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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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程寄的高中是在英国完成的, 大概是在?国外,男女之间的关系比较开放,有几个美?国同?学?今天和Jenny约会, 明天和Lucy去野营。

不是和Flora在?争吵, 就是和Bess相互拉黑删除。

放完狠话之后, 还一副失恋到难受至极的腔调问程寄:“Cheng, 你知道被人拉黑联系方式, 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那时候程寄正在?安静地解一道微积分, 心里微微鄙夷:果然是英国籍教授讨厌的美?国人, 粗俗,且没有内涵。

但口吻还是和善地问:“哦?是什么感受。”

“就是那种眼前一黑,血压忽然飙升!”

程寄平静地望向他,甚至有些?冷漠, 美?国同?学?崩溃地大喊:哦!你肯定?理解不了,你太内敛了,等你有女朋友的时候就知道了。”

景致是程寄的第一个女朋友, 五年来乖顺得从不让他费心。

然而看?着手机屏幕上红色的感叹号,程寄有生?以来有了这样的体验。

就像强迫症患者刚拖完地,忽然发?现干净的地板上多了枚小?猫的脏脚印。

姚助理推门进来, 见到程寄如雕塑一般坐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冷气。

“什么事?”

姚助理站在?门后, 谨慎地说:“陈管家打电话过?来让我问您想?要吃什么口味的粽子?”

程寄以前是不过?中?国传统节日的,但景致不一样,她在?中?国出生?,中?国长大, 每个习俗节气都跟着过?。

去年端午节,她吃粽子的时候, 程寄也?跟着吃了几个。

小?小?巧巧的白米粽,包着红枣,沾着粒粒细细的白砂糖,偶尔吃几个味道竟然很不错。

景致笑着对陈管家说,明年要多包一些?,免得程寄来抢她的,都不够吃。

一提起?粽子,无序的回忆都指向景致,程寄头疼得闭上眼,捏着眉心,沉声道:“都丢了,一个也?别让我看?见。”

姚助理心里诧异,却也?不难听出上司明显压着怒火的语气。

这些?天,自家老板性情多变得像是被夺了魂,他也?不敢多问。

低低说了声知道了,又当作什么也?没发?觉地提醒:“已经定?了晚上七点半的飞机飞米兰。”

“知道了,你让陈管家帮我准备行李,”程寄睁开眼,双眼恢复清明,看?着餐桌上的那碗腌笃鲜,皱着眉说:“饭菜也?让人收拾了。”

说完走?回办公桌。

看?着没动过?一筷子的饭菜,姚助理说了声是之外,什么也?没问。

程寄不怎么爱用微信,和朋友沟通也?是直接打电话解决,他觉得这样比较方便简洁。

所以回景致消息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主动发?微信更是罕见。

景致划了划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稀稀疏疏得如同?荒草,基本上都是她单方面输出。

长龙似的绿色对话框,偶尔出现几条白色的。

因此显得程寄刚发?过?来的照片有些?好笑。

而她呢?愚蠢罢了。

一张腌笃鲜的照片,让景致想?起?一些?不怎么好的过?往。

她确实喜欢吃腌笃鲜,但比起?腌笃鲜,她更喜欢油焖笋。

三月刚上市的时候,最新?鲜的黄泥白脯鸡笋拍碎倒入高温的油锅里,再加上白糖和水焖。

做这道菜的秘诀就是要油多,这同?样违反了程寄的健康原则,这么多年来,景致没吃上几回。

为了防止再收到这样无聊的消息,景致把程寄的微信拉黑,删除了以前的聊天记录。

动作一气呵成,很决绝地要把以前愚蠢的过?往也?一同?抹杀。

然后又把电话号码也?拉黑了。

刚把手机放回到桌上,罗姐把一塌文件放在?她桌上,“下下个月珠宝活动的方案,之前胡欣做的那一版被毙了,上面要的急,下周三之前给我。”

“材料可以找胡欣要,但内容一定?要准确再准确。”罗姐很认真地强调,她再也?不想?在?管理层丢脸。

不过?现在?想?来,程寄那天不同?往常的不给人面子,似乎也?有两人分手的原因。

领导分配的新?任务,景致欣然接受,而罗姐还在?望着她出神,景致挑了挑眉:“怎么了?”

“你和”剩下的话戛然而止,罗姐突然咽回嘴里,拍了拍景致的肩膀:“那就麻烦你了。”

“应该的。”景致扯了扯嘴角,似乎明白罗姐要问什么。

去机场之前,程寄回了趟家,换了套舒适些?的衣服,顺便检查行李是否还有遗漏。

卧室里还摆着景致的拖鞋,粉色的牙刷,白色的毛巾,浴衣都还在?。

这让程寄有种安全感,仿佛景致随时都会回来,就连心中?的烦闷在?看?到这些?东西之后也?舒缓了不少。

确认行李无误后,拎着包下楼。

姚助理在?楼梯口等着他。

“我大伯是不是昨天回来了?”程寄突然问。

“今天凌晨三点到的机场,住在?老宅。”

程寄垂眸,平静地说:“让你手下的人盯着点,有什么举动通知我。”

程临兴的大本营一直在?北美?,这次突然回来不会没有理由。程寄要去米兰十?天,保不齐在?这时候出什么漏子。

“好,我等会儿就吩咐下去。”

快要出门的时候,程寄停下脚步,他发?现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些?阔长的叶子。

程寄想?了好久,才记起?这种叶子叫箬叶,用来包粽子。

除了箬叶之外,还有其它材料。

尽管小?雅往前走?了几步,想?用身体尽量挡住程寄的视线,但她身板子太小?,没成功。

小?雅有些?尴尬,刚想?解释,陈管家从外面跑进来,替她说:“先?生?不是说不过?端午了吗?但我材料已经准备好,全都丢掉又可惜,小?雅他们家里人多,所以我就把这些?东西给她了。”

“没事。”程寄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陈管家跟着过?去,忽然听到他淡然又有些?发?紧的声音说:“那就做几个吧。”

“啊?”陈管家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做几个,咸的甜的都做几个。”程寄加大了点声音。

他的目光平视前方,眉间如同?了了松间雪,脸颊像是被初夏的余温烫伤。

“哦。”要不是姚助理瞪了她一眼,陈管家还是觉得自己恍然如梦。

夕阳收进最后的余晖,天色昏沉。

司机开着车送程寄去机场;景致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伸脖子,然后打包电脑去医院。

罗姐要的方案很急,景致得要熬三四个晚上。

医院陪护景向维的时间被景致分成了三份,早上的主力军是小?翊,下午的时候是奶奶,晚上由景致接替。

有时候需要家属必须在?场,景致就会请假。

公司医院这样高负荷的两点一线,基本没有充足的睡眠时间,这就导致景致一坐上地铁,就会找个有栏杆的位置靠着,从起?始站一路睡到终点站。

以往脆弱的睡眠质量到了这种时候竟然没了矫情病,一闭上就睡着。

真真是应证了以前去看?病,医生?说:“让你的大脑和身体一起?疲劳就会睡着了。”

景致现在?就是到了这种时候。

从地铁站出来,又走?十?多分钟的路,景致才到了医院。

那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温以泽正要开车带奶奶回去,只要有空,温以泽也?会过?来帮忙。

“谢谢你。”景致不知道说什么好。

温以泽笑得腼腆:“那我也?得谢谢你,景致,我签约了曹制片人的角色,半个月后就进组了。”

“真为你开心,恭喜你。”杏仁眼中?流淌着真诚的笑意。

“所以,别再对我说谢谢。”

景致只是笑。

她很快就被奶奶拉走?,温以泽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祖孙两个唠叨。

“饭菜在?保温箱里,还热的,是医院食堂打的,你快点吃。”

“然后,饭后吃个苹果,酸奶,这样身体好。”

“向维已经睡着了,你吃完也?早点休息吧。”奶奶轻声地交代。

景致的后背很薄,穿着米色的防晒开衫,就更加显得纤细舒展,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要碎掉。半身裙下裸露的小?腿紧致,瘦长得恰到好处。

她低着头温柔地听着奶奶说话,她纤细又柔韧。

温以泽忽然觉得自己的目光冒犯了眼前的人,忙拉着景奶奶走?了。

病房里重归安静,只有景向维的呼吸声。

景致收到了条短信,是银行卡划款之后的结余。

原来是每个月还债之后的信息。

景致深呼吸,走?到景向维身边。

经过?几次的手术,景向维要比同?龄人都要苍老,脸庞浮肿,景致把手轻轻放在?爸爸的胸口,听到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又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爸爸,你快点好起?来吧。”她轻声呢喃。

吃完饭后,景致工作到凌晨一点,早上差不多7点就起?来,那时候景向维也?醒了。

他的思维很通畅,两人躺在?各自的床铺上简单聊了会儿天,景致很开心,都差点忘了要上班这回事。

景向维看?着女儿冒冒失失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嘴角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小?翊已经来了,我先?走?了,今天早点下班来看?你。你要听医生?的话。”

景向维擦着脸,只嫌弃她唠叨,一个劲儿地让她快走?。

“程总好像又出差了。”办公室来得早的同?事说着八卦。

“你怎么知道?”

“我朋友小?赵是总裁办的小?秘书啊,哎哟,我的天啊,这杯豆浆这么烫。”

“哦哦,他去哪儿出差啊。”

“这就不知道了。诶,你早饭吃什么?”

听着闲聊,景致打开了公司的邮箱,以及内部沟通系统。

这个系统一上线,HR就让景致过?去。

在?过?去几年时间,景致去HR的次数屈指可数。坊间有传闻,入职的老员工还是少去人力资源办公室为好,因为一旦去了,准没有好消息。

果然,等景致坐下,HR的主管就从一摞高的文件山取了其中?一份放在?景致面前。

笑容虽然和蔼,但是说话态度冷硬:“鉴于最近景小?姐的考勤情况,似乎并不能?胜任公关部门的工作,而且我注意到景小?姐当初本科的学?历,进入公关部门是通过?一些?不正当的特殊手段,违背我司处事原则。”

“请问景小?姐是自动离职得到一笔还算丰厚的赔偿,还是降薪去销售部门店?”

第二十二章

如果是刚大学毕业的景致听到HR这一番言论, 一定已经喉咙发紧,双眼委屈地泛红。

那时?候她身边大部分同学不是已经考研成功,就是家里安排好了后路, 像她这样毕业即失业的学生, 因为面对不确定的未来, 而心生恐惧。

但这五年的经历让她明白一个道理:就算是再不确定的未来, 只要脚踏实地的走, 慢慢走, 总能离未来更近一些。

而站在人生的荒原上, 往回望,身后已经遍布脚印,有了道路的痕迹。

所以,面对这样不公平的决定, 景致质问:“凭什?么??”

她在Greco工作?兢兢业业,也上过优秀员工名单,凭什?么?因为她和程寄分手了, 就否定她的优秀,胡乱找了个本科不过关的学历,把她辞退。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 劳动法里没有任何一条规定公司可以在把员工招聘进?来五年?之?后,还能以学历问题辞退员工。”

景致轻声细语, 但?很坚定,一字一句像是木槌敲打在HR主管的心头。

作?为世界500强的人事部主管,自然比景致更加了解劳动法。

而且她已经快四十岁,什?么?样的混乱男女关系没见过。

尽管景致是程寄豢养的金丝雀, 但?从某种角度讲,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都是简单干净的。

直到程寄联姻。

HR主管也不再继续装腔作?势地板着脸, 从打工人的角度告诉景致:“其实我也觉得不应该用这种理由?开除你,太寡情薄义了,但?我也只是听上面吩咐。”

景致面有不忿,呼吸不畅。

“如果真要找理由?的话?,也不是没有,你这个月请的假挺多,都快半个月了。”

只有这点?景致无可反驳,为了照顾景向维,有时?候不得不请假。

“面对资本家,我们打工人就是弱势群体,想开除就开除。但?好在如果你选择被辞退的话?,补偿都是按照最高额的份例来,不会亏你。”

红艳艳的涂着丹蔻的手指把两份文件推到景致面前,用恢复成白骨精英的口吻问:“所以,你怎么?选呢?”

罗姐在得知自己即将损失一员大将之?后,直接杀到了人力资源办公室,刚好见到景致拿着份文件从会议室出来。

小巧流畅的细嫩脸蛋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跟着景致来到了同层楼的卫生间。

猛地拨开水龙头,自来水直直地冲到瓷白的洗脸池,直接溅在深蓝色衬衫上。

随着唰地一声,罗姐把卫生间的门关上,憋不住说:“要不,你给程老板打个电话?,问问是什?么?情况。”

刚才太用力,食指直接磕破了皮,浸了水之?后,血直接没入水里,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景致看着这一过程,幽幽地说:“都分手了,还怎么?问啊。”

她很平静地陈述事实,让焦急的罗姐一噎。

罗姐好像是还剩下几?分钟就要交答卷的考生,纠结于最后一道选择题到底是选A还是选B。

这样难以抉择的心理源于她也摸不透景致在提分手后,程老板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从目前的迹象看,关舒文的赢率要大一些。

“应该不是程老板让人吩咐的,他不会做这种事。”罗姐喃喃地说。

但?如果是关舒文让程老板这么?做的呢?

作?为一个即将订婚的准未婚妻,还对程老板如此上心,怎么?可能会不介意景致的存在。

还真是越想越有可能,罗姐的心像是实心的铁块,直直往下坠。

她抬起眼,与景致的目光在洗水池上的镜子中?相遇。

她的杏仁眼形状很漂亮,沉静温和,如同琉璃般通透。

“那你打算怎么?办?”罗姐担心地问。

“我选择去门店做销售。”

如果没有遇见程寄,按照她当?时?的能力和学历,确实只能够到销售的资格。

五年?前的错误,五年?后承担,没什?么?好有怨言的,她从头开始。

景致扯了扯嘴角,对着镜中?的罗姐安抚地笑了笑。随后,她低下头,一捧水拍到脸上。

由?于没掌控好力度,直接冲进?了鼻腔。

真是酸啊!

不同于景致对这个结果的淡然处之?,罗姐觉得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从卫生间出来后,她又打算去一趟人力资源管理部,她和HR主管有点?交情,想问问到底是谁下达的命令。

与她一同踏进?办公室门口的还有关舒文。

罗姐愣了一愣。

“一个公关部经理怎么?有空来人力资源部,有什?么?事吗?罗经理?”关舒文先打招呼。

罗姐更加受宠若惊,心里暗叹关舒文的手段,竟然连她也调查清楚。

“有下属的考勤统计出错了,我正好路过就过来一趟。”罗姐笑着回应,随后对着关舒文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她先进?去。

“程寄去了米兰出差,我帮他来公司看看,应该不会打扰你们工作?吧。”关舒文故作?姿态地问。

“应该的,应该的。”罗姐心下有了重新考量。

“你们公关部门最近有人员调动吗?”

