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天一门不同往日风平浪静，以往门可罗雀的掌门大殿前纷纷扰扰。

今天是天一门大弟子碧珏历练归来之日。碧珏年纪轻轻修为卓绝，是最有可能继任仙魁尊者号令众仙之人。

姿容无双，修为难测，满足这两条便足以成为众人心中倾慕的不二人选。

林望舒看眼前纷纷扰扰，心中暗嘲其庸人自扰，头也不抬地清扫着掌门大殿上的落叶。

她脸上有易容术加持，看上去相貌平庸，但却莫名给人一种锋锐质感，宛若一并利刃，可以直接击穿人心。

鬼女望舒，她并不来自这个世界，之所以跨越世界而来，她是为了寻找已故的恋人，与她同被原本世界并尊为三圣的妖女珏。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跨越九千九百八十一个世界后，她终于找到了珏的行踪。

她看向巍峨的掌门殿匾额，流丹朱瓦，端的是金碧辉煌。想到那个人此时碧衣缓带的风流模样，她眉眼弯起，冲淡了远远不符合一个洒扫弟子该有的锋锐气息。

“真是的，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了。”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瞥了正在洒扫的林望舒一眼，“我记得之前在掌门殿前洒扫的不是一个瘸子么？这又是从哪来的，怕不是为了见碧珏师姐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过来的吧？”

“长夏师妹不必这般动怒，仰慕碧珏师姐乃修真界中人之常情。”

长夏嗤笑，眼睛笑得弯弯，越发显得天真无邪，却用最轻贱的目光瞥了一眼洒扫的林望舒：“也是，碧珏师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外门干粗活的役婢？”

仿佛稚童懵懂无心，但在天一门尔虞我诈之中长大，就算看上去再纯真不谙世事，内地里只怕亦多三分心机。

拜高踩低，趋炎附势，自是常态。

林望舒记起碧珏的叮嘱，一言不发，继续埋头洒扫。

“碧珏师姐和流越师姐怎么没在一起，以往都是看她们组队行动的。”长夏大着胆子往掌门殿里瞥了一眼，却只见碧珏和几个她不认识的师兄师姐一并站在阶下，不由得好奇问。

“你是不知道，一年前碧珏师姐就和流越师姐分开了，碧珏师姐还和掌门说什么已经有心悦之人，应当和流越师姐避嫌……好一对绝代双姝就这样散了，明明她们险些就能订亲的。”一人惋惜道。

“这话怎解？”

“据说是碧珏师姐带回来一凡间女子，也不知道那凡间女子给碧珏师姐下了什么迷魂药，碧珏师姐竟铁了心也要和这凡间女子成亲，当时气得掌门要罚她跪思过塔，碧珏师姐也去了。”

那弟子说着，越发愤愤不平：“碧珏师姐姝色无双，修为卓绝，那凡间女子怎么配得上碧珏师姐？又怎么配得上让碧珏师姐跪七七四十九天？”

阴风卷起，落叶打了几个旋，明明是明媚春光之下却给人惨淡之色。林望舒攥紧了扫把，手心被粗糙的草绳压出不平的凹痕。

深呼吸，平复情绪……她不能在这里失控，她答应过阿珏的。

“够了，是谁胆敢让你们在背后妄议你们双玉师姐？”

一个女子冷着脸翩然走来，她身着华服，香风萦绕，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孤标傲世，灵光从她掌心震荡而出，掌门殿前登时万籁俱寂。

此人有和碧珏绝代双姝之名的流越，当今天一门掌门的亲生女儿。这团灵力在林望舒面前轰然破碎，飞溅的灵力残片在林望舒脸颊之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林望舒抬手拂过血迹，指尖血迹映红了她的眼底。

一团黑气缓缓凝聚而来，悄然在众修真者头顶笼罩弥漫。

而全场并无人觉察到这样的变化。流越还没走出三步便扑通一声跪摔到了林望舒面前，刚好此处被她扫成了一座土堆，流越摔得灰头土脸，身上沾满了枯草落叶，狼狈不堪。

随着流越的摔倒，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修真者们摔成了一团，人挤人人摞人，哎哟哎哟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场面混乱不堪。

林望舒勾了勾唇角，眼底的戾气稍微褪去。

“快起快起，不必行此大礼。”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洒扫弟子粗衣布服，却有着与身份不相匹配的锋锐逼人，脸颊上的破损为她增添了一丝杀伐之气，宛若从怨骸之中爬出的厉鬼，弥漫着无尽阴冷之气。

她的眼珠下半漆黑，渐渐向上浅化为深红，渐变质感如血墨相融，妖异又冰冷。

流越大怒，刚想拔剑将这胆敢冒犯她的洒扫弟子就地正法，但她刚摸到剑柄，一道声音从容地从她身后传来。

“流越师妹，去换身衣服，等下明镜堂使节来访，掌门唤你近前招待。”

