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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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温恂之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然后才抬起?眼看她。她看见他眼里分明是讶异,旋即他的眼睛微微一弯,流露出一些恍然而温柔的神色来。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专门飞到京城来的?”

“啊。”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点一点头。

他握住她的手, 反复把玩, “上班这么累,不休息吗?”

一听到“上班”两个?字, 虞幼真?的脸便苦了下来,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说:“哎呀,这不是到了周末了嘛……”

“而且!”她加重语气,像描补一样说,“过了今天?你就又大了一岁了,一年就只过一次生日, 多?重要的日子!”

他便用那种很纵容的眼神望着她, 就像大家长看着小朋友一样的眼神, 半开玩笑?道:“幼真?,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喜欢上班?”

虽然确实是, 但是——

“这个?和我来京城不相关!”她义正辞严地强调道,“我来就是……就是……”

她“就是”了半天?, 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温恂之只是笑?, 过了会?,他偏头看向她,笑?着说道:“我知道的。”

他话音微顿,犹豫了片刻, 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现在很少过生日了。”

虞幼真?:“?”

不是?那她跑过来是不是有?点……

他见她脸色变了又变,跟川剧变戏法似的, 他笑?了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额发?,温声说:“不过,谢谢幼真?。”

虞幼真?蔫蔫的,“不用谢。”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他指尖用了点力,她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只见他眼睫低垂,双手合十?,将她的手包握在掌心里。

“年岁渐长后,就不爱过生日了。”他好像是在给她解释,面上还在笑?着,但语气里多?了分自嘲戏谑的意味,“……又老了一岁。”

虞幼真?张了张嘴,面前的男人面容英俊而斯文,外形极为出挑,她有?记忆来,他一直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这样的他竟然也会?年龄焦虑吗?

“你明明很年轻。”她反驳说。

他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味深长的说:“和你比起?来就不算年轻了。”

“……?”她眨眨眼。

温恂之却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笑?着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尖。然而,下一瞬却被她反握住手。她分开他的手指,将手指扣入他的指缝间。

她的手小,像一团软玉一样被他的手掌包裹着。

“别人怎么样都没有?关系的,不管他们是年轻还是怎么样,都没有?一点关系的。你不要跟别人比,好不好?”

他微微一怔,但见她抬起?眼来,眼睫卷翘而纤长,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一面澄澈的镜子,照见他的身?影。

她很认真?郑重地说:“你就是你。”

唯一的你。

温恂之望着她,竟说不出话来,也想不出要说什么,只觉内心鼓胀得像被风吹鼓的风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握一握她的手。

两人抵达酒店的时候已是凌晨时分,大堂内暖香扑鼻。前台的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问他们,是否有?预定,跟在温恂之身?旁的助理报出他们预约的信息。

前台工作人员迟疑地看了一眼虞幼真?,当初预定房间时只说有?两人入住,但他们明显是一行人三人。

温恂之主动问道:“还有?空余的房间吗?”

虞幼真?望了他一眼。

“您稍等?,我查看一下。”工作人员立刻查看系统,道,“还有?的,现在还剩一间大床房,和一间行政套房。”

“给我订一间行政套房吧。”温恂之低眼看她,轻声说,“你去住我那间。”

虞幼真?:“……”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助理。

助理垂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恨不得现在就立刻消失,谁想现场看到老板和老板娘分房睡的刺激八卦啊!

温恂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了然,主动解释道:“我今天?晚上还有?一些工作,会?很晚才能睡,那样会?打扰到你。”

虞幼真?点一点头,说:“我不怕被打扰。”

温恂之愣了愣。

见他还没有?反应,她向他伸出手:“证件?”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她盯着他的眼睛眯了眯,神色有?些不善,于?是他没再说话,而是默默把身?份证件递过去给她。

她接过他的证件,又在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件,叠在一起?递给前台的工作人员,说:

“我们住一间。”

工作人员迅速将入住手续办好,并将两张房卡和他们两个?的身?份证件递还回来,虞幼真?接过卡,道了声谢。转过身?时,温恂之伸手想接过她手里的卡,却被她轻巧地躲过去了,还轻飘飘地扔过来一个?眼神。

温恂之的手晾在半空中?,转而折了个?道,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小姑娘气性还挺大。

时间已经不早了,进了房间之后,温恂之让虞幼真?先去洗澡,说自己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处理。虞幼真?也不推让,打开行李箱拿东西。上次跟他去川西,她洗澡时忘记带洗面奶进去,还要拖他去拿东西,这次她特地点齐需要的用品,没有?遗漏一件,这才放心进了浴室。

热水冲淋而下,雾蒙蒙的水汽迅速布满整个?淋浴的隔间。

虞幼真?仰*七*七*整*理面站在花洒之下,洗澡是最容易放空的时候,刚才发?生的事情像动画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一帧一帧重播——很奇怪,自从她确认了对他的心意之后,她总是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重温和他们之间的交集,他说过的话,他和她说话时的神情语气,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

和他相关的一切事情,她都不自觉放在心上。

她闭着眼,在唇齿间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温恂之。

温、恂、之。

等?虞幼真?从浴室里出去的时候,温恂之还在电脑前面工作,自从吃了工作的苦头后,她对他是万分敬佩,更也不会?去打搅他。只是她心里装着事,又眼见着时间越来越晚,再不睡觉,他就没有?多?少时间能睡了,她终于?没忍住催促他赶快去洗漱。

温恂之没有?起?身?,而是把她叫过去,说有?事儿要跟她讲。

虞幼真?满腹疑问地走过去:“什么事情啊?”

温恂之把电脑屏幕转向她,下巴扬了扬,说:“好事。”

她定睛一看,这是一封邮件,发?信人竟然是……涂山老师!她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整个?邮件,眼睛越来越亮。

原来涂山老师很快便会?抵达港城,郑和温恂之敲定见面的时间,而且在邮件中?,涂山老师还在信件里还提到她下一步的行程,港城的展会?结束之后,她将会?前往南半球进行摄影采风活动——这意味着涂山老师将会?产出新的作品,她又有?好看的作品可以欣赏了!

温恂之含笑?望着她,“开心吗?”

虞幼真?兴奋点头,“开心!”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说:“你开心就好。”

她反而有?些迟疑了,“你刚才是一直在忙这个?事情吗?”他这么忙,不会?还在抽空来操心她的事情吧?

温恂之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宁,道:“不是,我一直在处理工作。刚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务,正准备关电脑,正好看到涂老师给我发?来邮件。”

虞幼真?重新笑?起?来,她扯了扯她的袖口,“那你快点去洗澡吧!”

温恂之好脾气地应了声,起?身?捏捏她的脖颈,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脱下身?上的衣服,搭在旁边的架子上。他个?高腿长,脱掉外套后,量身?定制的西服便将他的身?材很好地勾勒了出来。

他动作向来利索,很快就把东西收拾好,进了浴室。趁他洗澡的这个?时间,虞幼真?站在外间的镜子前护肤,不远处浴室里传来隐隐的水声,她往旁边看了一眼,又一眼。

她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心想温恂之这外形条件实在是优越,要是他哪天?不想干老板了,去T台走个?秀,应该也能混得风生水起?——他就是一个?巨大的发?光体,轻而易举地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当然也包括她的。

好像怎么也看不够,总着要想见他,比如这一次匆匆飞来京城,也只是为了见他。她很少会?有?这样匆忙而急促的行程,上次川西算是一次,这次来京城也是,有?一次算一次,每次都是关于?他。

忍不住想和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想能一直闻到他身?上好闻的乌木沉香的气息,想要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想在清晨睁开眼睛时,就能看到他。

虞幼真?对着镜子涂抹乳液,镜子里映出她的面容,她的脸颊上透出了一点粉色,看上去像一支羞怯的、www.youxs.org。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慢慢沉下来,她咬着唇,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对她来说,很大胆的决定。

也不知道是温恂之洗澡速度快,还是虞幼真?动作太?磨蹭,她脸还没有?擦完,浴室那边就传来响动。

虞幼真?眉稍微挑,回过头去,但见他身?上裹着浴袍,一边往外走,一边擦拭着湿发?。

“你这就好了?”她惊讶道。

他动作也太?快了吧?她每天?不在浴室里消磨半小时一个?小时的都出不来。

他已经走到了桌子边上,一边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另一边垂着眼看手机。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听到她说话,也没抬头,只“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点击,好像又在处理事务。

过了几分钟,他才抬起?眼来看向她,这会?虞幼真?已经把她睡觉前的所?有?流程都完成了,正背对着他收拾满桌的东西。

他环视了一圈房间内,并没有?看到他想要找的东西,于?是他随口问道:“幼真?,电吹风是不是在你那里?”

他记得虞幼真?今天?也洗了头发?。

“哦是的。”

虞幼真?把摆在她面前的吹风筒拎出来,递给他,然而他却还在看手机,并没有?立刻伸手接过来。于?是她干脆把吹风筒拿过去给他。走到他身?侧时,她顺便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一点多?了。

“你是还有?工作没有?处理完吗?”她问。

“不算是工作。”他回答说,抽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接过她手里的电吹风,“谢谢幼真?,你放在这儿就好了。”

虞幼真?却没松手,她看温恂之这一时半会?儿也搞不完,于?是她伸长胳膊,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往下压了压。

“你坐下来,我给你吹头发?。”

温恂之有?些讶异地抬起?眼来。

她故作严肃地又催促了一遍:“快点,待会?儿要着凉了。”

京城和港城不一样,虽然外边是冰天?雪地,但室内通着暖气,一点儿也不冷,不过她还是不想让他顶着一头湿发?晾半天?,万一感冒了呢?

温恂之好脾气地轻笑?了一声,坐了下来。他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她也不多?说话,只是站在他身?后为他吹头发?。她一手拿着电吹风,一手拨弄着他的头发?,细细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让热风烘干每根发?丝。

气氛倒是温情,就好像老夫老妻相处的氛围一样。

脑袋里浮现出这个?想法时,她恍了恍,拨弄他头发?的动作也停了片刻。恰在这时,他将所?有?消息都回完了,发?觉她正在愣神,便抬起?头来唤了她一声。

“幼真??”

虞幼真?回神,低下头去,却正好看见他仰着脸望她,他现在仅穿了一件浴袍,浴袍的领子微微敞开,露出他深刻而明显的锁骨,锁骨正中?的那一点红痣,还有?一小片光裸着的结实的胸膛,以及逐渐隐没在浴袍阴影里的……

她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轰”地一下热起?来,明明刚才还下了决心,但此刻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慌乱,于?是她连忙挪开视线看向别的地方,手上的动作也在继续,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

“你、你的事情弄完了吗?”

“弄完了。”他顿了一下,又说,“幼真?,头发?扎到我眼睛里了。”

“啊?!”

虞幼真?一下手足无措起?来,她连忙绕到他的身?前半蹲下来,拨开他的额发?,想仔细看看情况。

“我看看你眼睛——”

却不料被他一下子捉住手。

她顿时消了声。

窗外的雪簌簌地落下。

她的眼对上他的视线,亦像陷落在一场无边的大雪之中?——他眼底的情绪似乎很复杂,锐利而深沉,像凛冽的朔风扑面而来,极具攻击性……或者说,侵略性。

她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他在她面前一向是温柔的,然而这一瞬间,他似乎有?些能理解外界为何叫他“玉面阎王”。

战栗的感觉从腰脊往上爬,心跳得很快,但奇异般的,她并不害怕。

反而更像是一种隐秘的期待。

第 62 章

虞幼真?不敢动, 温恂之也没有动。就像陷入暧昧的?泥淖里?一样,连空气似乎也渐渐稀薄起来,让她忍不住微微蜷了一下手指, 指甲尖刮蹭到他的虎口。而他像是被惊动了似的?, 眼神微变,扣住她手腕的?手变得更用力了一些, 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她被这力道带得扑倒在他怀中?,手肘撑在?他的?胸膛上, 腰上顺势环上一双有力的?臂膀,令她动不了分毫,她错愕地抬起头,却望进一双幽深的眼睛里。

他眼底的?情?绪翻涌着,如狂肆的风雪逐渐归于寂静, 只剩下一种情?绪。

窗外的?雪仍在?下。

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颈侧, 自她的?耳垂顺着下颌线往下, 他的?动作很?慢,所到?之处皆是一阵酥麻,她的?脊柱骨仿佛被渐渐抽去一般, 整个人软得不像话。

这简直像是一场刑-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酷-刑。

终于,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下巴尖那儿, 指节抬起她的?下巴,而温热的?指腹则是轻轻按压上她的?下唇。

她被迫仰面向他,目光触及他的?眼,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次她看得清楚。

——他眼里?分明是欲-望。

虞幼真?没见过这样的?情?绪,但或许是身为女子?与生俱来的?本能, 她隐隐察觉到?那就是欲-望。她见过许多热切而爱慕的?目光,那些情?绪太浅,能够一眼望到?底,无人像他此刻的?眼神,压抑又疯狂,温情?却又暴戾,好似要将?她一寸寸啃噬入腹一般。

明知?他很?温柔,从不会伤害她,但她还?是克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仓皇别开?头。

那一段洁白修长的?脖颈便展露于微凉的?空气中?,她感觉到?他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腕间的?力道似是又重了几分,她的?眼睫轻轻颤抖,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她现在?这个姿态简直像是欲拒还?迎。

他锁骨正中?间的?红痣在?她眼前晃,晃得她头晕心慌,于是她索性闭了眼,手指无助地攥紧他的?衣襟。就在?她以为他还?会有什么动作,准备引颈受戮的?时候,他却慢慢放开?她的?手,桎梏在?她腰间的?手臂也松动开?来。

她攥住他衣襟的?指尖一颤,试探性地睁开?眼,却见他垂下眼眸。

“你……”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哑声说:“时间不早了。”

这句话放在?这个时候,怎么听都感觉有点……有点……虞幼真?还?在?想应该要做何反应才显得比较自然的?时候,却见他侧过身从床上捞过一张厚羽绒被。

虞幼真?:?

眼见着他又拿起一个枕头,垒在?被子?上,她连忙伸手按住在?枕头上。

“你、你去哪儿?”她结结巴巴地问。

温恂之冲不远处的?沙发扬了扬下巴,说:“我去那边睡。”

虞幼真?按在?枕头上的?手指紧了紧。

温恂之眸光重新变回她熟悉的?温和,眼里?包含着歉意,轻声问她:“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愣了愣,然后飞快地摇头,说没有,但他面上却没有如释重负的?神情?,反而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他俯下-身来,望着她,很?认真?地说:

“不必担心,我不会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这是……在?向她承诺吗?

温恂之见她愣在?原处,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抱起被子?和枕头往沙发那边走。上次去成都,晚上是她帮他铺的?床,这次是他自己铺床,他动作很?利索,三下两下就把床褥整理得整整齐齐。

他铺好床之后,又折身走到?衣橱前,从里?面抱了一床被子?出来,这次是为她铺床,宽大而松软的?羽绒被覆在?床榻上,他用手按了按,确定触感舒适后,才让出身来。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吧——”

他话音未落,却兀的?停顿住。

她细细长长的?手指牵住了他的?衣摆。

无人知?晓,她看似镇定,掌心却是出了热汗,心跳亦如擂鼓。

结婚之后,他们?两人一直分居两个房间,上次两人一起去川西旅游也是分开?睡的?。抵达成都的?那天?晚上她怕他冷,问他要不要一起睡,他拒绝了。

今晚,她能感觉到?他有情?-动,但他也许诺,如果她不愿意,他是不会碰她的?。

她是相信他的?。

也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也听过不止一个人告诫女孩子?,说倘若没有做好准备,请保护好自己,不要跟男人单独共处一室。可她刚才仔细想了想,就算,就算他们?会拥抱、会接吻,她也不是很?抗拒。

于是她在?心里?给自己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他:“今天?晚上……能不能一起睡?”

温恂之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虞幼真?的?脸色染上绯红,但她还?是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话。

“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一起睡吗?”

温恂之意外地挑了挑眉梢,在?他开?口说话之前,虞幼真?抢先解释了一句:“那个,我有点不适应京城,如果身边有熟悉的?人,可能会感觉比较好……”

她声音越说越小?,并渐渐懊恼起来,心里?也觉得这个借口真?是拙劣得可以——这样会不会显得她太不矜持了?

他没讲话,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声,向她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确定吗?”

