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生-

文/词宋

001

“我真的没钱了，她躺床上这个把月花了我多少钱，随便你找谁要钱去，去找你女儿，反正我没钱。”

病房外，男人嘈杂烦躁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是林微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她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身体像被固定住了麻木不行，全身的无力感。

门外的男人说完话像是走了，再没有说话，然后，就是一声老人的叹息。

病房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林微闭上眼，装作刚才没醒的样子。

等老人的步伐渐渐走近，她才缓慢地睁开眼，喊了声：“外婆。”

昏睡的时间太长，林微的声音又涩又低，很难让人听到。

老年人开始并没有听到这声，抬头看见女孩睁开的双眼，满是皱纹的脸上登时出现喜悦。

“小微，你醒了？”外婆说着就赶紧到床边，就这一句话，眼眶又湿润了。

高三八月初就开了学，上课的第一天，林微上课途中听讲听着听着一下就晕倒在桌上，被老师送到医院，住在外市的外婆第一个赶到，老年人看不懂字，医生就给她口述病因。

长久的失眠、营养不良、疲累、高压、心理状态不良……一句又一句落于老年人耳中，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林微这孩子受了多少的折磨。

“饿不饿，想吃什么，外婆去给你买。”外婆摸着林微的头，强撑着说，语气里满满是心疼。

“好，我想吃小笼包和米粉。”

林微笑着开口，故意把外婆支走，起身，背靠在床头板上，等着人来。

果然没一会儿，刚才还在外面吵嚷的男人手插着兜就进来了，带进来一股浓烈的烟味，呛得人咳嗽，但林微忍住了。

“你晓得你住院这段时间花了我多少钱吧？”

这是林家伟对醒过来的林微说的第一句话，林微早就习惯，面不改色，只是沉默。

但这并没有换来林家伟的停止，男人的话喋喋不休：“从你住院到现在，医药费，伙食费，包括家里，还有这么多年你和你妹妹读书，花了我多少钱你晓得吧？”

“这段时间你妈没掏一分钱，过都没过来看你，你晓得吧？”

“你妈和我离婚后，给过你一分钱没有？”

一句话接着一句话滚进林微耳中，她什么表情也没有变，除了沉默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但这并没有换来对方的停止，林家伟不停地咄咄逼人，硬是非要林微开口。

“你说说看，你花了我多少钱？”

至始至终，林微低着头，眼睛跟失了神一样涣散，只看得见白茫茫的被子颜色。

“爸，”林微每说一个字嗓子眼都干涩地疼，只能尽力说大声点，“我知道我花了你很多钱。”

到后面，重复的内容一而再再而三说了很多遍，直到外婆到了病房门口，林家伟的话才停止。

等林家伟离开后，林微才稍微放松了些。

她不知道外婆有没有听到，吃了口小笼包，一张脸笑着看向外婆：“好好吃。”

外婆也对着她笑：“好吃多吃点，不够外婆又去给你买。”

用过餐后，外婆就去休息，林家伟估计早就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林微和其他的病友，旁边的阿姨听完了全程林家伟说的话，看向林微的眼神带着心疼，主动和她搭话：“孩子，看你应该还在读书吧，上几年级了？”

“高三。”

阿姨听到说：“那是快结束了，等上了大学就好了，考一个好大学，一切就好了。”

林微说了声谢谢，再没说其他的话。

如果一切会变好那就好了。

……

林微吃完东西，起身打算到外面走走。

躺了这么长时间，肢体都快麻木，她走得很慢，一路上听着从病房里传到走廊上的各种声音。

哀嚎、谩骂、抱怨、叹气……杂糅在一起，在耳边像风似得刮过，尖锐又刺耳。

一直到了医院一楼外面。

玉川镇的夏季经常下雨，尤其是九月，今天就是一个雨天，地面上湿漉漉的全是水，看得出应该是下了一场大雨。

只是现在雨量很小，林微没有在意，下意识继续往前走，走在了雨中。

脸上渐渐落上水滴，林微却没有感觉，心里一片黑茫茫。

想的太多、太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一股冲击力落在她的身体右侧，右肩被撞得往后一侧，林微的脚在积了水的坑地里一滑，身体一下失去支撑，往左侧一倾。

预料之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产生，林微的背被一只有力的手扶出。

心跳乍然一乱，林微回过神，下意识看向了对方的脸。

眼睛里倒映的是一张男生的面孔，皮肤是很干净的那种白，入眼每一处线条都恰好到处，五官十分出挑，单看组合都十分赏心悦目。

尤其是眼睛，垂着眼睫的视线落在人身上时，让人不禁感到温柔，像春日里掠过树梢的微风，轻轻拂动人的心脏。

还没等林微反应过来，男生将他扶好，松开了手。

循着男生弯腰的动作，林微才注意到地上落着的伞，估计是刚才男生为了扶她才掉了。

“对不起，你的伞没坏吧？”

男生捡起地上的伞就打在了两人的头上，伞沿不动声色地向女孩那边倾斜，他目光看向林微。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刚才撞到你。”

男生的声音混合在淅淅沥沥的雨声当中，吐字清晰，却好像比雨砸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还轻，明明是和陌生人说话，却没有一点疏离感，礼貌又亲近。

语气悄无声息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林微不再像刚才那样拘谨尴尬：“没事，我也没摔倒……”

她正说这话，男生的视线却往后落在了她的脖颈处，一只手伸向林微后颈，她一下噤声，条件反射往旁边一躲。

但只是一下，男生的手就伸了回来，只是原本空着的手上多了一只蝴蝶。

林微看到他手中一动不动的蝴蝶，一下意识到什么。

刚才她经过了医院的一处花丛，估计是那个时候一只在雨中死亡的蝴蝶落在了她的身上，只是太轻，她还以为是雨滴落在她的脖颈处。

“啊，谢谢，”林微脸一下红了，很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有注意到。”

死去的蝴蝶泛着不同颜色的荧光，男生拿着开口说：“这是夜明珠闪蝶，在我们国家很少出现，你很有福气，它的唯一一次坠落选在了你身上。”1

林微听出了男生话中的安慰，说了声谢谢。

最后男生打伞将她送到医院大楼里，两个人才分开。

分开的时候，林微注意到，男生还是拿着那只死掉的蝴蝶，似乎并不打算扔掉。

等回过神，林微才反应过来，她连男生的名字都忘了问。

好像也没有问的必要，知道了，两个人也不会再见了。

回去的时候，林微正好撞见了外婆和林家伟闹架，外婆要把她接过去，就因为这个原因，两个人吵了起来。

林微知道这不可能，法律上她和林家伟是一家人，她住着林家伟的房子、用着他的钱活到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定在那里，注定没法改变。

何况以外婆的性子，绝对要砸锅卖铁供她上完最后一年高中、甚至大学，林微不想自己的累转移到外婆身上。

出院的时候，外婆向她提到这事，林微拒绝了。

“外婆，我现在身体恢复了，真的，医生都说了，你放心，我才不想在医院躺这么久，连小笼包都吃不到。”林微笑着说，好不容易才让外婆相信她。

因为这句话，外婆又跑去给林微买了笼小笼包才走。

玉川镇的这个小房子里，又只剩下她，还有一个林家伟。

晚上，林家伟照常在外面打了很久的牌回来，身上一股烟酒味，一回来就来到林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