罗姐抬眼看去,关舒文穿着打扮很淑女,没有攻击性,但?会在奶油白的爱马仕康康包上挂毛绒玩偶,成熟的女人味中?加点?俏皮的可爱元素,不乏小清新。

但?对上她那双微微上翘的眼睛,罗姐总觉得与她的气质相悖。

“人员调动都是根据上面的意思,很正常。”罗姐已经暗下决心。

看了一圈办公室没人,罗姐说:“可能部门的人开例会去了,关小姐喜欢喝什?么??我去帮你准备。”

成年?人的打交道止于心知肚明,不需要太直白的言语,关舒文笑得很甜:“罗经理不愧是公关部的人才,是懂时?务的。我要杯拿铁,加两颗糖,谢谢。”

程寄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在米兰的第七天。

那时?候他刚从并购案的谈判桌上下来,便?驱车前往餐厅和好久不见的朋友Albert共进?晚餐。

那是家米其林三星的法国菜,墙壁做成磨砂玻璃,倒映着高大植株的影子,透亮的酒杯折射着灯火的辉煌。

程寄和Albert已经两年?多没见过面,两人在幽雅的环境中?拥抱了一下。

Albert率先恭喜程寄又拿下一个品牌。

这次程寄来米兰是来收购一个专做行李箱的老牌子,因为吸引不到年?轻顾客,年?年?亏损,传承六十年?的悠久品牌不得已丧权辱国,接受外来的注资。

“你大伯和你姑姑知道你又拿下一城,估计难受得吃不下饭。”Albert夸张地说:“以后我买他们家的行李箱,你得给我打折扣,Cheng,你知道的,我是他们家的狂热粉丝。”

见到老朋友,程寄放松不少,姿态都有些慵懒,“这是当?然,只要你想,甚至可以免费送你新品试用,不过得等到四个月之?后。”

他能收购这个品牌,Albert也出了点?力,帮他游说了创始人的孙子。

“你妻子呢?”之?前约吃饭的时?候,Albert就说了会带妻子一起过来,他们两人正好来米兰度假。

直到发出很小的一声婴啼,一位高挑的英国女人从小门背后走出来。

程寄一眼就看到了被抱在女人怀里的婴儿,他有些吃惊地挑眉看向Albert。

Albert抱过婴儿给程寄看:“这就是我说的惊喜,我和Jessica的孩子,三个月了。”

程寄支过身子仔细看了看,小小的一团,脸是皱皱巴巴的,正闭着眼睛睡觉,时?不时?哼哼唧唧一声,他脸上挂着笑。

“你瞒得我太好了,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Albert一脸为难又羞涩地看向妻子:“哦,这不是我本意,只是Jessica他们家有这个传统。”

程寄表示理解。

Albert比程寄大两岁,在读书期间因为英俊的外表很招女人喜欢,差不多一两个月就换一个女友,被当?时?同届的学生戏称“爱拈花惹草的宙斯”。

他曾经声称自己得在50岁之?后才考虑结婚的事情,50岁之?前他都要玩个痛快。

大概所有flag立下的时?候注定要被打破,Albert30岁的时?候结婚了,她的妻子出身于和他差不多的家世,都是典型英国精英那一套。

结婚两年?多,看上去还如此恩爱,并且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这真的让程寄吃惊不少。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三个人对商业运作?都有得到心得,很聊得来,婴儿在他的专属推车中?安然入睡,并没有打扰到他们。

实在是很舒心的一顿饭。

晚饭快结束的时?候,Albert问程寄:“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结婚吗?”

程寄诧异地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对不起,我冒犯到你了吗?”Albert是了解一点?程寄家里情况的,他看着妻子弯腰照顾着推车里的婴儿,脸上洋溢着温柔的微笑,“我只是觉得人的想法是会变的,现在的我就觉得婚姻非常好。你难道一直都想独身吗?Cheng,我觉得你该去谈谈恋爱。”

Albert说这话?的时?候,程寄的脑海中?闪过一抹纤瘦却?又坚韧的身影,不过很快就变得模糊一片,眼底渐渐浮漫着寒凛之?色。

他一饮而尽酒杯中?的香槟酒,肯定地说:“没有,从没想过结婚。”

既不是关舒文,也不是景致。

“我该走了。”

程寄的父母就是商业联姻,他们两人本来毫无关系,但?因为家族利益,一纸婚约让他们不得不在一起生下一个孩子。

或许在共同抵御双方家族施压的时?候,两个年?轻人彼此都有过眷恋,但?这样的感情很稀薄,终结于各自的出轨中?。

但?又因为有过温情的眷恋,双方都怀有恨意。

程寄很小的时?候就见过父亲流连于各个花丛中?,母亲在男人堆里受尽追捧。

有时?候关系复杂得让他犯恶心。

迈巴赫平稳地开在车道上,程寄如玉的脸庞掩映在窗外条条流光霓虹中?,泛着冷漠的光泽。

他回过神,看了眼什?么?消息都没有的微信。

如果是以前,景致会发来各种问候的信息。

有时?候程寄都想捧着她的脸,想问问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合上,问坐在副驾驶的姚助理:“我大伯有消息吗?”

姚助理打开平板电脑,浏览着消息说:“没有动静,兴董事回国后好像就是一直陪着老爷子,没怎么?出过门。”

不太合乎常理。

但?又挑不出毛病。

程寄沉默了一瞬,打开手机,首先跳出来的就是和景致的聊天界面。

他磨了会儿心思问:“景致呢?什?么?消息?”

姚助理没想到程寄会问这个人,尽管他知道,但?程寄来米兰也有些日子,从没提起过,姚助理就把景致的消息压下了。

一想到国内传过来的消息,他头皮发麻地说:“景小姐从公关部调到了门店销售。”

所有不关联的细节在这一刻都被点?亮。

程寄的面容如同覆盖着冰雪,慵懒随性消弭:“我不是让你随时?都关注着程临兴?”

姚助理此刻也想通了关键点?,不太敢直视程寄眼中?的森然之?意:“我是我的失职。”

程寄拿出手机,下意识想给景致打电话?,屏幕刚亮起,他才记起自己被拉黑了。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他沉着声音安排事情:“先给她打个电话?,然后定机票回去。”

“可是我们还没有最后签约”

“你找负责人处理这些细节,后续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他淡漠地说。

姚助理实在是有些懵,刚下谈判桌的时?候,明明和他说得盯紧点?,就怕到时?候出漏子。现在又说没有大问题

但?程寄现在盯着他,已经犯了错的姚助理不敢怠慢,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景致的电话?。

就在等待的那几?十秒钟,姚助理无时?无刻都在祈祷景致快点?接电话?,因为在漫长的嘟嘟声中?,豪华车里的气氛越来越焦灼。

终于,电话?接通的那一秒,姚助理在心里呼出一口气,他终于能顺畅呼吸了。

也许是心至福泽,他按了扩音键,景致迷糊的嗓音夹着浓重的鼻音就这样悠悠地传了出来。

“喂,姚助理,有什?么?事吗?”

“哦……景致”姚助理一边观察着程寄,一边踌躇着问:“销售部工作?还适应吗?”

程寄的面色越来越冷,姚助理越发没有头绪,不明就里。

好在下一秒,程寄已经探身拿过手机。

姚助理终于活了过来,并且很贴心地按下按钮,升起驾驶位和后座之?间的隔音屏。

电话?打来的时?候,景致正在昏睡中?,但?只要听到电话?铃声,她还是出于职业习惯,接了起来。

信号似乎不太好,景致闭着眼又喂了两声,手机贴着耳边很近,伴随着清浅的呼吸声传来。

在程寄心里像片羽毛搔过。

“被降职后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他沉着声音问。

似乎是在怪怨景致发生这样的大事也不和他说,他在她心里还存在吗?

电话?里有过一阵窸窣声,随后他听到稍微清醒一些的声音,“程寄?”

景致轻轻叹了口气,冷声说:“别再玩这些无聊把戏,我现在很需要睡眠。”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些话?,电话?已经被挂断。

隔音屏再次被降下,手机重新回到了姚助理手里,他觉得后座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他不确定地说:“那我现在就订机票。”

退去慵懒之?后,是满身的矜贵与傲气。程寄端坐于车后,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流光似的街灯照亮他面庞,就在这照亮的一瞬才能看清他眉眼间的霜华。

沉默了一会儿,程寄冷声道:“不用了,按原计划进?行。”

第二十三章

早上醒来, 景致坐在?床上,还有些模模糊糊。

总觉得凌晨接到的那通来自程寄的电话,像是在?做梦。

她摸出枕头边上的手?机, 调出通话记录, 确实是有一则姚助理号码的踪迹。

原来他问的那句话不是她的梦。

这是她曾经住在?别?墅的时候, 希冀许久的事情, 希望程寄会?像所有?的异地恋情侣一样, 用电话维系关系。

在?她遇到挫折困难的时候, 会?用清润的嗓子?问她:“你还好?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就像昨晚程寄问的那样。

房间门忽然被敲响, 奶奶用力拍了拍,“小?景,上班快迟到了。快起来。”

景致回了神,一边应着一边把这则通话记录删了。

现在?她已经不想要这种期盼了。

这两天由于?小?翊有?事, 上午都是景致调班去医院陪着景向维,然后又急匆匆去门店上班,昨晚回来的时候, 奶奶已经睡下了。

好?在?今天小?翊的事处理完,景致也不用再?和同事调班。

其实换到门店做销售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时间要比做公?关的时候灵便许多。

景致并不是转行, 她之前就需要对每一款产品做推广,因此比一些资质平庸的销售还要熟知产品细节。

她所在?的门店店长姓房, 倒是没有?戴着有?色眼镜看她,稍微培训了几回,就直接在?三天后让她上岗。

“做销售最重要的是业绩,业绩为王, 景小?姐之前应该认识不少人吧,要好?好?利用这些客户知道吗?”房店长耳提面命。

景致若有?所思的点头, 等房店长离开?后,拿出手?机,筛选微信里的潜在?买家。

这些年做公?关,倒是积累了一批资源,有?一些富太?太?们经常约她出来喝下午茶,不管她指定什么时间,富太?太?永远都说好?啊好?啊。

景致没有?乱发?,给这些有?钱又有?闲的富太?太?们发?了消息。

随后就去柜台招呼客人。

“这条链子?太?粗,我是去巴黎,所以想买根新链子?,人家会?觉得我是个?暴发?户,你知道的,那边时髦的人很多,她们都喜欢细细巧巧的东西,你去过巴黎吗?”

巴黎就是程寄的大本营。

景致陪他去了很多次。

但她摇摇头,笑着说:“没有?,来回机票就很贵了,不是我这样的工薪阶层去得起的。”

很明?显,眼前的客人满足地笑了笑:“别?这么说,以后你也有?机会?的。”

随后景致捻起一根13万售价的稍细一些的链子?给她:“您看看这根,就没那么粗了,阮思思去时装周的时候就是戴的这条,当?时被很多人夸时髦。”

“阮思思我当?然知道,当?红一线小?花嘛,”客人咂巴着嘴说,“其实就是根普通链子?,我经常买这些,你们骗不了我,很多东西拿到外面卖没这么贵,你们就是溢价高。”

她摸了摸手?上的手?表:“你知道我这表是什么牌子??爱马仕!他们都说爱马仕的手?表没有?价值,但我就是喜欢,5万块钱当?配货买的,也很实用嘛,对吧。”

景致立马心领神会?,她挑出另外一条标价5万的链子?给她:“这条最时髦,去巴黎一定会?被人夸。”

等客户付完帐后,景致摸到手?机,看了一下富太?太?们的聊天记录。

大部分都是呵呵笑着说下次,这几天有?事情走不开?,倒是有?个?何太?太?发?消息来:【程老板这么听未婚妻的话,居然真的调你去做销售?你倒也咽得下这口气,给你多少青春补偿费?房子?呢?】

距离这条消息已经过去十分钟,景致:【我的工作调动和他们没关系,何太?太?,有?看中的款式可以联系我哦。】

景致发?了过去,却收到红色的感叹号。

她已经被何太?太?删除,不配拥有?她的联系方式。

景致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她平淡地也把何太?太?删除,然后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为了业绩,这几天她都工作到很晚才下班。

当?她在?门店工作到第十天的时候,房店长说下午会?有?个?人事部经理来考察,前几天店里有?个?销售为了业绩,忽悠了两个?客户,已经投诉到了上面。

大家没有?当?回事。

只是当?他们看到来人是程寄的时候都有?些错愕。

那是程寄按照原定计划,在?米兰待了十天后,回国的当?天。

他没有?先回家,反而去了景致所在?的门店。

那时候已经是北京下午两点,程寄连坐了十二个?小?时的飞机。

站在?景致面前,一路风尘。

房店长带着店里没有?客人招待的销售站在?门边,迎接程寄。

景致也是其中一员。

她混在?人群中,跟着众人微微弯腰,笑脸相迎。

程寄淡漠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个?个?移过,并没有?停留。

房店长战战兢兢地恭迎程寄进去,其它销售回到自己的柜台,目光却始终跟着程寄的背影。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大老板,好?帅啊,比代言我们产品的明?星都要帅,要不他自己代言得了,还省代言费。”

“你才来两年就看见一次,知足吧,我都快八年了,也就见过四五回。”

“怎么是他过来啊,不是说人事部经理吗?房店长也真是的,早知道我就打扮打扮!”

