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勋是个极有情怀的男人。

写完那本半自传小说后，他把它整齐平放在桌面，道别似的环顾一圈办公室，然后走出门，上了锁。

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校园，而是回了教室，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整理好衣襟，高声道：“上课。”

预留了班长喊起立的时间，他深深鞠躬：“同学们好。”

换做平时，此时应有参差不齐的“老师好”响起，但当下回应他的，只有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

梁正勋不甚在意，道了声“请坐”，开始讲授他人生的最后一堂课。

其实这节课本该有两个听众的，不过被他一句“放学了，该回家了”赶出去了，当下正站在教学楼下的花圃里，盯着被薅得半秃的绿植，和它们大眼瞪小眼。

幸好那盒毛线被林讯藏在了角落，躲过一劫。

“下午上课的时候，这片花圃还是好好的吧？”安且宁拾起毛线，擦了擦灰，伸手朝对面的花圃指去，“我记得被薅秃的是那一片。”

二者之间隔着一小片观赏水池，那里的遭遇和这里一样。

林讯说：“准确来说，在上一次我们离开学校之前，它还是好好的。”

那会儿学校里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们俩和梁文涛——满打满算加上漂亮女孩。

一张欠扁的臭脸从安且宁脑中闪过，恶心得她差点反胃：“是远哥干的？他闲的吧，没事儿跑学校薅花圃？”

林讯说：“可能他觉得这样很帅吧。”

安且宁骂：“犯贱。”

梁正勋还在楼上，他们不敢走远，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让人跑了，也怕打草惊蛇，于是蹲在花圃里，时刻关注他的动向。

蹲着蹲着，几个身穿衬衫，纽扣一个未扣的少年大摇大摆从行政楼方向走出来，为首的那个披了件皮衣，下身着棕色西装裤，正是远哥。

他长相不赖，身材比例也还行，这么一穿，看起来像模像样。

只是上下装的款式稍显老气，像是从哪个中年男人那偷的。

“哟，远哥气派呀。”一个小跟班从远处跑过来，殷勤地冲他说，“年级主任这位置就应该你来坐！”

“坐坐坐，坐你妈坐，谁稀罕！”远哥靠在水池边缘，朝他头上扣了一记，拧着他耳朵说，“让你办的事办成没？”

小跟班阿谀谄媚道：“当然当然！姓梁的办公室就在这栋楼五楼。”

他手指着三联体最后一栋的某个房间：“我把门锁撬了，把他办公室翻了个一团乱，什么课本啊作业啊试卷啊，全踩踩丢垃圾桶了！”

“？”远哥踹了他一脚，“就这？你丫是菩萨？”

小跟班嗷嗷叫：“哪能呢，剩下的得等您亲自来。”

他从后腰摸出一本蓝封皮笔记本，笑得贱兮兮的：“从姓梁的桌上找到的，应该是他在写的新书。”

“他们这种清高文化人，命丢了都不怕，就怕丢了它。”他贼眉鼠眼地点点封皮，“我这算是把他命根子找到了。”

远哥瞪他一眼：“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也文化人？”

“哎，远哥你先别急，听我说，”小跟班讨好地说，“我看过了，这最后一页墨水还没干，估计刚写完，还没来得及发表呢！”

远哥问：“然后呢？”

小跟班翻开第一页，指着第二行中间的黑色方块说：“嘿嘿，我把他名字给涂了，等回去，你把你名字写上。”

“咱嫂子不是爱读书吗？你就拿给她，说是你写的，保准让她对你……青睐有加！”小跟班边使眼色边说，并很有文化地用上了成语。

偷听到这里，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

安且宁戳戳林讯，压低声音道：“快，你去找梁老师，我在这守着目标。”

林讯说：“你去找，我在这守着。”

安且宁问：“有什么区别吗？”

林讯说：“怕你再一时冲动。”

安且宁：“……”

“行行行。”

她从树丛后起身，猫着腰靠近楼梯，尽力走得谨慎，不被外面那群人发现。

可刚走出去没几步，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啪”地一声，面朝下摔在花圃里，顿时被落叶扑了满脸。

“——谁在哪？！”一个小跟班道。

安且宁：“……哦豁。”

她扭过头，先是和一脸震惊的林讯对上视线，随后朝他身后看去，只见自己被一排齐刷刷的人头注视着。

远哥舌尖抵着腮帮，两手抱臂，满脸写着不悦。不需要他指示，几个小跟班凶神恶煞地走过来，就要逮人。

以他们的阵仗，被逮到了准没好下场。

安且宁搭上林讯伸来的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脸上的泥巴，她随手捡了块石头，对着天空大喊一声，摆出防御的姿势。

林讯挡在她身前，单手护住她。

小跟班们见多了雷声大雨点小的反抗，对他们的动作见怪不怪，继续往前走。

领头的那个甚至抬脚进了树丛。

眼见着他越来越靠近，安且宁抡起石头说：“你敢动一下试试！”

领头的被小丫头片子的自信逗乐了，勾起嘴角，邪魅一笑：“我为什么不敢？”

为了印证自己敢，他越过林讯，伸手来抓安且宁。

但安且宁动作更快。她瞄准领头的脑袋，把手里的石头狠狠砸过去，恰好一击砸中他太阳穴，砸得他吃痛嚎了一声。

后方，远哥骂道：“废物一个。”

出师不利，还被老大看扁，领头的磨了磨牙，气头更盛，指着安且宁鼻子说：“你很狂啊？！”

对方人多，真动起手来他们俩完全没有胜算。安且宁定了定神，伸手进林讯校服口袋，摸出一把黑色小刀，将它飞快收在袖子里。

这是梁正勋用来削梨的那把刀。

和他分别后，安且宁看见林讯偷偷把它藏进了口袋。

她动作小心，还是被林讯发现端倪。

他出手握住她手腕，指间挨上刀面：“你想干什么？”

问归问，他心里早就有数，配合地一把拉过领头的衬衫衣襟，将他拉向自己。

领头的没反应过来，被林讯拉得摔倒在地，和满地支离破碎的树枝亲密接触。

他大怒，挥手招呼同伴一起上阵。

可在他们动手之前，安且宁侧方出刀，刀锋直抵他脖颈，冷冷地说：“敢动就弄死你。”

有了威胁黄毛的先例，如今她说起狠话信手拈来。

领头的愣怔，喉结下意识动了动。

小刀紧贴着他，这一下让它割破了表层皮肤，鲜血瞬间聚成血珠，顺着脖子流淌下来。

痛感传递到大脑需要时间，领头的后知后觉，挥手想要弹开刀刃，却被林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