声音来自一个女子，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却是刚巧替她解了围。

女子身姿轻盈，俨然还是少女体态，却已经初显玲珑绰约的风骨。烟青色长发高高挽起，白玉明眸温婉可亲，但却隐隐窥见疏离淡漠，恍若神女无心，情时有无，让人难以捉摸。

她一身碧色流金法衣，翠彩华光，有明月暖玉之辉。虽然是对流越所说，可目光所落之处却是林望舒的方向。

映着那双皎如美玉的双眸，林望舒的呼吸骤然加速，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走上前去的冲动。

很快有掸掉灰尘的内门弟子上前和碧珏攀谈，所问都是些拉东扯西不着痕迹的话，明显就是刻意和碧珏接近。猜想碧珏应该对此颇多厌倦，林望舒刚欲指尖捏诀替碧珏排忧解难，却再度对上了碧珏玉色的明眸。

流转过浅淡的晦暗和倦怠，似乎对她的行为并不赞成。

长生种对于长生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她亦不例外。身为众鬼之王的她永远保持着少女的姿容，但也永远停留在少女的心性，桀骜难驯，放纵难羁。

要是平日里她是无所谓叫多少个小鬼过来作弄修真者的，但既然碧珏不允，便足够成为制止她的理由。

面对碧珏，她总是这样无条件地顺从，收敛起一身刺玫荆棘，小心翼翼地弥补着曾经的缺憾。

她失去了珏太多太多年，她承担不起再度失去碧珏的风险。

“怎么把自己弄伤了？这么不小心。”

天一门山脚下有一处屋舍，是林望舒的私宅。房中的碧珏摸出帕子，轻轻擦拭着林望舒脸颊上的伤口，垂眸之时宛若谪仙，温柔得仿佛就算是亲吻温存也是恩赐垂怜。

“是流越弄伤的。”林望舒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这是碧珏在答应和她成婚时候亲手系在她腕上的定情信物，她也给碧珏系了一条，可碧珏并没有戴。

虽然她身份乃六大鬼王之一，但她被天罚加身，锁了凡躯，无法出灵化物凝聚灵体，也会受伤，也会流血。

“无退师妹脾气暴些，人不坏的，此举并非有意。”碧珏给她点好药后，摸了摸她的手腕，“我走这几天你怎么样，你的病还好么？”

林望舒摇了摇头，哑着声音：“还好。”

她有些失落，不知道是在为碧珏没有佩戴红绳，还是在为碧珏替流越开脱。

哪里是无意？堂堂一个元婴期的修者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说出去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可既然碧珏这样说，她也不好这样打小报告，要是过分斤斤计较反而显得她容不得人小家子气。

“骗我。”

碧珏点了点林望舒的白皙内侧脖颈，那里残余着浅浅的红痕，像是极力隐忍痛苦留下的痕迹。

林望舒曾经以身祭剑落下了旧疾，又因珏的离去黯然数年迁延不愈，如今拖成沉疴，一旦发作起来，痛苦滋味不言而喻，仿佛有百蛊千虺噬咬不休，只有在碧珏身边才能略有缓和。

她从来不说，但她知道碧珏都看在眼中。碧珏还是和以前一样体贴入微，哪怕碧珏已经不记得前尘旧事。这大概是烙印在碧珏骨子里的东西。

柔情似水，暖玉生烟。

眼前的少女冰肌玉骨，一双玉色明眸颇为温柔，也有几分凉薄的淡然。

在世人眼中，碧珏仙子清贵遗世，是谪居尘世的天仙神女；而在林望舒眼中，碧珏只是碧珏。

是她愿意用漫长时间寻找等待守护的爱人。

“躺下，我帮你看看。”

衣带松垂，雪腻香肩半隐半露，幽香细细，缥缈云烟影朦胧，玉色掌心在其上游走，留下短暂的旖旎痕迹。

碧珏修的是玄玉心法，不似无情胜无情，心法会压制她的五感神魂，让她就算温柔可亲也有三分远人之色。

缓缓褪下衣衫，一团深紫色的淤青映入眼底，碧珏轻轻点了点，感受着女子在她指尖下的蜷缩颤抖：“怎么弄的？”

“上山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小心？”

林望舒心虚地垂下了目光。

其实是刚刚发动鬼法造成的反噬，人躯难以承受她的无边鬼力。怎么看她这样一个老东西都不应该和旁人生闲气的，可她却容不得有谁说她和碧珏不应该在一起。

她们在三生石前发过誓，亦为故人为她们祝祷，更兼从相识之日起她们便形影难分。

她们就是天生一对，没人能够拆散，没人能从中插足。

“有我在这里，遇上了什么问题告诉我便可。”碧珏将林望舒重新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