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词？”杨舒冷笑一声，从袖袋摸出一沓纸卷，用双手捧着，“陛下。”

“呈上来。”

总管太监高良走下来，从杨舒手中接过那沓纸卷，又折回去毕恭毕敬地呈给武德帝。

武德帝瞥一眼杨舒，随意地翻看着，他本以为杨舒是在故弄什么玄虚，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十年，再找到其他证据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没想到这呈上来的居然是武昌伯贪污的罪证。看着那一笔笔数字和款项，面色越来越青，到最后勃然大怒，直接将那沓纸卷朝武昌伯的脸上甩去。“军马你也敢动！高典辉，你好大的胆子！”

高典辉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匍匐着去捡那些纸卷来看，一看之下抖如筛糠，忙不迭地跪地求饶。“陛下，臣冤枉啊。”

“铁证如山，你是不是也要说这只是一面之证据？”武德帝冷冷扫一眼高典辉。

闻得此言，高典辉便知大势已去，一下子瘫在地上。

杨舒嘴角牵起一个讥讽的笑，既然她有靠山，那便扳倒她的靠山。

今朝散朝后，臣子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纷纷感慨着，只怕今日过去朝中的形势又要变了。

京城的权贵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此番南下江左剿匪的一行人回来后，京城人口□□谈的不是剿匪一事，而是十年前戴王府的后宅陈案和武昌伯府的一朝覆灭。

高典容没了娘家做靠山，而杨舒又刚立功回来，武德帝自然乐得为他做主。很快，高典容便遭到休弃，任是如何哭着求戴王爷从轻处理也无济于事，才刚回到娘家，武昌伯府又被抄了家，高家的男丁皆被流放边疆，女眷则是被罚作官奴。

高典容之子杨望虽得以留在戴王府，但没了嫡子的身份，又因围场失职一事遭到武德帝的厌弃，直接被褫夺了世子之位。

一夕之间，戴王府风云巨变，戴王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整个人变得颓然灰败。他为了弥补十年前的过错，请旨册封杨舒的生母婉洛为王妃，入皇家族谱，记入典册，杨舒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戴王府的世子。

但杨舒并不领情，面对戴王爷一再请求宽恕的言辞，只选择视而不见，虽被封了世子之位，也仍是入往常一般蜗居在云舒小院里。

看到戴王爷如今悔悟之后老态龙钟的模样，徐初雪到底心有不忍，只能偏过头去避开。这尘封的真相迟到了十多年，造成的伤害和裂缝不是戴王爷认个错就能弥补的，除了杨舒和婉洛夫人，谁都没有资格替他们去原谅。所以，无论杨舒怎么选择，徐初雪都坚定地支持他。

这晚，在杨舒又一次“请”戴王爷离开后，他的面上也露出几分迷茫和怅惘。

“我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他问徐初雪。

戴王爷近日饱受打击，人也有些恍惚，今日自杨舒房内走出来后，只是虚掩上了门，并没有关紧。他站在廊下徘徊，此刻房内的谈话便听得一清二楚。

徐初雪略一沉吟，“若换做是别人，未必会比你做得更好。你和你的母亲遭受这许多苦楚，一半是来自高典容的加害，一半是来自戴王爷的失职，他没有保护好心爱的人，也没有保护好你这个儿子，纵得恶人作孽，事后又听信恶者之言，简直……”毕竟是杨舒的亲生父亲，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罪不可恕。”杨叔轻飘飘地补上这个词。

徐初雪叹口气，“其实，站在高典容的角度去想，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双宿双飞，她又怎么会不伤心，可害人却是大错特错。究其原因，源头还是你的父亲戴王爷，如果他好好对待妻子，而不是移情别恋，根本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你的母亲不会枉死，你也不必遭受病痛之苦，而高典容也不会走上作恶的路。”

“所以，我恨他。”杨舒的眼眶微微泛红，“我一见到他，便想起这诸多的苦难来，恨不得将他撕碎了来泄恨。可我不能，只因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触到那双泛着水润的微红桃花眸，徐初雪也跟着心痛起来，上前抱住他，任他在自己怀中释放无法消除的恨意。

“我明白，我都明白。”她轻轻地抚慰着怀中人。

廊下，戴王爷的眼中同样涌出热泪，至今他才明白，当年的他错得有多么离谱。只因他一时的浪荡多情，今生便毁了三个人。

听得抄手游廊处响起脚步声，他连忙拭去眼泪，悄悄从另外一头离开。

“我们成亲吧，在我有生之年里，我想尽快娶到你。”

“嗯……好。”

良辰吉日很快被挑好，考虑到戴王爷到底是戴王府的主人，尽管杨舒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却不想在礼节一事上委屈了徐初雪，因此涉及到皇家礼制之事时，便不得不去面见戴王爷。

直到此刻，两人才发现，戴王爷早已经不在府上，只留下了一封信。

原来他已经请示了武德帝，将王位传给杨舒，而他自己则是落发为僧，远离红尘。他希望在古寺中修行，洗去一身的罪孽，同时也希望能为杨舒祈福。

杨舒不想看信里写了什么，徐初雪便转述给他听。

“他说，其实他一直都很爱你这个儿子，只是因为婉洛夫人当年的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他恨造化弄人，让他失去了最爱的人，就连最爱的儿子也落得一身病痛。他心中的痛苦压抑不住，见到你便会想起婉洛夫人的事，所以才会对你百般苛责……”

“无稽之谈！”杨舒高喝一声，目眦欲裂，显然是情绪起伏不平。

徐初雪看他一眼，“你父亲在信中还提到了之前北雍公主择定驸马之事，他说那些讥讽你出身卑贱配不上北雍公主的话，都是骗你的。他其实是求到了圣上面前，希望圣上能够怜你体虚病弱，若到异乡恐难以存活，是以驸马人选另择他人。”

“他以为做了这些我就会原谅他吗？”杨舒冷笑一声，一缕鲜血在嘴角溢出，面露痛苦之色。

徐初雪赶忙放下信，摸出一粒丸药给他服下，“答应我，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再为外物牵动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