她不好意思看他,眼神飘来荡去,只知?道点头。片刻后,她的?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旋即一双温热而宽厚的?大掌落在?她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把。

“地上凉,到?床上去吧。”

虽然两人今天?晚上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但温恂之还?是抱来了两床被子?,一人一张。

温恂之探身去关床头的?灯,“啪嗒”一声,整间房间陷入了昏暗之中?。他折身坐回床上,虞幼真?感觉身边的?床垫微微一陷,旋即传来被褥被掀动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眼睛一时半会儿还?没适应黑暗,不能视物,因此其他感官就格外灵敏——譬如说,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屋内彼此轻浅的?呼吸声。

她盯着天?花板,感觉有点不适应,除了年幼时跟亲人一起睡觉,长大后,她就没跟别人睡在?一张床上过,更别提对方还?是个男人,只不过一想到?这个人是他,她心里?便又奇异般地安心下来。

正胡思乱想之际,她感觉被角被人动了一下,抬眼望去,黑暗中?他的?轮廓隐约可见,他一手支颐,另一只臂膀横过她的?身前,小?心又仔细地帮她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一切后,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乌木沉香的?味道掠过她的?鼻尖。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幼真?,晚安好梦。”

她只觉得心口熨帖,小?猫似的?“嗯”了一声。

“晚安。”

只是那个晚上并不安稳,睡到?半夜后,虞幼真?惊醒过来,从小?腹处传来隐隐的?疼痛。这熟悉的?痛觉让她立刻明白过来——她来例假了。

前几日贪嘴喝了两口冷饮,今天?又急匆匆从港城飞到?京城来,被寒风吹到?了,这次例假来势格外凶猛,令她腹痛如绞。

她在?床上躺了一小?会,等肚子?没那么疼了,这才有力气掀开?被子?一角,准备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免得弄到?被子?和床单上,却不料她刚站直身体,便感觉双腿一软,将?将?要跪倒在?地上。

也就在?此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架住了她的?身体,令她免于膝盖着地的?惨状。

他手上一用力,将?她提起来,但她被疼痛侵蚀着,全身都是软绵无力的?,几乎倚靠在?他的?身上才能勉强立住,她的?手搭在?他身上,手指尖儿都是凉的?。

他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满头的?冷汗,他察觉到?不对劲,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语气罕见地有些慌乱和急切:“幼真??你怎么了?”

虞幼真?肚子?疼得受不了,声音细若蚊呐:“我肚子?难受。”

“吃坏东西了?”温恂之问,但刚问出口,这个猜测就被他自己迅速否定了,她今天?晚上是在?家里?吃的?饭,怎么可能会吃到?不干净的?东西。

果然,虞幼真?否认了这一说法。

他的?目光落在?她按在?小?腹的?手上,若有所思,“那你是……”

他话没说完,但虞幼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咬着唇点了点头。

确定了具体情?况后,事情?便好办了。温恂之把她扶到?卫生间,然后根据她说的?话去行李箱里?找出了安心裤给她。等她扶着墙壁出来后,桌上已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和她常备的?布洛芬缓释胶囊。

而他正在?收拾床铺。

虞幼真?朝床上瞄了一眼,顿时尴尬得无所适从,她刚才睡的?位置留下了一小?片红色的?印记,就连她盖的?被子?上也有相同?的?痕迹。他现在?正把那沾了血迹的?被子?往旁边放,她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怎么好意思让他来整理这种东西?

虞幼真?忍住腹部的?疼痛,咬咬牙走过去,说:“我来吧。”

温恂之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皮肤一向瓷白细腻,但终归是透着健康的?粉色的?,这会儿看着唇色都是苍白的?,细细的?秀气的?眉毛也皱着,时不时抽气,显然是疼得厉害。

“不用。”他看了一眼时间,说,“时候不早了,要早点休息。”

虞幼真?连忙说:“我动作快一点。”

闻言,温恂之失笑,他将?虞幼真?按坐在?另一边干净的?床铺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就先不折腾换床单了,你睡我这边就好。”

她愣了愣,问:“那你呢?”

温恂之用下巴点了点她原先睡的?那一边,说:“我睡这边。”

虞幼真?:“可是脏了呀?”

他站起身,去浴室拿了块厚厚的?、大大的?浴巾,将?那浴巾往床上一铺,说:“这就行了。”

虞幼真?还?想再?说什么,他却截住了她的?话头,敦促她说:“你身体不舒服,快去吃了药,早点休息。”

在?他的?监督之下,虞幼真?只好去吃了药,再?转过身时,那张被弄脏的?被子?已经被他放到?了沙发上,现在?床上就只有一床被子?了。而他已经坐在?了床上,半边身子?盖着被子?,被子?的?另一角掀开?着,显然是在?等她。

她抿抿唇,一步步挪过去,躺坐到?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她现在?也没有力气再?跟他争辩睡哪边盖几床被子?的?问题了,布洛芬的?药效还?没有起作用,她的?肚子?还?在?疼。

房间再?次熄了灯,重回黑暗之中?。夜已经很?深了,但虞幼真?仍然疼得睡不着,她背对着温恂之,冷汗涔涔,身体弓成一个虾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已经是她用尽力气极力控制的?结果了。

虞幼真?希望这一点颤动不会影响到?他,但显然不可能——身后的?人翻了个身。她在?心里?苦笑,这次她来京城还?是太冲动了,总是影响到?他。

正在?她内疚自责之际,不料身后覆上了一具结实的?身躯。是温恂之扣着她的?肩将?她拢到?了怀里?,乌木沉香的?气息将?她密密地包裹住。她的?身体一僵,与此同?时,一双温热的?手也贴在?她不断抽痛的?小?腹上。

她怔愣片刻,而后微微偏过脸,感觉到?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和脸侧。

“你……”

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有些困倦,但温和依旧,像哄小?孩似的?呢哝:

“乖……不疼了。”

不知?是布洛芬终于起了作用,还?是出于心理作用,亦或是腹部暖和了些,她的?肚子?好像终于没那么疼了。

她不确定他睡着没有,也不敢贸然翻身,于是她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声:“晚安,恂之。”

她本以为他会没有反应,怎料放在?她腹部的?手指动了动,身后传来一道睡意惺忪的?声音。

“嗯……晚安。”

第 63 章

这?一觉睡得香甜, 再次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早上。屋内不甚明亮,窗帘都被?拉起来,虞幼真揉揉眼睛, 感觉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 刚想撑身坐起来,耳边传来一道低醇的嗓音。

“醒了吗?”

虞幼真转头?看去, 温恂之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头?上, 臂膀伸展至……她的脖颈之下。她这?时候才?发?现,她竟枕着他的手臂。她连忙起身,他?把手?收回来,五指屈伸,又转了转手?腕。

虞幼真有点不好?意思,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枕了很久, 她伸过手?去帮他?按了按, 问:“你是不是手?有点酸?”

他?点点头?,道:“有一点。”

“那?……”她犹豫了一下,提出一个?建议, “那?,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温恂之眉稍微挑, 长臂一展, 从善如流,“那?就谢谢幼真了。”

虞幼真把他?的手?臂置于膝上,开始给他?一点点按摩。她很久没给人按过了,以前她学过一点按摩的手?法, 为的是去探望爷爷的时候能给他?按摩,让爷爷舒服点, 没想到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男人的手?臂修长而结实,手?背上有浅浅的青筋的痕迹。

虞幼真一边低头?给他?按,一边问:“你早上几点醒的?”

温恂之:“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虞幼真瞥他?一眼:“那?你累不累?”

昨晚折腾得那?么晚,她现在头?都是昏昏沉沉的,更何况温恂之昨天还工作了那?么久。

“还好?。”他?笑着说?。

尽管房间昏暗,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却像有星星一样亮。

虞幼真低下头?,用手?指按了按上翘的嘴角。

房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温恂之一只手?搁在她的膝上,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回消息。他?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不太方?便,回复消息都是直接发?语音条,或者语音输入转文字。虞幼真在旁边听着,发?现全是工作上面的事情,她低头?默不作声给他?按摩。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把手?机放了下来。

虞幼真:“处理完了?”

“差不多,还有些回去再处理了。”他?点点头?说?,然后反手?握了一下虞幼真的手?,“对了,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她头?也不抬,“你说??什?么事?”

“跟涂山老师相关的。”他?轻笑一声,只透露了一部份消息,“不过,你应该会很开心。”

她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快说?啊。”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笑着问:“你想不想跟涂山老师一起去摄影?”

“那?肯定是想的呀。”虞幼真说?。

拜托,谁会不想跟自己喜欢的前辈学习接触?问题是,哪儿来的机会啊?

虞幼真还想在说?什?么,但目光触及他?含笑的面容,到嘴边的话忽然停住了。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凌晨时分温恂之给她看过他?和涂山老师的邮件内容,涂山老师说?在港城的展会结束之后,她将会前往南半球进行摄影采风。

虞幼真眼睛微转,看向他?,“难道涂山老师愿意……”

温恂之微笑着点了一点头?,算是证实了她的猜想。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虞幼真这?回算是彻底懵了,都不记得给他?按手?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说?不开心是假的,但是又不敢太早开心,生怕这?是个?假消息。

她揽住他?的手?臂,反复向他?确认:“这?是真的假的?”

温恂之点点她的鼻尖,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不过,”他?话音稍停,又说?,“这?事情还没有完全定下来。涂山老师的意思是想和你先见一面再确定。”

虞幼真两眼放光,开心得几乎要蹦起来,对于后面温恂之补充的内容,也是连连点头?说?:“这?个?我?明白的。”

要是真的一起出去摄影采风,难免会朝夕相处很久,如果两个?人性情合不来,那?也不会是一趟愉快的旅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其实她能够跟涂山老师私底下见一面就已经很开心了,之前根本不敢奢望有机会跟涂山老师一起去摄影采风,简直像天上砸馅饼一样。

温恂之见她眉开眼笑,眼角也微微一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好?了,我?手?不酸了。”

他?起身去洗漱,虞幼真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他?动作很迅速,没多久便把自己的仪容仪表整理好?了,最后只差领带。

他?对着镜子准备打领带。个?高腿长的男人微微低着头?,下颌线清晰而分明,衣领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挡住了他?锁骨正?中间的红痣。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捏着深色的领带面料,绕过脖子一圈,照镜打领带,他?微微侧过脖颈,那?枚喉结便上下滑动了一下。

虞幼真本是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但此刻心里却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心痒痒的,她碾了碾脚跟,索性走?上前去,从他?手?里接过那?一条领带。

“让我?来吧。”

她小时候经常看见母亲给父亲打领带,后面礼仪课的老师也教过她很多。他?今天穿了一件宽领的衬衫,虞幼真思忖两秒,捏着领带问了他?一句:“你今天时间赶不赶?”

“不着急。”温恂之笑着说?,“你慢慢来。”

既然有时间,虞幼真索性就挑了个?她认为很好?看的系法,埃尔德雷奇结,正?好?配他?的宽领衬衫。他?身量极高,她仅仅到他?的锁骨处,需要微微踮起脚来给他?系领带。埃尔德雷奇结的打法很难,需要绕过一圈又一圈,于是她不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地触碰到他?的喉结。

又一次,她细长白皙的手?指夹着那?一片薄薄的真丝领带从下穿上时,手?指尖再次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喉结,然后她感觉到那?枚坚硬的喉骨慢慢动了动,就连他?的胸膛也跟着震动了两下。

她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怎么了?”

他?垂下眼,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有点痒。”

他?的声音低而沉,此刻两人靠得极近,那?把富有颗粒感的性感嗓音就像烫在她的耳膜上一样,她感觉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捏着领带的手?指似乎也发?麻了。

她连忙低下头?去,轻而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我?快点。”

他?笑了笑,看到她藏在乌黑秀发?间的耳朵尖此刻已然红透了。

没一会儿,虞幼真终于忙活完了,她后退两步,仔细检查效果,她打的埃尔德雷奇结漂亮而饱满,稳稳地卡在他?的领口?之下,特别衬他?。温恂之任她打量,在她露出满意的神色后,才?笑着开口?道:“好?看吗?”

虞幼真刚想回答,却发?现他?这?句话其实是有歧义的,他?是在问他?这?个?人好?不好?看,还是在问她这?个?领结好?不好?看?

她点点头?,小声地说?了句:“好?看的。”

不管他?问的是哪个?,都是好?看的。

他?便笑起来。

也是这?时,助理给温恂之发?来信息,提醒他?是时候出发?了。温恂之穿上外套,随手?给助理回了消息,抬眼看到她站在原处,穿着舒适柔软的家居服,双脚光裸。他?整理袖扣的手?指微微一顿,想起她匆忙来京城,大概没什?么安排,他?不确定自己会什?么时候回来,更不忍心放她孤零零一个?人在酒店等。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

于是他?问她:“幼真,今天没有安排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虞幼真眨眨眼睛,反问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他?眉梢微挑:“你是我?太太。”

言下之意是他?们当然可?以一起去。

虞幼真本想一口?答应下来,却又有些犹豫:“我?今天没有带正?式的衣服。”

她这?次来京城,行李箱里带的全都是平常穿的休闲服。

“没有关系的。”温恂之揉揉她的脑袋,对浴室的方?向扬扬下巴,说?,“快去换衣服吧,我?等你。”

最终虞幼真还是换了衣服跟他?一起出门,温恂之习惯性地握着她的手?,她跟在他?身侧,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无它,他?俩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他?西装革履,衣着正?式体面;而她素面朝天,穿着蓬松柔软的羽绒棉服,下边露着半截宽大的束脚运动裤,脚蹬一双白色波鞋,看起来就像是准备去图书馆的学生。

虽然她也确实是,但虞幼真却本能地不想和他?差太大,她有些懊恼地想,下次和他?出来,一定要带齐化妆品,漂亮的连衣裙还有*七*七*整*理高跟鞋。

这?次温恂之急匆匆飞来京城是为了来见公司股东,双方?的会面时间约在早上十点半,现在从酒店过去,时间绰绰有余。

抵达对方?公司时,楼下已有一位高挑而漂亮的女士在等候,见他?们来到,连忙迎了上来。她先是微笑对虞幼真礼貌地点头?握手?,说?很高兴见到她,并自我?介绍说?叫王婉,是这?家公司的财务总监,也是温恂之的校友。

王婉转过头?,笑意盈盈道:“恂之,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听起来很温柔,语气十分熟稔。

听到她这?么称呼温恂之,虞幼真微微一愣,或许是出于女性的直觉,本能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于是她又看了王婉一眼。

王婉化了妆,妆面淡而干净,显得她的气色很好?;上半身穿着黑色的V领针织衫,下半身搭配一条修身的灰色长裙,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只有一枚温润而低调地黑珍珠坠在她的脖颈间。整个?人看起来知性又优雅,很有着成熟女人的魅力。

另一边,温恂之和王婉寒暄了几句,他?们一行人便往电梯间走?去,就这?几步路的距离,他?们就从闲话聊到了今天的正?事。虞幼真在旁边听着,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又不好?随意发?问,只好?保持沉默。

电梯抵达顶楼,王婉按住电梯门的按钮,做手?势比了比,请他?们两人先行出去。温恂之今天要见的杨总已经在电梯门口?等着了,刚打一照面,杨总便大笑着快步走?了过来。

他?的笑声洪亮而开朗:“哎呀!恂之!好?久不见!”

温恂之也笑着说?:“我?们是很久没见了。”他?微微侧过身,牵着虞幼真到他?身侧,“这?是我?太太虞幼真。”

杨总“哟”了一声,说?,“这?是贵客啊!”

众人笑说?一回,杨总转过头?,笑着对虞幼真说?:“幼真啊,你叫我?杨叔就行。你可?能没见过我?,不过我?之前和你爸爸有过合作的,那?会儿就老听他?说?我?家幼真怎么怎么可?爱了,然后上次你们婚礼我?有事儿,都没来得及去,这?次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虞幼真也笑着说?:“好?饭不怕晚,精彩还在后面,杨叔,您说?是不是?”

