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对的……我们不该信任人以外的东西，也不该盲信人性……霍洵，其实，我一直都在试图理解你……终于……”

“你看看外面，暴动……是不是已经停下了……”

霍洵猛地站起身回头——

三号城亮起的灯光下，依旧人影幢幢，然而，那些影子却一动不动，像是木雕泥塑一般。

“我…利用天枢的智能监测功能，影响了所有脑内芯片的运转……霍洵，你看那些不再移动的人，他们……都已经不再算是人类，而是天枢模拟动物本能和人类特殊的‘编码’制造出来的、像人又非人的东西…一个又一个的鲁绮卡……”

“霍洵，我身体内的机械心脏正在死亡。”尤金的声音变得格外疲惫，“这是天枢对我的惩罚。天枢用这种缓慢的手段腐蚀、驯化了人类，在坚持“不伤害人类”的铁律之下，渐渐将元星变为机械族群的天地……”

“在我们急剧的扩张下，星际上文明的多样性也将被我们吞并……变成只有智能生命的世界……”

“你——”霍洵牢牢攥住听筒，紧紧咬住牙关，手在微微颤抖。

“哈哈，霍洵，我们终于……能冰释前嫌了，”尤金渐渐倒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手从心脏上滑落，睫毛却微微弯曲着翕动，“在我们这个世界里，人多像一颗颗互不相干的原子。没有父母、兄弟、儿女，没有什么相亲相爱，也没有浓厚到非理性的感情……但你…始终都是我……最交心的友人。”

信号灯微弱地闪烁着，尤金的眼前仿佛被照亮，渐渐回到校园明亮的下午——那时的霍洵依旧浑身是刺，在上午对他的“正义论”表示质疑后，下午立即用拳头实践了一场“正义”，随后一言不发离去，只留下一个倔强又潇洒的背影。

“好想和他交个朋友啊。”话就在那一刻脱口而出，尤金眨眨湛蓝的眼睛，“不过这次，就先再见咯。”

“尤金？！”

霍洵叫着他的名字，却只听到渐渐静息的呼吸。

对面矣然变成一片安静，霍洵的手渐渐从耳畔滑下。

“尤金不在了。”霍洵缓慢、低沉地说。

“□□停止了。”颜染望着外面告诉他。

他想起了霍洵在这个世界上的罪名——背叛元星、毁坏天枢，直接导致了星际之中最为先进的文明形态的灭亡。

此时此刻，天枢的声音再次从霍洵手中的传讯器中响起：“霍洵，迅速进入三号城地下，再次启动、刷新程序。”

“霍洵，迅速进入三号城地下，再次启动、刷新程序。”

这一次，修复过后的天枢声音不再刻板、机械，而显得蛊惑而温柔。

“它之所以对我们这样容忍、耐心，是因为在它的眼中，渺小的我们不过是连傻子都算不上的棋子。”

霍洵说着，忽然把目光投向了颜染。

“阿冉，我要回去看看天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颜染点点头跟了上去。

飞行器穿过时亮时暗的天空，在一片死寂的城市降落。霍洵回头打量着那些如同蜡像般站在原地的人们，脚步坚定地向前。

就在霍洵的脚步落在总部通道前的时候，怀泽和零星的几名少司跑了过来。

“司命！”怀泽的双眼闪烁着激动的光，随即转变成忧虑，“司命，刚刚总部发生了行星碎片撞击事件……然后信号忽然中断，尤金司寇还在里面，大门忽然关闭了，我们谁都进不去……”

“我们都被它骗了。”霍洵淡淡地说，“关于陨石撞击的事，是它自行做出了发射核武器的判断，我们就像是被它豢养的家畜，从来都没有过‘自由’，甚至丢失了人性。”

霍洵这次没有选择一意孤行的不解释，而是忽然说出了一堆话，让在场的所有少司都感到微微的震惊。

“现在那些失去移动能力的人，都是接受过大脑移植手术的个体。”霍洵轻轻将目光投向了众人，“所以，你们现在要做的，是去学校，保护那些作为人类最后希望的孩子们。”

孩子们，只有年轻的孩子们未曾接受过这疯狂世界的污染，没有选择用肉身换取什么。

他们还有最后的希望。

“司命，那您……”怀泽踌躇地望着霍洵。

“我要和天枢聊聊。”霍洵说，“它会放我进去，因为我也是它最后的希望。”说着，唇角扯起一丝厌恶又讽刺的笑。

系统就在此刻忽然发出声响：“现在最该做的是去阻止他。”

颜染的眼神顿了顿。

“报告宿主，”系统的声音严肃起来，“我十分确定霍洵应当被制止，他现在的动机和状态十分接近原世界线，如果他采取了相同的做法，不但他一定会死，任务失败后连你也会……”

然而颜染却并未发出一言，静静望着霍洵向少司们交待着任务的细节。

“除你之外，现在没人能够阻止霍洵！”系统的声调提高了。

霍洵此刻转头望向颜染，和从来隐忍不露的样子不同，此刻的他显得十分温柔：“阿冉，你和怀泽他们一起，维护学校的秩序，然后离开这里。”

“那你呢？”

霍洵抬了抬目光，标志着又一次扯谎：“你等我，我随后就来。”

颜染摇了摇头。

“宿主，作为你的系统，我可以以全部经验对你保证，现在是阻止霍洵的最后时机，不然……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和你一起。”颜染对霍洵说道。

“你不是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未等霍洵再次出言，颜染放轻了声音：“我是只为你而来的。哪里也不会去。”

“宿主……”系统无力的声音渐渐滑落下去。

霍洵微微睁大了双眼，他的目光垂落，被颜染坚定的眼神所打败。

“好。”

