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年下卿卿》

70-80

上一章 封面 下一章

第71章 洛京

白鹤遥踏歌, 浮云醉荫浓。

云葳与桃枝行于?京中的官道,顶着?正午的骄阳,找寻到了从未谋面的“云阳侯府。”

大兴宫内,槐夏拉着?自家哭哭啼啼, 不知缘何被云葳抛弃的幼妹安抚, 语气里满是爱怜。

文昭去了御园的凉亭里吹风, 脑海里还回荡着云葳控诉她行径的铿锵话音。

她最初意识到对云葳萌生这丝爱恋的诡异情愫之时, 一度满心自责,甚至充斥着?罪恶感。

她试图压制, 她苦闷挣扎, 她自欺欺人,却终究无法摆脱。

直到她说服自己,勇敢的迈出一步, 招惹了云葳, 她忽觉如释重负, 琐碎憋闷的生活里照进了一束蓬勃的光晕,令她对每一个如期而至的明天,都存了崭新的期待。

可今日, 云葳的态度决绝,仿佛将一线天光彻底遮蔽,断了文昭的念想。

文昭清楚,云葳的心里一时难以?接受,可她无法更改自己的抉择和立场。

身为帝王,她有不得不做的审慎考量,甚至需要蛮横与霸道, 绝对给?不了云葳平等且坦诚的寻常感情,但?这不代表她不在意云葳, 不在意云葳的感触与喜怒。

在文昭心里,公事的提防与私下的欢欣,并不冲突,而是彻头彻尾的两回事。

秋宁脚步匆匆入了小亭,垂首在旁未敢言语。

文昭抿了口茶,话音飘渺:“她回家了?”

“嗯,暗卫看着?她进去的。”秋宁低语。

文昭没再?追问。

秋宁也沉默了。

可半晌过去,文昭都没吐露一字,秋宁到底是慌了,大着?胆子问了句:

“陛下,当真不让人盯着?云侯了吗?”

文昭冷笑一声:“你?说呢?”

秋宁心间一颤:“婢子这便去安排。”说罢,她匆匆跑离了御园。

果不其然,文昭的气话,也只是骗云葳的。

云葳也不傻,今日陡然撞破文昭主仆二人的密谋,实?是个意外,但?她心底早有预料。

当时忍不住委屈,躲在墙角哭了一通,无非是懵懂的情愫作祟,可她有太多事要做,心里安放着?沉甸甸的责任与长辈们的殷切期许,不该被私情左右,先前是她冲动了。

文昭不是寻常人,云葳早该知晓,早该抽身,早该醒悟,早该控制住自己,与人保持恰如其分的距离。

是她存了奢侈的依恋与贪婪,渴求关?爱与陪伴,将自己缺失亲情,期盼爱怜的短板露了出来,被文昭钻了空子拿捏,只需一星半点的好意,哪怕是虚伪的戏码,都会让她深陷泥淖,无法自拔。

文昭是皇帝,她是臣,生于?权臣之家,是门阀世家之后,更是紧盯朝堂风向的、中立势力的头人,她们天然存在难越的鸿沟,同壕联手为一国一家之利,非为一己私欲。

桃枝觉察了云葳的异样,给?她沏了杯蜂蜜水,柔声问着?:

“又和陛下闹别扭了?听说你?最近歇在了她的寝殿?宫中人多口杂,姑娘仔细自己的声名。”

“姑姑措辞不对,君臣之间哪来的别扭可闹?留宿的事不会再?有,是我糊涂,以?后断不会再?发生。”云葳说得一本正经,闷头饮了蜂蜜水,“太甜了,小孩子才?吃甜食,以?后不喝了。”

桃枝扫过云葳随意挽着?的小发髻,顿觉错愕:“那婢子去联络阁中人?您的发簪呢,丢了不成?”

“姑姑有别的法子传信吗?”

云葳托着?下巴发问:“这府中有陛下的人盯着?,想要顺藤摸瓜呢。我把发簪留在陛下那儿了,她若看得过紧,日后我们无法行事,所以?总得退让几分,让她看个态度。”

“今晚姑娘带夫人去东市河畔的画舫里吃饭吧,陪陪夫人。”桃枝忖度须臾,与人提议。

云葳自嘲苦笑了声:“好,姑姑去安排吧。”

是日入夜,云葳与宁烨坐在画舫里,瞧着?满桌的珍馐美馔,却无甚兴致。最后剩了好些吃食,不得已?打包带回了府上。

桃枝拎了食盒入房中,招手唤着?云葳:“姑娘过来,这油纸包里有给?您的消息。”

云葳杏眼觑起,看着?桃枝将酒水洒落晕开,上面便浮现了紫红色的字迹:

“岭南叛乱,自事发便启动调查,三日后可有确切消息;阁主年?幼,情缘难晓,务必审慎从事,三思而行。华亭敬上。”

读罢,云葳心绪杂乱无章,回忆起早间桃枝的话音,她惊诧询问:

“我们的人,都伸手到陛下身边了?这是活腻了吗?全然不顾边界与分寸,无异于?自取灭亡!”