杨总见她行事落落大方?,笑着连连点头?道是,蒲扇般的大手?在温恂之的肩上拍了几下,又用手?指点了他?几下,说?:“果真是般配。你小子好?福气。”

虞幼真脸皮薄,听着又有点不好?意思,温恂之却握紧她抠叩峮四尔尔而吾九意四七、每日更新完结更新文的手?,眼睛微微弯起,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份夸奖。

一行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边走?,寒暄过后,话题便直接来到了正?事上。刚才?虞幼真就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了,现在听他?们聊,发?觉这?话题更深入了,还涉及到了一些具体的业务方?面,她更听不懂了。不过有一点她还是听明白了,他?们讨论到二人合作的公司的股权问题。

股权放在任何一家公司都是头?等大事,都是机密。尽管他?们两个?已经结婚了,但他?们的经济是完全独立的。温恂之今天带她来,是不对她设防,但虞幼真心里清楚,涉及到钱财方?面,还是更小心一些好?。

这?时,他?们已走?到会议厅门前,王婉自动自觉地上前两步定住门,请他?们先进去。

虞幼真脚步停下来,她拉了拉温恂之的袖子,说?:“我?就不进去了,你和杨总好?好?聊,我?在外面等你。”

杨总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他?看向温恂之,以眼神询问他?什?么情况。温恂之垂下眼,沉默几秒后,他?温声道:“也行,那?你就在外面等等我?。”

虞幼真乖巧点头?。

杨总一看这?情况,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商海浮沉这?么多年,他?很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便让王婉在外边陪一陪虞幼真,他?们两个?进会议室单独聊。

等会议室的门关上,看不到虞幼真的身影了,温恂之才?收回看向外边的眼神。坐在一旁的杨总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敲了敲桌面,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了正?题。

“恂之啊,关于你说?你要把股权转让给幼真的事情呢……”-

会议室外,王婉准备将虞幼真带到茶室,去茶室的这?一路上有许多富有特色的艺术品摆件。虞幼真对这?些艺术摆件颇感兴趣,又不好?表露出来,但王婉是一个?观察非常敏锐的人,她发?现虞幼真的目光时不时停留在那?些艺术品之后,就放慢了脚步,并非常自然地跟她介绍起这?些艺术品的来历。

她的手?指一一点过那?些藏品,说?这?一些是私人收藏家赠送给杨总的,而那?一些是杨总自己淘来的,至于那?几件被?保护在玻璃展柜里的瓷器,则是他?花大价钱从拍卖行拍下来的。

她的声音和婉,讲起这?些物件时娓娓道来,虞幼真一不小心就听入迷了,很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听她一件件介绍那?些收藏品。

直到王婉停在茶室面前,笑着说?了声“到了”,虞幼真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王婉请虞幼真落座,她自己则是动作娴熟地开始洗烫差距,准备泡茶。

没有了艺术品作为话题,两个?人之间讲的话便骤然少了。她们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面,并不熟悉,但这?样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两个?人之间的连接点就只有温恂之,所以很自然而然的,她们便一边喝茶,一边聊起来与温恂之有关的事情来。

“……我?是大学的时候认识他?的。”烟雾氤氲间,王婉捧着茶杯,眯着眼睛回忆起往事。

十一年前,她家里经济突然出现危机。为了完成学业,她去一家糖果店帮工以赚取生活费。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他?踏入了那?间糖果店。他?从门外进来的时候,风敲动了铃铛的声音。她站在柜台后面,本来有些犯困,但客人来了,便强打起精神来,等看清他?的脸后,困意顿时消散了。

那?天阳光很好?,他?穿着浅色系的衣服,整个?人都沐浴在灿烂阳光里,看起来洁白而纤尘不染。

在外留学的眼睛都毒,她立刻认出来他?那?一身行头?价格不菲。可?他?并没有留意柜台后面的她在打量着他?,进店后便直接去挑选糖果,捡了好?几样,来找她结账。她低着头?,给他?报了一个?数目,他?付完账单,疏离而礼貌地对她道了一声谢就转身离开了。

等他?跨出了糖果店之后,她才?抬起头?,恰巧看到他?笑着弯下腰摸了摸门边的一只金毛,那?是糖果店老板养的宠物,正?对他?欢快地摇着尾巴。

那?天过后,他?又来糖果店买过几次糖果,频率很稳定,差不多是一周一次,但他?们之间的交流始终停留在“多少钱?”,“xx元。”,“已付款,谢谢。”这?几句话上面。

有次他?来,糖果店的老板也正?好?在店里,撞见他?来买糖果,非常熟悉地跟他?打招呼,寒暄了几句。

等他?走?了之后,王婉状若无意一般问起来刚才?那?位客人。老板告诉她,他?和她一样,都是普林斯顿的研究生;他?很喜欢吃糖,隔三差五便会来买糖吃,特别是放假回国之前会来买很多很多糖。

于是她便记下了,他?们是校友,他?爱吃糖。

后来她再遇到他?,则是在校园里了。他?们分到了同一个?课程小组。第一次开组会的时候,他?看着她,脸上露出略微有些疑惑的神情。

他?问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咬唇迟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并不想跟别人说?自己在糖果店打工。

同组的同学见她不说?话,笑着调侃道:“难得见大帅哥也会搭讪人。”

而他?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笑了笑,双手?合十,回了一句讨饶的俏皮话,说?他?自己脸皮薄,让他?们不要再开玩笑了。

这?件事情便就此揭过。

因为课业上有交集,两个?人也慢慢熟悉起来了,能称得上是朋友。王婉觉得温恂之是个?内外反差很大的人,他?表面上看起来冷心冷清,但其实对朋友非常细致温柔。

比如说?,后来他?到糖果店消费时,总会给更多的小费,不过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说?过。

又比如说?,她回国后,温恂之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也是他?帮忙从中牵线搭桥,给她介绍了一份远高于应届生平均水平的工作。

王婉捧着茶杯叹了声:“他?真的是一个?对朋友非常好?的人。”

虞幼真“嗯”了一声,赞同道:“他?一直都很好?。”

王婉笑笑,叹了声,没再说?话。过了会,她侧过脸看向虞幼真,轻声问了句:“幼真,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你见过这?种糖果吗?”

她把手?机递过来,上面显示着一张照片,拍的是一颗糖果。那?颗糖果包裹着五彩斑斓的糖纸,侧边有一小串花体英文——是他?以前回国必定会给她带的糖果。

虞幼真说?:“见过,我?以前很喜欢吃。”

王婉又问:“是不是以前他?回国的时候给你带的?”

虞幼真不知道为什?么王婉会知道这?个?细节,她略略一迟疑,还是点点头?,说?:“是的。”

萦绕在心头?多年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她笑了笑,望着虞幼真的眼睛,温和地说?:“你会不会奇怪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情?”

虞幼真抿着唇,没说?话。

王婉并没有刻意卖关子,她很快继续往下说?道:“还记得吗,我?刚才?说?我?以前在糖果店打工,这?颗糖果的配方?是我?们老板自己研发?的,别的地方?买不到。后来有一次我?们做完小组作业后闲聊了几句,我?问起为什?么他?回国前会买那?么多糖,他?当时就笑着和我?说?‘家里妹妹喜欢’。”

“那?时候我?就想啊,他?对妹妹都这?么好?,那?对另外一半会不会更好?啊?”她语气里多了几分唏嘘的笑意,“我?挺羡慕你们的。”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

虞幼真捧着茶杯的手?蓦地紧了紧,她隐约感觉刚才?那?一点微妙的直觉可?能会被?坐实,但不知是出于怎样的自虐心理,她有种刨根问底的冲动。

虞幼真迟疑道:“你是不是……”

却不料王婉直接把窗户纸捅了个?对穿:“嗯?你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他??”

虞幼真“嗯”了一声,垂下眼,她茶盏里的茶水快要见底了。

王婉给她添了茶,放下茶壶后,她语气平静,坦然承认道:“我?确实喜欢过他?。”

虞幼真怔怔地望着王婉,心里登时像提起一块大石头?。喜欢过?那?现在是不是就不喜欢了?还是说?……

王婉侧过脸,意外看到虞幼真明显是紧张了,她安抚道,“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不要担心,那?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我?现在对他?只有朋友间的欣赏。”

她举起手?来,给虞幼真展示了一下她的手?背,中指处戴着一枚钻戒,“我?已经订婚了,我?很爱我?的未婚夫。我?今天看到你们一起过来,心里真的很为你们高兴,希望我?们以后也能像你们这?样好?,所以一不小心就说?多了。这?些事情他?都是不知道的。”

她朝她眨眨眼睛,说?,“不要告诉他?。”

她表情真挚,态度坦然无比。虞幼真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应承说?不会告诉温恂之。

经过刚才?那?个?插曲,两个?人的聊天也放开了许多,茶室里的氛围重新好?转起来。王婉是温恂之的老朋友,知道他?很多上学时候的事,那?些事情虞幼真都不知道。

两人聊得还算尽兴,聊到后来,虞幼真想到些什?么,便直接开口?道:“王婉姐,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嘛。”

这?次虞幼真倒是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想问,他?以前在念书的时候,有没有过女朋友?”

王婉愣了愣,大概没想到虞幼真会问这?个?问题。毕竟哪儿会有连证都领了,但是却不了解对方?情史的夫妻呢?而且这?个?问题非常敏感,如果她回答不当,可?能会影响到他?们两人的夫妻感情。这?是王婉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她思忖片刻,说?:“以前本科的时候不知道,他?在普林斯顿念研究生的时候,是有很多很多追求者。不过面对女生的表白,他?总是非常直截了当的拒绝。反正?我?是没见他?有过女朋友。”

虞幼真稍稍放下心来,可?她转念一想,没有女朋友也有可?能会有喜欢的人,只是有没有确立关系的问题罢了。于是她又接着补充了个?问题:“那?,他?身边有没有出现过有好?感的异性?”

闻言,王婉的神色出现了一瞬的不自然。虞幼真心头?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追问道:“是不是有?”

王婉一直落在虞幼真脸上的目光漂移向别处,还用手?指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这?明显是一种心虚而无措的表现。

虞幼真放下茶杯,比起蒙在鼓里,她更愿意掌握完全的信息。

“王婉姐。”她唤了一声,语气诚恳,“你只管放心告诉我?真实的情况,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王婉还在犹豫。

虞幼真又道:“我?保证出了这?间茶室,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之间的谈话。”

王婉沉默片刻,见她眼神坚定,抿了抿唇,轻声说?:“他?应该是有过喜欢的人。”

听到这?句话后,虞幼真缓慢眨了眨眼,感觉这?一瞬间整个?人像溺在冰水里一样,喘不过气来,耳朵嗡鸣作响,脑子完全是空白的。过了好?一会,她才?勉强找回来自己的知觉,嗓子干涩得过分:“……方?便展开说?说?吗?”

王婉见她情况不对,本不想再说?,但却被?虞幼真一把握住了手?腕,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王婉姐,我?想知道实情。”她抿一抿唇,眼眶已然微微泛红,声音艰涩,“不管是什?么,我?都想知道。”

她看起来像要碎掉了一样。

王婉的心也被?揪痛了一下,到底捱不过她的恳求,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开了口?:“……当年毕业回国后,我?们几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在一起小聚。那?天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借着酒劲聊天。万文东他?们开玩笑说?他?狠心,以前念书的时候拒绝女孩子的理由是要专心学业,后来毕业了,拒绝人的理由就成了‘有喜欢的人了’。他?们还逼问他?,是不是杜撰了一个?暗恋的对象来搪塞追求者。”

“就是那?时,他?亲口?承认了真的有喜欢的人。”

第 64 章

温恂之和杨总聊完出来, 虞幼真和王婉还在茶室里?,他们两个便过来敲了敲茶室的门。

“杨总,恂之。”王婉连忙站起身来, 笑着问, “你们聊完了?”

杨总点头,看向她?俩:“聊完了, 你们两个聊得怎么样?”

虞幼真道:“我和婉婉姐姐聊了很多,很尽兴。”

她?语气一如既往地轻软, 温恂之眉头微蹙,本能感觉有些不对,他的目光落在虞幼真的身上——发觉她?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对。碰巧今天虞幼真并没?有化妆,一看便知,她?的脸色比刚才来的时候还要更苍白一些。

“那这样吧。”杨总双手一拍, 道, “恂之来这一趟也不容易, 我们一起去吃个便饭,怎么样?”

他的眼?睛看向温恂之,征询他的意?见:“恂之, 你和幼真有什么想吃的菜系吗?”

温恂之略一沉吟,道:“杨总, 要不改天吧。”

杨总一愣:“怎么了?”

温恂之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歉意?, 道:“我们待会还有一个别的安排,时间比较赶。”

杨总倒是很理解,他们这些做生意?的人,就是追着机会跑, 有机会了哪怕不睡觉都得去。他们这交情也算深,缺这一餐半餐的也不算什么, 于是他便也很爽快地挥挥手,让温恂之只管去忙,以后?还多的是机会一起吃饭喝酒。

从杨总公司出来后?,两人就直接上了车。这会没?有外?人了,虞幼真拉了一下?温恂之的袖口,这才问:“待会还有什么安排呀?”

怎么今天早上没?有听到他说有别的安排呢?

温恂之看了她?一眼?,说:“没?有别的安排了。”

虞幼真:“?”

看她?愣住,他用手点了点的鼻尖,有些无?奈地说:“你的脸都白成?那样了,还吃什么饭?”

虞幼真这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婉拒了杨总的邀约,她?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能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好,一时间心里?有些暖洋洋的,但不可避免地又有些发酸,他为?什么这么会,是以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温恂之一直在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她?脸色变了又变,不由?得关切问道:“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虞幼真总不能实话告诉他说自己是在吃味吧?她?说不出口。于是她?含含糊糊应了句,托词说是因为?例假,肚子不舒服。

温恂之不疑有他,他先把两车中间的隔板升起,然后?才将她?揽到怀里?,手掌像昨夜那般贴在她?的小?腹上,用掌根轻轻地按揉,试图让她?感觉到舒服一些。

虞幼真靠在他的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鼻尖净是他身上好闻的乌木沉香的味道,她?攥在他外?套上面?的手指紧了紧,片刻后?,放弃抵抗般闭眼?往他怀里?缩了缩,脸侧在他的外?套上小?心地、贪恋地蹭了蹭。

他似乎以为?她?还难受得厉害,为?她?按揉的力道放得更轻了些,另一只手轻轻地梳过她?的头发,并柔声安慰她?很快就到酒店了。

她?不禁鼻尖发酸,他对待她?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件精美?的易碎的玻璃瓶一样,温柔而又细致。

就是不知道,他的这一份温柔是不是还给过别人。

京城下?了雪,从车内向外?看,建筑物都被白雪覆盖,分不清哪是哪。这时,温恂之忽然敲了敲前后?座之间的隔板,跟助理说:“到前面?商场那里?停一下?。”

汽车泊到路边,温恂之转头温声叮嘱虞幼真,让她?在车里?等他一会儿,便跟助理一起下?了车。车门合上,他们两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在纷纷细雪中,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虞幼真久久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她?才收回视线。她?呆坐在车里?,过了会,点亮手机屏幕,慢慢输入号码,拨通一个之前从好友那儿问来的电话号码:

“喂?您好?请问是xx坊吗?我想定制一个蛋糕……”

虞幼真给他们仔细形容了一下?她?想要的蛋糕的类型,对方应下?来。电话收线后?不久,温恂之他们就回来了,双手都提了东西。他们下?去了一趟,身上落满了雪。他们站在车外?把身上的雪都抖落干净,这才跨上了车。

虞幼真眼?尖地发现,他头发上和围巾上还有一些细血,便伸手过去帮他把雪都扑落。见他的鼻尖有些泛红,她?问了句:“外?面?冷不冷啊?”

“不冷。”温恂之笑着说,然后?他敞开紧紧拢着的羊绒大衣,从里?面?拿出一杯饮料递给她?,“这是给你的。”

虞幼真接过来,还是热的,她?举起来看了一眼?饮料壁上贴着的标签:红糖姜茶。女生经期难受,多喝红糖或是姜茶暖身。

她?抿了抿唇,内心有些触动,玻璃般的眼?珠子注视着他:“你刚才是去买这个了吗?”

温恂之“嗯”了一声,敦促她?:“趁热喝。”

虞幼真垂眸抿了一口,红糖中和了姜的辛辣,几口下?去,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了。她?眼?睛眯起来,把饮料递给他:“你要不要也喝一点?”

“你喝吧。”他点了一下?她?的手背,指尖有点儿凉。

虞幼真很执拗地把那一杯饮料塞到他手里?,见他还是不肯接,便干脆把吸管递到了他的唇边,说:“你手都是冷的,快喝。”

他垂眸看了一眼?,那吸管上有一圈淡淡的唇彩,是她?的变色唇膏留下?来的痕迹。她?注意?到他的视线,以为?他是在嫌弃自己喝过的吸管,正准备给他转个方向,给他用直饮口喝,却被他按住了手。

他倾过身去,两片薄薄的唇含住了吸管口,恰好就覆在她?的唇彩上,那双好看的眼?睛却睨着她?,眼?里?似有笑意?。

虞幼真接受到他的注视,装作毫不在意?般别过眼?去,脸侧和耳尖却一点一点染上绯红。

干嘛盯着她?看啊?就算、就算他们确实是间接接吻了吧,也不要这样看着她?吧?这样让她?多不好意?思啊。

等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脸来,他还在笑着注视她?,眼?里?多了几分笑谑的意?味,她?顿时有点恼羞成?怒,伸手去推他的脸:

“你笑什么笑?不许笑了!”

他很顺从地由?着她?的力道撇过头去,然后?伸手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他垂下?眼?,转了转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唇边勾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好挺多了。”她?回答,又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他放在脚边的那一大袋东西,问道,“那些是什么东西呀?”

他轻描淡写地说:“哦,都是一些吃的用的。”

等回到酒店之后?,虞幼真把那购物袋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地上,才发现这些东西好像都是给她?买的:什么暖宫腰带、暖宝宝、无?水热水袋、湿厕纸、红糖、姜糖,甚至还看到了一个足浴桶,和几个足浴药材泡包。

虞幼真震撼了,她?缓缓回过头去。

“……你到底从哪儿学的这么多?”