“你不要命了,打扮这么美干什么?人家哪里是来看你的,喏,从公?关部调来的那位。”其中一个?在?门店干了五年的销售忍不住把目光看向景致,她在?总部有?几个?小?姐妹,听到过一些八卦传闻。

景致安静地整理着柜台里的首饰,对这些絮语充耳不闻。

因为她明?白,程寄并不是为了她。

他这样公?私分明?,理性冷静的人,分手?都不曾动摇他两分,仍旧像是高高在?上的明?月,高不可攀。

又怎么会?为了她到一个?小?小?的门店。

到底是那个?工作了八年的销售替她说了句公?道话:“别?瞎猜了,大老板都在?,捕风捉影的事你们也敢乱说。程老板是出了名?的工作认真,以前一个?很小?的活动准备前期,他也会?来盯着,那时候我刚好?在?场。”

另外两个?销售悻悻地闭上嘴。

其实程寄究竟为什么来店里,就连房店长也想不通。

明?明?之前联系他的就是人事部经理,半个?小?时前却告知他是程寄。

房店长位卑言轻,没怎么见过程寄,更加摸不透程寄的心思。

他偷偷觑了一眼程寄的脸,算不上好?看,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房店长胆战心惊地候在?一边,在?心里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本来程寄这样级别?的来店里都要清场,但实在?是来得太?突然,突然得房店长以为自己职位不保。

因此店里还有?其它客户,见到程寄进店,后面还跟着保镖,就算不看他周身清贵的气质,都知道来头不小?,好?奇地往他这边瞟过去。

在?店长的带领下,程寄看了一圈店里的情况。

“二楼还有?陈设,请。”

景致所在?的柜台就在?去二楼的必经之路上,程寄没有?去二楼,反而朝她走过去,站定,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景致站在?柜台后面,不为所动。

店内的光线恰到好?处的明?亮又璀璨,让宝石、腕表愈发?匹配它们的身价。

幽幽冷衫香气飘到鼻尖。

程寄浓黑的影子?像块冰冷冷的青石砖落在?景致身上,她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抬头看,也能感受到对面的人冰霜似的眼神。

两人的气氛怪异又胶着。

景致穿着SA的工作服,薄款的铁灰色西装套裙,腰部的曲线被掐的很细,她的两只手?背在?身后,微微僵硬。

直到周围太?多的目光都注视在?她身上,景致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笑着问:“程董,您是看上哪款首饰了吗?这里有?我们最新一季的腕表设计,我都可以拿出来给您试戴。”

职业化的假笑,不真诚的目光。

程寄一声冷哼,不再?看她,转身往楼上走。

二楼是单独的资深VIP房间,也陈列着一些高级珠宝首饰。

程寄坐在?其中,面容沉寂,过了一会?儿才让房店长报告那个?员工的事。

房店长轻舒一口气,原来还真是为了这件事。

那他还真是不用担心了。

房店长是个?做实事的,就算不是程寄来,他也了解清楚事情经过,报告给程寄说:“那个?员工就是想两头拿利润,腕表只剩下一只,她让客户先交钱,到时候就说没有?了,换另外一只。”

程寄冷声说:“那两个?客户就让公?关部去安抚。这个?员工损害公?司名?声,你让人事部和她谈,尽量和平解约。”

房经理其实也清楚这个?员工多半是要被开?除。像这样的奢侈品牌最在?乎的就是名?声和服务,这也是它们区别?于?普通商品的重要性质。

只要一直保持奢侈品的名?声,自然有?很多人趋之若鹜,还会?在?乎一时半刻多卖一只表么?

这是公?司利益和员工利益的冲突。

房经理点点头说知道了。

之后,程寄又让他汇报了上个?月的业绩情况。

房经理都对答如流,程寄还算满意。

一个?小?时后,楼梯上又传来浩浩荡荡的动静。

程寄领头,率先从楼上下来。

他的身材比例很好?,走路仪态端正,腰背薄而挺直,有?着上位者的凌厉,轻声和房店长说着话,似笑非笑的样子?很有?压迫感。

但又由于?他气质清冷,总有?股少年人的清爽透气。

他一从楼梯上出现,店里的女客户和销售都有?些不淡定,纷纷想拿出手?机偷拍,但都被保安拦住,只好?一路目送他上了车。

“原来真的只是来谈那个?员工的事情啊,我还以为”

“嘘!别?说了,都告诉你了,程老板这个?人工作认真,怎么会?在?意这种事。”

景致只是垂下头,摆正玻璃柜里的首饰。

第二十四章

快到下班时?间, 景致已经没有客户。她提前去了库房复盘货款。

今天不能加班。

温以泽帮她找到了房子,价格和地理位置在预期之内,景致去看过, 装修不算太老, 合乎她心意。

这两天房东在打扫, 今天就能搬进去。

她得动作?快点。

房店长从外面路过, 偶然一瞥, 就见?到景致站在圆桌边, 一只手反撑着桌子边缘。

她微微低着头, 浓密的头发?全都梳起,低低地盘在后脑勺,高颅顶流畅得好?似远处的小重山。尽管做着和他们?一样的销售工作?,但整个人的气质优雅知性, 给?人温柔坚定的感?觉。

怪不得能跟在那人身?边这么?久。

只要一想到刚才那人的神情,就算是现在,房店长都打了个冷颤。

那时?候他如履薄冰地答完话, 就被?程寄喊出去,独留程寄在VIP室。

房店长第一回 招待这样级别的上司,有些懵, 回到办公室坐了半小时?才想起,自己忘记给?领导倒水了……

他急急地出去, 拿了点水果和温水,又硬着头皮进了那间让他胆寒的VIP室。

那间房的外墙和面向室内的墙是两面单向的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当年,整间店铺的设计请的是很火的先锋派设计师。

刚开业的时?候, 有不少人专门站在店外打卡。

房店长进去的时?候,程寄站在玻璃前, 身?姿挺拔,流风回雪,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把?东西放下,当下就要出去,却被?程寄喊住。

房店长不得已走过去,从他的角度往下看,正?好?看到景致招呼着客人。

那客人看上去很难缠,摆着普儿?地挑挑拣拣,试来戴去,最后什么?都没买,拉着身?边的男人走了。

景致从头到尾都是很好?说话的笑脸。

房店长也?从小销售一步步上来的,自然明?白这笑容之下是如何的疲惫和辛酸。

“房店长觉得公关和销售哪个工作?更?好?呢?”程寄问。

“这”他的后背冷汗沾湿,思量了很久说,“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难处,还得看求职者的意愿。”

程寄没有点破他的中庸说法,依旧目光平淡地往下看。

“新来的销售笨手笨脚,万一要是再惹顾客不高兴就不好?了。你说该怎么?办呢?房店长?”

程寄微微侧过脸看向房店长,说出的话就和他的棱角一般冰冷锐利。

房店长打了个寒颤。

所以

库房的门骤然被?敲响,景致条件反射地回头。

房店长站在门口,笑着对她招手:“景致,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事?找你聊一下。”

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的热门商业街租店铺是很贵的,为了合理利用每一平米,店长的办公室并不大。

景致被?请坐在谈判桌边:“房店长,明?天才是新员工谈话的日子吧。”

“哦,没事?,提前一天。你在店里工作?还习惯吗?”房店长想着话题切入。

“挺好?,同事?好?相处,业务也?很快上手。”

房店长低头看着景致这两天的业绩,一边听一边点头:“是这样的,你之前在公关部做事?,公关和销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工种,为什么?会选择销售呢。”

景致愣了一下。

房店长忙补充说:“哦,除了那个已知的原因,你难道没有想过再回去吗?”

他看向别处:“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去程氏集团旗下其?它品牌那儿?做公关。”

景致疑惑的目光看了过来。

“化妆品和高级成衣感?兴趣吗?你别多想,这两个品牌正?在扩大业务,需要新的员工,每个店长和同级别的经理都能推荐,毕竟社会招聘新入职的员工没有你这样的熟手便利。”

景致想了一下,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我还是更?愿意在这里做销售。”

她之所以选择这个岗位,有出于自己的考量。

虽然公关比销售更?加光鲜亮丽,但就目前景致时?不时?就要请假去医院照顾景向维的情况来看,销售更?加适合她。

上个月还在做公关的时?候,因为请假多,到手的工资只剩下几千,根本就不够用。如果卖出一件高级珠宝,光提成就有几万。

景致慢条斯理地说:“销售和公关同属公司的市场部,可是几大片区的市场部主管都是销售出身?,这说明?公司的核心岗位就是销售,我想房店长应该比我清楚。”

“销售做起来很累。”房店长叹气说。

“可是”景致的声音大了些,认真地说:“普通人该考虑的是钱多不多,而不是累不累,不是吗?”

她盯着右手手背上的一块红,“我只是个普通人,以前或许是走错过一些路,可是现在我无非就是想要用普通人的方?式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而已。”

她平静地说完话,抬起头直视着房店长的眼睛,眼眸中的通透让房店长一惊。

房店长看着景致,心情复杂地挥挥手,“知道了,天快黑了,你快下班吧。”

景致微笑地说再见?。

下班时?间,已经有晚班的同事?来交班,整个Greco门店有种躁动,上白班的同事?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冲出去。

“救命,怎么?好?端端的又下雨,有没有伞啊,我刚走出店就淋到了。”

“我有我有,一起去地铁站吧。”

同事?们?纷纷找伞。

景致走到店门口,看了看地面。

手机传来动静。

温以泽:【下班了吗?】

景致:【嗯,不过下雨了。】

温以泽拍了短短的视频给?她:【好?巧,横店也?开始下雨了。】

景致点开,看到温以泽走在雨里:【没有伞吗?】

温以泽:【带了,不过雨不大,落在身?上还蛮舒服的,你那边大吗?可以试试。】

景致这边的雨确实也?不大,蓝莹莹的夜幕下,飘下纤纤细雨,空气中遍布着整座城市下班的解放声音。

【好?啊。】

她收起了包里的伞,步入初夏的夜色中。

Greco门店的对面停了辆银黑色的宾利车,程寄在这已经等了很久,面色郁沉地看过去,正?好?看到景致摘了发?绳,乌青的头发?像是海藻一般四散开来。

由于长时?间盘着,直发?变得微卷,景致穿着自己的衣服,慢慢走在雨里,很有一种舒适随意的气氛。

周围三三两两打着伞的人都为她让路。

“走错路的普通人”望着景致的背影,程寄冷嗤,“不知好?歹的东西。”

“程先生,老宅那边已经打来催了。”司机老郑提醒了一句,“现在走吗?”

“嗯。”程寄关上车窗,淡漠地阖上眼。

程家老宅是个依山傍水的欧式别墅,占地千坪,华灯初上,湖泊倒映着别墅的璀璨灯火,仿若千树万树梨花开。

除了程寄的父亲没有到场,包括程临岚,程临兴在内的程氏集团接班人有力竞争者都在陪着程老爷子吃饭。

与其?是说家庭聚餐,还不如说是一月一次的接班人考核。程老爷子会对于公司内部的高层人事?变动,一些收购方?案等进行随机提问。

最初,程寄的父亲也?会在内,但他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程寄在成年之后就接任了他的位置。

考核过后,四人才其?乐融融地吃饭,总算有点家庭的气氛。

程临岚在说程寄这回去米兰收购一事?,言语间多是对他的表扬,就连程临兴都夸了两句。

“好?不容易回国久住,去了一趟Greco,程寄小侄儿?的管理能力让我这个当大伯的都要自惭形秽,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只知道带着妻子环球旅行。”

程寄淡淡一笑:“大伯太夸张了,你一回来就没经过我的允许,调任我的员工,也?让我大吃一惊。”

除了程老爷子之外,程寄拥有对Greco的绝对控制权,程临岚和程临兴则是对其?它品牌。

程临兴毫无被?冒犯之意,反而不疾不徐地喝着红酒:“她只不过是个小员工而已。”

“她”

“够了!”程老爷子忽然打断程寄的话,一掌拍在桌上,大声说:“就凭你大伯现在拥有程氏集团更?多的股份,你要是不服气,就早点和关舒文订婚,我会给?你!”

程寄其?实是这三人中最受程老爷子器重的,原因无他,小小年纪就展现了超于常人的能力。

而且从小到大浸于这个圈子,却从不沾染恶习,他就像是冬日初晴的雪干净透彻,心思纯净。

清冷自持,自尊自爱得让人放心他的品性。

直到他身?边跟着景致这个女人。

如同即将执笔落字的白纸上忽然多了一滴墨。

程老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学什么?不好?,学你爸只知道女人。”

“不吃了,你们?吃吧。”重重地拍下筷子,说着就要走。

程临兴做好?人,忙站起来,“爸,我来扶你。”

一大桌子菜都没吃几口,两人走后,不免有些冷清。

程临岚点上一支香烟,夹在指尖,没有抽,见?到程寄微微皱着眉,不觉得好?笑:“连这个都受不了?怪不得老爷子生气,你说好?端端的一张白纸被?人玷污,谁不生气?”

他们?这样乱得一塌糊涂的圈子,越是没有什么?,就越觉得什么?珍贵。

月光穿过明?亮的窗户洒进来。

程寄忽然想起了五年前在巴黎,程老爷子第一回 提起他结婚的那天晚上。

也?如同今夜一般惨白。

之后,他身?边就有了景致。

程寄有些意兴阑珊,拿起衣服,转身?要走。

程临岚冲着他背影喊:“别怪我没提醒你,反抗不是那么?容易的。”

程寄走在灯影的光亮中,雪色面容明?明?灭灭,没有说话。

夜阑人静,也?许是因为时?差,程寄洗完澡后毫无睡意,就去了一楼的休息室。

他已经很久没有玩过数独了,以前景致在的时?候,经常陪着他在这间屋子。

通常是他凝神静气地解谜,景致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玩自己的,不是听歌发?呆,就者戴上耳机看电影。

有时?候程寄望过去的时?候,景致就这么?戴着耳机睡着了。

总之,她一直扮演着安静的角色,像是一道影子。

他曾经也?教过景致玩数独,但景致总是不认真地掌握方?法,想要逃课,因为她觉得自己平时?的工作?已经够费脑细胞了,休息的时?间只想发?呆。

还真是符合她私下里散漫的性格。

“走错了路的普通人……”程寄突兀地说出这几个字。

即使在安静的空荡荡的房间,也?模糊不清。

门轻轻被?推开。

“景致。”程寄下意识抬头,把?这个心里面的名字喊了出来。

来人却是陈管家,听到名字后,有些讪讪:“是我,程先生。”

程寄回神,看了手边的计时?器,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半个多小时?。

而这时?间内,他一个数字都没填写,着实让他懊恼。

“有什么?事?吗?”

