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拆绷带这日，窦苗早早便醒来，眼巴巴地瞧着时间，望眼欲穿地候着。

“医生还没来吗？”

他这样问了几次，述珺林便禁不住心软，准备自己去办公室问问。

正好病房门从外面打开，医生推着一个推车进来，“407号房，窦苗？”

述珺林站起来给医生让位置，“嗯，是他。”

她看到推车的下层有个巨大的深蓝色盒子，盒子上写着：声音处理器一体机。

这便是窦苗的电子耳朵了。

述珺林心跳漏了一拍，仿佛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事实，她的小窦苗马上就可以听到声音了！

医生一边拆绷带一边道：“一会儿开机的时候病人可能会不适应，情绪起伏较大等都是正常的，家属注意安抚一下。”

“好。”

述珺林在一旁侧着头看医生动作，转眼却对上了窦苗紧张的视线。

虽然早上一直嚷嚷着医生怎么还不来，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屏息，紧紧盯着述珺林。

她无声道：别怕，我在呢。

医生拆掉绷带后检查了下伤口的恢复情况。

这些日子的静养还是有效果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医生很快就拆完了线。

“可以开机了，我先跟你说一下一体机的配件和使用方法。”

述珺林将包装盒拆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放了许多小盒子，各式各样的配件。

最中间的是一个黑色的椭圆形声音处理机，非常小巧的一个，述珺林觉得很可爱。

能让窦苗听见声音的小玩意，可不是很可爱么？

“这套一体机的充电仓可以太阳充能，当然也可以用充电线。机体本身建议一周充一次电，只要装回充电仓就行，仓里自带干燥功能。”

医生说着，又拆开一个盒子，“这是遥控器，这两个按钮是调节声音的，前期先不要动，等适应好以后可以自己调节。”

述珺林认真听着，将需要注意的都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

医生给声音处理机插上线与电脑相连，然后让述珺林帮病人戴上。

述珺林小心翼翼地拿着小巧的耳蜗靠近窦苗耳后，轻轻一放，耳蜗便牢牢吸在了窦苗的头上。

窦苗动了动脑袋。

述珺林这时也有些紧张了，看着医生在电脑上调试。

窦苗坐在床上，两只手紧紧相扣着，左手的大拇指按在右手手心里，暗搓搓地扣着。

医生抬眼看了下他，窦苗突然挺直背，整个人一抖。

述珺林被他的样子吓到，连忙问：“这是怎么了？”

然而她一出声，窦苗脸上的表情更难受了。

医生小声道：“刚才在调试，他耳朵里杂音太大了，慢慢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医生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示意她可以说话了。

述珺林心中微动，竟生了些许胆怯。

她轻声开口：“窦苗？”

这一次不再是毫无回应，只见那双眼睛蓦然亮起，直直看向她。

窦苗眨了眨眼，确认道：“姐姐？”

他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整个人都震了一下，睁大眼睛。

述珺林好笑地揉了揉他的手腕，“窦苗。”

窦苗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突然又是一震，连忙捂住她的嘴，使劲摇头。

述珺林见他这样有些心疼。

医生说开机后要循序渐进，可以先从一些细小的声音来开始适应。

述珺林从摩擦被子的声音，到轻敲手机屏的声音，到用指关节敲玻璃杯的声音，一点点让窦苗适应这个世界。

窦苗的神情也从挣扎转为好奇，他紧紧盯着述珺林的手，听着她发出的每一个动静。

这些声音或是沉闷或是清脆，而现在这些形容词都在他的脑海里有了真实的具象。

他认真注视着，感受着，那双手曾无数次地牵着他走进人群，现在也牵引着他适应世界。

述珺林看他认真伸着脑袋跟着自己手一起动的样子，倒不像只猫了，更像只小狗。

不过她又想起，布偶品质的猫似乎是有猫中小狗一说，看来他阴差阳错变成小布偶也确实适合他。

“窦苗。”述珺林忽然开口。

窦苗伸着脑袋的动作忽然一顿，傻愣愣地抬头，“姐姐？”

述珺林笑了，又叫了一声，“小窦苗。”

窦苗坐直身子，歪着脑袋瞧她，“述珺林！”

“小窦苗。”

“述珺林！”

窦苗兴奋地越喊越大声，却自己把自己吵到，皱着脸捂住脑袋。

述珺林连忙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碰到耳朵。

医生解释道：“这是正常现象，声音忽大忽小都会影响病人的听力，他已经是适应很快的了。之后到了嘈杂场所还可能会受到刺激，只能让大脑慢慢适应。”

滨城医院的正门外是一条车流量较大的城市主干道，人声鼎沸，杂声不息。

述珺林走在前面，替他挡开厚重的门帘，却见他站在原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上方。

“在看什么？”

述珺林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窦苗抬手放在门框的正下方，“这是风声吗？”

述珺林愣住，风声？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窦苗刚才是在看头顶的风幕机。

窦苗第一次听到风的声音，在这里停留了许久，述珺林担心他挡了别人的路，让他听了一会儿就把人拉走了。

“风声有很多种，等会儿在车上你也可以听听。”

然而在出了医院大门后，周围的汽车喇叭声，行人交谈声一齐涌上，窦苗突然站在原地，混乱地看着眼前的世界。

述珺林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担心问道：“怎么了？”

窦苗的眼睛中满是迷茫，“感觉好乱，有好多声音，我分不清。”

“没事，慢慢来，医生说这是正常的。”

述珺林替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自己去驾驶座开车。

窦苗像往常一样顺手将车门拉上，车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却将自己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嘶——”他吸了口气捂住脑袋。

述珺林连忙探身来瞧他，“吓到了？还是头疼？”

她没有急着发动车子，用手垫在窦苗额头上，“要先把耳蜗取下来吗？等会儿开车后也会有杂音的。”

窦苗抬头，眼睛里泛着薄雾，却摇了摇头。

“不用，我没事，你开车吧。”

述珺林见他坚持，便也不再说要取下耳蜗了，轻轻将自己这边的车门关上。

现在还没有到中午休息时间，街上的车不算很多，但述珺林还是尽量选择了车流量少的路线。

“汽车的声音有些难听。”

窦苗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述珺林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看着前面，听了这话便问他，“你怎么判断它就是难听的？”

“它一直响，吵得我头疼。”窦苗理所当然道。

他说的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述珺林侧耳注意了一下，事实上她之前并没有觉得车里有什么声音，估计是习惯了。

她随口问了句，“那你觉得什么声音是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