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渐渐降临在挨近极北雪原的按出虎水。

起先是寒冬的气息慢慢收敛，而后便又时常飘起漫天的银絮，雪花落在人身上、屋舍上、大地上，却因回暖的温度而难以留存，缓缓消融。而后，一股暖风似乎吹得天地间被冻僵的万物轻轻摇曳起来，银絮变为暴雨降下。雨后的空中浓雾弥漫，春潮开始涌动，铺在冰层表面的金色日光舔舐着坚冰，混同江的冰面发出断裂的声响。河水流淌，残留着的冰块撞击浮动。春的气息在土地里发芽、在树枝间飘荡、在人的面容上，显现。

“请神儿来——”

弥漫着水汽的混同江北岸，头顶鹿角、身着祭服的北地萨满正围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少年手舞足蹈，口中念念不止。少年的娘亲立在一旁，沧桑的脸上挂着稍显忧虑的神色。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

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深林，虎归山。

鸟奔深林安身处，虎欲归山得安然。

双足站稳靠营盘，摆上香案请老仙。

先请狐来，后请黄，请请长蟒、灵貂带悲王。

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紧攥赶将鞭。

老仙要把高山下，帮兵我，先为你叫开，三道狼牙、三道关……”

萨满祭司口中的话音断断续续。不久后，躺在草席上十几岁的少年似乎有了些知觉，蒙在眼皮下的珠眸略微转了一转……

“改成了南原语，听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不远处，穿着薄棉服的赵良嗣眼望着前方低声开言，“就是，不知老仙儿们会否听懂，用不用旁人翻译。”

“赵兄弟真会说笑啊。”一身左衽灰袍的男人看向身侧的南朝使臣，“你当真相信请仙儿之说么？”

“你看，醒来了啊。”赵良嗣抬手指向那岸边已然睁开双眼的少年，“似这般，叫人如何不信？”

“那族人只是受了些风寒而已，我让祭司事先暗中喂了些汤药，再加上日光一晒，身上的病自然好了大半。”

“果真如此么？”

“当然。”完颜旻低声说道，“出马仙儿的传说自远古而生，族人信一信没什么坏处，但诸事还是要靠双手去干。”

“说起来，按出虎水，往后当真要全去讲南原文了？”

“不讲不行。这几年，除金石族外，渤海族、室韦族、铁骊族、兀惹族等皆有人来归附，再加上赵兄弟带来的南原人。若言语不通又如何办事。索性，就都去讲南朝话吧。”

————

夜色渐浓，依山而建的木屋内烛火摇动。土炕之上，完颜旻将些暗红色的鹿茸用匕首斩碎，回身倒进硕大的酒瓮里。须发斑白的老人快步走进屋内，端起桌上的酒碗仰头饮下。

“昨日来的那批人，已让他们住下了。”老人低声开言，“是些高句丽人。”

“是么？”男人轻声应道，“希尹公先坐吧。”

“依通常的法子安顿么？”

“自然。一猛安十谋克，一谋克三百户，落户后皆编入此制。遴选男壮丁入军，闲时务农，战时出征。”

“晓得了。”完颜希尹环顾着木屋，缓缓坐下，“那位南朝使臣去哪儿了？”

“赵兄弟么？得了南朝高官马扩的书信，连夜驱马赶回去了。”

“如此啊。”老人说着举壶，将些温过的烈酒倒在完颜旻面前的空碗里，“此二人，心思深沉难测。阿旻以为如何？”

“若无赵兄弟，我等族人何来今日光景。”男人慢啜碗中热酒，“希尹公，莫要多虑了。”

“好吧，阿旻还是多多留心。”完颜希尹语音低沉，“对了，前几日军中部将们演武，以定夺都统之职，结果如何？”

“还能怎样。”完颜旻轻声笑道，“要不希尹公来猜猜？”

“还是，完颜宗翰么？”

“无人能够挡得住他。”男人低声缓言，“鸟家奴（此为历史上完颜宗翰的小字），我看，是林中虎。”

————

斜阳西沉，黑色的骏马抖着身上的鬃毛，风尘仆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