“哦,我让厨房给?您做了碗面条,这么?晚了,您在倒时?差吧。”陈管家说。

然而下一秒,程寄冷淡地说:“我不吃夜宵。”

整个家里,只有景致才吃夜宵。

有时?候被?他管着,景致也?不怎么?吃,只有下班后饿狠了,她才会去厨房偷偷地煮面条吃,然后又偷偷的上楼,轻手轻脚地重新刷牙洗脸。

其?实他还是能闻到。

有一回还被?他当场抓获,在他还没有发?难前,小声又紧张地辩解:“我知道胃需要休息,它已经休息七八个小时?了,偶尔吃一顿不会有事?的,我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这么?干。”

原来普通人走错路之前就这么?干。

眼见?着陈管家要拿走,程寄喊住她:“放下吧,我试试。”

窗外夜色浓郁。

简约的白墙上,被?灯光投映了一道清淡的影子,这道人影微微低着头,挑起一根面条吃。

刚吃了一根,程寄那张雪色的脸微皱了一下眉,他放下筷子

嗯,他果然不喜欢普通人的方?式。

第二十五章

分手之?后, 景致的时间几乎被工作和景向维占满,她很少会想起程寄。

他只会在景致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买水果的时候, 吃饭的空隙, 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钻入她的记忆。

他就像道强势的风雪, 将她深埋心底的关于程寄的记忆呼呼吹开, 猎猎作响。

那时候的景致总是微微失神, 步履沉重。

就像此时此刻在水果店, 一位妈妈教育身边的孩子:“怎么买这么多芒果, 榴莲,火龙果,妈妈不是和?你说了?要多吃猕猴桃,蓝莓。”

“可是现在芒果季, 10块钱三斤,妈妈。”

“便宜也不能买,因为”

“因为热带水果的糖分很多, 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程寄也曾经这样和?景致说过,他把一颗切好的猕猴桃放进她餐盘,“吃这个吧, 补充维生素。”

陷入回忆中的景致动作迟缓,小孩妈妈指着景致手里的猕猴桃问:“小姑娘, 你这个还要吗?”

景致眨眨眼,很快回神,把猕猴桃给了?年轻妈妈:“不用了?,给你吧。”

随后她转身去买了?十块钱三斤的芒果。

偶尔想起程寄是在所?难免, 毕竟他们在一起五年,在景致刚大学毕业, 最?迷茫,最?惶恐的时候,他就陪在她身边。

那是她在最?美?好的人生时光中喜欢过的人啊。

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会把他忘记。

很快,景致付好钱,脚步轻快地走出水果店,把胡思乱想都抛在脑后。

周一上班,景致在换衣间刚换好衣服出来?,就连同?几个同?事被房店长?打?包送去了?Greco高定珠宝现场。

“来?的人太多,现在要抽调其?它分店店员,你们过去帮一下忙。”房店长?这样说。

他们几个员工只好答应。

到了?现场,看到眼前被绿叶鲜花铺满的通体白色的建筑,景致才恍然大悟,这应该是自己?被调任之?前设计的珠宝展活动。

主题是高级珠宝与大自然的结合。

景致他们到的时候,其?它两个分店的店员也刚到了?,一同?被展会负责人喊进去帮忙。

“二店的那几个,这个月真是赚疯了?,这个线下活动好火,我昨天躺在家里刷到不少视频,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分到个好点的方案。”

景致是知道这个规矩的,以前他们设计活动方案,都是让北京区底下的四个门店负责实施,她默默听着,按照负责人的要求搬运珠宝,不说话。

“好像是被一个爱豆演员带起来?的,追他的粉丝有很多富婆,昨天他站台的时候,富婆姐姐给他刷了?不少业绩。”

“嗐,明星真是好,没成名前就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成名后就翻身做主人,一连跃升好几个阶级。”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也认命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轮到我们三号店承办活动的时候,方案做得漂亮点,你还别?说,这次的活动方案还挺美?的,我也想多赚点钱啊。”

景致听到这里,会心一笑。

正说着,有同?事冲着二号店的一个同?事喊:“帅哥,一起过来?帮忙啊,不然我们得忙到什么时候?”

那个男同?事整理着西装,漫不经心地说:“把你们喊来?就是给我们搬东西站台的,我们要是自己?能搬,还用得着你们。”

趾高气昂的语气让三号店的女同?事一噎,到底是年轻面子薄,不好意思再开口,其?他人都有些讪讪。

景致看了?眼保险柜里堆积如山的东西,以及其?它宣传资料,直起腰来?:“那我们现在就走,到时候就说是你赶我们走的。”

“我我什么时候说了??”二店的男同?事撇撇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抢业绩,一个个地赶着过来?。”

几个门店为了?各自的业绩相互龃龉许久,见景致替自己?撑腰,之?前让三号店的男同?事气到的女生嗓门大了?点:“在这儿胡说八道,谁不知道这种?活动都是要客户提前预约,除非我现在让我客户过来?,今天一分提成钱不赚,来?帮忙,还被你这种?人阴阳怪气,走,我们回自己?店赚钱不香吗?”

那个男同?事不敢反驳了?,生怕他们真的走。

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搬东西,低低说了?一句:“我就是随口一说。”

“切。”女同?事翻了?个白眼,“都是销售还相互看不起,就得多骂几句。”

她看向景致,冲着景致笑笑:“谢了?。”

景致嘴角扬起一抹弯弯的弧度。

以前在公关?部的时候,景致从不做出头鸟,凡事就是个忍字,也不知道怎么到了?销售部,忽然性格就打?开了?。

她倒也不是为了?女同?事打?抱不平,而是确实觉得需要多人合作完成的项目中,多一个人,就完成得快一些。

这场活动为期一个礼拜,经过周末的发酵,预约活动的嘉宾要比预期多。项目负责人还真是把景致他们当螺丝钉用,刚完成上一个任务,就马不停蹄地吩咐下一个。

景致的手指在刚才整理珠宝的时候,被锋利的礼盒切伤,很深的一道口子,一时半会儿买不了?消毒药水和?创口贴,用很多纸巾缠住伤口才稍微止了?点血。

刚从卫生间出来?,手上就被负责人塞进个点心托盘。

现场周围一圈有几个用深粉色帏幔搭的帐篷,是给客人私聊用的。

他指着其?中一个说:“送进去,等?会儿要来?个重要客人。”

景致应下,端着托盘走进去。

刚掀开帘子,就看到个高瘦男人站在里面。

那男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惊讶得挑起眉:“景小姐?”

“姚助理。”景致轻轻一笑,“二号店人手不够,我们抽调过来?帮忙的。”

解释完,她把托盘放在白色小圆桌上,转身就要走。

“你的手怎么了??”姚助理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帐篷的门帘再次从外面被人掀起,程寄走了?进来?,忽然见到景致脚步一顿,随着姚助理的声?音,目光看向景致的手。

白色的餐巾纸上渗出一道鲜红的刺目血迹。程寄紧紧地抿着唇角。

那道目光若有若无,好似飘雪落下很快融化,景致垂下眼眸,把手背到身后。

“我先走了?。”她对姚助理轻轻说了?一句,然后低头出去。

路过程寄的时候,带起冰雪山林间的一阵风。

“程先生,景小姐手上的伤口有些严重,需要我去药店买点药吗?”姚助理问。

程寄捏住手,眼睛定定看着桌上的鲜花,泛着冷月的霜华,淡声?道:“随她去,她自找的。”

走出帐篷一段距离后,景致站定,轻轻地揭开染着血的纸巾,但还是在所?难免地流出一些血,露出深红的伤口,粗蠢丑陋。

她看了?眼伤口,随后把纸巾扔进了?垃圾桶,重新包上干净的纸巾。

走到活动中心,有道惊喜的声?音喊住她:“小景,真的是你!”

景致转过身,不由地展开笑颜:“吕姨,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珠宝,想买个戒指。”吕碧云忽然想起什么,拉住她的手,“你怎么不早说你也在这儿,不然我就找你买了?!”

吕碧云自然很清楚销售卖掉一件珠宝就能拿提成的事,她前天预约的时候已经有销售联系上她。

景致心中一暖:“没事,我今天也只是被人拉来?帮忙,本来?也没我的活儿。”

“不过没关?系,我姐也想要买根项链,你帮她看看。”吕碧云很义气地把身边的女士推给景致,“她前几天从上海过来?找我玩。”

眼前女人带着淡紫色的边框眼镜,打?扮得体优雅,有几分像吕碧云。

景致粲然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这边,吕女士。”

展厅的一楼是珠宝活动,二楼是个西餐厅,也是Greco承办的活动,方便逛累的客人有休息的场所?,提供饮料和?餐食。

不同?于一楼员工们的混乱战场,二楼餐厅里飘荡着悠扬的钢琴曲,临近中午时间,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用餐。

在靠近阳台的地方,植被丰盛,程临岚喝了?口咖啡,放下后,悠闲地仰倒在白色的椅背上。

倒是对面的关?舒文先开口,喊了?一声?:“姑姑。”

程临岚轻轻一笑:“喊早了?吧。”

关?舒文毫无少女的羞怯:“不早了?,还有一个多月,我和?程寄就要订婚了?。”

“看来?是我低估了?你。”

“哦?”关?舒文笑着天真,打?哑谜,“不知道姑姑为什么这么说?”

她翘起脚,脚腕上的细钻脚链闪闪发光。

年轻人总会故作高深,让自己?看上去更有筹码,但久经商场的程临岚懒得和?她兜圈子,“你居然还能找上我大哥,那个女人被调职的事也有你的手笔吧。”

如果不是关?舒文提起景致,程临兴和?程寄斗法未必波及的到她。

关?舒文温柔地笑:“和?您一样,兴董也是我的大伯,他只是顺手帮了?我一点小忙,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

“那你可能也低估了?程寄拒婚的决心哦。”程临岚学着关?舒文温柔地笑,朝着她眨眨眼。

关?舒文脸上蓦然一僵,随后恢复正常说:“他们已经分手,而且程寄也没去找过她,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们已经是过去式了?。”

程临岚:“我看不一定哦。”

因为她比所?有人都清楚,就在程寄动身去日本的时候,曾经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姑姑,我不想让她伤心,你有办法阻拦一星期后的订婚发布会吧,我知道你有,如果你做得到,我们谈笔交易怎么样?”

在那笔交易中,程寄会给她下一个收购品牌的一半股权。

众所?周知,所?有品牌的股权占比是程式接班人的重要考核之?一。

但最?后,她不仅没有阻拦成功,反而提前宣告。

程临岚陷在回忆中,见到程寄站在餐厅门口,她朝着程寄招了?招手。

“我们吃饭吧,程寄来?了?。”当作两人的谈话结束语。

白色桌布铺就的餐桌上是瓷白的碗具,晶莹透亮的玻璃杯,倒映着花草影子的银质刀叉,还有不亚于五星级酒店的西餐美?食。

在钢琴的背景音乐声?中,程临岚问:“哪里找来?的厨师?味道还不错。”

程寄吃得心不在焉,随口说道:“你要是喜欢,去问问公关?部。”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吗?”程临岚看向一旁的关?舒文说,“等?会儿要陪几个老朋友挑首饰,倒是舒文是来?找你的。”

关?舒文顺着话往下说:“爸爸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相中的可以当作订婚礼物送给我。”

她的眼睛一直放在程寄身上。

程寄可以算是他们这个圈子里最?干净的人,没有复杂的男女关?系,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家世人品更没得挑,就连让外人诟病许久的处事不够圆滑,让人下不来?台,也只是因为嫉妒而已。

谁都知道在这圈子里交际全靠背景,而程寄的背景足以让他任性,说话全凭他心意。

关?舒文以前不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她那些爱玩的朋友经常把他挂在嘴边,觉得他呆板无趣,但那时候她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当得知她的联姻对象是程寄,那些朋友又?没有一个不羡慕。

当然,她自己?也是欢喜的。

程寄假装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意,喝着水说:“那挺好。”

他又?问:“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关?舒文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就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初恋,两年后就分开不联系了?,怎么了??”

程寄笑着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吃完,礼貌地离开餐桌。

关?舒文也有些按耐不住。

刚才程寄的询问,似乎想要多了?解她一样。

程临岚看了?她一眼,很贴心地说:“去找他吧,就别?陪着我了?。”

关?舒文腼腆一笑。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人,站在二楼走廊偶然往下望。

那是个远离展厅的小花园,被四堵厚重的墙围住。

一个穿着Greco销售工服的女人趴在亭子的石桌上睡觉,腰肢纤细。

石桌上摆着份廉价的餐盒。

而对面一楼的玻璃窗边倚着一个身姿清正的男人。

不是程寄又?是谁呢。

关?舒文鄙夷地笑了?笑。

第二十六章

景致从来都不是精力旺盛的那种人, 她需要很长的睡眠时间来给自己充电,可惜从大?学起,她就不能睡饱觉, 从别墅搬出来, 通勤时间变长, 更是?如此?。

只好趁着吃饭时间, 找个安静的地方眯一会儿。

醒来已经是四十多分钟后, 景致有起床气, 呆呆地坐在那儿愣了会儿神?, 眼角余光闪过一道影子?,她朝前面看去,只是一堵厚重的墙。

绿叶荫浓哗哗作响,送来一阵清风。

景致收回目光, 慢慢地解开旁边餐盒的塑料袋子?。

这是?他?们的员工餐外卖,两荤一素,看上去很清爽。

但?碍于手指受了伤, 捏不住细巧的筷子?,她的胃口也不是?很好,只是?费劲地把菜吃完了。

手指上已经先用药水消过毒, 缠上了创口贴。

这是?吕碧云帮她买的,而且刚才吕碧云的姐姐还在她这儿下单了一根珠宝项链。

景致拿出手机算了一下, 这笔单子?她差不多有几千的提成。

她非常感恩有吕碧云这样的忘年?交朋友。

看了眼下午上班时间快到了,景致把餐食收拾好,马上进入工作的状态。

下午,景致被派到了VIP室帮忙, 这些都是?购买意向比较大?,而且涉及金额比较大?的买家。

景致的主要作用就是?做好顾客的服务, 促进销售成功。

一进去,就有房间里其它销售吩咐:“景致,把那边的两盒珠宝拿来给刘太太看看。”

“好的。”景致顺手拿过来,正好有销售转身过来接,露出被包围着的四位顾客的身影。

两个年?长,另外两个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

其中一个还是?戴鸣霞,她看到景致,微诧地抬起眉毛,开口对景致说:“好久不见了。”

另外三个顾客看向景致,微微打量,景致照单全收,对着戴鸣霞说:“您最近还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手底下的小明星三天两头给我惹事?,影视项目也找不到靠谱的人,快愁死了。”

身边两个年?轻女?生笑着说:“鸣姨,那你看看我和姐姐去你公司当明星怎么样?我们肯定乖乖听你话。”

戴鸣霞笑:“你们万一吃苦了怎么办,就怕到时候你们爸爸第一个来找我的不是?。”

一旁的刘太太帮忙说:“没事?,鸣霞,这两孩子?有你看着我放心,老刘是?绝对不敢说什么。这两人也到了该工作的时候了,让她们去他?爸的餐饮公司,她们觉得无聊;娱乐圈正正好,有挑战性又不会太累。”

正说着,一道娇滴滴的嗓音入耳:“你们在说什么呢?”

