里惦记着小好，一直在找机会逃出去，但魔侍看管得实在太严格。

要出魔宫也可以，月西楼不限制她的活动，她想做什么做什么，但身边必须有魔侍跟随，有时候会派身边无任务的魔童去跟着。

他身边多了四个魔童，这四个魔童可没有明丘他们温和，个个凶悍得很且更加不近人情。

玉霎在旧都里的行动可以说都在月西楼的监视之下。

旧都比之以前更加繁荣，在战争之中获利的魔修变多了，他们的荣耀体现就是获得了旧都的通行。

获得旧都的通行也就是获得了名利场的门票。

玉霎在旧都各处观光，各处做客游玩，眼见旧都和魔京歌舞升平，多的是瘦小无力的女童和雏妓。

她们是疯狂夜晚的疯狂产物，她们还什么也不知道就已经要面对肮脏觊觎身体的魔鬼。

世间的神那样多却也不关注阴暗角落里挣扎生存的她们。

玉霎只觉得可怜，于是乔装打扮去暗访这些无辜女孩的情况。

在魔京的某处花楼里，玉霎意外的遇见了一个老熟人——尹蘅的后妃，楚凌君。

楚凌君在花楼里玩乐，一掷千金，转头就看见玉霎，唬了一大跳。

作为当初侍奉尹恒的后妃，他的结局不错。

被遣散出宫以后，分了旧都一处好院子，得了个清闲的官职，只是心中对魔宫的安排不甚满意。

当初尹蘅魔尊在的时候，谁不敬仰他们三分，如今却被一个南部来的魔侍那样轻易打发了，真是命比草贱，楚凌君憋着一肚子火没处说去，只得在花楼里玩乐消愁。

魔宫回不去了，当初的月太子现在是魔尊也不待见他们这些后妃面首，他也走投无路，好容易见到了玉霎，肯定要拉着她大书特书，吐吐苦水，要是玉霎能把那个小骚蹄子打出去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他见到玉霎的时候，跳起来拉了她进了屋，比魔童的动作还快些。

“好久不见了，玉殿下。”

楚凌君款款下拜，而后扭着腰凑上来，说：“玉殿下还是那样漂亮。”

“你怎么在这里？”玉霎看着他，不解地问道。

“嗨，说来话长，魔宫里来了个厉害角色，把我们这些后妃面首打了包票全给打发出来了，我只能出来咯。”

楚凌君耸肩，倚在桌子上，歪着脸看她：“自从月太子知道是我把尹蘅尊上给的法器交予你，差点没把我的皮剥了……我的玉殿下，这么多年，你跑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没死。”

“嘿，没死那敢情好啊，我也不提心吊胆的了，你帮我在月太子面前美言几句，我伺候尹蘅尊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好歹算是他的小爹，是长辈呢……嘘嘘，这些你就不要说了。”

“好。”

“还是玉殿下好啊，哈哈，你帮我求个情，说我不要被送去和亲，这小官我也不做了，放我回老家去，我保证不乱说话给尹蘅魔尊抹黑，怎么样？”

“和亲？”

楚凌君点点头，说：“是啊，你也知道，现在魔域诸城权力洗牌，多的是新上任的魔主想巴结旧都，赶着把闺女往魔宫里送，但听尊上的意思，他不打算娶妾妃……他倒是忠贞了，倒是想把我们这些尹蘅尊上的遗物往外送去，送去联姻，这个时候倒是知道把我们看在眼里，拿我们当小爹。”

玉霎听明白了，没忍住笑了下。

“唉，你还笑，你得给我想个办法呀。”楚凌君伸手推推她的肩膀：“看着当年我给个送了那个法器的份上，好歹帮我说说情。”

“好。”她点点头。

“不过玉殿下来这里做什么？不在魔宫里待着？”楚凌君看她，问：“你和月太子闹别扭了？”

玉霎摇头。

自从分房以后，她是有些时日没有见月西楼了，据说很忙。

“三千魔城送了那么多个美人来，月太子到底青春年少，另有新欢也不是怪事，你吃味啦？”

“我没有。”

“嗨，吃味也没什么，但是你可要记得，你是月太子的正头夫人，御下要严，尤其是那个江楉，你可得好好治治她，别让她一个魔侍骑在你头上了！”

楚凌君竖起眉毛，说：“真的，这些小骚蹄子勾引人真是有手段，你别相信月太子说什么不哪妾妃的话，男人的话都信不得！”

对于她来说，既然患得患失，那倒不如彻底结束了。

人的生命里不止是只有爱情。

玉霎淡淡地回应，胡乱回应他，而后跟他打听魔京花楼的情报。

楚凌君也把自己所知都告诉她，两人聊了好一会，魔童提醒他们时间到了，玉殿下不能单独和别人在一起太久，就是说话也不行。

玉霎起身，还是规规矩矩地给楚凌君拜别。

“哎呦，玉殿下，我的好媳妇——”楚凌君喜欢她的礼貌，捂了嘴笑，鼓励着说：“快点把持住小太子，别让他跑了，要是被其他人得手可麻烦，我的荣华富贵可就在你身上了。”

玉霎和楚凌君告别，魔宫的雀使来请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玉霎看着外边的景色，心里想起来往事，想起捡到陆小平和角儿，还有那些可怜的女孩，还是想着小好。

她有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怎么能让小好跟着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