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雪》

40. 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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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乌衣巷到石子冈不过三四里的脚程,车走的羊肠小道,不免慢了点。等到地方,已将近午时,此地山岭起伏,有东西中三冈。靠东边的是梅岭冈,初夏不是开花的时节,看不到‘香雪海’的盛况,只剩下郁郁葱葱的梅林,绿树成荫,青梅缀枝。

车停到山口,刁胤揭开帘子,道:“请郎君、夫人下车。”

谢混探身下去,回过头扶她。晋陵穿着垂绡长裙,下车极不方便,他索性一沉气将她抱了下来。

这一幕正好让不远处的几个侄子瞧见,弘微最老实,赶紧垂下头装没看见,谢晦却是瞪大了双眼,生怕错过任何瞬间。

“阿叔也太偏心了,我前日崴了脚,也不见他扶我一把……”谢曜小声嘟囔道。

“你懂什么,这叫‘惧内’知不知道?”谢灵运在旁补上一句。

谢瞻年龄最长,到底老成持重些,一边揪住谢晦的耳朵,一边去拉灵运的胳膊:“看什么看?子曰‘非礼勿视’,别在这里煞风景!”

刁胤隐约听见,赶紧转过来使眼色。偏生谢混走得慢,一句不漏的全钻进耳朵里。

“你们几个小鬼头,在背后嘀咕什么?”

谢灵运连忙摆手,装作无辜道:“没,没什么,我们在说这果子可真酸……”说着从枝头揪下颗青梅塞进嘴里,立马酸的皱眉苦脸,狂吐不止。

谢曜捂着嘴,在旁边偷乐:“呸,这就叫自食其果。”接着就听见谢晦“哎呦”一声,好像是摔了个跟头,顿时惹得其他几个哄笑。

晋陵瞧着谢混目光转冷,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好了,别闹了。”

众人循着小路上山,山上是一片野林子,杂草丛生,荆棘遍地,石阶上满是青苔。

到了谢琰父子的墓冢前,这里静恻恻的,风在山岭草叶间穿梭。晋陵举头看去,最前那块碑上刻的是“先考忠肃谢公琰之墓”,后面两座墓略小,碑上则是“亡兄秘书郎谢公肇”、“亡兄建昌县侯谢公峻”。

回想她初到谢家那天,还是阖府欢庆,其乐融融的场面,一转眼,三个活生生的人,竟化作了这荒冢间的孤坟。

刁胤将纸钱宝幢在火盆里化了,又拿出食盒里的蜜饵糕点,一盘盘摆在墓前。弘微按陆氏交代的原话,对着谢峻的墓碑小声说了几句。

上过香后,谢混亲自酹了三杯酒,方才无力的跪下。他凝望着碑身,细细抚摩着上面的字,眼中充满了痛惜与眷恋。

一年前的瓢泼暴雨中,当那几具染血的殓衾横陈在眼前,他的心就像被无形的刀刃剖开,头脑中搐得生疼,满眼中燃烧着的,尽是悲愤之意。

“阿父……”

五根指头紧紧扣着,捏的青筋都暴突了起来。憎恨与怒火在胸口上堆叠起来,几乎要涨破而出。他急促喘息着,以手指天,向着碑身道:“我谢混发誓,今生今世,若不报父兄之仇,当死于万刃之下!”

那声音荡在荒冢间,久久不散,有种说不出的阴郁,让听到的人不由心头发寒。

“益寿。”晋陵拉了他一下,他却像木雕石刻般动也不动。她生怕说错了话,只好轻声道,“你的心意,他们都知道了。”

“阿弥陀佛!”一记声如洪钟的佛号,涟漪般在耳边扩开。

众人不由转身,见远处走来一位须髯雪白的赤脚僧人。那老僧双掌合什,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含笑道:“一别经年,施主别来无恙?”

谢混脸上的悲恸已然褪去,面目冷淡道:“大师是何人?”

老僧看着他:“贫僧是关右沙门法戒,多年前,曾随家师道安来建康讲经,在彭城佛寺与施主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施主太小,恐怕记不得了。”

众人吃了一惊,原来他就是道安的弟子释法戒,与庐山东林寺的慧远大师是同门。谢混素来不信鬼怪神异之说,却早听过法戒的大名,不由肃然起敬,略施一礼:“不知大师有何赐教?”

法戒捻着白须,叹道:“贫僧刚才路过此地,听见施主发下毒誓,此誓太过刻毒,实在不好,不好。”

谢灵运听见这话刚想张口,被谢瞻暗暗拦住了,几人相视一眼,暗自替老和尚捏把汗。谢混淡淡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大师此话何意?”

法戒慢慢道:“贫僧观施主面相,神清气秀,才识兼茂,将来必晋升公卿之列,位极人臣。只可惜性情如此峻烈,过刚易折,非是明哲保身之法。”

谢晦听了皱起眉头,手指着他嚷道:“你这疯和尚好没道理,坏人杀了我叔公,我阿叔要替父报仇,杀光坏蛋,有什么错?”

法戒呵呵一笑,抚着他的小脑门:“小施主,你这般年纪就喊打喊杀,将来可怎么得了?”

谢晦还不服气,气鼓鼓瞪着他,晋陵将他拉到一边,温声哄了半天,谢晦才扁着嘴角不吭声了。

“大师所言极是,只是我有一惑不解。”谢混道,“释家讲究因果,我阿父为人清正,生前不曾滥杀无辜,为何遭此劫难?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若不报此仇,岂不枉为人子?”

法戒摇摇头,低叹道:“你心里充满杀孽,只有恨意,难道除了报仇,就没有别的么?丈夫立世,当胸怀天下,岂可以杀戮为志。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所为,你父兄既以为此付出性命,冤冤相报,你又何必再添血债?”

谢混嘴角绽出一丝冷笑:“我就是要他们血债血偿!谢某自知非是君子,上不能流声台阁,下不能扬名沙场,要不能手刃仇人,此生不是白活了?”

法戒见劝不动他,只好摇了摇头:“施主若能放下仇恨,一生蔬食茹素,不沾杀孽,当能躲过血光之灾,年逾六十。否则……”

“否则什么?”晋陵闻言有些颤动,不禁追问道。法戒转头看向她,灰色的僧袍在风中跌宕飘拂,目露悲悯之色:“此乃天机,不可泄露,贫僧言尽于此,你们不听也罢。”

他转身要走,晋陵忙追上几步:“大师……”

法戒顿住足:“夫人还有何事?”

晋陵膝下一软,稽首拜倒道:“我家郎君并非不信神佛,只是痛惜亲人之死,报仇心切。听说大师在石子冈修头陀行,我与夫君愿意奉上银钱三十万,为大师修造道场,只求能蒙佛哀佑,忏除无始劫以来的恶业,为父兄的亡魂超度。”

法戒捻着手中佛珠,微微叹了一声:“因果自有定数,非人力可转,贫僧可以为望蔡公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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