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的地牢名为血幽池。

物如其名，是一池血色如发酵红酒的水，周遭环绕一圈黑色墙壁，开辟出洞穴，以栅栏阻隔。那血色的池水透过栅栏，日日冲刷到囚徒身上，日不得安，夜不能寐。

一双干净的黑靴踏上池水，一步步朝前走，竟如履平地，未被那血色池水沾染半分。

玉冥一出现，方才安静的血幽池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怒啸声，恍若误入野兽牢笼。

张狂、充满讥讽的一道笑声掺杂其中，显得十分突兀明显。而玉冥，正朝那抹笑声传出的牢笼方向缓步踱去。

黑色箭袖包裹的手随意一挥，沉重的栅栏从下而上缓慢拉起，发出机关运转的闷声。

血幽池四下无光，唯有四方墙壁悬挂的幽绿烛火散发微弱光芒，照不入那关押囚徒的牢笼，往里望去，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却能听到喘息声，令人不觉心神绷紧。

“又来看我这同父异母的哥哥了？小冥儿？”黝黑的牢穴中，亮起两点猩红的光，紧接着又是那讥嘲不屑的嗤笑声。

玉冥一脚迈入牢笼前亮光与黑暗的分割线，颀长的身形整个被暗处吞没，那双透着红光的眼不逊色对面噙笑的眼半分。

右手不疾不徐抬起，蓦的掌心一道魔气激射而出，如巨锤般正中褚熄胸口，只听得一声闷哼，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液体滴落血池的声音。

血幽池散发的血腥味更浓了。

玉冥身形一闪，整个人如鬼魅瞬间出现在褚熄面前，结实有力的大掌扣在他脖颈，将他狠狠摁入血池之中。

没有丝毫挣扎动静，玉冥也不打算将手抬起，仍旧保持着将他下按的姿势。

好半晌，手底下的人才经受不住开始挣扎。

玉冥垂眸漠然扫了一眼，等他挣扎的越发剧烈，方才慢悠悠将手松开。

“求生欲望挺强的，我还以为你不怕死。”

血幽池的水，皆是囚徒门受刑之后流出的血汇聚而成，经年累月，那味道可想而知。

褚熄被摁在血池许久，挣扎时不小心喝了几口，现下被锁链禁锢的手托着墙壁弯腰狂呕。

“玉冥，”他喘息着抬手擦去唇角污渍，但手腕上的铁链限制了他的行动，只得又吐了几口，“虽说是头半魔，但骨子里好歹有魔尊的血，手段与那些人类果然不可比拟，怎么样，要不要听我的提案？放了我，我助你攻下人间，我不要魔尊之位，还会告诉你，你失散多年的弟弟在何处……”

光线幽暗，玉冥面上是何表情无人看清。

褚熄继续蛊惑，“你不也恨那些人类吗？想想你从前为她们做了多少好事，你明明一心向道，他们却仅仅因为你体内有魔族一半的血，就连你那一半人性都给否定了，还有你那师尊……”

后面的话没说完，玉冥眼底红光突的大亮，拳风刚劲，正中褚熄乱说的嘴。

血色喷溅，星星点点似乎溅到玉冥面上，他两眼红光忽闪一瞬。

“我对人间那群蠢货没兴趣，你若再说些有的没的，我杀了你……”

褚熄牙齿被打掉几颗，鲜血染红了唇齿，他活动了下疼痛的脸部肌肉，侧目看玉冥。

“杀我，除非你不想再见到你那个亲弟弟了。”

玉冥抬手狠掐住他下颌，“我有魔兵数万，寻一个人又有何难……”

忽而，他腰侧有微光亮起，如萤火虫般光芒闪烁，在玉冥垂眸刹那，照亮了他眼底焦急。

当即松开褚熄，背转过身将腰侧发光之物取出。

是那块青色玉石。

魔力注入，那玉石平整光滑的一面立刻显出生动的影像来。

尔卿提剑，正在破他设下的阵法禁制。

“是那个小妖怪闹事了啊？”褚熄不怕死的又多嘴一句。

见玉冥神色铁青转过脸来，他顶着一张狼狈的脸扯唇轻笑，“无人会亲近魔族，你也不例外玉冥，那个小妖怪最后也会背叛你的……”

他双目深幽，血光如同宝石散发着诡异光泽，说出来的话似魔鬼在耳畔低声哄诱人迈向黑暗。

玉冥眉眼凝霜，“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临走时随手一挥，在褚熄专属的牢笼内留下一道法诀，霎时间电光闪烁，每隔一个呼吸，就劈向褚熄。

他脚下生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墙壁上幽绿如鬼火的光芒映照在他俊美无俦的面容，矜傲冷酷。

