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试炼作为择师择峰的最后一项测试是在归一宗那一溜丛山峻岭后的雪域中进行的。这雪域无边无际，即便是夏至十分也有终年不化的寒冰存在，里面生存着一些妖兽灵兽无不沾染煞气凶恶非常。雪域中有两层封印，一层封印着妖兽灵兽，一层则封印着煞气，这两重都属于禁地范围，弟子试炼的地方就在第一层的交界之处。

宁天烛在试炼前夕昏天黑地地睡了一个大觉，然后起床时就被路生抓到了归一峰的大殿上。

到了殿内，看着面前漂浮在中央的水色镜子，她这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转头一看殿内除却她跟路生和冯琳真外有三人，掌门年覆水，峰主付归云和峰主燕鎏风。

年覆水一身暗色常服站到了正中央道：“今叫你们来是为了浮生镜。这段时间冯琳真乃是白霜转世一事传的沸沸扬扬，蜀地各处与北域各处多有询问，虽被归一宗压下但难免也在弟子中流传。今请到羲和浮生镜，一照便知真相。”

宁天烛站在原地颦了颦眉，她看了看冯琳真，又看了看付归云，心里有些慌乱，但仍旧压下去开口道：“为何我也要来照这浮生镜？”

“因你与归一宗一仙君相似，那仙君生前与燕峰主交好，约定来世上了仙山再续前尘，故唤你来。”付归云道，“不必慌乱，若你不愿也可拒绝。”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宁天烛抿了抿唇，这说法还挺正常，可是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别扭。她看了看周围，察觉不到是否还有其他人看着这里。但她迟疑一瞬仍旧打头站到了镜子前，水色的镜子霎时泛起波纹，上面显露出近百年的前尘。

雪域小屋中，霍无双盯紧了那水色的镜子。

没有。

怎么会没有。

他悬在身旁的手逐渐握紧，脸上起先是不解，待到付归云翻转第三遍时，他那张俊秀的脸上已然变得惨白一片。

羲和百花门的大小姐轩辕华孚在一旁靠着门槛道：“我百花门的浮生镜乃是从上古传下来的神器，不是就是不是，就算再翻转千遍万遍，也不会有错。”

话落，她看到了霍无双的脸色顿了顿，心生不解。难道除了白霜这家伙还同那燕鎏风的朋友有关系吗？有呼啸的风声传进她的耳朵，木条碎裂声炸起，轩辕华孚直了直身子，她的心脏砰砰跳了跳，茶也不喝了，盯着那气势逼人冷意散发的霍无双有些想往后退。

“那个，我……”

霍无双有些不敢置信，他站在原地，空茫的感觉退去，道心不断地开始颤动。

众生剑沉默道：“其实变心也是正常的。”

它这样说一个是因为嘴贱，一个也是真心实意希望霍无双喜欢上别人。据众生剑所知，霍无双更白霜根本没有互相道明过爱意，甚至于明明在白霜死前他根本就不曾表现出他喜爱白霜的样子，而白霜那个凡人就更加不曾喜欢过霍无双，人家甚至都定了亲。

众生剑不明白霍无双到底是在执迷什么，它毕竟只是一把剑，这么多年，这么多主人，虽然也曾有剑主看不透情爱，但只有霍无双让它觉得最无法理解。

你说他爱白霜爱惨了吧，可白霜跟他生前明明只是朋友，而白霜死后，霍无双所做最出格的事情就是那个鬼婴霜霜，但最后也选择了放手。他守着禁地封印，这么多年任何跟邪修沾边的东西绝不去碰，什么逆转光阴的法阵、什么死而复活的祭祀……他甚至都没有去特意追寻过白霜的转世，他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无人的雪域中摩挲着手中的坠子，付归云说那是他在思念青女，可时间长了众生剑怀疑他只是喜欢那坠子罢了。

众生剑也跟过几位修众生多情道的主人，他们爱一个人时仿佛爱自己的生命，过了几年后，他们虽然还是那样热爱着自己的爱人，可爱人其实已经换了另一个了，他们多情又专情，毕竟这本就算是众生多情道的修炼功法的一个副作用。

