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渣了揣崽夫君》

1. 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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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意怜带着一身风霜赶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只有男人冻僵的身躯。那张向来坚毅的面庞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残存着倦怠和心灰意冷。

屋内的暖炉几乎逼出汗来,可傅意怜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在场之人的眼神,个个锋利如刀。

前一晚,曾定过婚约的余鸿鉴来找她,二人策马前往南山。可熟料忽降暴雪,双双被困山中。

余鸿鉴来之前低估了山中寒冷,又在雪地里等挨那么许久,一只脚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

傅意怜很是心焦,若是再耽搁下去,他这条腿怕是就要废掉。

荣山南策马出来寻她,熟料动了胎气,孩子就要提前降生。

傅意怜只顾扶着余鸿鉴上马车,不顾荣山南在身后一声声地唤她,也不去听那呼唤声中多少绝望与惊心。

枣红马猎风是主人的左膀右臂,绕着傅意怜转了好几个圈,鼻中急切地喷着热气,最后索性衔住她的衣摆,将她往回拖。

饶是如此,傅意怜也不曾多想一想这其中反常,头也不回,将猎风一鞭子抽得老远,在荣山南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小心翼翼将余鸿鉴扶上马车,扬长而去。

她想着,荣山南自幼在山林里跑惯了的,马术又好,怎么着都能回去的。可她偏偏不曾发现,他腰腹疼痛难耐,上不得马,生生困在雪地里一整夜。

那一夜的雪,出奇得大。猎风自己跑回寨里,找到人回来救他时,荣山南已被大雪埋住,猎风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寻着主人熟悉的气息找到他。鲜血早已浸透了层层冰雪,荣山南身下是触目惊心的大红,濡湿的衣衫粘在肌肤上,同样是让人心凉的冰冻。

待看到主人被邻人护送回去后,猎风仿佛长出了一口气,耷拉下耳朵,累倒在蜿蜒的点点鲜红血迹旁。

荣山南早已失去知觉,腹中胎儿挣扎了一夜,似乎也没了生息。盖了三床厚被,七八个暖炉烘烤着,依旧暖不过他的身。

常结伴打猎的白元觉急了,冲着院外破口大骂:“不是派人去叫二嫂了吗,人怎么还没回来?”

他是怕,怕两个人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过了午时,屋外的气温也开始下降,荣山南反倒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元觉惊喜道:“老九你来看看,二哥醒了。”

其妹元莺一刻不停地拿着热毛巾给荣山南擦面、擦手,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杜九为医者,却不比常人,不敢回头,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围在院中的众人或许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件事情,叫回光返照。

荣山南辛苦地辨认着屋内的一张张面孔,没有她,果然,到底是没有她啊。

杜九扑通一声跪下:“二哥,我没用啊。”

荣山南吃力地牵起嘴角:“不怪你。”

“二哥你再用把劲,就快下来了。”这话杜九自己说着都心虚。

“老九,你去那个榆木柜子最下面一层,替我找个方盒出来。”

杜九连忙起身去找,那方盒里一纸红笺鲜艳无比,是立过誓言、一丝为定的婚书。

荣山南爱惜地将婚书攥握手中,贴在自己胸前。傅意怜是他的妻子,拜过天地的。

下腹一阵剧痛,荣山南用力到指节发白,仿佛掌中婚书可以给他千钧之力,“她、还是不肯回来?”

白元觉不忍看他,喉间闷出一个“嗯”字。

紧绷了许久的心弦倏然裂断,“呃啊——嗯——”

“二哥!”

“二哥,再忍一忍,就快了。”

可下身的血瞒不了人,就快了,他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对白元觉道:“替我告诉傅意怜:我无悔,亦不怨她。襄王纵有心,神女本无意。若重来一世,只愿不再相识……”

荣山南生前帮过寨里的不少人,下葬那日,纵然蒙蒙细雨,也还是有许多人自发前来送别。

孤坟绝壁,傅意怜一直站到所有人都走了,也还是反应不过来。

日暮黄昏,大片红霞在天际流动,失踪多日的猎风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神色却从容安详,满足地跪倒在主人墓前,随他而去。

荣山南身后尚未及弱冠的弟弟,三岁那年烧坏了脑子,痴痴傻傻。杜九改名为思康。

有不少人家提出要收养思康,傅意怜都婉拒了。荣山南去世后,傅意怜再也不踏进南屋半步,反倒是让思康住进去,自己赁了邻居吴嫂的屋子住。

从前与荣山南交好的那些朋友,个个见了她横眉怒目,充满敌意。

此后经年,她一人操持,竭力将思康抚养成人。她教思康念书识字,渐渐地,叔嫂俩能用笔墨交流,傅意怜意外地发现,思康于算术经略方面颇有天赋,便送到从前自家店铺里帮忙。白日里只是打打算盘算算帐,正因他少言寡语,店主反倒更加信赖他,横竖是找到了一门养活自己的生计。

自荣山南不在后,傅意怜再也未曾打听过余鸿鉴的消息,余鸿鉴亦未主动找过她。

可近年来,关于他的消息还是不胫灌入她的耳朵。余鸿鉴似乎过得不怎么好,背后势力倒台,余家被抄。

到头来,他空望着偌大府邸,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再未快活过。

家丑总是传得很快,春朝的芳菲还未从城里染到山中,这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

傅意怜只当听到一句闲话,照例给思康缝补衣物。

素手抽针冷,哪堪把剪刀。就着炭火呵手揉搓,傅意怜蓦地恍惚,若是荣山南还在,一定不舍她手脚发凉,会拿来手炉让她暖着,无奈让她放下手中活计,说一切有他。

心中堵闷得无法呼吸,傅意怜再次红了眼眶。思康小的时候,时不常问她哥哥去哪里了,哥哥为什么不回家。她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答之以眼泪。思康大一些后,倒是不再询问,待她也生疏不少。

傅意怜从前不觉得油盐酱醋、织补缝衣等烟火气是多么让人平静。邻家小妹从前头发稀疏,嫁了个长相普通、看上去没什么本事、憨厚老实的男人后,却越发养得云鬟委绿,乌发如云。

傅意怜时常能看见二人在西窗上的剪影,共一盏烛光,温馨而平和。

傅意怜对着铜镜,她还不到三十,却已生出些许白发,从前引以为傲的乌发,如今干枯蓬乱,容貌像一朵枯萎的花,了无生趣,更怕见光。

新岁将至,又是除夕,家家户户团圆,她一人守在冰冷的小屋里,才猛然觉出她到底失去了什么。

思康这几年长得极快,一改瘦小佝偻模样,身量倒是与荣山南极为相似,高大笔直。

除夕夜,他来了一趟,放下些用自己俸禄买的、孝敬嫂嫂的米面猪肉等。傅意怜望着他在院中的侧影,如削鼻梁,如墨漆眸,失神喊道:“阿南。”

那人停驻,傅意怜扑过去,“阿南,怎么一直不来看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不再柔嫩的手抚上他的脸庞,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嫂嫂。”

傅意怜猛然惊醒,抽回手。

“嫂嫂认错人了,我是思康。”

只有傅意怜自己知道,这些年,思康无论身形还是相貌,都与荣山南越长越像,日日在她眼前,都仿如凌迟一般,生锈的钝刀子慢慢来回在心上最软的地方割磨,无休无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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