大?家把目光投望过去,有人推门进来。

刘小姐激动地走过去迎接:“关?姐姐,你怎么有空过来。”

关?舒文拉着刘小姐的手,笑盈盈地走过来:“听说你们在这儿,我就过来看看。”

她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景致身上许久。

“关?姐姐,你坐。”

本来就是?VIP的贵宾服务,桌椅都配套的,刘小姐亲切地拉着关?舒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指了指景致说:“你去外面再拿把椅子?来。”

景致点点头,去外面搬椅子?,很快又进来。

刘小姐坐下后,又吩咐景致端茶倒水,景致倒是?没有多想,做自己分内之事?。

“关?姐姐,我大?学毕业了,我爸一定要我去找份工作,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你说去做明星好不好?我看圈子?里几个拍拍照,发到网上,很多人都喜欢的。”

刘太太讨好着说:“舒文,你帮我说说她,我要是?有你这样不用操心的女?儿就好了。”

关?舒文莞尔一笑:“明星确实?挣得还可以,但?我们这种圈子?也不缺钱,毕竟是?拍给下面的人看,有点掉档次。如果你想要份工作,来我美?术馆看看?”

“好啊好啊,”刘小姐拍着手附和,“我也觉得那些下等人很粗俗,每次都要曲解我们‘何?不食肉糜’,怎么不找找自己赚不了大?钱的原因,是?吧。”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好看了,就连戴鸣霞都沉下了脸。

众所周知?,戴鸣霞是?白手起家,以前过得也很普通,小年?轻们不了解也是?正常,刘太太却门儿清,更何?况今天还是?有求于戴鸣霞。

刘家比不上关?家,关?舒文说说就算了,也就自己这个小女?儿蠢,上赶着给人当台阶踩。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替自己女?儿找补:“小妹,就别拿你的事?烦关?小姐了,关?小姐今天过来是?找程先生的吧。”

关?舒文抿了口橙汁:“也不全算是?,还有一个月多点,我就要和程寄订婚,所以就过来看看,挑些首饰。”

珠宝盒子?忽然失手撞在了矮桌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景致有些晃神?。

“轻点,粗手粗脚的。”刘小姐厉声道,随后转头夹着嗓音对关?舒文说:“恭喜关?姐姐了。”

关?舒文勾起红艳艳的唇角,低头淡笑。

“这根脚链怎么掉下来了?”刘小姐最先看到。

木地板上落下一根金色脚链,款式繁复,很有异域风情?。

“可能是?没扣紧。”关?舒文闲适地说了一句,也没去捡,看上去很不在意的样子?。

刘小姐就算再怎么捧着她,也不可能帮她捡起来。

关?舒文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最后落在景致身上,她抬起下巴点了点:“过来,帮我捡起来戴上。”

颐指气使的语气实?在是?太过明显。

所有人都微微一愣,就算是?脑子?再糊涂的刘小姐也有点反应过来,之前就觉得“景致”这个名字耳熟,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之前跟在程先生身边的那个女?人。

看来,关?舒文也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是?来找她们的,她是?来找场子?的。

景致依旧是?淡淡的,不卑不亢的样子?,关?舒文看了就来气。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趴在石桌上睡觉,另外一个却偷偷躲着看她,夏日清风徐来,还真是?“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她倒成了他?们这道□□可有可无的装饰框。

她一个银行家小姐,怎么就成了这种普通人的陪衬?

“我说的话,你没听清楚吗?”关?舒文加重了声音。

景致直视她的眼睛,冷冷道:“关?小姐那根链子?不是?我们公司的产品,我没有义务为?关?小姐捡起来。”

关?舒文本就是?来找景致不痛快,被她在一众人前下了面子?,更加气不过,长长的指甲掐着手心,正欲骂她几句,身后的戴鸣霞打断了她:“这个员工说得也没错。”

“在我们那个年?代呢,要想作威作福,也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关?小姐要真想让人替你服务,我看,就买下这条项链吧。”

戴鸣霞弯腰,将那条祖母绿项链挪到关?舒文面前,半个手掌心大?的祖母绿,小两千万的价格,哪个销售能把这条链子?卖出去,挣到的提成就够她笑半天了。

戴鸣霞把唱戏台子?架好,关?舒文哪有不继续唱的道理:“我倒是?敢买,她敢给我戴吗?”

景致那张骨相明艳的脸轻轻一笑:“当然。”

戴鸣霞紧忙着说:“既然如此?,关?小姐现在付款吧。”

她朝身边另一个销售递了个眼神?:“钱都送上门来了,还等什么?”

销售愣怔,拿过pos机,直到关?舒文刷完几张卡,她都还没回过神?。

关?舒文的半身裙只到膝盖部分,她翘起二郎腿,姿态高高在上。

景致走过去,捡起那根脚链子?,为?她戴上。

最后站起来,笑着说:“那就祝关?小姐和程先生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程寄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景致这么说,心脏似乎被人用力一攥,面色沉了下来。

关?舒文瞥到了程寄,眉开眼笑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都出去。”程寄忽然说,震得其他?人不禁提起了心,谁都能听得出这话里的冰冷。

他?们抬头看去,只见到程寄仿佛周身蒙上了一层冰霜,浅淡的眼眸暗潮涌动般地看着景致,然而景致低垂着头,不曾看上一眼。

“不好意思,两位太太,今天会补偿两位的消费。”项目负责人恭敬地请刘太太和戴鸣霞出去。

戴鸣霞轻轻一笑:“不用补偿,算是?我看戏的本钱。这样的大?戏,可不是?随时都能看的。”

负责人头更大?了,景致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地离开。

房间里安静下来,关?舒文却忽然觉得安静得可怕。

程寄站在阳光穿透落地窗户投落下的影子?中,仍旧融化不了他?眉眼间的霜华,关?舒文不由得发颤,只能紧紧咬住嘴唇,让自己镇定下来。

“关?小姐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员工的?”程寄看着窗外冷声道。

“她是?不是?只是?你的员工,我们都清楚。”关?舒文捏住裙子?,忍着声音说话。

“那你就更不应该动她,她是?我的人。”程寄转过身,掷地有声地说。

“可我是?你未来的妻子?,你在订婚之前还没有清理干净这个女?人,难道是?想让别人看我的笑话?”

程寄清冷无波地说:“关?小姐,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会结婚,这门联姻我是?退定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事?,提前放出我们要订婚的消息,不就是?你的手笔。”

程寄的眼睛毫无感情?,甚至嘴角都泛着冷笑,不同于中午的时候,他?望向景致的眼神?,充满爱怜。

这样的目光,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竟然全被她看在眼里。

关?舒文有些黯然失色,不满地说:“两家联姻的事?岂是?你说退就退的。”

“那就试试看,”程寄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只是?到时候关?小姐要做好准备。下次再去找她麻烦,就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以后不准再踏入Greco办公楼和下面门店。”薄唇中吐出这几个字,毫不留情?地往外走。

关?舒文紧紧咬着红唇,明眸中露出一丝不甘与高傲,望着程寄淡漠的背影,竟也变得模糊起来。

很快她就没有功夫想着程寄了,因为?关?爸在收到银行卡的扣款之后,气得高血压飙升。

“一个下午你买了什么花了五千万,我不是?只让你挑一套吗?”

“爸,”关?舒文伤心地在电话里撒娇,“程寄又和我吵架了,我都这么难过,你还吼我,不就是?超支了家里又不是?破产没钱了,只是?五千万而已,用得着这么凶教训我吗?”

尽管她在付款第二条项链的时候,确实?有点硬替自己撑门面了,但?那时候她已经骑虎难下,难道不买让别人看笑话?

关?爸气得快要晕过去:“活到这么大?一分钱没赚过,还五千万是?小钱,给我滚回来,订婚前哪儿也别想去,滚回来,听到没有!”

被程寄请出来之后,刘小姐才诚惶诚恐起来,看了眼一旁站立着的沉静如水的景致,再着急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大?姐。

这两人都比刘家最小的小姐看得透看得早,关?舒文本来就和他?们刘家关?系不深,平时也不怎么理他?们,刚才小妹还帮着关?舒文盛气凌人,多半是?没有好果子?吃。

事?实?证明就是?如此?。

现在就连戴鸣霞有没有生她们的气还不一定呢。

面对刘家小妹求救的目光,母女?俩都心烦得摇摇头。

刘家小妹一阵懊恼。

戴鸣霞对她们轻声说:“今天的聚会就到此?为?止吧,刘太太,我们下次再约。”

“鸣霞,我”

戴鸣霞轻拍她的手:“先去吧,我和朋友还有话要说。”

如此?一来,刘家三母女?更没有理由拉着她不放,长长的楼道里只剩下戴鸣霞和景致。

橘子?一般的夏日的夕阳打在身上。

景致的气质浑然天成,黑漆漆的眉眼含着温柔的笑,仿佛刚才关?舒文的羞辱并没有对她造成影响,她看向戴鸣霞,喊了一声戴太太。

戴太太双手抱胸,嘴角浮起一丝笑:“何?太太果然是?个蠢东西,知?道你和程寄分手了就把你微信删了,还在圈子?里打听关?舒文。”

“她自己就是?个小三上位,当年?把原配害死,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不会有人记得。没想到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以为?别人都和她一样。”

景致默默听着,不清楚戴鸣霞为?什么和她说这些,直到戴鸣霞从手拿包拿出一张名片给她。

“关?舒文这笔单子?够你挣了吧,也别觉得委屈了,身处低位,有时候不得不低头。”

“我知?道的。”她小声地说。

“多忍忍没坏处,有没有兴趣来我公司当经纪人?凭你现在的能力和人脉做珠宝销售实?在是?屈才,既然都愿意做销售了,那换个思路,来销明星,怎么样?”

“挣得肯定比现在多多了。”

景致捏着名片有些茫然。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立马答应,不过我可以等,月末是?我儿子?17岁生日,到时候你过来,再告诉我答案。”

景致点头答应。

程寄出来的时候,走廊上已经没了人,瓷白的地面映染着落日余晖。

旁边的VIP室走出来活动负责人,他?现在看到程寄都有些泛怵,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去。

“她呢?”

负责人有一些懵,过了半天才明白程寄问的是?谁,忙回答:“哦,景小姐的下班时间已经到了,应该收拾东西回去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

景致现在开始学着如何?一个人慢慢生活。

不像以前那样,她的生活都被工作填满。

现在一下班,只要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她是?不会去处理的。

所以从活动现场一出来,她就戴上耳机,听着歌,慢慢回家,不再去想关?舒文针对她的事?。

从地铁出来到家里,要走一段十几分钟的路。这附近有几所学校,大?学,高中都有,因此?这条路就成了学生们的天然食堂,开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店。

从全国各地的小吃到各种苍蝇馆子?,不胜枚举,走在回家的路上,光闻闻空气中弥漫着的美?食香气,都觉得心情?舒畅。

身边都是?朝气蓬勃的学生,因为?附近房价便宜,倒也有不少刚毕业的上班族,景致混迹其中,并没有人发现她工作多年?。

也不知?道温以泽是?怎么发现的这个风水宝地。

景致一路走过去,看中了不少想吃的各地小吃,但?还是?脚尖一迈,去了旁边的沙县小吃,点了一份最健康的鸭腿饭。

她来了有几回了,每回来都是?让老板娘不要给土豆丝,多给她一些青菜。次数多了之后,老板娘知?道她的规矩,就给她多加了几筷子?青菜。

从厨房出来,老板娘掰下空调板子?,让冷风朝着景致吹,放下鸭腿饭,亲切地说了一句:“慢用。”

景致眯着眼笑笑。

中午没怎么吃,下班后到是?有些饿了。景致给奶奶发了几条消息之后,就放下手机,享受自己的晚餐时间。

吃完后,又按照既定的路程慢悠悠的往前走。

路过一家水果店,老板正在做新鲜荔枝大?甩卖,景致买了很多,她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好几种有关?于荔枝的饮品做法?。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先给小兔子?喂饭,趁着它吃东西的时候,她撸了很久,顺滑密实?又柔软的兔毛,真的很治愈,很舒服啊。

程寄开着车,一路跟着景致到了居民楼楼下。

他?看着她戴着耳机,微微笑着走在人群中,看着她吃了便宜的饭菜,买了很多的热气荔枝,最后进了屋子?,在三层楼的房间点亮了电灯。

车门一打开,闷热的空气迎面而来,除此?之外,还有杂乱的社区规划,鱼龙混杂的居民,肮脏的楼道,都让程寄感到不适。他?不悦地解开了扣到离喉结最近的一粒扣子?。

程寄在车里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景致的身影,他?在想景致会在做什么呢。

以前在别墅的时候,景致的活动似乎都不多,她最喜欢窝在床上睡觉。

难道她要准备睡觉了吗?

但?程寄猜错了,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景致头发半湿,已经换上了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明显是?刚洗完澡。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算通过三楼的外部楼梯上到了顶楼天台,从而进到了顶楼的房间。

程寄微皱着眉,担心她会不会掉下来。

但?她的担心完全多此?一举,景致很安全地走到了天台。

她深深吸了一口,全都是?绿植和鲜花的香气,这是?温以泽的地盘,他?在天台上种了很多植物,特别是?满墙的三角梅。

紫艳艳的颜色,在深蓝色的天幕下,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从房顶一路烧到景致房间的外墙。

景致欣赏了一会儿,拍了张照,才抬腿走到门前,用温以泽给她的钥匙开了锁。

景致是?来帮忙喂两只小乌龟的。

这是?温以泽的“龟儿子?”。

按照温以泽交代的,景致投喂了食物,有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才离开。

离开前,她还拍了一段视频,并且把视频和三角梅的照片都发给了温以泽。

景致:【放心吧,龟儿子?们都很好。/微笑//微笑/】

她已经能想象到,温以泽在发现她把他?的宠物龟称作龟儿子?后的生气表情?了。

景致闷声笑着下楼。

看着景致回了屋,程寄想,她该休息睡觉了吧。

然而还是?没有。

程寄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她的陌生,因为?陌生,他?有些燥郁。

他?看见景致背着包,坐上公交车,又跟了上去,最后脚步停留在医院门口。

第二十七章

关舒文是被宠坏的大小姐。

面对她的有意羞辱, 景致作为打工人不?得不?低下?头?,但看到奶奶拿着快小一千的新裙子,在身上?比来比去兴奋不?已的样子, 景致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怎么样, 这个颜色会不会太年轻?”她矜持地笑?着问。

“好看的, 小景买的能不好看吗?你本来就不老。”景向维躺在病床上?半眯着眼夸。

周围几?个相熟的病人家属也?说景奶奶穿上?这条裙子气质好, 显年轻。

“你孙女对你好, 你还不?乐意?”

景奶奶以前?是穿过好衣服的, 摸了摸裙子光滑细腻的料子, 就知道价格不?菲,扭捏地说:“好是好,只?是”

她看向景致,心疼地问:“会不?会太贵了?”