所以众生剑觉得，霍无双爱了白霜百年，如今突然又换了一个人爱也是很正常的事，或许换个人爱他那逐渐破碎的道心就能好了呢。

但显然它这一句话薅了老虎屁股毛，霍无双脸色剧变，剑气溢散便消失在了原地。

轩辕华孚倒退两步站在一室狼藉中低头见到了自己法器上的裂痕，她有些愕然，抬脚要往屋外走去，外面风雪大作，刚一打开门就差点把她自己吹窒息了，赶紧又将门合上。

她抬头看向尚且还在断断续续显示的虚影，其中的那位名叫宁天烛的女孩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仍旧一概不知，而那疑似白霜转世的姑娘正走上前照了浮生镜。

镜子中竟是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显现。

想到刚刚众生剑说的话，心有余悸的轩辕华孚立在原地有些惴惴和吃惊，她好像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秘密。

霍无双变心了？

虽然轩辕华孚对于八卦一向不感兴趣，但是作为北域蜀地羲和的大小姐，她确实也不免听说过霍无双几人同那凡人的恩怨。本来她对于这几人明明修为地位越发地高，却对于那凡人念念不忘的消息嗤之以鼻，直到前些天收到了霍无双的信件她才有些相信，但今个带着镜子来一瞧怎么竟比她之前听说的还要夸张些许？

外面凭空生了雷，轩辕华孚不敢多待，也不管会不会显得有点怂了，直接御器离开了雪域。

霍无双有点不正常，她还是先跑为妙。

这雪域背后封印了那么多的煞气与凶兽甚至那禁地法阵还是由邪修维护的，这些一并系于众生剑跟霍无双身上，如果霍无双出事，她留在这里岂不是首当其冲！

归一宗大殿。

宁天烛看着冯琳真面前的镜子挑了挑眉。

她是另一个世界的魂魄，这个世界的轮回往生跟她无关，所以就算是浮生镜也只能照出她此刻身躯的前生而已，这件事系统走之前就告知过，主要是好不容易完成任务，如果让人以为她是夺舍重生的就不好了。

但冯琳真身上又有什么秘密？这浮生镜竟然照不出她的前尘。

“看来我们都不是付剑君你们要找的人。”宁天烛道，“只不过为何冯师姐照出来的镜子是空白的呢？莫非冯师姐是这世间新魂，之前还未曾投过胎？”

归墟掌管人死后的灵魂，当一个灵魂投胎到了一定次数便会消散，然后在归墟中重新凝结为好几个别的魂魄，这新生的魂魄自然是没有前世的。

路生显然没听过这事情，他面上有些诧异，随即又看了侃侃而谈的宁天烛一眼。作为凡人出身的她，对于这种稀奇的事情实在是知道的太多了，无怪乎教导文识的夫子对于她无有不夸赞的。

“不，如果是新魂浮生镜会照出她本来的面目，可是如今浮生镜上谁的身影也没有。”付归云一脸复杂道，“或许琳真当真是我们要找的人。”

宁天烛：？

“我不太懂。”她语气有些奇异地询问道。

如果不是觉得付归云不可能背叛霍无双和归一宗，宁天烛都要以为她跟邪修是一伙地，要跟着一起搞事呢。

付归云面上显露犹豫和迟疑，似乎在揣度着什么。

冯琳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同样询问道：“宁师妹说的对，我也有些奇怪，还望各位仙尊解答。”

燕鎏风啧了一声道：“因为当年白霜死后你们霍剑尊担忧宋青几人会为了强行召回白霜而使用邪术，所以用了众生道的术法封住了白霜的前尘使之不能被任何法术窥探前生，如此便杜绝了很多邪术的使用。众生道乃是天道，众生剑亦是神器，倘若是借助它们封印前尘，那么浮生镜照不出来也很正常。”

宁天烛心里的卧槽快忍不住了。

“等等，”她问道，“你说霍……剑尊担忧谁？……使用邪术强行召回白……姑娘？”这一句话她说的断断续续，音调有点压不住的古怪。

“天机阁少阁主宋青和万家少主万知缘。”

宁天烛迷惑脸：“什么？！”

众人被她有些惊诧的表情吸引了，年覆水幽凉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这使得宁天烛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神色。

付归云似是回忆道：“当年……宋少阁主确实表现的有点过分。”