温恂之也走过来,看着地上的东西,眉峰微皱:“是用不上吗?”

“也不是用不上,就是……”虞幼真瘪瘪嘴,心里?感觉酸酸的,语气也有一点幽怨,“就是有点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温恂之沉默地把手机递过来给她?看。虞幼真疑惑接过来,上下?滑动一下?聊天记录,这聊天记录前半段全?是关于工作的内容和文件,最后?几个则是对方转发给他的小?红薯链接。

《超全?!女生姨妈期好物!》

《真金白银实测姨妈期好东西~》

《经期必备好物!!按头安利!》

……

虞幼真:“……这?”

温恂之幽幽地说:“我有一个很得力的助理。”

虞幼真知道误会他了,有点不好意?思,把手机赶忙塞回他的手里?,小?声咕哝道:“我又没?有别的意?思,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温恂之轻笑一声,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看着她?的表情从心虚变成?羞恼,这才满意?收手,轻飘飘的说了句:

“嗯,是我害怕你误会我。”

这话说得……虞幼真本来还旺的气焰顿时灭了,她?挠了挠脸侧,目光游移。

“你突然这么说啊……”

温恂之笑了笑,没?说话,抬步向她?走来。

他一步步逼近。

她?一步步后?退,跌坐在软椅上。他的双臂撑在软椅的扶手上,微微偏着头,垂目看她?。在那双深而沉的眼?睛的注视下?,她?心里?羞怯渐生,一点点往后?缩,直至脊背不期然靠在软椅的椅背上,退无?可退,只能被他环在这一点点狭小?的空间,而他一手抚上她?的颈侧,指尖慢慢地在她?下?颌线附近游弋。

像极了一个接吻的姿势。

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起来。

她?的眼?睫微微颤抖,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也不自觉收紧了,指节都微微泛了白。而他却看起来依然游刃有余,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动脉处,他低低笑了声:

“为?什么不看我?”

她?抿唇不语,肌肤下?脉搏的跳动却很急促,一下?又一下?,如同她?躲闪的眼?睛。

恰在这时,忽然传来了门铃的声音。

虞幼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顿时从刚才那暧昧又迷离的氛围中清醒过来,她?推了他一把,像一尾灵活的鱼,从他的臂弯下?迅速逃离。

“我去开门!”

门外?,服务生捧着一个巨大而精美?的盒子:“您好,您点的东西到了。”

虞幼真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她?订的蛋糕,连忙道谢接过。温恂之抱臂站在她?身后?,语气温淡,听起来有点不快:“这什么东西?”

虞幼真一手拉着他,一手提着盒子,往里?边走。

“你很快就知道了。”

她?把盒子放在茶几上,小?心翼翼地拆开记在盒子上的丝带,丝带一散开,纸盒便像花瓣一样垂落绽放开来,露出里?面?精美?的蛋糕。

温恂之讶然看向她?:“这是?”

“生日蛋糕啊。”

温恂之当然知道这是生日蛋糕,但这个蛋糕的造型很特别,绿茵茵的面?上立着一棵树,树的枝桠垂下?来一个秋千,秋千上有个小?人,秋千下?面?还有个小?人。分明就是他们小?时候一起玩闹的场景再现。他的眼?角微微一弯,刚才那点不悦烟消云散,想上前帮她?,却被她?按在原地。

“寿星好好坐着就好了哦。”

她?在蛋糕上插上蜡烛,点燃蜡烛,然后?小?跑去关了灯,拉上窗帘,这才把他推到蛋糕面?前,用那双又大又亮的、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看着他,说:“快许愿。”

温暖的烛光映亮彼此?的脸,她?仰着脸看他,面?带笑意?,眼?里?是他的倒影,给他一种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感觉。

温恂之定定地看她?,片刻后?,他阖上眼?眸,双手合十至于胸前。

趁他闭眼?许愿的这一点时间,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从他饱满光洁的额头,到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下?,停在翕动的唇瓣上。

他会许什么样的愿望呢?

会关于事业,还是关于家庭?

此?刻,烛光摇曳,给他低垂的眼?睫刷上了一层辉光,令他看起来格外?的温柔。

虞幼真托着腮望着他,今天忽高忽低的情绪忽然被熨平,变得非常地平静。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也许他喜欢过别人,但他们现在已经结婚了,站在他身边的是她?。他们在法律面?前许下?过诺言,而诺言又怎么能被轻易推翻?

她?笑了笑,想到刚才他们从汽车下?来进酒店的短短的那一段路,朔风呼啸,漫天飞雪,细细的雪落在他们的身上,白了头。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们曾经共同度过他二十几个生日,以后?……她?有些贪恋地想,以后?,应该还会有更多个生日一起度过吧。

第 65 章

港城, 温氏大厦顶楼。

笑?眼?青年手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屏气走到那扇虚掩着的门前。敲门前,他伸手摸了摸额头, 隐隐有冷汗, 近些天温总心情不好,总冷着个脸, 公司顶层整天被低气压环绕,走路都得放轻脚步。他低头看看手上拿的东西, 心?里长叹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温总?”

门后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进。”

笑?眼?青年做了个深呼吸,这才推开门,看清屋内的情形后,他微微一怔, 向万文东点了点头:“万总。”

万文东对他点了点头, 脸上罕见的没有什么笑?意。

笑?眼?青年捏紧手里的文件, 上前恭敬道:“温总,法务部已经?拟好离婚协议书了,请您过目一下。”

听到“离婚协议书”几个字, 坐在桌子后面的男人正?在翻文件的手停了一瞬,然后头也不抬, 仅用指尖虚虚点了点他手边空着的地方, 说?:

“放这吧。”

笑?眼?青年轻吁一口气,按照他的吩咐将文件放到他手边。

万文东看看那份安静放在桌上的文件,虽然知道他近些天都在筹备这件事情,但?真见到了这份文件, 他的语气还是难以置信:“不是吧,你还真的要跟幼真离婚?”

温恂之没说?话, 仍在看文件。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被半挽着的百叶窗切割成细条状,落在他薄白的手指上,透出一点点血色来。

万文东用指节敲了敲那份文件的封皮,探头去看他的表情:“温恂之?”

温恂之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面色清冷。

做朋友这么多年,万文东一眼?就看出来他现在心?情很?不美妙,但?他还敢顶风作案,甚至双手抱起手*七*七*整*理臂,嘲笑?起来:“是不是不舍得啊?换我肯定就不舍得了,费劲心?机才娶回来的人,说?放手就放手?温恂之,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竟然喜欢起做赔本买卖了?”

温恂之冷冷睨他一眼?:“闭嘴。”

“我偏不!”万文东冷笑?一声,“你真是老糊涂了,你们两个明明好好的,你干嘛非得整这么一出幺蛾子啊?啊?幼真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哪次回家晚了,她?没来接你?最近还天天来公司等?你一起回家。前几天你过生日,她?还特地飞去给?你过生日。你瞅瞅你身上的衣服,指定是幼真给?你搭的吧?哦,对了,还有这领结,喔唷,这么漂亮,你以前最多打个温莎结,现在领结快打出花儿?来了!”

万文东越说?越气,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珍惜人家!!”

温恂之捏着文件纸页的手指动?了动?,满目黑色数字和文字像嗡嗡飞的苍蝇,还有万文东不断的聒噪声,都令他头疼不已。他闭了闭眼?,几息后,忽然把文件扔在桌上,发出“啪”地一声响。

屋内絮絮叨叨的话戛然而?止,安静得吓人。

温恂之抿唇,翻开那份文件,垂目定定地看着标题上“离婚协议书”几个黑字,他闭了闭眼?,轻轻将那份文件放回桌上,撑开手指,盖住眉目,一下又一下地揉按太阳穴。

看他这幅模样,万文东心?里也不是滋味极了,一方面觉得朋友的事情不好插嘴,另一方面又觉得,实在没必要这么做,作为朋友,他实在是不忍心?看到他把自己半条命都折腾没,非要去赌对方一个确切的、肯定的答案。

他沉默片刻后,对温恂之说?:“恂之,你听我一句劝,那份协议也没什么的,不就是要你们两情相悦吗?按照我看啊,我觉得幼真应该也是喜欢你的,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总是在你身上。哪怕不是喜欢,也是在意的。”

“而?且,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敢离婚,却不敢当面问一问她?喜不喜欢你呢?”

闻言,温恂之沉默良久,然后苦笑?一声,终于抬起眼?看他:“你知道动?心?后,最先感受到的是什么吗?”

万文东愣了一下,却没有等?到他继续说?下去。只见他一手按着额角,脸色疲惫至极,许久,他站起身来,往窗外投去一眼?,外面灿烂千阳,海湾碧蓝,船只穿行,岸上游人如织,树在轻轻摇晃。

也许是起了风。

“……文东,陪我去天台透透气吧。”

万文东看他离开的背影,指着台上的文件,叫了他一声:“你这不收起来吗?”

温恂之看了眼?那份离婚协议书,垂下眼?睫,盖住眼?底的思绪。

“不收了,就放这里。”-

温氏大厦对岸,某酒店内。

虞幼真正?和一个女人对坐着聊天,对方一头短发,菱形脸,涂着裸色口红,显得非常干练,正?是涂山。

从京城回来之后没两天,温恂之就告诉她?,涂山将抵达港城,时间已经?约好了,让她?到这酒店来就是了。

本来在见面之前,虞幼真还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她?们两个会?聊不来,但?见面之后她?的顾虑便很?快烟消云散。

涂山老师非常健谈,她?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和事,什么话茬都能接得住。

她?们两人聊得非常尽兴——她?们从摄影开始聊,聊到后面还互相看了对方手机和相机里的照片,越看越觉得彼此的创作理念是很?相似的;然后话题就越来越偏,从摄影聊到各地风土人情,再聊到个人生活,简直一见如故。

聊到后面,涂山想到虞幼真刚才给?自己说?的经?历,忍不住面露惋惜,道:“幼真,你在摄影上是很?有天赋的,怎么就想到转去商科了?”

虞幼真捧着茶杯,闻言,她?细长而?白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杯壁,沉默两秒后,她?低声说?:“因为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不想让我父母的心?血落到其他人手里。”

涂山并没有多么深入了解过港城这边的情况,不清楚之前虞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是很?理解,温恂之是出了名的手腕高超,而?虞幼真和他已经?结婚,都是一家人了,为什么不干脆把这偌大的家产交给?他打理呢?

不过,涂山很?懂得分寸,并不多问,只是点点头转了一个话题,向虞幼真发出邀请:“幼真,那你想不想后面跟我一起去南半球摄影采风呢?时间应该也不会?很?长,就当做是散散心?了。”

虞幼真眼?睛一亮,但?她?想到了什么,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问了句:“我可以先问一下是什么时间吗?”

涂山说?:“嗯……港城的展是一月三十一号结束,展会?一结束我就走,时间嘛,应该会?在春节之前回来。”

虞幼真打开手机日历看了一眼?时间,脸上原本雀跃的神情慢慢灰淡下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她?要上班。

涂山似乎也看出来她?不太方便,关切地问了句:“是不是有什么冲突?”

虞幼真犹豫许久,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道:“我没有假期。”

涂山:“年假也没有吗?”

虞幼真摇头道:“按照公司的制度,我现在是还没有年假的。”

涂山轻嘶了一口气,想起刚才在交流的时候,虞幼真说?她?是在自己家公司上班,而?她?们家的公司现在是虞幼真的母亲赵瑞心?在管理,便问道:“就不能跟令堂申请一下?”

“可以是可以。”虞幼真咬了一下嘴唇,轻声说?,“但?……”

她?相信如果她?和赵瑞心?说?的话,母亲绝对会?同意,不过这样就会?打乱母亲给?她?安排的计划。就连今天出来见面,她?也是提前走了请假流程的。

虞幼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涂山很?喜欢虞幼真,不能和她?同行作伴,到底心?有遗憾,但?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拍拍虞幼真的肩膀,说?:“没有关系的,在我出发之前,你如果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和我说?。”

虞幼真望着她?温柔而?关切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结束聊天时,时间不早也不晚,四点多。虞幼真想了一下,干脆就直接去找温恂之,准备等?他下班后一起回家。

最近她?去温氏大厦的次数很?多,前台的工作人员都脸熟她?了,她?径直上了顶楼,恰巧撞见温恂之的助理。她?微笑?着对他点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哪知笑?眼?青年叫住她?:“太太,温总现在在忙。您先到温总办公室坐一会?吧?”

之前也有这样的情况,虞幼真不疑有他,便点点头同意了,随他进了温恂之的办公室。笑?眼?青年给?她?端来一杯纯净水,便退了出去。

助理走了之后,虞幼真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玩了一会?儿?手机,手机玩久了也无聊,便站起身随意走走。

温恂之的办公室位于顶楼,从窗外往下看,港城的繁华一览无遗。

她?本想走到窗前看看外边的风景,但?路过温恂之的办公桌旁时,她?的视线无意中瞥见桌上摊开的文件,目光一顿,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凝住了。

那份文件白纸黑字,写的分明是——

“离婚协议书”。

虞幼真心?跳一窒。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过了许久,她?才勉强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份文件。

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她?身上,明明是很?暖和的冬天,却让她?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那冷意从脚底往上窜,直至四肢百骸,令她?浑身都在震颤。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四肢都是发软的。

她?几乎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拿了好几次才把那份文件拿起来。她?努力地、细细地去看文件的内容,明明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她?好像就不能理解那些话所代表的含义了。

什么叫做依据婚前协议离婚?她?什么时候签过这种协议?但?她?又想起来,结婚那天她?签了太多份婚前协议,为了赶吉时有些协议她?都没有来得及细看,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看过,也许这份协议就混杂在其中。

虞幼真捏着纸的手慢慢收紧,在原本平滑的纸张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折痕。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像一道警铃一样在她?耳边拉响,她?惊醒过来,匆忙地将那份文件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它扔回桌上。

她?不知道门外来的是谁,但?她?不希望会?是他。她?现在心?乱如麻,没有办法面对他。

起码在这一刻,她?不想见他。

她?只想逃。

虞幼真忍住眼?泪,一把抓起沙发上的挎包,几乎算是夺门而?出,但?她?的脚很?软很?软,像煮熟煮软面条一样,她?几乎要站不住,只能攥紧手里提包的袋子,像攥紧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她?强迫自己提起力气来尽快走到电梯间,拼命按向下的按钮,生怕会?遇见他。想逃离的心?太迫切,电梯门刚一打开,她?便埋头冲了进去,直直撞上一个人,而?她?此刻手软脚软,差点没站稳,险些栽倒在地上。

笑?眼?青年惊愕地扶住她?,目光在看清她?眼?眶里盈着的眼?泪之后,愣住了:“太太你……”

此刻再听到太太这个称呼,显得格外讽刺。旁人还以为他们是登对的夫妻,但?实际上,他已经?准备跟她?离婚了。

虞幼真难掩心?痛,她?以手掩面,声音细而?颤:“……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笑?眼?青年那双常常盛着笑?意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但?此刻虞幼真并未发觉,她?抓住他的衣袖:“求求你,不要告诉他。”

在她?的恳求之下,他神色凝重?,终于是点了点头,说?:“好。”

他将虞幼真送至楼底,又给?她?叫了司机。本来他是打算将她?送上车再离开,但?虞幼真坚持让他回去办公,说?温恂之可能会?需要他,她?的脸色差到了极致,白得像纸一样。直到此刻太太还在为温总考虑。他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好顺她?的意,不再坚持送她?,转而?目送她?的背影离去,看着她?渐渐走远,看到她?低着头,手臂抬了好几次。

恰在此时,他的手机震了两下,低头一看,是温总发来的。

“幼真是走了吗?”

笑?眼?青年望着这短短的行字,叹了口气,回复道:“刚走了。”

温恂之看着桌上多了一道折痕的离婚协议书,指尖动?了动?,碰到滴落在上面的,还未干的水渍,忽然间感到一阵尖锐而?急促的心?痛,并且这阵疼痛似乎越来越剧烈,并逐渐扩散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乃至神经?末梢,让他难以自抑,甚至需要一手撑在桌上,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他垂着眼?睫,呼吸急促而?困难,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破了一个洞,有无穷无尽的冷风灌进他胸口的破洞。

又疼,又冷。

他后悔了。

他拿着这份离婚协议书,简直快要站不住了,慢慢地颓坐在椅子上。空气中还弥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冷的玫瑰香,是她?最近爱用的香水味。

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控制不住地想象起她?方才的模样,比如说?,她?是如何站在桌边的,又是如何拿起他手里这份离婚协议书的,她?的眼?睛一定红了,但?她?肯定会?忍住不哭……过分细致的画面像电影慢镜头似的在他脑海里一帧一帧播放,令他难受不已。

他知道她?一定更难受。

而?这份难受,是他造成的。

后悔、愧疚、自责一时间涌上心?头,他嘴巴都在泛苦。他几乎是一刻也忍不了了,抓过手机就给?虞幼真身边的保镖打电话,但?他等?了许久,直到电话自动?掐断,都一直没有人接。

温恂之的心?里涌上一股不安,转而?给?助理拨打电话,电话刚一接通,他就直接问道:“最后是哪个司机送她?走的?”