景致剥着荔枝, 摇摇头?:“不?贵的,我们公司旗下?的副线品牌,我也?是用员工价买的。”

其实并不?是, 这是她在上?班附近的商场花真金白银买的,店家一点折扣也?不?肯给。

奶奶略略放下?心。

景致把剥好的一碗荔枝肉给景向维,问他要不?要吃, 景向维笑?着摇摇头?,说自己已经吃不?下?了。

她只?好看向奶奶:“那?我给你做杯雪碧荔枝冰饮好不?好?”

“好, 当然好喽。”奶奶无限包容着她的恶趣味小实验。

病房里的空调温度偏低,景致给景向维提了提薄毯才出去。

这是间四人间的病房,比普通的六人间,八人间要好很多, 但肯定比不?上?VIP,里面没有冰箱。

景致走出住院部, 在附近便利店买了雪碧和一包冰块,回来的时?候没想到景向维已经睡着了。

病房里忽然涌进来几?个双眼通红的中年人,走到最里面的那?张床铺收拾起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能为力地看着,沉默中积蓄的能量忽然爆发出来。

有个男人直接呜咽哭出声。

“人走了,中午的手术没成功。”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轻声说。

景致的手心被冰块冻得发痛,直愣愣地看着,直到感觉到有人扯着她的手,她侧身一看,还是刚才的老?太太。

老?太太朝着景向维努努嘴说:“你爸爸最近的状态不?太对,老?是动不?动就要睡着。我建议你最好找个很有经验的专家看看。”

景致脑袋一阵轰鸣,微皱着眉,似乎不?太能理解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急了:“我不?是诅咒你爸爸,我是真的担心他。”

她指了指正在收拾行?李的家属,轻声说:“之前?那?床的病人就是这样,一直昏睡,清醒的时?间不?长,脑袋都?混了。”

景致惶恐不?安,和奶奶说了一声,就脚步慌乱地跑去了医生办公室。

当初给景向维开刀做手术的是个姓高的老?医生,后来景向维各项指标稳定之后,就由一个较为年轻的医生接手。

景致之前?不?是没有和年轻医生沟通过,但每回沟通,尽管医生已经尽可能地用通俗话来和她解释,但一些专业术语还是规避不?了。

最后化为一句:“恢复得很好,没有特殊情况。”

景致在医学上?这样的外行?也?无可奈何。

但如?果爸爸真出了什么事,她也?一定会怪自己出没有竭尽全力。

这回和之前?一样,年轻医生还是用这些话试图打发她。

在她不?熟悉的领域,景致强硬起来:“可是我爸爸最近嗜睡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这是事实。”

医生气咻咻地点开景向维的电脑档案:“这是你爸爸的档案,每天都?记录情况,我很理解你们作为病人家属的担忧,但能不?能也?理解下?我们医生!每天忙到这么累,和你解释了无数遍,还无理取闹,到底谁才是专业医生。”

工作上?的情绪化似乎连医生这样受到高教育的人群也?不?能避免,景致尽量用平和的心态说:“我们的目标都?是同一个,希望病人,也?就是我爸爸能健康活下?来。赵医生如?果你这么累的话,我等你休息好了再过来,或者说你给我个时?间,等到这个时?间点我再过来。”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商量?奢侈品的拥趸吗?”赵医生依旧在为景致质疑他的专业能力而生气,“在医院,我才是奢侈品。”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沟通陷入了僵局,赵医生已经完全被情绪控制,双眼瞪着景致。

一个将近一米八,快两百斤的成年人忽然在狭小的办公室站起来,不?免有些吓人,景致的心跳得很快,但还是直视着他。

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景致侧身捂住嘴。

赵医生难看地皱着眉:“你可别?吐在我办公室。”

景致拍了拍胸口?,好转了不?少。

“赵医生。”有人忽然敲了敲门。

景致转过身,见到来人后,僵立在原地,赵医生眉开眼笑?,赶紧从座位迎出来:“程先生,怎么这个时?间有空过来?”

站在门口?的程寄宛若檐覆霜雪,光风霁月,西装革履的精致打扮与医院格格不?入,他对着赵医生轻轻笑?,目光却越过他,冰冷地看向屋子里的景致。

他睁眼说瞎话:“来医院看望一个朋友,想到赵医生也?在这里,就过来看看能不?能碰到。”

其实谁都?明白,以程寄的身份不?可能真的只?是路过来看一个小小的没有出名的住院医生,赵医生也?只?是跟着他的师父曾经在Greco举办的一个精英沙龙活动中见过程寄,没怎么说的上?话。

但管他呢,程先生可是说这回特地过来找他,赵医生喜形于色:“您真的太客气了,快进来坐。”

结果转身看到脏乱的堆满杂物的办公桌,赵医生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又擦了擦凳子:“您快坐。”

程寄微微皱着眉,但还是卖他面子,刚坐下?,就朝着景致的方向点了下?下?巴:“你有客人?”

景致像尊雕塑站在角落,低下?头?才发现刚才来得急,手上?还拿着冰块盒,食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盒子并不?光滑的边缘,她微微僵硬地开口?:“那?赵医生,你先忙,我等会儿再过来。”

赵医生不?以为意:“病人家属,现在自以为是的家属多得很,瞎指挥,导致我们的工作很难推进。”

程寄的眼角余光看到景致出了门,又贴心地把门关上?,身影最后消失在窗户边缘,好像他这个人仿佛不?在一样。

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起了波澜,他笑?着对赵医生说:“你辛苦。”

赵医生羞赧:“嗐,谁让我就是做这个的。”

扶着冰冷的墙面回到病房,奶奶正坐在看护椅上?:“怎么样?赵医生过来了么?”

为了不?让奶奶担心,景致撒谎:“没见着,护士说赵医生出去了,我等会儿再过去看看。”

趁着冰块都?还没有融化,景致给奶奶做了荔枝雪碧冰饮。

奶奶喝了一口?,景致问:“怎么样?好喝吗?”

奶奶:“好喝,冰冰凉凉的,不?过有些甜,小孩子应该会非常喜欢。”

“奶奶年纪也?不?大嘛。”

景奶奶红着脸。

病房里最里面的床位收拾出来了,轰轰荡荡地来,又轰轰荡荡地走,睡梦中的景向维睡得不?安稳,转醒过几?回。

景致鼻尖冒着汗珠,心里没底地拿着手机上?网查医院。

这家医院是离疗养院最近的一家,当时?病发突然,疗养院只?能送到这里,它在治疗心梗脑梗这方面并不?是最好,但当时?景致看爸爸在这里脱离了险境,也?没有更换。

但从赵医生并不?重视她爸爸来看,景致觉得有必要重新换一个医院,或者医生。

“景向维家属,刚才是你们找我吗?”赵医生忽然出现在门口?。

景致不?明所?以地抬头?,赵医生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咳嗽两声,“是什么情况,我过来看看。”

奶奶不?清楚前?因后果,忙站起来叙述情况。

赵医生检查了一会儿,又开了些药,也?许是心里有愧,之后又说明天会安排做一个全面检查。

景致安静地听着,随后听奶奶的吩咐,送赵医生离开。

走过拐角,赵医生深深看了景致一眼,“别?送了。”

声音没有了在办公室时?候的霸道。

景致应声站住,没有转身就走,反而侧身贴在走廊瓷砖上?。

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心里默念着大概两三分钟后,安静的走廊传来清脆的皮鞋声,景致心里微跳,走出拐角。

与走过来的程寄正好撞见。

程寄微微吃惊,看着眼前?穿着休闲服,比工作时?候又瘦小许多的景致,顿住脚步,他看了几?眼。

景致往前?走了几?步,轻声说:“谢谢你。”

他的眼眸纯净,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欢喜,声音凌才傲物:“算不?上?什么,只?要你回来,自然会有人替你和你爸爸安排。”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但还没尝上?多少甜头?,就听到景致说:“程先生误会了,我是想让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不?想欠得太多,也?不?知道怎么回报。”

程寄慢慢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以前?欠的还少吗?我又不?在乎。”

“我在乎,”景致看着地上?灰扑扑的大理石,眨了眨眼,断然道:“总之很感谢程先生的这次帮助,以后我自己会处理好的,程先生慢走。”

她对着程寄弯了弯腰,转身要走。

也?不?知道哪里戳到了程寄,他猛地拽住景致胳膊,微讽道:“你所?谓的会处理,就是吃着不?健康的饭菜,住在杂乱无章的小区,然后连个负责任的医生都?找不?到吗?”

“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全然没了往日里风轻云淡的教养,“如?果你早点通知我,景叔叔可以拥有更好的医疗水平。”

惨白的炽灯下?,眉骨锐利,对上?他凛然的眼睛,景致后脊发了凉,就和刚才靠在走廊的冰凉的白墙瓷砖上?一样。

好像自己努力后却又贫困的生活被人摊晒在阳光下?,所?有人都?能指指点点。

景致的眼睛微红,羞愤地说:“是,我兢兢业业的工作,试图让我和我的家人过上?舒适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在程先生的眼中,还是不?值一提,和住在贫民?窟没什么区别?。”

“我曾经拥有你供养的华服美食,光鲜亮丽的房子豪车,可是谁也?没有发现我在穿上?那?些高跟鞋后,被磨烂的脚趾。”

“连你也?没有。”

“爸爸虽然得到的医疗条件有限,生活也?普通,但那?已经是我很努力的结果,你凭什么说我。”

她的胸脯起伏不?定,直视着程寄的眼睛,眼角闪着泪光,但还是被她生生憋了下?去。

程寄震动,一时?间哑口?无言。

景致低下?头?,颤抖着手,掰开他的手指:“我很感谢你今天的帮忙,如?果程先生和关小姐以后能不?再找我麻烦,我会更加感激。”

程寄不?想松开她,总感觉这样一放手,她就回不?来,但面对景致的控诉,他无能为力。

扯开最后一根手指,景致深吸一口?气,对着程寄微微弯了弯腰,转身就走。

高居雪山之巅的程寄沉着脸,心头?激荡。

景致现在的状态不?太对,不?能直接回病房让奶奶担心,她走到了另一处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想洗把脸冷静之后再回去。

刚走进卫生间,就难受得想要呕出来,她连忙打开水龙头?,灌了几?口?冷水才好受一些。

镜子中的人脸色惨白,景致掐了掐才红润一点。

第二十八章

挪威的冬天寒冷且漫长。

从每年的十月到次年的四月, 高?原,森林,裸露的黑色岩石都会覆盖皑皑的积雪。

程家人并不喜欢这个北欧小国, 因为一旦到了冬季就意?味着极夜, 很少能见到阳光。

小时候的程寄却不一样, 他喜欢看着飘雪落在深蓝色房顶, 感受着胶鞋踩在厚厚的白?雪上, 嘎吱嘎吱的颗粒感。

从袖口伸出的指尖是冰冷红色的, 呼吸间是飘荡逸散的雾。

除此之外, 他喜欢挪威最大的原因是他的母亲滕夫人?有段时间就住在那儿。

在他五六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忽然转性,打着想让孩子有个温暖幸福的童年的幌子,拉着程寄去挪威找滕夫人?。

按照他父亲既定的想法, 程寄在奥斯陆确实有过一阵看上去还算健康的温暖的日?子,爸爸妈妈会接他放学?,拍打他和同学?玩了一天后脏兮兮的衣服, 给?他温热的牛奶喝,又会在周末的时候,带他去森林里采摘蓝莓。

但这?样的日?子很短暂, 这?回又有人?偷偷越界,和外面的人?厮混在一起, 因为经历过太多,程寄已经忘记这?回是谁先开始的。

大概率是他父亲,他母亲总是要天真一些。

随后,他们又一个个先后离开, 而程寄转学?手续麻烦,他总是被剩下, 他们在离开之前,会亲吻他的脸蛋,告诉他,爸爸妈妈都爱他。

或许他们是爱他的,但他们爱他的方式很特殊。

程寄醒来的时候,屋里空荡荡得?只剩下保姆司机,屋外飘着大雪,虚室生白?。

而屋内的壁炉,大火哔哩剥啰地燃烧着,程寄望着蓝红色的火焰想:外面这?么冷,他们为什么不在温暖的屋里爱着他。

床头柜柔软的毛巾落下,从而带动被勾住的手表,咚地一声闷响,程寄回过神。

他其实很少会神游,但自?从景致离开后,神游的次数就慢慢变多。

程寄刚洗完澡,头发湿软软的盖在额头,看了眼掉在地板上的手表,没有去捡,而是敛起目光,重新放回在辞典上,那本他和景致说要看很久的辞典上。

“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

这?是他从医院回来后,随手翻的一首词,是郑燮的《满江红》。

程寄逼着自?己看进去,但他又开始不自?觉神游。心?头长久的燥郁只有在想到景致的时候才能得?到平静。

景致质问他,为什么他也没有看到她磨烂的脚趾,她这?样生气难过,但又执拗地不想在他面前落下泪。

程寄错愕得?说不出话,心?头隐隐发痛。

通体白?色的房间昏暗,只有床边阴阴地亮着两盏灯,程寄的身影凝在白?墙上,像幅浸透了雨水的山水画,又湿又重。

他懊恼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整张脸也埋进去。

“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

“我梦景致,便想到景致梦我。”

程寄闭上眼。

景致醒来的第二天,闷沉沉的难受,眼睛酸痛,再加上晚上睡在医院陪床,时不时有病人?的咳嗽声,睡觉环境并不好。

这?还是分手后第一回 有这?样波动的情绪。

景致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但还是很难摆脱。

她把这?一切归结于昨晚程寄的突如其来,果然分手后不见面是硬道?理。

她承认,短短的一个多月,她还没完全走出来。

“怎么了?吱吱,是不是睡得?不好。”景向维问,他的声音很粗,喘气声中带着痰,面容红紫得?发胀。

“没有,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景致转过身,乍眼见到景向维的脸,便心?底往下沉,就算她不学?医,也知道?这?种?情况并不妙。

她没有表现出来,微颤着手稳住行军床下来:“我去接水,给?你洗脸,爸爸。”

从卫生间接了一脸盆的水出来,夏天的毛巾总是干得?很快,景致浸了浸,又搅了搅,正?洗着,就有个护士敲门?,让她做好准备,推景向维去检查。

景致答应了一声。

检查的时间很长,她又担心?小翊忙不过来,只好和房店长请了假,房店长倒也通情达理,说她这?个月的业绩已经达到,不用担心?考核。

到了下午的时候,吕碧云发了微信过来,问温以泽有没有联系她。

【温以泽不是在横店拍戏吗?】

景致回复了之后,点开温以泽的头像,这?才发现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晚她给?他拍的两只龟儿子照片上。

吕碧云:【那个戏让人?顶了,都拍了几?天,还出这?种?事。要不是老谢和我说,我都不知道?这?孩子今天回北京,电话也不接,联系不上。】

难怪没有回她消息。

景致:【吕姨,你别着急,我联系看看。】

吕碧云:【只好麻烦你。】

吕碧云和谢子勤没有孩子,景致是知道?他们把温以泽当半个儿子看待的,但谢子勤的人?脉在电影文艺圈,这?两年电影市场不景气,很多项目开不出来,更别提不卖座的文艺电影。

而谢子勤已经日?薄西?山,影响力?很难波及到电视剧圈,再加上温以泽被雪藏,平时只能接一些小角色,基本靠演话剧养活。

景致给?温以泽打了电话,其实她并不期待自?己这?一通电话能打通,毕竟连吕碧云的电话都没有接,又怎么会接自?己。

在听到温以泽沙哑地喊她景致的时候,景致顿了一下:“你在哪里?”

