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明言一瘸一拐地回到房间，煤油灯已经熄了，但他知道明礼没有睡，同一个房间快一年了，明言知道明礼的作息习惯，他不会这么早就睡的。

两人同房以来一直是相安无事的状态，很少交流，但各自做室友还是很合格的。

明言是宋母带回来的，去年大冬天宋母上街买菜，看到他衣不蔽体、手脚冻的通红，小小一个缩在墙角，实在可怜，就做主收留了他。

明言年龄比明礼大一点，但却是院里最晚来的孩子。以前宋母没病还能操持整个钟翠苑时，对明言也是护着的。

他嗓子其实很细腻，但因为腿部问题，是不可能登台的。宋母不忍心，就让他挂在宋父名下做一名挂名弟子，跟着戏幕后伴奏的老师傅学月琴，这样以后也好混口饭吃。

明言不跟着明礼他们训练，因而平时和宋承祖接触很少。他是个寡言的人，见人总是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走，也不主动和人交流。

明言这种闷声闷气、阴沉的性子不被宋承祖所喜欢，宋母在世时宋承祖对明言态度就一般，仿佛只是多一双筷子的陌生人；宋母去世之后，宋承祖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弟子是基本上不管的。

明言每天就抱着那把月琴去向老师傅请教，人老师傅不可能将自己吃饭的本领直接倾囊相授的，只是让他在一旁多看、多听。

磕磕绊绊自己摸索，明言对如何弹奏月琴还只是一知半解时，宋母已经去世了。

没人再会护着他，要是月琴坏了，那明言也就不用学了，宋承祖肯定是不管的，明言不能失去那把他目前唯一能努力的月琴，那可能是以后能够温饱他的饭碗。

大杂院里明言来的最晚，对于平时里明德、明艳他们的嚣张，他怯懦躲避不吱声，对于同住一屋都身有缺陷但却在唱戏上展现天赋被师傅所重视的明礼，他内心不平、暗暗嫉妒。

所以一直努力置身事外做透明人的明言在卷入纷争被明德逼迫时，明言表面上害怕妥协，内心却有种“这可不怪我，我都是被逼的。”“好啊，你们斗啊，你们斗的越厉害越好”的扭曲感。

不过他也是个要生存的人，在大杂院里，明德和明礼他都不敢得罪，不管暗地里怎么想，明言还是要做出一番诚恳的道歉的。

“明礼，对不起啊，白天的时候我也不想骗你的，但是他们拿月琴威胁，要是我不配合，就将月琴砸了。”

黑暗中明礼的身躯动了几下，对于明言的道歉没有反应。

以为今天明礼被欺负后是真的牵怪到自己身上了，明言嗫嚅了一下，干脆卖惨：

“你知道的，我不像你一样唱戏有天赋，就算你耳朵——”

明言故意停顿了一下，“师傅也不介意，你以后会登台表演，而我呢，我脚不方便，如果连月琴都不能再学的话，以后我又该怎么办呢？”

明礼对于明言这番看似推心置腹、剖析内心的话没感觉，内心只觉得他坡脚可惜了，明言该上台的，他演技真挺好的，比台上很多唱戏的老戏骨都好。

白天在他面前所表演出来的那种着急、慌张，他竟然没有看出来一丝不对劲。

也是他对明言印象太好了，本来两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着，这一年来明德、宋悦他们几个不管如何针对明礼，明言是做局外人不参与的，不落井下石也不会帮明礼。

明礼也理解明言的处境，知道他害怕得罪明德他们，想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所以明礼对明言没有一丝防备，只把他当个同屋室友。

这次明言找到他让他帮忙粘合拼接梳妆盒，明礼也只是以为明言无人可求，是真的着急，一时心软就帮了他，结果明言却是骗他的。

“明礼，我不是故意骗你，利用你的同情心，我只是被他们逼的没有办法了才这样做的，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被逼的？明礼内心嗤笑了一下，被逼的完全可以告诉他的，以前真是小看明言了，这也是一个藏拙的人，这院里都是年纪很小，心眼不小的人精，以后可得小心了。

要明礼说这大杂院谁是真的单纯甚至单蠢，那就只有宋悦了，是真的蠢，明艳、明芳两人将她新衣裳偷拿出去卖银子，一串糖葫芦就能蒙混过去的人。

明礼来这儿的两年，没少看到宋悦这个小傻子被明艳她们哄地团团转，都以宋悦亲姐自居了。

不过明礼乐得看宋悦这个小傻子犯蠢被明艳明德他们利用，师娘要操持戏班子事务，师傅忙着上台表演和看他们训练，后来师娘又病了躺在床上，师傅就更没有注意到他唯一的女儿已经养歪了。

他不向师傅说，明言也是不会说的，就让宋悦继续犯蠢下去好了，都不是什么好人，宋悦迟早有一天会被她以为的顶顶好师兄师姐身上栽跟头的。

好像自从师母去世后，这半个月都没怎么见她像以前一样在院子里耀武扬威了。

不过宋悦今天好像长了点脑子，里面不全是空气，还能说出点有逻辑的话，没有被明德他们牵着鼻子走。

当时她还小小地呛了一下明艳，明礼感到很意外，平时宋悦可是把明艳、明芳两个人当成亲姐姐的，可能是刚失去母亲没多久，伤心过度恢复了点智商吧。

明礼又回忆起宋悦今天伤心流泪看着他的那一幕，两人对视，这是明礼第一次认真看清宋悦的模样，才十一岁，比他还小两岁，脸颊略带着点婴儿肥，肉嘟嘟的，一双杏眼像被水洗过，雾蒙蒙地看着他。

那一刻明礼的心被蛰了一下，可能是都失去母亲的缘故，宋悦在明礼眼中楚楚可怜的，他竟然觉得这个骄纵无理的草包大小姐有一丝楚楚可怜！也是疯了。

晃掉奇怪的想法，明礼翻个身，内心希望宋悦继续保持住，脑袋里装点东西，不要动不动就被明艳、明德几个当枪使，她挺难缠的，最后受苦的还是明礼。

“你说，宋悦不会知道梳妆盒是我打碎的吧？”

明艳和明芳一个房间同一张床，明艳对于白天宋悦对她的反问一直放不下，忍不住在心里反复琢磨，想不出什么头绪又睡不着，只得去摇身旁的明芳。

“哎呀，睡了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宋悦她嘛，好哄得很，就算知道是你干的又能怎么样？白天她问出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