助理:“是陈司机。”

温恂之:“你目送她?上了车是吗?”

助理答:“是的。”

温恂之挂断电话,试图拨打陈司机的电话。在等?待对方接通的过程中,时间过得格外漫长,就在他以为陈司机也不会?接电话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温总?”

温恂之握紧电话,开门见山地问道:“太太现在是不是在你旁边?”

“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温恂之的心?直直地往下掉,他闭了闭眼?,指尖在控制不住的发颤,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这一刻,他无法避免去往最坏的结果想。

可也就在这时,他又听到陈司机补充了句:“但?我的视线里能看到太太,保镖王哥就守在太太身边,很?安全。”

温恂之:“……”

总归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有人守在她?的身边,她?现在是安全的。

他做了个深呼吸,按捺住情绪,沉声问道:“你们现在在哪里?”

陈司机给?他报了个地址,温恂之抓起放在桌面上的车钥匙,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看住太太,我现在立刻过去。”

第 66 章

从?温氏出来之后, 她迫切的想要逃离这里,可等她真正坐上车,司机问她去哪里, 她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以往碰到?了困难, 她第一反应都是要回家,但是现在回家吗……

她垂下?眼睫, 沉默片刻后,说:“回家吧。”她话音一停, 补充道:“是回虞氏的大宅。”

争夺遗产的战争落幕之后,虞家大房就已经?从?老宅搬走?,而?虞幼真结婚后,也跟温恂之搬到?一处去了,所以现在就只有赵瑞心还有以前的一些老人住在虞氏老宅里了。

虞幼真穿过熟悉的庭院, 走?到?那幢有段时日没回来的米白色建筑前, 爬山虎覆住半边建筑, 风拂过,响起一阵叶片擦响的窸窣声。

她脚步微微一顿,抬起头看见满墙深深浅浅的绿, 叶片交叠,绿浪翻涌, 更显得?此处一派静谧。

奇异般的, 她刚才阴郁低落的心情慢慢地、慢慢地变得?和?缓了一些。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抬脚走?进屋内。

管家章叔见虞幼真回来,是既惊又喜,但目光触及她微蹙的眉心和?仍然泛红的眼眶后, 便是一愣。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小姐脸色这般惨淡了。

虞幼真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问他:“我妈妈在不在家?”

章叔摇摇头。

也是意料之中, 在这个时间点,赵瑞心应该还在公?司。

于是她便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反倒是章叔见她的神情有些憔悴,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小姐,您是碰着什么事?了吗?”

虞幼真抚了一下?面颊,她也知道她现在脸色应该不太好,但章叔这句话算是问心坎上了。

可她要怎么说?

她没法说。

于是她只垂了眼,掩住眼底的思?绪,用尽量轻快一些的口吻说,她没什么事?,只是想家了,回来坐坐。

这句话算是安抚他,章叔心下?了然,也明白过来她是不想说,他低低叹了口气,给她放了些她爱吃的东西,便静悄悄退开了。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屋内一切设施摆设如之前那样,家具全?都笼在温暖朦胧的光晕里,一切都显得?格外平静安宁。

虞幼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紧绷的心神又更平复了些,等她坐定下?来,发觉屋内还是有变化的,在她身前一点点的位置上新摆了一个相框。

相框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正是她和?温恂之结婚那日时拍的全?家福。相片里,爷爷的手?覆在他们手?上,她现在还能能回忆起爷爷那天的叮嘱,他语重心长地和?他们说。

——“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过日子。”

爷爷的谆谆叮嘱似乎还在耳畔,但她没想到?,那么快,那么快他们就有可能不再是一家人了。

虞幼真咬着牙,抬起眼向上望,忍住突如其来的酸涩。

等想哭的欲望稍稍压下?去后,她不敢再看那照片,而?是侧过脸向外看去。

虞家的庭院被打理得?很好,尽管在冬季,庭院里依旧是蓊蓊郁郁。其中最扎眼的是远处矗立着的那一棵树,它的树干粗壮,亭亭如盖,充满了生命力,就连浓绿的叶子都被池塘里莹莹的波光和?浅淡温暖的日光照得?熠熠发光。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棵树的枝干上,那儿垂着一个木质秋千,圆润而?朴素,逆光模糊了它的轮廓。这棵树是爸爸给她种的,秋千也是爸爸给她系上的。

但是在这儿陪她最多的人,反而?是他。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他们小时候会绕着这棵树嬉闹;会在长夏时分躺在树荫下?野餐;他还会陪她荡秋千。

不仅这里,还有那里,凡是目光所及,处处都有他们一起玩闹过的印象。

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以往嬉笑玩乐的一幕幕,现在仿佛变成?了一片片薄薄的利刃,直往她心口扎。虞幼真忍不住揪住胸前的衣襟,俯下?身,双肩微微颤抖。

原来两小无猜,可而?今想起他,竟然会觉得?有心痛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才缓解了些许。她攥紧拳头,略指甲掐进肉里,带来些微疼痛。

冷静下?来,虞幼真,冷静下?来。

不要沉缅于情绪,要把整件事?情都整理清楚。

她掐着手?心回忆刚才看到?的离婚协议,她记得?很清楚,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一行字:“依据婚前协议离婚”,如果没推断错,这应该是一个关键节点。于是她在脑海里将“婚前协议”这四个字圈起来,像地毯式搜索那样在记忆里反复搜找,回忆关于婚前协议相关的事?情。

他们在律师面前证婚的那一天,她签了一大堆婚前协议。在结婚之前爷爷和?母亲就跟她说过,出于保护他们两人的考虑拟定了一些婚前协议,这些文件都由双方的律师检查把关过,没有问题。

等到?结婚当天,她才发现要签的文件太多了,而?选定的吉时马上就要到?了,她根本来不及细看每一份文件。她囫囵看了好几份文件,发现都在讲关于财产的事?情,于是她也没再仔细地看,一股脑全?签了。那份她没有印象的婚前协议或许就夹杂在其中。

但是不应该啊?倘若真的有签婚期协议的重要文件,爷爷和?妈妈应该都会和?她说的,为什么她没有什么印象呢?

等等!

也许是有说过的!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一些事?情——爷爷去世前,她去探望爷爷,那天晚上他跟她说了很多话,爷爷好像问过她有没有看过他们签署的婚前协议,她回答说没有,爷爷拍了拍她的手?,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回去好好看一看。

她当时答应了下?来,但后来爷爷过世,她心痛不已,紧接着家里又发生了一连串事?情,她便也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再后来,她从?川西回来,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并跟母亲说了她喜欢温恂之。当时母亲看着她,说了句很意味深长的话,她说:“你现在还是他太太。”然后母亲也让他回去好好看文件,当时她以为是母亲教给她的继任者培养计划,但今天想来,或许她说的是其他的文件。

比如说他们两人的婚前协议书。

这么久了,她竟从?来没有认真地去看过那婚前协议。

也许她要答案就藏在那婚前协议里!

她攥住微微发颤的手?指,霍然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去。

外边,保镖和?司机一直蹲在花园里暗中观察她,看到?她忽然站起来被吓了一跳,眼见着她就直奔两人而?来,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保镖压低声音迅速说:“怎么温总还没到?吗?”

司机:“还没呢!”

保镖:“你问问他什么情况?”

司机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去问?”

眼看着局面可能要失控,保镖着急上火:“哎哎,我来也行!”

话音刚落,司机的电话便响了,不是别人,正是温恂之打来的。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劈头盖脸的问了句:“太太现在还在家里吗?”

司机迅速说:“在的在的!”

温先生好像是松了一口气,扔下?一句:“我立刻到?。”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先生的电话刚一挂断,这边太太就已经?走?到?两人面前。她脸色还是不太好,但看起来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她对两人点一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现在回去。”

司机:“……您是指?”

虞幼真吐出三个字:“深水湾。”

司机有些犹豫,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太太说先生已经?快到?了的事?情。

也就在这片刻之间,那边花园门口突兀地传来一道鸣笛声。

“幼真!”

虞幼真的眼睛微微一颤,听出是他的声音。

是他来了。

她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见他,可她仿佛被他这一声呼唤钉在了原地,竟不能动弹半分。

她甚至不由自主地看过去,捕捉那道熟悉的颀长的身影。

两人视线相对的片刻,忽而?风起,风摇晃着万事?万物?,院内的异木棉开得?正好,枝头沉甸甸的,被风一吹,粉色的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她的发上,他的肩上,落了一地。

然后,她看见他快步向她这边走?来,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那一小段路甚至是跑过来的。

最后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他好用力好用力,像是要把她揉进血肉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他跟她说,回家吧。

那样沉稳的人,此刻声线竟也是颤抖的。

风声猎猎,院子里的枝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也许是风太大,被风迷了眼,她阖了阖眼睫,有落泪的冲动。

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呢?

甘美?、苦楚;满足、空虚;喜悦、心酸。

良久,她挣脱他,很轻很轻“嗯”了一声。

回家的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没说一句话。

从?虞家老宅开下?来时,可以看到?一片海,向外看去,可以看到?远处的海。海面很平静,阳光落在海面上,泛起点点金光,闪得?她眼睛很难受。

没有由来的,她忽然想到?好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她和?温伯伯以及月贞阿姨一起去美?国探亲。他们问她想去哪儿玩,她说想去看尼亚加拉大瀑布,于是他们就带着她去了。

那天天气也很明媚,和?此刻很像,他们一行人沿着道路慢慢走?。

她四处张望,踮起脚尖看这难得?一见的自然景象,是那样壮阔宏伟,潮平两岸阔,水面平静而?暗流涌动,一道巨大的缺口斩断河床,流水向缺口处奔涌,腾起氤氲的水雾。

只需要站在边上,阳光和?湿润的水气便扑面而?来,她没忍住眯了眯眼。

他也许是发现了,伸出手?挡在她的额前。

她的睫毛触到?他的手?指侧边,鼻子闻到?他身上很清新的味道,像切开苦橙时散发出来味道,还带一点点皂感。于是,她下?意识想抬起头,却被他的手?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他的在阳光下?白得?像在发光的T恤,和?他宽阔平直的肩背。

也是那一刻,她再一次发现,真的太久太久没见到?哥哥了,他的变化好大,他本来就比她高好多,现在又更高了,看起来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人了,而?她还是个小姑娘。

总归是有些别扭吧,她歪了一下?头,却被他轻轻拍了拍发顶,像是在安抚她一样。

然后,她听见哥哥对伯伯和?阿姨说:“一会儿去买把伞吧,有点晒了。”

那时她想,哥哥还是像以前一样好细心啊。

可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她投来过一眼。

……

虞幼真抿紧唇,心里乱七八糟的,她能感觉到?温恂之在看他,但她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一直一直沉默着,盯着窗外看。

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往后退。快到?他们深水湾的家了,窗外的道路也逐渐熟悉起来。

说来也巧,他们今天走?的这条路,和?他们结婚那晚回家的路是同一条。

只是那晚他们亲密无间,他枕在她肩上睡得?很熟,而?现在,他们全?程沉默。

车停稳在家门口,她率先下?了车,径直往前走?,他的步音紧紧跟在她身后。

沉默,始终都是沉默。

直到?快走?到?家门口时,她的手?腕被他从?后面攥住。

“……幼真。”

她没说话,也没回头。

他的声音很低:“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虞幼真长长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她咬住颊侧的软肉,竭力忍住鼻尖的酸涩,等缓和?了些,她转过眼看他,声线很平静:

“你给我看看我们的婚前协议原件。”

温恂之望着她,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艰涩地吐出一个字:“好。”

温恂之从?保险柜里拿出他们的婚前协议,文件垒起来有厚厚一沓。虞幼真翻了上边的那几份,发现全?是关于规定两人财产应如何处理的,都不是她要找的那一份。

她没了耐性,把那几份文件放回到?桌上,直接问道:“离婚协议书上说的婚前协议是哪一份?”

温恂之沉默片刻,垂下?眼,在这沓纸页的最下?方抽出来一份文件递给她。

虞幼真接过来,先是翻到?了末页,看到?落款处果真是她自己的签名。她闭了闭眼,翻回首页,准备细看里面的条款,也是这时她才发觉这份文件边页竟然起了毛,左上角的书钉也都晃动了,似乎常常被翻阅。

她抬头看了一眼温恂之,他垂着眼,神色晦暗。

她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勉强定定心神,开始逐字逐句地细看这份文件。

文件内容不复杂,写明规定说他们的婚姻以一年为期,倘若到?期之日他们两情相悦,则婚姻存续,如若有一方对对方没有感情,则可以提出解除婚姻关系。

虞幼真捏着纸张的手?收紧了,万事?万物?好像都钝化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眼前那一行字:“如若有一方对对方没有感情,则可以提出解除婚姻关系。”

刺目的白纸黑字。

她无法克制地想到?了之前王婉和?她说的——他有过喜欢的人。

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她不是不难过的,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是妒忌的,她羡慕那位未曾蒙面的女士,能见证她不曾见过的他意气风发的从?前,能被他亲密地注视过,还能拥有他的喜爱。

也许很多很多年后,他遇见任何与她相关的事?情,接触到?共同的朋友,走?过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依然会不可遏制地想起她。

可她也知道,和?过去计较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她只能宽慰自己说,风物?长宜放眼量,他们已经?结婚了,他们还有以后,很长很长的以后……可是现在,他要跟她离婚了。

他们没有以后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砸落在纸上。

“……温恂之,你真的,”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她其实不想要情绪崩溃的,那样太狼狈,太不体面了,“你真的,想和?我离婚吗?”

可她真的太难过了。

她甘润的声音变得?又低又哑,还止不住地颤抖:“……你不要我了吗?”

他呼吸一滞,这句话像一个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在他心上,疼得?受不了。他俯低身来,伸手?给她擦眼泪,她却别开脸,可他却难得?强硬,手?指托住她的脸颊,逼她和?他对视。

她的眼泪太盛,都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只听见他长叹了一声,说:“我怎么可能想和?你离婚?”

“可是,你都签了离婚协议书了。”因为抽泣,她的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我知道,你以前有个喜欢的人是不是?她是不是要回来了?所以,你才想和?我离——”

他显然愣了愣,看着她通红的眼眶,似是有一些关窍被打通了。于是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就被他迅速掩住了唇,将剩余的话尽数封住在口中。

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我以为已经?很明显了。”

虞幼真:“……?”

他低眼看她,拇指在她的下?颌线处轻轻地摩挲,力道是极温柔的,语气是无奈的:

“你就没想过,我爱的人是你吗?”

第 67 章

“我爱的人是你。”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她耳边炸开, 脑子直接下线,过了好一会儿,虞幼真才勉强回过神来。她忘了哭, 缓慢地眨了眨眼, 眼泪挂在眼睫上,脸上还有些茫然?, 显得有点不?可置信。

温恂之轻柔地揩去她眼角的眼泪,“怎么还哭了呢?”

这回虞幼真没有躲开他, 内里心情却很*七*七*整*理复杂。

难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就好像她抱着一个盲盒,在漆黑的夜里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她无时无刻不?在揣测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会是她喜欢的东西, 还是她害怕的东西?

当然?, 她也曾不?止一次的许愿过, 希望这里面装着是她所喜欢的,期待的结果。

可当真等这一天真正到来?,揭晓了结果, 她却感觉有些不?真实?,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她眼睫湿湿的, 盯着温恂之看了会, 确定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才小?声问道:“真的吗?”

温恂之被她这反应逗笑了,轻轻捏捏她的脸颊,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不?提这个还好, 一提到这个,虞幼真瘪瘪嘴巴, 觉得更委屈了。

是的,他?确实?没?有骗过她,所以她就更不?明?白了,为什么他?说他?爱她,却打算跟她离婚。

明?明?爱是亲密,是承诺,是占有。他?们现在却与这些准则背道而驰。

他?们曾在法?律面前宣誓,不?论发?生什么都会对彼此不?离不?弃,她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事?实?上,从答应他?与他?结婚那一天起,她就没?有想过会和他?分?开,但他?却好像时刻准备与她别离。

——只要有过分?开这种撕毁承诺的念头,哪怕只有一秒钟,都是伤人的。

她好像又想哭了,有点哽咽,“那你,那你既然?说爱我?,又为什么想跟我?离婚?”

温恂之抚着她脸颊的手停住了,他?沉默了,眉眼低垂,浓黑的眼睫盖住了他?眼底的思绪。

半晌,他?终于开口: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虞幼真:“……什么地方?”

