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银的脸上出现了近一段时间里最五光十色的一次变幻：

眼神复杂，似乎是无语，又很怀疑，还夹杂这一些“你是不是疯了”。

薄唇抿紧，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星澈反而一脸坦然，眼神里那点无辜早已经没了，好像刚才说“自己有点怕”的人另有其人。

.........

“你，正常一点，”

柏银强忍着不去揍星澈的心，

“你都把陷阱布置成这样了，都想好怎么引诱海妖进入再逃离，还担心会不会有人鱼被误伤，现在说自己有点怕？”

柏银拧紧眉头，

“星澈，如果你真的只是想逗我，那完全没必要.........”

星澈慌忙摆手，双手举到肩头，银发中露出的银白人鱼耳轻巧地动了动：

“我可没有要逗你的意思，我确实有点怕，你总得让一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人，害怕那么一下吧。”

他冲着柏银挑挑眉。

“没什么好怕的，”

柏银不怎么自然地移开视线，“人鱼的适应能力很强的，而且天性决定，我们很好斗，等你真正开始了作战，反而会觉得这才是属于你的领域。”

星澈想到什么，放下手缓声：“你第一次上战场不害怕吗？”

柏银没有动，从侧面看去，修长纤细的脖颈白的发光，喉结上下一滚：“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机会去害怕。”

他说这话时语调平静，但星澈捕捉到他眉间一点难言。

星澈想到之前禹落和禹森说，柏银“家喻户晓”的凄惨身世：

“我听........别的人鱼说，你很小，就........在深渊海沟附近待过？”

星澈试探着，将禹森口中的那些字词全部替换，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询问。

“嗯。”

柏银只是轻轻应答一声，面色不变，也不看星澈。

见他这样平静，反应也没什么不一样，星澈反而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继续深问。

“和我说说你那边的作战计划吧。”星澈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转移开话题，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认识到今天，他大概已经认识到柏银的习性，对方天生敏感多疑，更何况自己和他如今关系复杂，美其名曰是合作伙伴，但是柏银肯定对自己还是有很多芥蒂，这种私密的问题.........

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更何况.........

星澈总觉得，自己和柏银很合拍，也许过一些时间，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呢？

他抱着美好的愿景。

柏银侧眸瞥了一眼星澈：“二皇子现在变得这么善解人意？”

星澈勾起个笑：“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吧，打破砂锅问到底又不是什么好事。”

他很体贴地解释。

柏银耳后的鱼鳃张开又合上，黑色短发被迎面游来的短暂洋流向后掀起，又落下，墨眸静静地看着前方，就像一副动态的油画：

“我选了二十名游动速度最快的红尾人鱼，他们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本尾之力暂时强化肌体后速度会更快，明天会跟着你学习如何引诱与逃跑，我那边会配合你们，我粗略将这次的进攻一共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等待你们的任务完成，第二阶段我会带领剩余拥有其他本尾之力的人鱼暂时将后方的海妖打散，不让他们集体进攻，第三阶段我们联手负责，你那边继续小部分吸引海妖进入陷阱，直到陷阱完全填满，我们会负责收尾。”

柏银的解释缓慢而清晰。

“中途........如果有意外呢？”星澈不是故意泼冷水，只是他总想着，或许可以多准备一手。

柏银听到这话不太开心，索性转身盯着星澈：“你为什么，总是对我的作战方案有这么多疑虑？你在皇宫那么多臣子面前提起自己想法的那股嚣张劲呢？”

柏银眯起眼睛，

“还是说，你压根并不信任我，觉得我无法很好的领兵打仗。”

星澈眼睛眨了眨，继续摆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很相信你的，不相信你我为什么要第一时间把所有计划都先告诉你？”

“那你就干好你自己的事。”柏银没好气地回复。

星澈觉得他这样生闷气的样子有点好笑：“我也只是想着很多万一，你肯定会多留一手吧，你打仗比我有经验，不会随便让自己的士兵去送死。”

星澈唤了种说法，循循善诱——

他算是发现了，柏银是条吃软不吃硬的小金鱼。

听到这话，柏将军好看的眉眼软下来：“我在前线放了几道裂隙之门，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一旦情况不对劲，我会下令让所有人鱼士兵顺着裂隙之门全部撤退到边境液体墙之后。”

不能为暂时混乱的局面随便浪费任何一个精英士兵。

星澈听到这，突然想起曾经自己还是白鳍豚的时候，生存的那片淡水江域，年幼的他没有父母照顾，完全靠自己学习如何生存，每次混在一堆其他品种的大鱼之中争夺食物，打不过的时候怕被误伤，转头就跑——

