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栖如故，听竹潇潇。

冷风被隔绝在外，流响在结界内的只有风竹合鸣，助眠轻缓。

某一刻，一丝风抚过云夷的眉头，那皱起的眉被抚平。

云夷睁开了眼睛，没有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她在院中的竹编椅子中，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刚想起身去找人，便见那白衣男子翩翩入院。

满地竹叶与风同起，其白衣如故，眉间平静。

衣袂翩然，在风声嘶啸中吹响。

“世间局势变动，此地位于崩坏边缘，你……”

律开口。

云夷似有所觉，只笑笑

“他们，还会回来吗？”

“……”

律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神律规定，神明非真言不吐。

他不能说谎，也不会说谎。

云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

“稍等片刻。”

连风声都悲鸣，山灵催促，那些女子所听不到的声音中，一个个，一声声，都在道别。

“尊上，快带小云夷离开，这里要崩了。”

“尊上，小云夷真的很乖，我们就这样看着她……她窝在结界里……”

“小云夷要走了吗？她还会来看我们吗？”

“小云夷之后也要开心啊……”

“……”

或许只有云夷自己不知道，她以为自己自由自在无人管束，实则……漫山遍野都是视线。

山灵温顺，在其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关注着她。

或许，云夷也有印象，白染吐了一地的瓜子皮莫名消失不见，那落了满廊的竹叶不翼而飞，还有崖台……

微不足道的，这些山灵早已接受了这位异界来客。

它们也喜欢云夷这样摆烂的生活方式，它们会在云夷睡着时悄悄捡起地上的瓜

碎屑……

有时，它们会窝在云夷肩膀上，听着云夷的呼吸一起入睡。

那不着调的白染甚至会顺来一团暖手，自个儿也窝在那竹编椅子中打盹儿。

午后惬意，白离会在离远点的地方处理事务。

“……”

律看着女子自屋内拿了盏天灯，正是聆尘台的那盏。

“再见了。”

看其微抬了手，小幅度晃了晃，像是在道别般。

似乎女子这一生中均是在道别，送走一个又一个故人，直至世上没有一点羁绊。

不敢深交，却又害怕孤独，习惯用疲劳让自己陷入深度睡眠……

云夷的记忆是律一点一点拼回来的，他知道她的一切，却不能共情，可现在……

当初神界亦是繁荣，可自从世界开始崩坏，运行出现紊乱，便一个又一个的神明献身其中。

悠长的时间中，身边的神一个个消失了，神界也冷清了下来。

或许，也快到他了。

“……”

云夷捧着天灯，这灯暗淡，曾经围在一起的人或神也不知道在何处，倒是亲手将其捧给自己的神明还在身边。

见其在风中发呆，风将其发梢拂开，眉眼间的平静似乎也淡了，像是被吹皱的湖面。

“律？”

“什么？”

见这神明恍然回神，云夷眨了眨眼。

少见的，神明也会有烦恼吗？

“在想什么？”

云夷知道自己不该多嘴，毕竟自己又不是没问过这神明，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会回答，而其他问题则会略过。

每每问到这种问题，律都会选择沉默，平静地看着她。

本以为这次，律也会选择沉默不语。

毕竟风声萧瑟，人心难测，一向嘴严的他甚至都不会主动向他人询问正事之外的问题。

但，也是风声萧瑟，此般苍凉，竟让云夷觉得这孤寡老神……或许某天也会不起眼地消失。

“在想……”

云夷竖起耳朵。

律看了她一眼，连带着她手中捧的天灯。

“……没什么。”

“哦。”

云夷真的没有很在意。

一如先前，律公事公办地把她领到地方后就不见了。

来无影去无踪。

“……”

仙雾萦绕，白玉宫殿。

这大概就是仙界吧。

之前姻带着云夷远远地看见过一次。

莲池仙会，各显神通。

“殿下是在看尊上么？”

身后忽地响起这声音，云夷险些没被下着。

差点又酿成惨祸，还好手肘向后的趋势被收住，不然……

来人像是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拉开了距离道歉。

“抱歉殿下，该待你回神再开口的。”

云夷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脸都快僵了。

如果可以反悔，她一定要跟律说，她还是回神殿待着吧。

人为什么要社交呢？而且她一个脸盲还路痴，真没必要。

“既然如此，那便请殿下随宋去歇息吧。”

云夷楞了一下，道了声“好”。

他叫什么？宋？姓宋？

很奇怪，再问一下？

不善交际的云夷大胆问出口，得到的回答竟然是肯定的。

啊这……算了，人家爱叫什么叫什么。

在仙界的生活依旧，也是听照顾她的小仙娥口中才得知，宋竟然是仙界的仙帝。

云夷已经佛了，真的，她觉得……有点大材小用了。

喜欢自己待着的云夷把前来照顾她的小仙娥都打发走了。

有手有脚，还不用吃喝拉撒，这照顾个毛啊，让她自个儿待着去。

此处与听竹院相似，可却再难有听竹院那种感觉了。

这般日子倒还是过得舒坦，除了某个仙帝常来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甚至会拿了吃的玩的来找她，很多时候还会在这处仙院待上很长时间，拿了诗集什么来念。

“顾彼佳人，心有忐忑；欲此意知，恐伊难安……”

“……”

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各种小巧的玩具……甚至有人间的话本，就连花瓶中的花也是每日一换。

云夷觉得很奇怪。

这也来得太勤快了吧？她这儿有什么值得一个仙帝天天往这里跑给她助眠的。

耳边是仙帝温润清缓的声音……

至于他念的那些诗，除了听着有些困，其他还真没什么感觉。

云夷想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当然，以她的过往经验……送零食送玩具，还念诗……

心里狠狠一跳……

这是在巴结自己？

忽然间，一切都对上了。

记忆中那些小混混也是千方百计地讨好混混头子，所以送零食送玩具就像是交保护费？念诗……这是在宣誓啊，进组织哪有不宣誓的！

云夷觉得自己真相了！

垂死病中惊坐起。

一旁的仙帝险些被女子吓着。

“？”

看着云夷上下打量他，仙帝也是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这是终于发现了？

忽地，肩膀被一只白净漂亮的手一拍，面前女子云鬓黛眉，朱唇皓齿，朝他笑笑，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得不说，这力气还是挺大的。

“那啥，仙帝，咱不兴这一套。”

仙帝：“？”哪一套？送花送吃的玩的？还是写情诗当面念？

“安心，律……尊上心里有数。”

云夷又拍了拍仙帝的肩膀。

仙帝：“？”什么？

云夷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刻脑子这么清楚，巴结她有什么用？再过个半年她就寄了……

姻说过，自己和律也算是共享视觉，也就是说……仙帝是在巴结律？

这没问题啊！

云夷心想，真相了。

仙帝：“……”外界来客，果然不一般。

虽然不知道这女子在想什么，但，估计他们说的不是一件事。

脑回路如此清奇，看来这些月做的事她根本没有会意。

深吸了一口气，仙帝决定开门见山。

“云夷。”

这很严肃的一声，让云夷瞬间坐直了。

来正事了，又有什么需要她做的吗？她这个吉祥物又该被拉出去溜了？

云夷想着她又要代表什么圣女去哪个地方应酬了。

但没想到的是……

“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