无人站在他身旁时，是尔卿救了他、护着他。

天底下人都背叛他，尔卿始终如一。

那只小妖怪绝对不会、也绝不能背叛他。

即便用尽一切手段，他也要将这最后一人留在身边。

血幽池内，那些个囚徒还在不停嘶吼，玉冥本就心烦意乱，眼下更被吵得头昏脑涨。

“都给本尊闭嘴！”

沉厉喝罢，周遭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玉冥脚下踩着血色池水，步履生风，眨眼消失。

……

寝宫内，烛火被剑风冲的摇晃闪烁。

尔卿不知歇的冲着纹丝不动的金光禁制不断挥砍，也不知持续了多久，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在烛光下折射出点点光泽。

气息紊乱，她落下长剑，闭目调整了下呼吸，重新提剑，朝着那禁制运气。

发丝无风自动，露出她那张芙蓉出渠般的容貌，一剑猛然刺出。

禁制光芒忽闪，竟突兀消失不见，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抹熟悉人影来。

尔卿收势已然不能，咬牙硬生生脚下一转，将手中剑朝另一个方向掷出。

嚓的轻响，剑刃没入墙壁缝隙中，剑柄不住轻颤。

“你在做什么。”玉冥扫了眼墙上飞剑，视线缓缓移到尔卿面上。

尔卿疾步上前，抓住他一角衣袖，“怀修雨！他可在魔宫地牢？”

玉冥眉头不可见的蹙起。

怀修雨，他记得先前在太阴宗时，经常跟尔卿在一起那个寡言少语的少年。

虽没有余乐安令他讨厌，但仍旧不喜欢。

不喜欢任何会将尔卿带离他身边的因素。

“问他做什么。”

尔卿抓着他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是我朋友，若他在魔宫，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离开？”

玉冥记得，这似乎是认识这小妖以来，她头一回因为他人求他，原先只要不危及她性命，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他脚下微动，正面尔卿，透着几分红光的眸子仔仔细细描过她眉眼。

“你与他，只是朋友？没有其他更特殊的关系？”

“自然只是朋友。”得不到他正面回答，尔卿晃了晃他手臂，“你回答我啊，怀修雨可在魔宫地牢？”

她眉眼间透出忧虑焦急，这种眼神，他从未再其他时候看到过。

当真只是朋友？

玉冥眼底光芒微暗，垂眸看着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大掌覆上，将她手从衣袖上取下，在掌心摩挲几下后松开。

“我未曾在魔宫见过他。”

“不曾骗我？”

“不曾。”

“好。”

尔卿走向墙头，伸手握住嵌入墙壁的剑，用力往外一拽，剑尖竟然断裂在墙壁缝隙中。

她看了一眼，提着破损的剑往外走，经过玉冥身旁停下脚步。

“明日早膳你想吃什么。”

“只要你亲手做的，什么都行。”

“好。”尔卿再次往外走。

“等等。”玉冥又叫住她，“你的房间改了，从今往后，你住在我隔壁，屋子我待会儿会让人收拾好。”

尔卿蹙了蹙眉。

她原先住的屋子与玉冥离的也并不算远，但现在他竟然又要让她住在他隔壁……

不知玉冥为何突然如此，但没像从前那样强迫她与他同睡一榻，尔卿也能接受。

“好。”

玉冥眉头舒展，方才低沉的嗓音轻快几分，“去吧，好好休息，明日带你出去走走。”

听她口中所说，她从小到大就是在大妖手底下做事，只怕没工夫看这山川水色，如今她肯留在他身旁，他自然要给她最好的，让她最好心甘情愿留下来。

尔卿前脚出门，玉冥脸上笑意瞬间退却，侧目睨向角落里蜷缩的胡云瑶。

“我记得是让你跟着伺候尔卿的，不愿意？”

眼中的警告与弥漫的杀气，让胡云瑶心头耸然一惊，当下起身追着尔卿而去。

屋内空荡，只剩下玉冥一人。

他环顾四下，冰冷的寝宫除却那些灰暗的桌椅之外，添了点其他色彩。那红的绿的花朵，也像是开在了他心头，让他荒芜的心也抽出点生机。

他踱步到矮案前，手指接了一片花瓣在指尖轻捻。

花瓣还有新鲜的水珠，应当是他不在，那只小妖好生照料过的。

起身走到床榻前，略微抬头，就看到穹顶上镶嵌的大小不一发光卵石。

魔宫是黑色的玄铁石所铸，他平日里躺在床榻上看穹顶，好似被关在四面不透风的牢笼里。眼下多了这些石头，恍若夜空近在眼前，那股令人压抑的窒息感消失了。

她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既然这么为他着想，那明日他也得好好思量思量，奖励她些什么。

原先在太阴宗，那些个女修总喜欢戴些首饰，那小妖怪赠他的第一件物品也是发簪。她常年素面朝天，身上挂着宽松的袍子，兴许可以赠她这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