温以泽轻轻笑了笑,“你别担心?。”

然后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个定位。

景向维这?边的检查快结束,他的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景致想了想,跟小翊交代了一句,就去找温以泽。

温以泽发过来的是一个私人?游泳池的定位,景致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才到这?个地方。

大概是需要高?级会员,而且还没到傍晚,景致跟着服务生一路走过来,看见的客人?并不多。

服务生只送她到门?口,景致是第一次来,摸索着绕了一会儿才找到泳池。

余光瞄到前方有个貌似温以泽的男人?,从岸上下水,不像是游泳,反而是整个身子沉在水里,一会儿功夫,有扑腾的水声,随后扑腾的动作越来越大,景致眼前卷起一阵水花。

那人?似乎不像是会游泳。

周围只有她一个人?,不管是不是温以泽,景致都要去救。

那人?离岸边越来越远,景致脱了鞋和背包,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水。

猛地扎进冰凉的水里,景致打了寒颤,好在这?是静水,溺水的人?不是很慌乱,手臂圈起那人?的脖子,让他抬起脑袋足以呼吸,景致才看清这?人?就是温以泽。

她拖着温以泽慢慢游到了岸边,两人?累得?太口喘气。

温以泽的皮肤白?皙细腻,打湿的头发持续不断地滴着水,眼睛被池水刺激得?发红,一直看着景致,还真像是可怜的小狗狗。

“倒也不用自?寻短见吧?”

温以泽挪开目光,盯着被阳光反射如同镜面的泳池,眨着眼睛笑着说:“我是练习憋气。”

“那你得?找个安全员在场的泳池,如果我没来,多危险。”

其实他有,只是凑巧景致来的时候,那个安全员暂时离开,还交代他不要入水,但温以泽没有听话。

休息好后,他又滑入泳池,溅起一点浪花。

“你不会游泳,又下去干嘛,我不会再去捞你了。”景致弯下腰,拍了一掌水在温以泽脸上。

温以泽一只手扶着泳池边,另一只手擦眼睛:“你还真像我经纪人?,反正?还有几?天我就和上家公司解约了,要不你给?我当经纪人??”

景致又拍了几?掌水在他脸上,温以泽都来不及擦,只好投降离她远一些。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景致索性坐在岸边,修长纤细的双腿垂入水中,水的表面被晒得?发烫,水底确是有凉意?,

景致随便晃荡。

以她为中心?,清澈见底的水纹一圈圈往外荡漾,倒映着山林树影,层峦叠翠,偶有阵阵蝉鸣。

景致仰起小脸,接受阳光的洗礼。

而温以泽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沉入水底。

夏日?明亮,水波温柔。

他们默契地没有谈起横店的一切。

从游泳馆出来,已是傍晚,华灯初上。

两人?一起打车回家。

景致换了套衣服,这?套衣服是店员帮忙去附近的女装店买的,很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

柔软的面料,穿在身上很舒服。

幽闭的空间飘荡着淡淡肥皂与新衣服的清香。

滴滴司机开得?晃悠悠,开几?分钟就停下,然后又开,景致低着头仍旧看着手机上各个医院的资料,胳膊时不时和温以泽撞在一起。

“诶哟,这?个堵车,不知道?又要堵到什么时候去。”眼前一片混乱的红色,司机看去,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个才是路灯,他抱怨说了一句。

夏天的司机总要暴躁一些。

伴随着鸣笛声,还有嘹亮的广播音乐,景致好奇地问了一句:“哪里来的音乐声?”

“喏,旁边不就是会展中心?,好像今天有个电影节活动吧,在微博上宣传很久的。”

司机实在是无聊,和景致唠起磕来:“好像是近几?年来到场的明星腕儿最大,人?数也最多的,国外大牌明星也有。我也不太清楚,听我女儿说的。”

景致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为了推广金熊电影节的影响力?度,以及提高?等级,这?回电影节不惜重金邀请了中日?韩以及欧美一些优秀影人?参加活动。

可谓是集齐了演艺圈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但官方前两个月宣传的时候出了些骚操作,导致流量明星的粉丝们撕得?腥风血雨。

“喏喏喏,看到了吗?这?些都是粉丝吧!”司机师傅指着眼前齐齐跑着过马路的粉丝说,“感觉现在明星地位挺高?的,人?上人?一样,这?些孩子为了偶像有必要搞成?这?样吗?”

随着司机的手,景致朝挡风玻璃看过去。

斑马线上粉丝穿着各自?的应援服,按照颜色不同站成?不同队伍,手上不是拿着长枪短炮,就是口号旗帜,要不是衣服上贴着哥哥姐姐们的头像,景致都要怀疑是不是附近大学?在军训。

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斑马线跑过,奔向会展中心?,为自?己的偶像摇旗呐喊。

景致的目光随着粉丝们的身影移动,看向建筑巍峨的会展中心?,绚丽的灯光秀随着节奏感十足的音乐狂舞。

最后落在温以泽看向窗外落寞的侧脸,他微微仰视,斑斓的霓虹流淌在脸上,窗外吹进一股热风,额头,鼻尖都冒着细密的汗。

温以泽激昂,气怯得?指尖微微颤抖,眼底却划过一丝野心?。

似乎是感受到景致的注视,他转过身,对她露出虚弱的笑:“很好看,是不是?”

名利场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吸引目光。

景致温和地说:“是啊。”

温以泽的长睫半垂,微抿着唇,像是在思索,最后定定看向她:“景致,我在泳池说让你当我的经纪人?是认真的,你有资源,我有能力?,为什么不闯一下?”

听着窗外的音乐,景致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妈妈已经让姑姑带了你的订婚礼物过来,先不告诉你,等你拆开了一定会喜欢。”即使到了中年,滕女士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很年轻。

“你不来参加吗?”夏天的浓积云饱满又蓬松,程寄两只修长的手指挑开百叶窗往外看。

“你希望我参加你的订婚仪式吗?”滕女士不答反问。

好像主动权掌握在程寄手里似的。

全天下应该没有哪个母亲不愿意?缺席孩子的订婚仪式,并送上祝福。

“嘣”地一声,程寄了然无趣地松开手,百叶窗恢复原样,他也冷淡地开口:“不希望。”

“那不就是了。”

之后,母子两程序式地稍微聊了会儿就挂了电话。

姚助理敲门?进总裁办,程寄已经端正?坐在办公椅上批阅文件,看上去情绪稳定得?什么也没发生。

“什么事?”他头也不抬地问。

姚助理走近,把一份文件递过去:“郁总说他人?在海南,签不了这?份合同。”

钢笔笔尖顿了一下,程寄单手翻开文件,看了眼,合同有效时间还有三天,“放着吧,等三天他回来了再说。”

姚助理恐惧地咽了下口水:“郁总说要在海南玩一个星期,你去喊他也没用。”

程寄看了姚助理一眼,姚助理为难地避开目光,作为助理,他又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这?是程寄和郁孟平合开的咨询公司,作为多年的好友,知道?他不靠谱,但不知道?他这?么不靠谱。

电话一个打过去,没响两下很快就接起,程寄不容商榷地说:“三天之内回北京。”

郁孟平却是个混不吝的:“我才离开你多久,就开始想我了。”

“郁。孟。平。”程寄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地警告,听得?出来他已经在克制。

郁孟平笑笑:“但是我女朋友在三亚玩得?开心?,我不好扫她的兴。”

“女朋友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当然是女朋友。”

一本正?经的语气成?功让程寄这?样自?律古板的工作狂无语。

郁孟平幽幽嘲笑:“怪不得?圈子里都在传你身边那位和你分手,就你这?样不懂浪漫的,人?家跟了你五年都算是活菩萨了。”

又一句怼得?程寄哑口无言。

如果两人?是在打游戏,很明显,程寄已经被打得?只剩下半条残命。

最后,郁孟平游刃有余地宽慰道?:“那你更要来三亚了,来吧,散散心?,顺便把合同带过来。齐硕耿宪他们也在。”

程寄挂了电话,并没有理会郁孟平的建议,按照工作计划,继续看着合同,只是眼前合同上的英文像是黏在一起,阻碍他阅读。

他摸索着合同的纸角问:“医院有什么消息吗?”

姚助理顿了一下:“暂时没有消息,需要我去确认吗?”

“不用了。”程寄忽感疲惫,声音略哑着说,“帮我订一张今晚去三亚的机票。”

“知道?了。”

程寄站起来要走,姚助理忙喊住他,程寄回头:“怎么了?”

姚助理纠结:“今天订婚礼服试穿,关小姐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过来问您什么时候过去。”

程寄拧着眉,忽然笑了一下,“姚助理的工作很闲吗?这?种?事情还要和我汇报?”

姚助理打了个寒颤:“以后不会再有了。”

接到程寄办公室秘书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秘书很直白?地传达了程寄的意?思。

“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来!他到底想怎么样?你们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程老爷子吗?”关舒文气得?音量都飙高?了八度,一点也看不出淑女的样子。

“很抱歉,关小姐,我也没有办法。”

秘书机械的声音更是让关舒文火冒三丈,刚想要发脾气,就被身边的闺蜜拦住。

“你拦我干什么,没看到我这?么生气?好像我没人?要一样,我们家是不如程家,但也是有头有脸的!”

“快消消气,文宝,别气了,气多了对自?己身体不好。”闺蜜贴心?地安抚,“你要冷静,冷静,千万不要在冲动的时候做傻事,这?不是给?那位眼色,抬咖吗?”

关舒文懊恼地一阵乱踢,化妆间低矮的柜子门?都被她踢坏:“他们这?样对我,这?口气我绝对咽不下。”

“那是当然,文宝,你哪里比那个女人?差了,连你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闺蜜递给?她一杯咖啡,“来,冷静一下,我们合计合计。”

景向维的检查报告要在三天之后才能拿到手,但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就出现了病症,他尿血了,当晚胸闷得?快要呼吸不了,被医生直接送去做了血液透析。

赵医生压力?很大,很难为情地看了景致一眼:“你爸爸的肾脏出现问题了,现在还不清楚衰竭到第几?期,如果严重的话,需要一直做透析。”

当时景致忘了还有奶奶在场,奶奶听到之后,惊吓得?脸色惨白?,要不是有温以泽搀扶着,差点昏过去。

奶奶还保留着少年时期的家训,没有大声哭出来有失体面,她双眼默默流着泪,更是让景致心?中发痛。

景向维一开始只是脑梗,景致为了维持他的健康,已经在疗养院花了不少钱,而现在心?脏也不好,肾脏也出现了问题,更是要一大笔钱。

银行卡在划掉最新的一笔还款后,景致的卡里只剩下六万多一点。

【费叔叔,我爸的病情又严重了一点,可不可以从下个月起,每个月的还款额少一点。】

从开水房出来,景致犹豫了好一会儿,删删改改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发了出去。

她有一丝难堪,觉得?自?己发这?条短信像是做错事,急忙按灭了手机。

她没有立即回病房,把开水壶放在地面,坐在长椅上发呆,似乎在等什么。

很快手机铃声响起,看着屏幕上“费叔叔”三个字,景致不敢接。

对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铃声响了两下之后就不再执着地打电话,反而给?她发了短信,连串的感叹号不难看出他正?在气头上。

【景致,你也知道?费叔叔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你爸爸当年欠了我快一千万!!!!十多年了!!!!我知道?你家有困难,当年出这?么大的事我有去你们家无理取闹过吗???不要觉得?我好脾气,就以为我好欺负,我看你也不容易,在你刚找到工作的时候,才同意?你每个月的还款数额,现在还想减少,一千万!!!你想还到什么时候去???】

他紧接着又发了一条:【现在生意?不好做,我也快没钱赚,说句难听的话,你爸当年这?么坑我,他死了都是应该的,不管你爸死了还是病了,都得?按照还款计划还我。没钱,找你妈要去】

景致羞愤难堪得?把手机丢在一边,双手掩着脸。

她的心?像是江南的回南天,空气湿度已经酸胀得?爆表,却是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她揉了揉头发,让脸孔暴晒在阳光底下,想让太阳连同酸楚与压力?一起蒸发掉。

最后脸都晒得?通红了,心?里还是堵得?难受,一点用也没有。

她捡起热水壶和手机,懊恼地去了住院部。回病房前,又绕去了门?诊部,她想起来,今天是第三天,景向维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自?动打印机夯吃夯吃地运力?不足,花了两三分钟才吐出三张报告单。

景致瞄了一眼报告单上的名字,转身就要走,一旁的志愿者喊住她:“小姑娘,你还漏了一张,早孕检查不要了?”