他?回头对她笑笑:“跟我?来?就是了。”

他?带她走进?他?的房间的更衣室里,在更衣室的隐蔽处放着一个保险箱,他?扭开那个保险箱。虞幼真隐约看到里面放了许多零零散散的小?东西,但被他?的身形挡住了,她看得并不?真切,只见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枚钥匙。

然?后,他?牵起她的手,穿过长长的连廊,走到了侧翼偏厅的一个小?房间前,并在那紧闭的门口前停住了脚。

这是她曾经想进?来?,却没?有钥匙的那个小?房间。管家告诉他?钥匙在温恂之那里,她想过要去找他?要钥匙,后来?不?了了之了。

也是没?想到,他?会带她走到在这扇门前。

她看看那枚钥匙,又抬眼望望他?,心里隐隐有一些预感。

“这是……?”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来?。”

莫名?其妙的,她有些紧张。

钥匙旋转,发?出“咔哒”一声响,他?拧开门把?。

门后是一间幽暗的房间,窗帘被拉上了,仅有一丝日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能看见起伏的微尘在阳光下漫飞,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墙上和地上的物件上。这些物件全用布蒙上了,勾勒出四四方方的轮廓。角落处还有一个落了灰的画架。

虞幼真的脚步微顿,下意识转头看他?——她感觉自己?似乎接触到了一个封锁区,原属于他?的,很禁忌的领域。

她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继续往前走会看到什么。

见她犹豫不?前,他?似乎看出来?了什么,垂下眼来?望着她,手贴在她的背上,很温暖,力道也很轻柔,就像是在鼓励她那样。

“去看看吧。”

她还在犹疑,他?眼角微微一弯,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别怕。”

她怔怔地望着他?,而后用力抿一抿唇。

很奇怪,他?这句话好像有力量的那样,她好像不?太怕了。

于是她缓步向前,伸出手触碰到她面前的那张布。那张布料上落了灰,她能感觉到,她屏住呼吸,手腕轻轻一动,布料滑落,终于露出了后面物件的真容。

这是一副人物肖像画,整幅画面的色彩明?亮,笔触朦胧而温柔。画面上,一个少女趴在窗边的书桌上熟睡,她身侧的窗外是一汪小?池塘,水面上漂浮着半开半合的睡莲,粉紫色的,被清晨的雾气笼罩着,一切都那么梦幻迷离,而画面正中的少女眉目清丽秀致,眼睫卷翘。她睡得很熟,清晨和煦的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透出一点点健康的肉粉色。

虞幼真慢慢睁大眼睛,这画里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她。

或者说是,几年前的她。

尽管这幅肖像画人物身后的背景都做了虚化的处理,但她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她在伦敦念书时居住的房间的摆设。

她上大学时,他?来?过伦敦几次。

一次是她刚到学校念书,他?因?差来?伦敦,他?们见了一面;再后面是她爸爸去世后,赵瑞心分?身乏术,他?可能是担心她的情况吧,来?看过她几次。

她仔细辨认了一下画作上署名?下方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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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款是六七年前了,在她爸爸去世之前。

那时候,她十八九岁,还在念大学,他?二十四五岁,正在初创期,声名?鹊起,忙成陀螺。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来?一件陈年往事?。在她生日前一天,他?很突兀地来?了伦敦,并联系了她。她以为他?飞机刚落地,还说开车去机场接他?,却没?想到他?说已经到她家门口了。

那天下了雪,风很大。

她打开门时,他?就站在台阶下,听见开门的响动后,他?抬起头看她。他?本就白,那天脸色更白,眼下有一层薄薄的乌青色,鼻尖被冻红了,头发?、围巾和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他?看起来?就像一座易碎的玉人。

她连忙让他?进?来?,屋内烧了壁炉,很暖。他?们围坐在壁炉前,膝上披着毛毯,手里捧着热姜汤。

她问他?,怎么突然?来?了伦敦?

他?没?回答,只是望着她笑了笑,过了会才说:“公事?。”

话音才落,恰巧过了午夜十二点,屋内的钟声敲响。

在声声叮铃中,他?很温和地对她说:

“幼真,生日快乐。”

后来?,他?说他?行程很赶,她本来?计划着第二天和他?一起去吃个饭,但是她起来?后,他?已经悄然?走了。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就好像他?没?来?过,就好像昨晚的围炉夜谈是她的一场梦,但他?在桌子上留下的小?首饰盒,和下面压着一张折好的小?纸条提醒她这不?是一场梦。

她打开那个首饰盒,里面是一枚粉钻的项链。她从小?在珠宝堆里长大,有很多比这更漂亮更稀少的珠宝,但他?当时状况不?算太好,属于他?的东西都没?有拿回来?,还一直被他?的叔叔针对,哪里有钱买钻石呢?

他?什么也没?说,留下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生日礼物。”

后来?回了港城,大家一起吃晚饭,她把?这枚粉钻拿出来?,打算还给他?,免得他?资金周转不?济。可听完她的来?意后,他?不?肯收,望着她的眼神?深深的,说:“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她只好收起,回去后她从自己?的账上划了几百万给他?,也不?知道够不?够,应该是够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日晚上,他?望向她的眼里分?明?包含了很多话。

她眼睫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他?。心跳渐渐加快了,声音也微微颤抖,她征询他?的意见:“我?还能看看其他?的吗?”

而他?只是眼尾微微一弯,笑意温润:“当然?。”

她长长的吸气,咬着唇,一口气将屋内那些物件上盖着的布全部掀开来?。

然?后她愣住了。

全是画。

墙上挂着的画,地上靠墙立着的画……到处都是画。

此时此刻,她仿佛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回溯了她每一个细小?的片段——有风吹乱她头发?的小?像,有她侧身绑头发?的速写,有她午后小?憩的画像,还有她睡醒后睡眼蒙眬的肖像画……

全都是他?画的,全部都关于她。

四面八方的画围绕着她,画中人的一颦一笑,是他?用笔触一笔一画描摹下来?的她。

笔触细腻,爱意汹涌。

虞幼真怔怔地回过头去望他?。

他?个高腿长,半倚在门框边上。外面的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墙壁上映照出色彩斑斓的光影,还有一块浅红色的浮光堪堪停留在他?的眼尾,看起来?就像是他?的眼尾泛了一层薄薄的、惹眼的红。

就好像是……他?哭了一样。

直到此刻,他?仍是缄默的,只是很温和地笑着望着她,而她终于穿过漫长的时光,望见他?眼里盛满的、隐秘的爱。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但她是想哭了。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内心五味杂陈,是甜蜜的,是酸涩的,是轻飘飘的,却同时又是沉甸甸的,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了,喉头动了动,千言万语只问出了一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的语气中有怀念的意味:“好久了。”

望着她的眼睛里仍含着笑意,“久到好像成了习惯。”

泪水潸然?而下,她低下头,泣不?成声。她哭得这样失态,他?眼里流露出疼惜的意色,连忙抱她入怀里,手掌托着她的脸颊,拇指一遍又一遍地帮她揩去泪水,笨拙地低声哄她:“别哭了,哭得脸都花了。”

她攥着他?的衣襟,不?肯抬头。

等情绪稳定一些后,她闷声问:“所以,你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他?沉默了许久,她也不?催促他?,只是静静等着。等他?再度开口时,低醇的嗓音有些哑。

“因?为我?想要得更多。”

“……什么意思?”

虞幼真愣了愣,抬头看去,他?的下颌线流畅而优美。

他?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也低下头,他?们视线相?对时,他?低笑了一声,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怎么办,要给你看到我?卑劣的一面了。”

虞幼真细细的眉毛拧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让他?用上“卑劣”这两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缓声道:“我?骗了你。”

“什么?”她眼睛微微睁大。

“向你求婚那天,我?说我?需要一个太太来?堵住悠悠之口。这事?情是假的,没?人敢催我?。”他?眼睫低垂,声音低沉,“我?只是,随便找了一个正大光明?的,可以跟你提亲的理由。”

“我?对你隐瞒了很多事?情。坦白说,哪怕你不?会和我?结婚,我?也一样会帮你,正如虞叔叔当年帮我?那样,但我?趁人之危,以此为筹码,向你提出了联姻这个为难人的请求。”

他?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你很单纯,可能以为我?们真的只是政治联姻,并没?有发?现我?真正的企图,但虞爷爷发?现了,他?把?我?叫了过去,我?们聊了很久。”

仍记得那是个暮霭四合的傍晚,虞老爷子和他?对面坐着。

煮沸的茶水咕噜咕噜的,水气升腾,隔着氤氲的水雾,老爷子的视线依旧是锐利的,他?温声问他?,和幼真联姻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温恂之一早就知道瞒不?过老爷子,也没?想过要瞒他?,所以他?很端正地坐着,目光不?避不?让地回答说:

“她。”

老爷子皱了皱眉,似乎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他?重复了一遍。

今日如同昨日情形重现,他?望着她的眼睛,像把?一颗心都剖出来?那样认真。

“我?说,‘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虞幼真眼睫微颤,只听见他?轻声说:

“起初,我?想的是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就很好了,但到了后来?我?又不?满足了。”

他?低笑一声,叹息道:

“……我?想你能爱我?。”

“我?多么想你的眼睛只看我?,想你会爱我?,会一直、一直爱我?。”

他?笑了笑,像在忍耐着什么,过了会,才又轻声说道:“老爷子真的是很有智慧的老人,他?仿佛提前预知了我?贪心的变化。他?曾和我?说,两人结合最好是出于内心的选择,如果因?为披着一层谎言,或是掺杂了利益的考量,那样绝不?会长久的,但他?很慷慨,同意让我?试一试能不?能让你爱上我?。不?过,有一个前置要求,他?要我?们签下这份协议,也好给彼此留下一些回旋的余地。”

“后来?,我?曾经试探过你,我?发?现你似乎并不?知道有这份协议的存在。我?当然?也有想过,要不?算了,就这样过吧,哪怕不?知道你是不?是爱我?,或迟或早,我?也会是你最亲密的人……只要我?不?出错,你肯定会在我?身边陪着我?,一直陪我?到最后。只是日子一天天逼近,我?越来?越明?了,我?不?能这样做,不?仅是因?为要尊重这份契约,也不?止是我?渴求你明?明?白白地爱我?……”

“更重要是,我?没?有资格替你做选择——你是自由的。”

他?现在的笑有些不?由衷,苦涩至极,当初怀抱着不?可言说的心思做出来?的事?情,时过境迁,终于到了买单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像罪人等候她的审判。

“我?说完了。”

虞幼真咬紧唇,眼中又泛起了泪,说不?动容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愠怒。

她深吸一口气,说:“我?很生气。”

他?老实?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虞幼真觑他?一眼:“你错哪儿了?”

温恂之默了两秒,道:“我?错在不?应该骗你,对你隐瞒。”

虞幼真:“……还有!”

温恂之又想了想,歪歪头试探道:“是我?不?应该提离婚?”

虞幼真:“不?止!”

温恂之想了半天,投降了:“……您说,还有什么?”

虞幼真攥着他?衣领的手收紧了,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声线都在颤抖:“白痴——我?们的问题明?明?出现在沟通上!你为什么不?和我?沟通?你以为你让我?做这个选择是爱我?吗?可是你真的让我?做选择了吗?如果你真的爱我?,尊重我?,为什么要这样单方面仓促地拟定了离婚协议?假如我?真的签了呢?你怎么办?如果你早告诉我?你爱我?——”

“那你会被吓到的,然?后再也不?理我?。”他?苦笑道,“我?想过,很早之前就想过,如果我?们做不?了伴侣,能当你一世的哥哥,能一直一直看着你,也是我?的福气……你还记得吗?你早前念书时有个男孩同你表白,想追你,不?过你不?喜欢他?,拉黑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后来?在学校远远看到他?,掉头就走。”

“幼真,你从不?给不?喜欢的人留余地。”

她迅速反驳道:“我?不?可能会那样对你!”

他?深深望着她:“是,你当然?不?会,但我?不?想我?们相?处时会尴尬难堪,也不?想令你为难。”

这句实?话像一枚针一样,一下子就戳破了她的鼓胀的怒气,就如同漏气的气球,一下子被放了个精光。

是啊。

她明?明?也是出于同样的顾虑才一直闭口不?言,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

她低着头沉默,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许久,她放在身侧的手掌慢慢握成拳,像下定决心般,她轻声说:“其实?,当初我?同意和你结婚,不?全是为了利益。”

他?有一瞬的怔忪,好像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什么?”

她抿了一抿唇,抬起头来?,琉璃般又透又亮的眼睛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如果只是利益,并不?能让我?做出搭上自己?婚姻的选择。”

“你还记得,我?答应你结婚那晚发?生过的事?情吗?”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已然?有了哭腔:“温越之走了之后,我?看见你在那儿抽烟,看起来?好孤独。”

温伯伯出事?后,月贞阿姨和他?相?依为命,在局势稍微好了些之后,月贞阿姨又出了事?。月贞阿姨出事?那天,真心或假意的大人们围在病房外等待医生出来?宣布抢救结果。

结果当然?是不?好的。

得到结果后,来?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只剩下几人,她爸爸妈妈在跟医生询问和确定相?关的事?宜,他?就靠在一边的墙上,神?情茫然?,像丢了魂一样。

第二年春节,她家邀请他?来?过春节,酒过三巡,他?可能是有点醉了,看着她家里人忙碌的身影,笑着,叹息着,低声呢喃了一句:“有家真好啊。”

她听见了,也记住了。

虞幼真吸吸鼻子,“那时候,我?就……我?就想,我?是不?是可以陪陪你?”

温恂之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难得艰涩:“所以,你那时候就对我?……”

“那没?有。”虞幼真小?心看他?一眼,“那个时候……嗯,我?还把?你当哥哥看待。”

温恂之无奈地闭了闭眼,大起大落莫过于此。他?眼睫微动,紧紧追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她声音变小?了,轻轻软软的声音像春天柔软的蒲公英。

他?抬眼看过去,她的脸颊微红,眼神?有些躲闪。

“现在,当然?就,就不?是了。”

她声音很小?,但他?听得分?明?,他?笑了起来?,那笑越来?越大,像水波荡漾开那样。

“所以,”他?噙着笑,轻声问,“还离婚吗?”

虞幼真听到“离婚”两个字,就有点创伤后应激反应,她一把?拉住温恂之的领带,用力往下拽了拽,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温恂之,颇有几分?“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你好看”的意思在。

温恂之被飞了一记眼刀,但他?却毫不?在意,心情轻飘得像飘上天的氢气球,他?的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愉悦的笑意。许久过后,他?珍而重之地唤了她一声:

“虞幼真。”

他?握住她的手,手指摸索着,圈住了她的无名?指,上面有一枚闪亮的素净的婚戒,“我?想和你长长久久。”

“如果你同意呢,你就点点头,不?同意呢……我?也不?会放你走。”

虞幼真哼了一声,还要阴阳他?两句:“怎么了?现在不?说给我?选择的权利了?”

温恂之笑着摊手,“我?很独/裁的。”

她瘪瘪嘴,小?声嘟囔:“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我?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你的心意。”

温恂之望着她,唇角微微翘着。他?的唇形很好看,上唇正中有一粒微微凸起的唇珠。

她的眼睛在那粒唇珠上停了几秒,拽着他?领带的手指动了动:“你过来?点,我?告诉你。”

他?听话地俯下身。

她心跳如鼓,伸手盖住他?的眉眼,就着拽着他?领带的姿势,微微偏过头,踮起脚。

温热柔嫩的唇瓣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唇角上。

就像春天开放的第一支玫瑰,颤巍巍地绽开花苞,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他?的眼睫在她的手心扫动。

她退开了点,然?后扬起下巴,重新吻了上去,并很轻很轻地,咬了一下那粒可爱的、她觊觎已久的唇珠。

柔软的、湿润的。

他?的唇是真的……很适合接吻。

第 68 章

这算是他们第二次认真地接吻。上一次接吻是在婚礼上, 更多是为了完成任务流程,而这次则是他们心意相通后,发乎于情的亲吻。

他轻轻地啄吻, 很轻地、很温柔地在?她唇上辗转, 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两人?气息交-缠,空气也在悄然升温。

不知何时, 他的手臂已然圈住她的腰肢,用力收紧, 像要把她揉进怀里那样,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脸颊。她被迫仰起头,攥着他领带的手指渐渐松了,盖在?他眉眼上的手也落下?,双手无力地撑在他紧实的腰腹上。

以前她总听人?家说, 接吻会面红耳赤, 浑身发软, 软得跟一滩水一样,此刻她是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得极快,胸膛起伏着, 好?像都不会呼吸了那样。

他似乎感觉到了,轻轻地吮了一下?她的下?唇, 用近乎气音的音量和她说:

“张嘴。”

她的眼睫颤了颤, 睁开眼,在?他眼里看见了满脸绯红,目光潋滟的自己?。

男人?的手指在?她下?巴处刮了刮,声音低而哑, 像海妖蛊惑人?心的声音:

“乖,张嘴。”

虞幼真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 她咬咬唇,心里很扭捏,其实是不太想?拒绝他的,但是又不好?意思?真听他的话,于是她低下?头去?,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小声哼哼了两句,说“不要”。

她这幅小女儿?的情态太过可?爱,温恂之?内心又爱又怜,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虞幼真用眼睛瞪他,他却漫不经心地笑,还变本加厉地用两指夹她颊上的软肉,又用拇指点点她红润的嘴唇:

“还瞪我,好?凶。”

虞幼真恼羞成怒,一拳捶在?他的肩膀上,声势浩大,落下?去?的力道却是轻轻的。

温恂之?被她逗笑了,低下?头还想?吻她,两人?越靠越近。恰在?此时,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起,他们像触电般分开,虞幼真看看他,手指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说:

“呃……电话响了,我接个电话。”

电话是赵瑞心打来的,她应该是回到家了,听管家章叔说虞幼真刚才回了家,脸色还不太好?,但回来却不见她人?影,所以打电话过来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事情当然是解决了,而且这种小夫妻之?间的事情,也不好?再说出来让母亲担心,于是虞幼真含混过去?了。

却不料赵瑞心的话锋一转,问起她和涂山老师见面的情况怎么样?