这是指当年白霜将死之时宋青去往西境欲要找寻新的换命之法，最终让霍无双发现镇压了，至今浔阳天机阁还不肯卖与归一宗人器具。

燕鎏风不满道：“我上次从他们那里看到了柄长剑，偏巧身上只带着霍无双那小子……咳，我是说霍剑尊的方印，那天机阁的管事说什么也不卖，气死个人。”

宁天烛并不清楚这件事，她只记得虽然宋青表现的有些压抑，但最后不是挺释然的？怎么还牵扯上了西域邪修？

“就算如此……百年已过……”宁天烛道，“白霜都说不定转了好几次世了，何必纠结？还请动浮生镜，实无必要吧。”

她问的耿直，让大殿内众人沉默下来。

冯琳真行礼道：“弟子亦是如此想的。”她自知以退为进的好处，此刻众人对她的怀疑越发深刻，前段时间听说雪域也并不平静，这离她的计划就越近了一步。

一向看起来颇为洒脱的燕鎏风却罕见没说什么，倒是付归云道：“确实如此，但……事实上，寻找白霜一事其实是我们私下动作，师兄他并不知晓。”

“或许你们也知道，霍师兄镇守雪域主要是镇守那无边煞气，煞气随人间兴衰，唯有众生道可以压制。众生剑主的道心是天底下最纯粹坚硬的东西，但近些年霍师兄的道心却生了缝隙，封印亦随之震动。我们寻找白霜并非为私，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故而才千里迢迢请动浮生镜。”

道心出了问题并非小事，轻者自止，重者破裂后便身死道消，再严重者误入歧途便是邪修。

宁天烛再一次听到霍无双道心出了问题的传言，但不意竟是从付归云口中听到的。这让她不禁想到那晚的松树下的人。霍无双道心真的出问题了？怎么会。

她并不很相信是因为白霜，但这种话听多了她竟然也恍神起来，好似那个青梅竹马的犟种当真默默爱了她许多年，还用邪术造了个什么牢子的婴儿。她不禁觉得莞尔。

所以霍无双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虽然冯琳真是白霜的怀疑越发深刻，但是因着霍无双自己下的众生封印，就算要解也很麻烦，加之冯琳真态度摇摆，所以最后她仍是要去参加弟子试炼。

当天夜里，宁天烛左右睡不着，想要去找路生聊聊天，然而刑罚堂事情多，路生半夜了还没回来。她想到了那棵再不化形就要老死的古树，于是披了衣服躲过层层阵法，到达了树下。

树下无人亦无松柏香，白日里的雪化了在枝头凝结成冰。

她仰头看去，微风吹动一条条的红绳木牌，有叮铃声响起，竟不似木头的沉闷，反倒像腰间坠着的玉。

牌上会写什么呢？

会祈愿家人平安？还是会祈愿自己过了弟子考核？亦或是会祈愿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更甚者会祈愿明日厨房的饭食不那么难吃？

宁天烛往后退了一步，翘头去看那木牌上的话语，脚下一个没留神险些在结了冰的石块上滑倒，她像一只鸟一样伸出两只翅膀一样的手臂在半空中挥舞，最后险险站稳了身体，余光中撇到了一抹红，她心念一动，回过头去，见到了那个让她徒生愁绪的人。

霍无双不知是何时到来的，站在几步远的距离同样在打量这棵树，月光下仿若天神临世，带着朦胧的不真实。

宁天烛收拢了夸张的站姿，略微觉得有些别扭，别扭在何处她并不知。

“霍剑尊好巧啊。”

其实不巧，是她特意前来。

这棵老树年岁要尽了，身上的灵气越发浅淡，这树是祝无暇亲手种的，上面她见到还有霍无双歪歪扭扭刻的话，他不管是来同它告别还是来助它成精，总是要来的。

从前的白霜也常常如此干，但绝不会笑的这样灿烂，仿佛把一切都昭然于笑容中，告诉他——是的，我故意来与你相遇。

霍无双听了宁天烛活泼的话向她看去，他并没有辨认出宁天烛笑容中的含义，杂乱的心也并不允许他辨认出。幽州的阳光是让人欣喜的东西，然而他在这阳光中仿佛被灼烧一般，冷下了脸。

他从山下的坟墓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