景致有些茫然,愣了几?秒才接住:“谢谢。”

第二十九章

也许孩子是从母亲的肚子出生, 比起父亲,母亲与孩子更有骨肉相连的关系。

但景致对于这种关系的感受并不多,她?的母亲在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走了, 时?间正好就是景向维背负了快一千万债务的时候。

这么多年?, 没?有联系过景致, 景致也不知道她母亲在哪里, 过得好还是不好。

这种感受她都是从影视或者文学上得知的, 它们告诉景致, 细胞卵在子宫着床的第一天, 这种奇妙的联系就开始建立。

景致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肚子。

她?和程寄的孩子。

这个荒诞的念头转瞬即逝,更多的是让景致后背发凉。

她?把早孕检查报告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随后带着景向维的检测报告进了医生办公室。

在她?走后, 一道高傲的嗓音对着身边的司机吩咐:“捡起来。”

办公室里,看完景向维检查报告的赵医生一脸愁容,他摘下眼?镜,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斟酌着怎么开?口。

对上?景致殷切的目光,赵医生很?快低下头:“你爸爸的肾衰竭已经到了第二期, 如果没?有精心?再精心?地看护,继续衰竭是必然?的结果。而?且像今天这么凶险的情况越来越多, 到最后”

赵医生看了景致一眼?,想要说的话不言而?喻。

可是精心?再精心?地看护,就意味着更多的钱。

赵医生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个名字和联系方式, 他递给景致:“如果你想转院,可以联系这个方医生, 他是我高几届的学?长。”

这两天翻遍了北京所有医院的景致对这个名字自然?有印象,方医生在治疗脑梗以及脑梗引起的其它疾病问题方面很?有权威,而?且他所在的医院设备更加先进。

正因为如此,治疗费用也相应地提高。

景致点?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从办公室出来,景致有些茫然?,也有些逃避似地不愿意回病房,她?坐在门诊部?与住院部?相接的长廊,发着呆似地看着窗外风景。

一道娇俏的声音煞风景地打断了她?。

景致像是慢了半拍似地回头,见到关舒文穿着嫩黄色的碎花连衣裙站在不远处,背着长链单肩包,双手抱胸,景致细细的秀眉蹙起,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很?快,她?就知道了。

小小的纸团被关舒文扔过来,落在地上?,又朝着她?的方向滚了滚。

那个纸团似曾相识,景致犹豫地捡起来。

“怎么?看你样子好像不是很?想见到我。”关舒文抬起尖尖的下巴,“可是怎么办呢?我是来给你送钱的,做笔交易吧。”

展开?纸团,看清上?面的名字后,景致气得忽然?站起来:“关小姐,这是我的隐私。”

“丢在垃圾桶的算什么隐私,”关舒文低低地笑了两声,忽然?正容,薄薄的红唇中吐出两个字,“恶心?。”

景致抓紧手指,用力地撕掉检查报告,愤怒地转身就要走。

关舒文高喊一声:“景小姐难道忘记你爸爸了?这个机会我只给一次,24小时?内不要,掉在地上?可就没?了。”

粉身碎骨的报告单被掼进垃圾桶,金属盖啵楞楞地响个不停。

景致回到了病房,只有小翊在,景向维躺在病床昏睡,整张脸浮肿,泛着不正常的红紫,像个泡了水的紫薯馒头。

小翊一会儿刷刷手机,一会儿看着景向维,有些无聊,没?有注意到景致已经回来,薄薄的挡帘遮不住其它病人?的声音。

景致让他先回去休息,等会儿景奶奶就过来替班。

小翊觑了她?一眼?,担心?地问:“小景姐姐,没?出什么事吧?”

景致实在笑不出来,往他的黑色背包里塞了点?水果:“能有什么事,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哦。”小翊不情不愿地背起书包,趁着景致不注意,飞快地抽出贵价的水果放回在桌上?,脚底抹油跑开?了。

白色的桌上?是两盒蓝莓和半个哈密瓜,算不上?很?贵的水果,景致看着五味杂陈。

一个小时?后,温以泽开?车送景奶奶过来,还给景向维带了点?干净的衣物。

景致去楼下接人?。

奶奶看到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像往日那般热烈地打招呼,把手上?的袋子给景致后,一个人?朝前走。

景致故意走慢一点?,与温以泽并排走,“我奶奶看上?去怎么不太高兴。”

温以泽看着路低头说:“来的路上?接到个电话,好像是你们家亲戚让奶奶准时?还钱。”

奶奶的电话是外放的,那人?声音又大,温以泽听得清清楚楚,他省略了那人?凶狠的语气,和难听的词汇,尽量委婉地告诉景致。

这样难堪的家庭丑事让外人?知道,景致扣了扣塑料袋子,就连余光都不敢看向温以泽,低头说:“谢谢。”

温以泽攥紧车钥匙,凹凸不平的纹路磨着掌心?软肉,假装没?有听见。

他是来送奶奶的,稍微坐了坐就要去吕碧云家。

离开?后,奶奶起来倒水喝,才发现玻璃杯下压着张银行卡。

“银行卡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乱放。”奶奶捡起来。

“没?有啊。”景致走过去,“我都放在包里的。”

“那这个”奶奶老花眼?,举远了些,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她?转过头,与景致四目相望。

奶奶把卡给景致,沉声说:“还给以泽吧,他也不容易,你过来,奶奶有事情和你说。”

景致跟着出去,一直到长廊的尽头才停下。

明亮的窗户照得奶奶的脸颊又老又软,交错的皱纹黑点?毕现。

“小景,要不算了吧,奶奶知道这些年?你为了向维,过得很?苦,也许你爸爸就该如此”

“我们接你爸爸回家吧。”

回家干什么呢,就是等死,也许几个月之内,奶奶没?了儿子,景致没?了爸爸。

景致似乎知道奶奶要说什么似的,心?里堵得难受,低着头自我催眠,直到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她?蜷起的手背上?。

她?抬起头,眼?前的小老太太,泪眼?婆娑,眼?眶像是个没?有边缘的小坑,泪水毫无阻拦地流下来。

脑袋乱成一锅粥,稠得搅不动,景致摇摇头,机械地说:“不要,不要,不要”

“也许这就是命,有些东西没?有,我们就得认。奶奶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不会怪你的,小景。”

奶奶哭着,却?像是无情地审判员,宣判景向维的死亡。

可是就在不久前的端午节,她?包着米粿对景致说:“小景,这是你爸爸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老是闹着我包给他吃,你等会儿要多吃点?。”

奶奶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娶妻生子,见他起高楼,又见他楼塌了,最后送孩子走向死亡。

景致忽然?哭起来,摇着头,泪珠乱撒:“不会的,不会的,我还有办法的。”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感慨一句现代社会的发展,从北京到三亚只不过四个小时?不到的飞行。

由专车接送,从凤凰机场到程寄下榻的酒店,也仅仅四十多分钟。

下午的时?候,景致还在北京医院,现在还不到晚上?十点?,她?已经站在三亚的酒店门前。

这个时?间对于成年?人?的派对来说,热闹才刚刚开?始。

踏入顶奢的高级度假酒店,乘坐电梯一路畅通无阻到顶楼的酒吧包厢,繁复华丽的灯具,纤尘不染的的装饰,景致略显潦草的打扮收获了不少诧异的目光。

一如她?以前跟在程寄身边一样。

就算再怎么伪装自己,她?也得不到赞赏与欢迎。

酒店的私密性做得很?好,一点?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但景致明白,只要门一开?,她?就会进入醉生梦死的另外一个世?界。

微颤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景致微垂着脑袋,紧咬着唇,过了几秒,毅然?决然?地敲响了门。

很?快,门开?了,门里的世?界向她?招手。

景致一进入,格格不入的打扮就吸引了观众的目光,她?视若无睹,一个个看过去,在人?群中筛选自己的目标。

她?的动作粗鲁无礼,像是故意似的,更加引起骚动。

最后终于在靠近点?歌机的沙发上?找到了程寄。

在这种放松的场合下,程寄也难得慵懒,和身边的一个男人?聊天喝酒,只是难改他古板的本性,白衬衣,领带,黑色西装外套,都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不见松散,眉眼?清冷,但景致知道,这已经是他最放松的姿态。

比起欢乐场的其他男人?,他确实是个毫无指摘,让人?放心?的乖乖仔。

景致突兀地站在猩红色的沙发前,很?快了惹起了注意,渐渐地有细微的嘈杂声响起,抱怨景致挡人?风光。

程寄听到动静,很?快看了过来,在看到是景致之后,微微惊讶,随后那双纯净的琉璃一般的眼?睛闪烁着光。

景致的心?开?始慢慢发痛,脚步发软。

有个微醺的唱歌男人?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跑到景致身边,他长得很?可爱,眼?睛很?大,手上?依旧拿着话筒不放。

像是记者一般采访景致:“呀!这是哪里新?来的妹妹?你找哪个哥哥?”

景致盯着程寄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喊他名字:“程寄。”

程寄眸中的光亮更盛了点?。

“啊~程寄,你找他干什么?妹妹,这个人?很?无聊,要不你看看我~可爱,有”

景致置若罔闻,决定速战速决,她?声音又飘又散:“程寄,我怀孕了,我要分手费五百万,不然?就去你未婚妻那里闹。”

“嗝。”唱歌的人?忽然?被吓得清醒了。

第三十章

程寄在圈子里的等级高?, 并不是人人都能接触,但都有所?耳闻这人古板自律,品行端正?, 有如高山雪巅, 难以企及。

就算身边跟着个女人也无伤大雅, 毕竟那时候又没有订婚结婚, 只这么一个女人, 就算是在普通人里都算长情的。

从?来没有人觉得“怀孕打胎分手费”这样狗血的事会和程寄挂钩。

而景致的话犹如掀开一道口子, 在经过话筒的扩音, 传遍了整个酒池派对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一瞬间的冷凝。

原来是高?山雪巅早已覆盖了厚厚的苔藓,表面谦逊有礼的如兰君子, 背地竟然做这种腌臢行径。

真是够虚伪的!

再撇眼看去处于话题中心的程寄,果然是有上位者的临危不惧,不见?一丝慌乱。

红红绿绿的光影打在他脸上, 眉骨深刻,却平静又淡漠,好像西伯利亚的冷衫, 终年阴冷,让人不敢长久盯着。

程寄淡声吩咐:“开灯。”

也不知道是谁动?作迅速, 黑夜换白天,屋内两重天。

程寄走到景致身边,微微弯腰拨开散落在景致脸上的头发?:“过来累不累?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好派人去接你。”

他的声音微凉却轻柔, 让景致的心脏猛然一缩,握紧身侧的拳头, 不管不顾地大声喊,势必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似的。

“提前?给你打电话,好让下面的人堵我嘴,不想给我钱是吧?”

泼妇不讲理的口吻让众人又是一惊。

不是说程寄身边的这个女人最是懂事乖巧,所?以才能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吗?

之前?程家放出消息说是程寄不久就要和关家的大小姐订婚,虽然都知道这是豪门间为了巩固地位常有的手段,但毕竟同情弱者,不免为景致唏嘘。

只是圈子里的人最在乎的是名声和地位,让女人怀孕打胎的事虽然司空见?惯,但这是丑闻,没有人会?拿到台面上,说不准就被竞争对手捅漏到社会?大众。

那就是另外层面的事了。

没想温顺安静的景致竟然会?做这种不体面的事,连关舒文?一根脚趾都比不上。

不过看她?的外貌,容颜艳丽中带着一丝清纯,难怪令程寄这样的古板者破戒。

“我们在一起五年,一年一百万”景致说话声铿锵有力?,到后面带着微弱的哭腔,断在这里,似乎没有说完的勇气,也像是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

她?微垂着眼,长睫掩映下潋滟水光流转,再掀起眼皮时,已将水光压下,景致深深提气,“我只要五百万,不过分吧?不给的话,到时候别怪我去关小姐那边闹。”

她?的目光根本不看向?程寄,虚张声势地擦过他的棱角,望向?珠光宝气的众人,顿然觉得自己身上的T恤休闲裤软趴趴,阴湿湿得让她?不舒服。

他们都在看她?,景致的手指僵硬,见?到效果已经达到,她?转身就走。

程寄微皱着眉,脚步很?快就跟上。

等两个故事主角离开,整个包厢如同滚烫的热水沸腾起来。

程寄追了出去,但没赶上同一趟电梯,他烦躁地多?按了几回。

很?快就在出电梯的一楼大堂抓住景致。

手腕被紧紧箍着,像是块热烫的铁。

“你放开我。”景致懊恼,慌乱地看了眼大堂,看见?两个漂亮女人偷偷看过来。

“跟我去医院。”程寄语气柔软,但态度十分强硬地要拉着她?去停车场。

“我只是来要钱的,不去医院。”景致甩不开他的手。

程寄的手臂一收,完全紧绷,怕伤着景致,将她?往自己怀里扯。

突如其来的惯性,为了防止摔倒,景致只能单手压在他胸前?稳住,不经意间对上冰冷的眼神。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么多?年的收购案都是装腔作势,你的谈判只是来吓唬人的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刚才是不是真的你,我分得清。”

后面几个字被程寄咬得格外重。

他很?生气,但仍旧压着火气替景致考虑,站在她?一边。

“你现在看上去脸色苍白又憔悴,为了你还有孩子的安全考虑,我觉得很?有必要去检查一下。”

景致到底是长得风情,浓黑的长发?,并不太精致,反而有种慵懒的无所?畏惧的美。

当?她?微微歪着脑袋,杏眼拉长,毫无纯真。

程寄有些恐慌,好像挪威的森林又要即将迎来漫长寒冷的冬季,就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其实也渴望阳光,惶恐阳光的消失。

景致低低轻笑了两声,又讽刺又难过,“程寄,你真的以为你分得清吗?那你怎么会?分不清我根本没怀孕。”

程寄紧抿着唇,似乎在思索:“不可能,那天在赵医生的办公室”

也怪他糊涂,到现在才意识到。

他很?快就被景致打断,“你真的很?想要我们的孩子吗?”

程寄:“只要是你生的”

“那你有想过TA生下来会?被人叫私生子吗?”

程寄顿愕,捏住景致手腕的掌心微微发?麻。

景致很?冷漠地说:“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

他们每次做完,程寄都是戴套的,但尽管如此,只要例假晚来几天,景致都很?恐慌,私底下她?还服用?长期避孕药,但有时候事情一忙,就会?忘记。

“就像你说的,那天我在赵医生办公室恶心得难受,那几天总是这样,再加上我的例假也确实延迟了一周,验孕棒测不出来,我以为我也怀孕了,就去医院测了早孕。”她?娓娓道来,但今天说了太多?话,嗓子含着沙粒一样痛。

“没想到测完的第二天就来例假了,我那时候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个孩子不是我期待的,我也不希望TA来。”

他们靠得很?近,程寄的大拇指感受着景致手腕的脉搏,却始终不能感到暖意。

景致垂着眼说:“程寄,不会?以为我会?给你生孩子吧?”

“从?头到尾,我认识你只是想要你的钱,但是我脸皮薄,抹不开脸而已。当?然了,如果我真的拿钱了,你也肯定不会?让我这么久跟在你身边,当?初刚分手的时候,你不就是这样认为。”

景致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程寄的脸忽然变得苍白,相比之下,景致像是活过来一般,白皙的脸颊微微透着粉,像是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花香足以腻人,让人反胃。

他的心脏抽痛起来,在被掰开最后一根手指的时候,看向?景致,哑着声音问?:“为什么不想要孩子。”

景致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最后一根手指从?她?手腕滑落,景致像条自由的游鱼,毫不留恋地离开。

程寄站在那里长长久久,眸中的寒光像是初冬冻在水箱中的冰块,被人无情地打碎,他摇摇晃晃,差点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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