虞幼真看了一眼温恂之?,默了两秒,老实回答道:“挺好?的。”

赵瑞心便在?电话里头笑,她的声音穿过电话传过来很温柔慈祥:“那你不如就休个假去?跟涂山老师采采风吧?”

虞幼真愣了愣,下?意识反问道:“那我的工作怎么办呢?”

赵瑞心笑着说:“没有关系的。我听说你在?公司适应得很好?,学习的进程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我们可?能还需要根据你的情况再更新一下?进度规划,你也趁这个空档出去?放松放松吧。”

虞幼真沉默不语,她心里当然是想?要跟涂山老师一起去?摄影采风的,但始终放不下?自己?的工作职责,即便是赵瑞心这样说了,她还是有些犹豫。

赵瑞心当然是了解自己?女儿?的,见虞幼真沉默不说话,她放缓声音,语重?心长道:“机会难得。以前是没有办法,现在?可?以选择了……去?试一下?吧,幼真。”

她们母女两个都明白,“以前没有办法”是什么意思?,说她心里完全?没有遗憾是假的,赵瑞心也心知肚明。

虞幼真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电话挂断之?后,虞幼真握着手机,她抬眼看看温恂之?,心里百般滋味:“你和我妈妈说了?”

温恂之?眉梢微挑:“嗯?我不可?以告诉妈妈吗?”

虞幼真眼睛微微睁大。结婚那么久,他一直是叫赵瑞心阿姨的。现在?怎么,怎么……也跟着她一起叫妈妈了?

温恂之?像是看出来了她的疑问,吻吻她的眉尾,意有所指说:“彼一时此一时。”

虞幼真:“……”

他低头捏捏她的手指,像把玩玉器一样挨个摩挲,“所以,幼真你就听妈妈的话,出去?放松放松吧。”

虞幼真没讲话,只?是眼睛巴眨巴眨地望望他。这还没有分离,她便感觉到有一些不舍得了:“那我要去?好?一段时间,好?久不能在?家了。”

她不好?意思?直接说舍不得他。

温恂之?听明白她的意思?,低低地笑了,分开她的手指,十指交错相扣,举起她的手,吻了她的手背,还在?她的眼睛和眉梢亲了又亲,低声承诺说:

“我会每天给你打视频通话。”-

南半球。

虞幼真和涂山先在?非洲走过了一圈,在?马赛马拉和安博塞利看了动物迁徙,又去?了甜水保护区,拍了许多照片,而后一路辗转去?了纳瓦沙湖,再转道去?了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

塔斯马尼亚岛是澳大利亚最小的一个岛洲,因其心形的形状,被称为“世界的心脏”,又被誉为“世界的尽头”。塔州隔岸便是南极洲,在?这里,自然风貌原始而优美?,全?年可?观测极光。

塔州也是她们采风的最后一站。

涂山希望在?这儿?能拍到塔州三宝,即极光、银河和蓝眼泪。

相比于在?非洲时候的舟车劳顿,在?塔斯马尼亚岛的日?程就悠哉清闲很多。这里风景秀美?,远离喧嚣尘世,在?塔州,她们的作息非常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切好?像都慢了下?来。

涂山告诉她,拍出一张好?的照片其实并不容易,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并不时时有,所以需要人?等待。

说这话时,她手里提着一听啤酒,含笑望向她:“其实我是个独行侠来的,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去?采风,因为很多人?都没有耐心去?等待一个完美?的时机。”

虞幼真笑道:“那要感谢我先生?,如果不是他向我争取来这个机会,也许我们不能坐在?这儿?一起喝啤酒等极光。”

涂山挑了挑眉,说:“确实。”她的目光看向前方,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是他来见了我好?多次,每次来都带上你之?前的摄影集,每次来找我其实都为了同一件事,就是想?让我见见你,如果有机会的话,让我带你一起去?采风。”

虞幼真握着啤酒罐的手紧了紧,有些惊讶地看回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涂山回忆了一下?,说:“蛮久之?前了吧……好?像是两三个月前,还是三四个月前吧。那段时间他几乎每一周都来游说我。这么说吧,隔两三天就会来问一问我,真的是很坚持。”

今晚喝了酒,虞幼真的脑袋有点不太清醒,她掰着指头算了算,两三个月前,那段时间大概是他们从贡嘎雪山回来之?后。

她问涂山:“那您答应下?来是因为……”

涂山捏着瓶子,对她眨眨眼睛,笑着说:“他说要投资我。”

虞幼真:“?”

涂山见她愣了,大笑起来,道:“其实是因为他很坚持。我本以为他被我拒绝了几次之?后就会放弃的,但他没有,一直在?等。有些人?死缠烂打很令人?讨厌,但他不会,他始终保持着一个有礼有节的距离,非常耐心地等我松口。我讨厌不识时务的人?,但我很欣赏愿意为了一个机会耐心等待的人?。”

“所以,我答应跟你见一面。”

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些她所不知道的,他为她做的事情……虞幼真抬眼望望天空,漫天星辰璀璨,像极了他们在?贡嘎雪山所一起见过的银河。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又想?他了。

暖黄色的灯光照亮她的侧脸,也映照出她微微泛红的眼眶,涂山伸手抚了抚她的脊背,语气温柔:“幼真是不是想?家了?”

虞幼真回望她,点一点头:“是有一点。”

涂山:“是想?家了,还是想?他了?”

虞幼真笑了,坦然道:“都想?。”

涂山笑了一下?,晚风吹动着她及耳的短发,她眼睛望向前方,轻声喟然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很想?。”

她的语气很轻,但多少有些唏嘘。

虞幼真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她隐约有所耳闻,涂山曾经有过不太好?的情感经历,她跟前任分手后,便过上了四海为家的生?活,一心做事业。涂山今晚提起来,口吻是轻描淡写的,想?必也不是想?要她的安慰——她们共聚在?此处为的是更辽阔的山海,聊起失意都只?是人?生?中细小如纸屑的片段。

轻舟已过万重?山。

于是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拍了拍涂山的肩膀,在?她转过脸来后,对她举起手中的啤酒瓶:

“干杯?”

涂山笑着举杯:“干杯。”

她们继续谈天说地,从摄影的理论,讲到各自的生?活,话题越来越深入,酒也越喝越多。渐渐的,她们脚边堆起了几个空啤酒罐,虞幼真喝得有些醉了,抬眼看见天上的星星仿佛都在?旋转,晚风也温柔,送来海浪潮起潮落的声音。

就在?她快支不住,要趴倒在?桌上时,她放在?手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熟悉的头像。

——My cookie can.

温恂之?又给她打来了每日?的视频通话,自从虞幼真出来之?后,他每天都会给远在?异国他乡的妻子打来电话。

涂山瞥一眼就知道是他,她还曾经笑过温恂之?,这么大一个老板这么黏自己?的太太,*七*七*整*理也笑过虞幼真给温恂之?的备注,说真是充满了少女心。

虞幼真拿起手机,看看涂山,还有手里还没喝完的啤酒,又望望那在?跳动的视频通话申请。

涂山知道他们小夫妻感情好?,也懒得吃这狗粮,手挥一挥,说:“行啦行啦,别?看了别?看了,不用在?这陪我了,你赶紧去?接你老公电话吧,一会儿?给等着急了。”

虞幼真本来就喝了酒,两颊泛起了酡红,被涂山这么一说,脸更是红了个彻底。她跟涂山道了声谢,就抱着手机赶紧回了房间。

电话接通,温恂之?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他还穿着西装,头发也是梳起的,看样子是还没有洗漱,很可?能是才结束一天的工作。

他视线转到屏幕上,看清虞幼真现在?的模样后,脸上有些讶异,眉梢也挑了挑:

“你怎么脸这么红?”

虞幼真抱着手机,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今天晚上喝了一点酒,不过不多,就一点啦。”

她有一点心虚,他可?能不太喜欢让她喝酒。可?能是因为早前他工作时喝酒喝伤了,现在?有胃病,所以很注意这一方面,担心她也喝酒损坏身体。他们婚礼那几天,她都没喝多少酒,全?被温恂之?挡了下?来,但她今晚偷偷喝了啤酒,还被他抓了个正着,说不心虚是假的。

温恂之?却笑了笑,只?问了她一句:“味道怎么样?”

预料之?中的责备并没有到来,虞幼真眨眨眼睛,老实回答道:“还行?”

“那我下?次带你去?喝酒?”温恂之?很温和的笑了,但很快又收敛了神色,有点严肃地说,“但是你不能喝多。”

虞幼真很乖地点头,心里变得很软。她抱着手机,听到他那边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轻声问他:“你是还没有工作完吗?”

温恂之?:“还有一点工作需要收尾。”

虞幼真:“那要不你先工作?”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他笑着睨了一眼她,说:“不要。那样我今天就见不到你了。”

虞幼真的嘴角往上翘,想?起涂山之?前打趣他们,说他们两个太黏糊了,她又伸手按按嘴角,故作严肃道:“你还是工作为重?。”

温恂之?横了她一眼,他轻哼了一声,开始一本正经给她扣大帽子:“你不想?我。”

虞幼真两眼一瞪:“胡说八道!谁说我不想?你了!”

温恂之?笑了,但嘴上还是不放过她:“你刚才催我挂电话,是不是不想?见我了?”

这男人?……怎么这样!

虞幼真憋了半天,憋出了句:“你胡搅蛮缠,我是担心你工作没做完嘛。”

温恂之?:“那你怎么不担心我想?你呢?”

这一记直球把虞幼真直接给打懵了,她的脸又开始发烫:“知、知道了!”

那边还在?幽怨地“数落”她:“出去?那么多天,你都不记得给我多发发消息。”

虞幼真自知理亏,小声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一定发,一定多发。”

虞幼真又哄了他好?一会儿?,才把这“小肚鸡肠”的男人?哄好?了,聊天的气氛又重?新快活起来。

只?是时间渐晚,虞幼真这边时差比港城早一些,又到了她睡觉的时间了,温恂之?及时刹住,催促她快些去?睡觉。

临挂电话之?前,温恂之?叫住她。

“幼真,你忘了一件重?要事情。”

虞幼真:“你说?”

温恂之?表情严肃,细听他的语气有点委屈:“今天你还没说你爱我。”

受不了了!!!

虞幼真深吸一口气,说:“……爱你。”

温恂之?很不满意:“听起来有点敷衍。”

虞幼真调整表情和语气,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的眼睛,说:“我好?爱你,我好?中意你。”

温恂之?眼角微微一弯,满意地点点头。虞幼真被他的表情给逗笑了,在?按下?挂断键前一秒,她飞快地又说了一句:

“我最爱的温先生?,晚安。”

画面定格在?温恂之?错愕的神情上,下?一秒,电话挂断。

很快,便弹出了一条信息-

My cookie can:我最爱的温太太,晚安。

虞幼真抱着手机笑了好?久。她躺在?床上,手机落在?她的手边。她躺了一会儿?,回味了一下?他们刚才的通话,又拿起手机往上翻看了一会儿?他们的聊天记录,傻笑着抱着手机滚了好?几圈。

她感觉有点晕乎乎的。

不知道是因为喝酒喝到微醺,还是因为他。

这种情况延续了很久,即使是第二天起来之?后,她仍然感觉脑子有点不清醒。她揉揉惺忪的眼,推开窗,外面阳光正好?,明媚而浅淡的日?光照在?屋前开花的树木上,微风拂过,花叶簌簌作响,白花似飘雪般落下?。

她忽然想?到,他们结婚那天,在?雷动的掌声中,她穿过漫天飘飞的白玫瑰花瓣,一步一步走向他。

她垂下?眼,有一朵洁白的花朵静静地躺在?她的窗台上。她伸手拾起这朵花,举到眼前细看,对着光,能看清花朵身上细幼而精细的脉络,十分漂亮,很像他曾送给她的某件珠宝,也是被做成花的形状,镂空的设计勾勒出花的轮廓和脉络,亦是同样的精细。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他。

他在?做什么呢?

第 69 章

虞幼真将那?朵花放到桌面上, 心里做了一个决定。现在她和涂山正住在塔斯马尼亚岛的僻静处,去霍巴特城并不远。于是她跟涂山打了个招呼后,便直接驾车去了霍巴特——她非常迫切地要去采购一些东西。

等她回来之后, 涂山看着她摆在台上的东西, 有些不解:“这就是你说的非常迫切,要去买的东西?”

虞幼真点点头。

涂山随手拎起一袋材料:“这是拿来干嘛的?”

虞幼真拿出手机查小红薯:“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先来看一下。”

涂山:?

“好?吧好?吧, 那?你买这个干什么?”

虞幼真翻转过手机给?她看屏幕,她点了点那?张图片, 眼睛弯弯的:“我想做这个东西。”

涂山定睛一看,她看看虞幼真,又看看那?屏幕上面的照片:“你确定吗?这玩意儿好?像有点费时。”

虞幼真摩拳擦掌:“我想试试。”

……

几天之后。

虞幼真小心仔细地将相框密封包好?,放进一个包裹里。她今天要把这个包裹寄回港城。

快递员将包裹取走,她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离开?, 等快递员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 她掏出?手机来, 想了一下,点开?温恂之助理的对?话?框。

涂山站在她身后,倚在门框上, 看着她一段字删删改改,事无巨细的交代了每一个细节。她摇摇头, 轻啧了一声, 不知是唏嘘还是喟叹:

“年轻人啊。”-

北半球,港城,深水湾。

阳光透过窗户,落入病房内。

温恂之坐在李月贞的床边, 细心为她擦拭手背和手掌。他会定时过来探望李月贞,今天是他过来看她的日?子。

大抵是春日?将近, 日?光愈发明媚。病房下面的玻璃花房,从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卉开?得正好?;病房里也是一派亮堂,早前冬日?的昏暗与阴沉一扫而空。

温恂之为她擦拭完手脚后,如往常一样,一边为她细细按压手脚,一边跟她细细诉说自己近来的情况。母亲虽很沉默,但?他知道她一定在听,而且她应该会很感兴趣。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他最忠诚的聆听者?。

“妈妈,幼真现在澳大利亚,所以今天就只有我一个人来看你了。你是不是很想她?其?实我也是。”

一想起她,他眼角微一弯,低下头,久违地感觉到有些难以为情,“其?实,还有个好?消息想跟您分享,前不久,我们说开?对?彼此的感情……很奇怪,我现在越来越不能忍耐长时间见不到她,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不过没有关系,就快要过年了,总归是要回家过年的。”

他又继续说了许多,关于他最近的工作,关于他最近所做的一些决定,凡此种种,皆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

病房里十?分安静,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说到后面,他已没有更多新鲜的、有趣的事情可以说了,于是他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地为她按摩。他的手指轻轻按过李月贞的手部肌肉,在顶级医护的悉心照料下,她的肌肉并没有萎缩太多,依然?维持着健康柔韧的状态,只是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

温恂之久久地凝视着她,她仰面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唇边甚至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但?她睡了太久。良久,他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为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声音低哑,就像是喃喃自语:

“又是一年春节了,时间过得真快呀……妈妈,还要多久你才会醒呢?”

依旧是无人响应。

他早已习惯。

他在原处坐了许久,最后为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阖上了门,门锁“咔哒”一声关上,房间重归于寂静。

无人知晓,在安静的房中,李月贞的小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

温恂之从病房里出?去时,助理正等在房门口,见他出?来,便立刻迎了上去,“温总,有份文件需要您过目一下。”

说完助理将手里的文件双手递了过去,温恂之拿过文件,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标题,但?看清楚写的是什么之后,眉梢微微一挑。

——《画廊转让协议》。

他皱起眉,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购置过一个画廊,便耐着性子粗略浏览了一遍文件内容。这份协议各项细则写得清晰明白,只要他一签字,这个画廊就是属于他的了。

他看向助理,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这是怎么回事?”