濒危动物求生法则第一条：一定要跑的够快。

逃跑在有些时候从来不是贬义词，是保存珍贵实力，来日再战的明智选择。

总觉得柏银说的这个备用方案，和小时候的自己面临的情况很像。

星澈的银眸染了些怀念和亲切：

“希望这次的海妖没有长得太恶心太难看的。”

他点头认同柏银的备用方案，继而微微歪头，缓解气氛。

“海妖普遍都外貌畸形。”柏银毫不留情地反驳。

星澈：.........哈哈。

两人恢复平静，不再言语，只是低头看着三角区域的安宁陷阱，一阵一阵迎来的洋流有一部分从中从中穿过，在每一个过渡区缓缓凝滞，然后在陷阱中彻底消失。

雪白鱼尾与浅金色鱼尾不知什么时候摆动幅度接近完全相似，一前一后，在头顶透过海水折射的银白月光中，像两朵静谧绽放的花。

...........

星澈第二天早上准时来到陷阱区，出乎意料的，那二十名人鱼已经整好队形早早便等在那里了。

“报告二皇子殿下！陷阱小队临时队长韦斯克向您报道！小队二十名士兵全部到齐！”

星澈刚打算开口问好，就被为首体格最大的红尾人鱼一声怒吼震的浑身一紧。

这一下反倒把星澈问懵了：

完蛋，没问柏银他们军队是怎么说话的啊！

于是星澈用自己那张天生看谁都一副拽不屑的脸，摆出一个很严厉的表情：

“嗯，你们都清楚自己的大致任务了吗。”

“清！楚！了！”

二十名人鱼士兵的声音整齐嘹亮。

星澈忍不住蹙眉：“小点，声音小点，别把海妖引过来了。”

这里可离那些海妖的集结点不远。

于是所有人鱼士兵心领神会：

“清楚了。”

每个人再次用很小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星澈：........倒也不用这么听话。

他故作镇定地将胸前乱发的长发揽到身后，清了清嗓子，向所有士兵介绍：“我们的任务虽然说着很简单，但真正实施起来会有很多意外，你们确定都理解了整个三角区陷阱的构造了吗？”

星澈把目光移到那名为首的队长身上。

韦斯克单手抱胸，鱼尾挺得板直：“请二皇子殿下放心！所有陷阱位指、路线已经全部让小队成员默写默背过！保证所有人记得一清二楚！”

韦斯克一脸自信。

星澈的额角微微抽动：其实也没到要默写这个程度.........

有些无奈的捏了捏印堂，继续讲解：“那就好——明天我们会提前埋伏在前方五公里处的珊瑚礁后，海妖大军一旦出现在那里，我们所有人就要分成三路，分别绕圈，尽可能的吸引最多数量的海妖，顺着三角区域的不同边缘进入陷阱，”

星澈顿了顿，继而放大声音，加重语气，

“注意，这个过程很危险，即使你们游得很快，但海妖数量众多，所以你们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而且要善用自己的转弯机动性，如果可以利用急转弯来让海妖互相碰撞自相残杀，也是可以考虑的方法。”

他有意让所有人鱼士兵引起对灵活应变的重视，

“当我和你们全部进入陷阱后，切记，一定顺着三条通道游走！不要随意改变路线，不要触碰周遭的陷阱，那些水笼就是对你们的提示，等游到路径的交叉中心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向上游动，看准头顶的逃亡出口，准确离开。”

说罢，又看了一眼韦斯克，

“能保证你的小队成员不会出现反骨吗？”

“绝对保证！”

韦斯克仍然激昂自信。

星澈于是点点头：“那就由你们队长为你们分三队吧，我充当第一小队的领头，大家现在可以按照我说的，去熟悉一下陷阱内部的路线，还有头顶的逃生出口，尝试内部的急转弯，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说完，星澈停顿片刻，他看着眼前这些左手抱着坚硬头盔，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坚毅与不畏死亡的肃穆——

“最后，我希望你们明白，比起将海妖困在陷阱里，我更希望你们每个人可以平安地回来向我，向柏银将军复命，没有什么比人鱼的生命更重要，听明白了吗？”

星澈的尾音上扬，低沉的声音铿锵有力。

他知道，柏银给自己的都是精挑细选的人鱼精英士兵，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人鱼最后的希望。

于是二十名士兵统一举起右手，单手扶胸：

“明白！”

“存活才是战斗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