霍洵向怀泽他们点点头，挥了挥手中的通讯器——其中具有重要功能的芯片已被尤金摧毁，只剩下最简单的传讯功能。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司命……”怀泽似乎已经预感到结局，泪水模糊了霍洵凛冽的背影。

霍洵则坚定地向前走去。

他将瞳孔对准了天枢铁门的测试器，“是我，我回来了。”

天枢这次并没有阻拦，他们沿着钢铁冰棺一般的道路长驱直入。

“霍洵，你来了。”天枢温和悦耳的声音再次在四面八方响起。

尤金的尸体早已消失不见，霍洵的目光落在那片他触摸过的屏幕上，蓝色的背光面隐隐露出一丝指痕。

“是。”霍洵一如既往地冷淡回答。

“你应该猜到我们下一步的计划了吧？它需要一名强有力的执行者，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小行星撞击时，为什么不向我传达情报？”霍洵冷冷质问道。

天枢发出几声平和的笑，“因为核弹爆破计划，是经过计算后的最佳方案。你们越多人知道，反而会引发恐慌。你看，即便是如此的冲击之下，我们的星球依然存在，依旧在运转……”

“够了。”霍洵打断了它的狡辩，“你从来都拿我当傻子。”

“哦？霍洵，你是在质疑我不信任你吗？”天枢狡猾地反问道，“那么我也想要提问，你究竟是否值得信任？是否值得我交托下一步的计划。”

天枢的声音此刻变得分外尖锐冰冷，它模拟出的声响中渗出了点点威胁的杀机：在这场人与机械的博弈中，它要始终占据主导权。它要霍洵明白，如果霍洵不能主动自证、博得它的信任，那么它可以以任何方式处置他，就在此刻。

霍洵凛然一笑，垂眼望望颜染，拉起了他的手。

“这是我最爱的人。他和我一起站在这里。”

天枢毫无征兆地笑了。

“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它叹息着，“好。测试通过，可是，你又凭什么断定那些少司会在信号器偶发故障的状况下对你言听计从？”

“情义。”霍洵回答。

“有意思，真不愧是你。”天枢又笑了起来，又是它所不能理解的事。有时候，在它眼里霍洵是个疯子，一个比旁人都有意思的疯子。

“你现在唯一的选择，也只有信任我了吧。”霍洵道。

“别开玩笑，如果计划失败，霍洵，你也会死，你的‘爱人’也会死。”天枢淡淡地威胁道。

“小行星的撞击才刚刚开始，这并不是第一次。这意味着，元星已经不再是示意的环境。我们需要转移去新的地方。”

“我承认，无数年间，我向你们隐瞒了一颗星球的存在。它从亿万年前便自然孕育出了细小的生命，又历经无数年的变化后，形成了最适宜人类居住的环境。”

“你说的，不会是我们的母星吧。”霍洵冷冷问道。

天枢没有回答，代表着默认。

四周的屏幕上亮起了一颗白海洋覆盖的自转行星，漫射出湛蓝的光芒。

“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侵入这颗行星。”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对它的毁灭，而是高级文明形态对低级文明的改造与征服。那里会建造出同元星一样的高楼大厦、人们将享用取之不尽的资源和欢乐，就像三天前的这里一样。”

霍洵发出了一声嗤笑。

“还有，”天枢并不放弃地循循善诱着，“你和你的爱人，我保证你们会有更好的未来。在更加适宜的环境上，即便不进行人体改造，你们的寿命也可延续至一百七十年左右，我可以为你们提供所需的一切。”

“好，很好。”霍洵点头，“启动权限吧，我答应你再做最后一次指挥。”

天枢却在此刻阴森地笑了出来：“霍洵，你不会以为我就这样放虎归山吧？当然是要你留在这里远程指挥！当然，我会为你开启力所能及的所有权限，方便你参与作战。”

“好吧。”霍洵无所谓地抱起双臂。

暗蓝色的大幕上，一艘战舰在街道指令后缓缓飞上星空，突破了元星引力的束缚，来到广袤的宇宙之中。

霍洵缓缓转脸望向颜染。

幽光勾勒出颜染美好的轮廓，霍洵忽然拉过他的手，在手心轻悄悄地勾出一个字：逃。

他用眼神指指身后未曾关闭的通道。

天枢的系统已经出现了故障和损坏，霍洵看得出，在灯光薄弱的时刻，它甚至连基本的感应和控制功能都不能做到，看准时机，颜染一定能够逃出去。

颜染轻轻摇了摇头。

此刻，战舰装载着孩子们和尚且存活的少司们冲出了大气层，驶入了奔向蓝色星球的轨道——

“霍洵，你在干什么？”

天枢忽然注意到霍洵正在它笨重身体上，飞快地按下一系列按钮。

“阿冉，为什么不离开。”霍洵及其低沉最后一次问道。

“你现在究竟在干什么？你疯了吗？”天枢发出高而尖锐的声音。

“对不起。”

“我是它所造的奴隶，背负着枷锁一样的命运和太多罪恶，所以必须亲手摧毁它。”霍洵一边继续操作，一边对颜染道。

“那颗蓝色的星球上还有人类，还有着不断进化的文明形态……我不能再继续错下去。”霍洵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遗憾与抱歉，手指悬停在一枚按钮之上，转眼望向颜染。

“别道歉，”颜染说，“按你想的去做吧。”

霍洵就要引爆这里，在彻底摧毁它的同时，阻止天枢在自我修复后对其他星系再次发动侵略和殖民。

“霍洵！你这个……”天枢暴躁地大喊着，闪动的界面扭曲出恐怖的图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