助理本就生着一双笑?眼,此刻脸上笑?意更深,甚至还带了点儿促狭的意味,“是太太给?您准备的礼物。”

温恂之将那?份文件反复看了几次,又确认道:“是幼真给?我的礼物?”

助理笑?着点头。

温恂之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相关的记忆,“我怎么没听她说起来过?”

助理见他还是茫然?,笑?着递给?他一把钥匙,说:“那?不如您自己过去看看情况?”

他微微一愣,接过钥匙,钥匙入手冰凉,沉沉的,拿在手里很有分量,他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发觉这钥匙上有点不明显的凸起,定睛一看,那?上面竟然?镌刻着细细的三个花体?英文。

Wzy&Yyz——他们名字拼音的缩写。

他摩挲着那?几个字母,忽然?笑?起来,刚才郁结于心的愁云散去不少,他抬眼看向助理,问道:“你之前知道这件事吗?”

助理耸耸肩,说:“太太瞒得很死,我也是才知道不久的。”语毕,他又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补充了句,“不过我隐隐约约有听说啦,太太为这画廊费了不少心思。”

温恂之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握紧那?钥匙,阔步向外走去。

“走,现在去看看。”

那?画廊离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并不远,驱车过去不过十?来分钟。画廊位置相对?比较僻静,但?周围绿树丛荫,环境极好?。

两人按照转让协议上的地址找过去,找到一幢通体?洁白的建筑物,门是关着的。

还没到时,兴致冲冲的,但?真正站在这门前,他心里反而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胆怯有之,紧张有之,郑重也有之——他以前喜欢画画,曾经想过要开?一个画廊,甚至还想过要购买何种品类的画作,要去何处拜访当世的画家,如何将他的画廊打造成具有影响力的品牌……不过那?是他年少时的想法了,有些幼稚,成年后他忙于各类事务,依然?还和画画打交道,但?都转向了收藏画作或是各种资金运作,更多出?于投资的目的。

以前的想法早就被埋葬在时光里了,然?而,今天他却收到了这样一份礼物。

他甚至好?奇起来,幼真会在这送给?他的画廊里面陈列什么流派画作,会是他们都欣赏的印象派?还是他颇为喜欢的抽象画派?亦或是构图新颖、色彩绚烂的威尼斯画派?又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外国?的画作,而是中国?的画派呢?毕竟虞老爷子颇好?此道。

可不管是什么画派,都不重要。

他只是好?奇,门后到底藏了什么,令她这样大费周章?

温恂之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拿出?被体?温捂得温热的钥匙,对?准锁孔,轻轻一旋,那?扇门便打开?了。

他推开?门进去,屋内静悄悄,仿佛只在等他一人。

画廊里的装潢和外建筑面一样,也是大片的白,线条清晰干净,十?分利落整洁。顺着走廊往里走两步,豁然?开?朗,头顶上方是大块透净的玻璃,框住外面的蔚蓝的天空和浮动?的白云,灿烂的日?光透过那?玻璃,轻盈跃入屋内,也同时映亮了墙上整齐排列的作品。

温恂之站在空旷无人的画室里,转头环顾四周,垂在两侧的手指慢慢地蜷缩起来。

画廊左右全是照片,全是他。

全是她为他拍的照片。

她从小时候就喜欢摆弄相机,小时候逮着他拍过不少照片。画廊里,这些照片都按照时间的顺序一一陈列出?来。

小时候她为他拍的照片大多是清晰的,后来他出?国?念书,照片变少了很多,结婚之后,又突然?多了起来,但?婚后的大多数照片都不是特别清晰,一看就是抓拍,少数仅有的几张清晰的照片,他都能清楚地回忆起这张照片所拍摄的地点和场景。

其?中有一张是在新都桥拍的,他发现她举着相机,镜头对?准了他。那?时他很坏心地逗了她几句,问她还要不要再拍,但?那?时他真正想的是,可惜相机挡住了她的眼。

他更想问一问,她眼里的他是什么样的?

或许今天……不是,比这更早之前,他就已经得到了答案。只是在今天,他似乎得到了来自于她的,更加大声、更加坚定的回复。

满室的作品沉默无声,但?却震耳欲聋。

他的心间似乎都在震颤。尽管他们现在遥隔一片重洋,但?他却感觉她似乎就在他身旁,很温柔地拥着他,在他耳边喁喁耳语,说她也爱他,她很在乎他,他很重要。

不知何时,他的助理走到身边,默然?给?他递来一个黑色丝绒盒子。

他回过神来,眼神微动?:“这是什么?”

助理语气含笑?道:“当然?也是太太给?您的礼物,您不妨打开?看看吧?”

温恂之看了他一眼,依言接过盒子,打开?来看,盒子里面只放了三样东西:一沓相片、一朵密封的,还维持着绽放姿态的白色干花、还有一张折好?的小纸条。

他慢慢地一一看过那?些照片,有粗狂辽阔的草原、大迁徙的野生动?物、脸上涂了油彩的土著、万里晴空、平静的海……最后是一张她和涂山的合照,两个人都形容狼狈,但?脸上的笑?容却很大,眼睛也很亮。

她笑?得那?样开?心,想必在外的日?子一定是比港城快活的。思及此,他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用拇指碰了碰照片上她的脸。

然?后,他才仔细看起来剩下的两件东西。他先是举起那?朵白色的干花,举到眼前细看,对?着满室灿烂的日?光,花瓣菲薄,上面分布的脉络细幼精巧,但?这朵花的姿态十?分舒展,时光似乎停留在了它最美丽的时候。

温恂之见过的好?物不胜枚举,与他之前所见过的,所收藏过的东西相比,这个小玩意简陋得令人发笑?,上面甚至还留有一个浅浅的手指头印,但?他却很珍重地拿在手里把玩了许久——他当然?能猜到这十?有八九是她自己做的,她亲手给?他做的。

他看了又看,才将那?朵花收起来,最后轮到了那?张折好?的小纸条。他小心地将那?纸张平展,上面只有一句很简短的话?:

“寄给?你热烈滚烫的风光,南半球摇晃芬芳的夏天,还有我的思念。”

第 70 章

南半球, 塔斯马尼亚。

在确认包裹被温恂之签收之后,虞幼真就熄灭手机屏幕,沉沉睡去了?。

一夜酣梦。

早上醒过来时, 空气中隐隐闻有饭菜的香气在弥漫。虞幼真以?为自己是还没清醒, 又想?或许涂山老师今天勤快了?,早上煮了?个?早餐也不说不定。她慢慢悠悠地洗漱完, 从楼上下去,可刚走到楼梯拐角处, 她原本惺忪的睡眼慢慢地睁大了?。

——厨房处有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他身上还穿着枪灰色的衬衫,袖口被挽了?起来,露出一截修长结实的手臂,正在背对?着她忙活着煮东西。他身侧有?一口小锅,正放在灶台上小伙煨着, 锅里?装着的奶白?色汤汁已经滚了?, 正冒着热气。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餐具和做好的早餐, 烤得松软的面包卧在精美的碗碟上,面包上面抹了?厚厚的一层果酱。

涂山比虞幼真醒得早,这会?儿早坐在桌子旁边了?, 见她下来连忙伸手招呼道:“快过来,快过来, 你?老公来了?!”

虞幼真三步并两步跳下楼梯, 小跑过去,抬起脸看向男人,昨天他们联系时,还隔着一个?屏幕, 今天他就出现在她面前?了?。她揉揉眼睛,反复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她甚至伸出手戳了?他一下, 终于确认是他,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真的是他?

他竟然来了??

温恂之见她一脸茫然,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怎么?不认识我了??”

正说话间,煮的汤也?好了?。温恂之关掉开关的旋钮,把汤依次盛入旁边的小碗中,一一端到桌上,递给她们。虞幼真愣愣地接过汤,汤的温度透过碗壁传到她手上,再次提醒她这真的是现实,不是在做梦。温恂之见她的视线胶着在自己脸上,手里?一直端着碗,怕她烫着,又从她手里?接过那一碗汤,轻轻放在桌子上。

虞幼真仍有?些?不敢置信,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对?着他说的:“你?怎么突然来了??”

温恂之瞧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他面前?抹了?草莓果酱的面包往她面前?推了?推,说:“你?喜欢吃的。”

虞幼真说了?声“谢谢”,接过来咬了?一口,果酱粘在她的嘴角,还未等她拿餐巾拭去,他已经伸出手指帮她揩掉了?嘴角那点果酱。他的态度和动作?很自然,虞幼真被他照顾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涂山瞧瞧他,要看看虞幼真,感慨地“啧啧”了?两声。

虞幼真侧脸看了?涂山一眼,意识到现在并不是在家里?,旁边还有?人,她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涂山也?不自在,这大清早的,她即便是不用吃饭也?都被狗粮喂饱了?。她不是那等不识时务的人,胡乱塞了?两片面包,又快速把手边咖啡灌进肚子里?之后,她向温恂之举了?举空掉的咖啡杯,说:“感谢您的咖啡和早点,我吃饱了?想?出去走走,你?们两个?慢慢吃。”

说完,涂山瞅了?他们两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起身迈着悠哉悠哉的步子往外边走了?。

等涂山走了?之后,整座房子都仿佛安静了?下来,窗外的鸟雀啾鸣声成了?此间唯一的点缀。

虞幼真低着头,用刀叉把面包分?成两半,她在出神,无意识地切割着,面包越分?越小。自从上次他们两个?互道了?心意之后,她很快就走了?,现在再见到他,除却欢欣,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戳了?戳那面包,抬头瞥了?他一眼,却正好撞见他含笑望着自己,她有?些?难为情地小声嘟囔了?句:“你?……你?看什么?”

温恂之的目光仍锁定着她,他的眼角微微一弯,“感觉有?很久没看到你?了?。”

虞幼真握着刀叉的手一顿,“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啊……”

“没什么。”他的笑意清浅,“就是,想?你?了?。”

听他这么说,虞幼真的脸倏地一红,她看看他,咬着唇垂下眼,戳了?戳面前?的面包,过了?会?才小声问了?句:“……你?是不是看到我给你?寄的纸条了??”

温恂之支颐笑着望她,“你?觉得呢?”

虞幼真:“你?肯定看到了?。”

——“所以?我来了?。”

他伸出手,在虞幼真的下巴的软肉上轻轻地挠了?挠,声音也?落下去,变得低而哑,像海妖蛊惑人的声音。他的手指若有?似无的触过她的颈侧,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幼真呢?不想?我吗?”

虞幼真被他挠得很痒,刚想?伸手捉住他作?乱的手指,却被他反握住手掌,他的手指换了?个?地方捣蛋,在她掌心轻轻地挠,掌心的神经似乎都在他的逗-弄下苏醒过来,变得敏-感无比。

“怎么不说话?”他追问道,语气竟听出几分?幽怨来,“幼真是不想?见到我吗?”

虞幼真掐了?他一下,这个?人太坏了?,他明明就是知道答案是什么的,怎么要胡说八道的?她盯着他恶狠狠地说说:“是那个?混蛋说我不想?见你?的?”

温恂之眉梢微挑:“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

虞幼真:“……”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

“或许这个?混蛋所言非假。”温恂之眼里?已然流露出几分?笑意,嘴上却仍是不依不饶,意有?所指道,“你?看,到现在我都没有?听到你?亲口说你?想?见到我。”

虞幼真警觉:“等等,你?不会?是为了?这个?飞过来的吧?”

温恂之点点头,煞有?其事道:“是。”

虞幼真:“……”

“那你?的工作?呢?怎么办?”

温恂之面色不改:“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虞幼真一惊:“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现在临近年底,没过多久就要过年了?,赵瑞心最近都忙疯了?,没有?理由他会?清闲。可他现在出现在塔斯马尼亚,还说工作?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难不成是全处理完了??

大约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他沉默两秒,补充了?一句,“是这两天的处理得差不多了?。”

虞幼真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回去还有?的是事务要处理,于是她问道:“那你?会?在塔斯马尼亚待多久?”

温恂之修长的手指在桌面点了?点,语气颇有?些?遗憾的说道:“我明天就要回去。”

虞幼真掐一指算,今天刚来到,明天就要走。一问时间,他在这儿甚至都待不足二?十四个?小时。从港城到塔斯马尼亚要周折好几番,舟车劳顿,耗费不少时间——而他最珍贵的恰恰就是时间和精力。

她心里?五味杂陈:“你?何必折腾这么一趟?”

温恂之的眼睛弯起,是一个?难以?言喻的温柔的弧度,他垂下眼,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只要是去见心爱的人,就算不上是折腾。”

听到他这么说,虞幼真微微一愣。她低下头,伸手攥着他的手指,轻声说:“下次不要这样了?,你?太辛苦了?。”

温恂之却笑起来,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尖:“见不到你?才心苦。”

说完,他像是预判了?她的反应,还不等她发?表反对?意见,便连忙督促她快些?吃完早餐,说这是他辛苦做的,再不吃过一会?就该凉了?。

虞幼真一想?也?对?,可以?先?吃完饭,再和他好好掰扯这个?问题。

食不言,寝不语。她安安静静地吃饭,他煮的早餐很美味,非常合她的口味,不一会?儿她就吃完了?。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刚想?开口,一抬起眼,坐在身边的他竟是已睡了?过去。

他用手支着脸颊,眼眸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眼底有?一层青黑色。不知道是坐在木椅上坐得得不舒服,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似是睡得不太安稳,就算睡着了?,眉头也?是轻轻拢着的,在眉宇间挤出了?一道细细的褶皱。

她想?说的话忽然就卡在喉间了?。

这是熬了?多久?

他来见她这一趟,应该是挤压了?很多行程吧?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本想?去给他拿块毯子,却不料她站起来后,桌子腿挪动,发?出了?不轻不重的摩擦地板的声音,而他睡觉果然很浅,就这么一丁点的声响便让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眉心和太阳穴,低声问:“……你?吃完了??”

她“嗯”了?一声,去拿了?一块儿柔软的大毛毯盖在他身上。

温恂之摆了?摆手,说不用,又在原处坐了?一会?儿醒神,等他清醒过来后,见她这边正准备收拾桌上的餐具,便主动起身走过来说:

“我来吧。”

虞幼真用手肘格开他伸过来的手臂,拒绝了?他的帮忙。

“这东西也?不多,我只需要把它放到洗碗柜里?就行了?,你?就不用过来帮我了?。”她朝后边的沙发?扬了?扬下巴,道:“喏,你?先?坐那里?休息一下吧,或者你?直接去我房间里?休息也?行。”

“你?的房间?”他饶有?趣味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尾音微微勾起。

虞幼真收拾餐具的手停了?下来,扭头看他:“有?什么问题?”

这幢房子里?面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涂山老师的房间,另一个?房间则是被她占据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空房间。

更何况,他们现在应该也?没有?必要再分?房了?……吧?

他望着她笑了?笑:“没有?问题。”

虞幼真被他看得有?点难为情,垂下眼睫,专注于手上的事情,顺带给他指了?路,又告诉他必要的东西都放在了?房间的哪个?角落,让他赶紧过去洗漱休息。

温恂之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讲着,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说:“知道了?。”

他的步音渐渐远去,虞幼真把手里?的活忙完之后,侧耳细细一听,楼上已经没了?什么动静。他已经睡下了?吗?她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推开房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帘被半拉上了?,只露出了?一道缝隙,透了?点天光进来。

他已然睡下,身体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她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走近,蹲在床前?,细细地、肆无忌惮地端详着他。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只见他的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半边深刻的锁骨,脸半埋在枕头里?,眼睫像只蝴蝶一样,很安静地栖息着。

她像是被蛊惑般地伸出手来,想?碰一下他的眼睫,却不小心触到他的发?丝。他头发?的末梢还有?点凉,仍有?一点点水汽附着在发?梢上,可能是刚才没有?吹透。也?就这一点小的动静,他就像是要醒过来似的,那眼睫颤了?颤,就像蝴蝶扇动翅膀。

她像是被惊醒般,蓦然收回手,心跳如擂——既担心害怕,又羞涩胆怯。

不过,他到底没醒过来,应是困极倦极。她也?得以?安静地坐在床边,安静的室内,她的目光在他睡颜上停留许久,心跳渐渐放缓,由衷感到一种宁静和平和。

她轻轻地给他拉了?拉被子,盖住锁骨正中那枚艳红的痣。

这次,他没有?什么反应,眉目舒展,呼吸平稳。她没忍住笑了?笑,伸出手指,隔空描绘了?一遍他的轮廓。

这算是睡个?好觉了?吗?

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做个?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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