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胡话，”

一句沉吟，在风起潮涌间响起。

灵蝶驱使着钟离望走进院中，正从他身上剥离出来想要将黑雾驱散，但舜华脚下平地生风，肆意扑向四周，风触碰到黑雾刹那，化为烈火将黑雾吞噬。

灵蝶飞了一圈又回到钟离望额前，借着他眼睛注视着眼前。

此时，院中缕缕黑雾已被火逼退到院外，舜华手撑地上半跪在阵法间。她凝视围在身旁的魂魄，目光珍重又怜惜，她感知着它们身上的喜怒哀乐万千烦恼，眼前如走马观花般，见到过去十几载所遇种种。

恍然间，舜华心中顿悟，天道纵然不公，却无法抹去她在这个尘世间的存在。

她不是神，只是黑雾口中懦弱不堪的人。

但无论改变容貌，亦或是死去，她依旧是她。

血混合着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落，舜华体内竖立起一道高大人影，其双臂揽过周围魂魄，她也随之顶着重压，在黑雾席卷间，缓缓挺起脊梁。

这道人影没有一丝神息，高大身躯带着柔和，缓缓将所有魂魄重新汇集到舜华体内。

“你看不起人族，”舜华昂首，瞪视院外那只狐狸，眼角不断涌出的血，将所有丑陋不堪的样子从她眼中抽离，让她可以真真切切将眼前这团黑雾本体看清楚，“却附身在人身上，真可笑。”

这一次，不管这是幻觉还是现实，不管她今夜是否会死在这里，她都不会退缩一步。

姜阿爷与阿婆没料到舜华不光能抗住符篆重压，还能站起身来去跟外头那鬼玩意对峙。感知到她没被怨念侵蚀，两位老者心生欢喜，手举拐杖往地上一戳，想为对方渡些仙气好保护她。

但舜华身上被人影所笼罩，仙气根本无法渡过去。

同样无法穿过这道人影的，还有黑雾。

狐狸嘴角笑意敛去，任凭它如何调动黑雾，舜华依旧纹丝不动屹立在那。

浑身是伤的身影单薄消瘦，虚弱得像有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但她挺着胸膛目光坚定，在黑雾笼罩中，眉眼没有一丝退缩。这个承载着江宁镇所有怨念的容器，变得如大海般宽阔，容纳起万物。

纵然对方魂魄已被怨念蚕食，但她始终没有堕魔。

她乃创世神转世，却又不全是。

这让狐狸觉得茫然，看向舜华的目光里也不似从前耐心，它眼底杀意尽显，身形瞬间膨胀万丈，自上往下俯瞰着舜华，黑雾涌现着层层身影，叫嚣着想直接杀了这人。

但笼罩在舜华身上的人影，如铜墙铁壁，让黑雾近身不能。

“我双手沾满鲜血，早已不求菩萨饶恕，死后纵然坠入地狱，也是我罪有应得。”舜华抬起头，盯着高空中的狐狸身影，声音激昂，“但不是如你所说，我在此间尘世是孤身一人！欺我者虽多，但亦能见众多所爱我者，所以我从不信，覆灭一切便能解脱，这只是你不择手段的一番说辞。”

“借人之手，灭神所创天地。然后责怪人族贪婪自私，利欲熏心。”舜华呵呵一笑，人影伸出双手，将笼罩在天际之上的黑雾撕开，月光倾泻在每一寸大地上，黑雾渐渐缩回到黑暗处。“到那时你又会身处何方，要做什么？”舜华问，对这团黑雾，对这只狐狸，她心中产生强烈厌恶感。

它对她所有选择指手画脚，不断蛊惑试图引导她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它说世道待她不公需要反抗，却也是它理所当然地不断压迫她，逼她作出选择。

这算什么拯救？

舜华眼中厌恶十分明显，这让狐狸身形一滞，歪下头打量着她。这声声剖白跟质问，让它眸中杀气越来越重，随着它尾巴左右一摇，带动着更浓厚的层层黑雾，朝舜华压过去。

既然她不信蛊惑，不愿堕魔，那么就去死吧！

它不信下一世的她，还会如此坚定。

杀意弥漫，将周围一切浸入诡异紫光中。

感知到这铺天盖地的杀意，姜舜华意识从舜华身上剥离出来，化为神像伫立在她面前。她心中慨然，这道如铜墙铁壁般的人影不是神，也不是仙，更不是魔，而是舜华的人性，是她的灵魂。

原来，人族并不是那般懦弱，信念会让她们前赴后继的时去抗争，去奋斗。

所以这就是它们想让她看见的吗？姜舜华沉思。

不过，事情并没有按照她所想的进行。

一团黑雾遮云蔽月，从中伸出一只手掌，“轰”的一声，将狐狸直接拍落在地，这一巴掌将紫雾劈开，也打得狐狸身后尾巴若隐若现，大有消散迹象。

这是什么情况？

黑雾里面伸出一只手，把黑雾里的狐狸拍到地上？

一直在背后注视着这一切发生的姜阿爷跟阿婆脸上同样不解，唯有钟离望头上那只灵蝶，振翅朝天际飞去，像是要追随那片黑雾，将里面身影拉回来。

但没等它飞到半空中，那团黑雾身上隐约闪过金光的锁链，将它拉回虚空中，消失不见。灵蝶在半空旋转几圈，又飞回钟离望头上，从翅膀上分离出一只小灵蝶，化为星尘覆盖在大地上。

星尘落在舜华身上，让她感受到安宁，也让被黑雾压迫身受内伤的姜阿爷恢复些灵气。

微风起，狐狸从地上爬起，颤颤巍巍朝着舜华跑来，微风从它身体里穿过，带出一根黑线。随即，狐狸身影化为尘土飘散出去，唯有那根黑线飘荡到舜华身边，缠绕上她手腕。仿佛要跟她不死不休，如影随形。只是如今舜华已作出选择，再也不怕它。

黑雾消失后，带出远方天际千里通红，云层翻涌将一轮金光托举而上，照亮每一寸天地。舜华迎面朝向阳光感受着温暖，人影逐渐缩小与她融为一体，将身上邪寒清除干净。

小院又恢复平静，藏于地底的符篆化为灵气，将姜莹碧萝等人唤醒。姜阿婆遁入地底，只留下姜阿爷，浑身轻松地招呼着大家快进屋。而这几位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

碧萝拥着舜华进屋，吩咐阿喜她们烧热水来，好让舜华洗去一身疲惫。

灵蝶隐入钟离望身体里，让他一个趔趄向后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