阁中把细作安插到文昭寝殿,这举动出乎云葳的意料。

念音阁的行事操守,本无需如此在意帝王的私生活,这般冒进冒险的行止,让云葳分外不安,不由得怀疑起阁中人的动机来,这些人当真全然一心吗?

“婢子也有些意外,跟着?林老?的时候,从未听她有此安排。”

桃枝实?话实?说:“今早我在门缝里得了个字条,写了您两晚的行踪,这人定然在陛下身边。”

云葳苦涩阖眸,只剩一叹:“我两眼一抹黑,身边人都防着?我,又都要用我。不管哪边出了意外的事端,都来寻我问责。我怎就这么惨,真是作孽。姑姑出去吧,让我静静。”

桃枝销毁油纸,悄然退去了门外。

时光倏忽,转瞬到了启程洛京之时。

文昭听得秋宁回报的消息,眉心深锁:“未查到她二人与谁接头?朕命她查案,她敢抗旨不成?”

秋宁心惊胆战,自问斗不过云葳:“婢子无能。”

“罢了,有事到洛京再?议,动身。”文昭理了理衣衫,快步上了舆车。

一路上,文昭坐在舆车内,拼凑着?萧妧传回的线报,脑海里思绪纷飞。

她已?大致猜到了岭南动乱一事的来龙去脉,只想以?此再?试探一二念音阁的深浅和云葳的心意罢了。

至于?京中,文昭留了云崧坐镇,一来云崧老?成,城府深沉,权腕不差,出不了乱子;二来,她也能借此机会看看一池深水中的牛鬼蛇神?几时露头。

一日前,文昭收到一封西?南边疆接壤的南绍国递送的国书,又被老?臣们拉着?好一通说教?,令她心力交瘁。

外忧已?然来袭,她即位三载,是时候快刀斩乱麻,平息内患了。

帝王仪仗后足足百米的一辆马车内,云葳抱着?脑袋,满面愁容。

若仔细瞧了,还能看见她眼眶的泪痕。

桃枝将临行时带上车的糕饼拆开,便瞧见了熟悉的油纸。而其上书就的内容,让云葳瞬间崩溃。

传讯是萧思玖亲笔。

若非要紧事,不会劳动阁中首监来确认并经转消息。

阁中所查,岭南三州所谓的流民动乱,乃是在州府秘密资助下,诸多曾供职军中的老?兵混迹支援的兵变叛乱。如今乱军四下盘踞,占据天时地利,朝中清剿的大军甚难破局,入不得境内,只能围而不能剿。

岭南三州本是庐陵王辖地,庐陵王被文昭诛杀后,州府要员也更换了人选,但?下面的小官吏多是旧人,大抵是收钱办事的路数,谁给?的钱多,就为谁效命。

念音阁追查十余日,发觉这些下官中,曾有多人暗中接头密谋,频繁出入勾栏地,密会京中南下的一个商队领袖。

而这商队领袖的东家,乃是余杭一富商。此富商的名号,云葳再?熟悉不过,便是昔年?她的叔父给?她定下的亲事里提及的中年?豪绅。

线索兜兜转转的,指向了云家暗地里的财力支撑,这幕后之人,便也不言而喻。

萧思玖并未隐瞒,直言此豪绅效命于?云崧,算是给?云葳的心口捅了一刀。

如此便罢,传讯的最后,还加了一句:“此事如何定夺,请阁主示下。”

云葳想不通萧思玖究竟心向何方,更猜不透,云崧撺掇南疆叛乱的动机何在。

此间事如晴天霹雳,令云葳本就脆弱不安的心绪摇摇欲坠。

“豪绅留不得,先断了云家财路。”

云葳凝眸苦思良久,轻飘飘的吐出这样一句话来:“其余的人都不动,这次嘱咐阁中人,要隐蔽出手,不许留行事痕迹,最好让官府查无可查。”

桃枝眸光一颤,暗道云葳当真是六亲不认,这份狠辣她自问比不上。

疾行三日,一行人在日暮时分抵达了洛京的郊外猎场,并未直奔行宫。

文昭走下舆车,望着?不远处候着?的几位臣工,淡声吩咐槐夏:“把云葳叫来。”

不出半刻,一身清浅罗裙的云葳便赶了来,朝着?文昭肃拜一礼:“臣参见陛下。”

“免了。”

文昭嘴边挂着?恬然笑靥,柔声吩咐:“过来见礼,这二位前辈,你?该是素未谋面,应认一认的。”

闻声,云葳微微抬起头来,循着?文昭的视线望去,便见她身侧立了两个风姿飒爽的中年?妇人,尽皆一身锦衣蟒袍,头顶金镶玉的小冠,腰间革带九佩,气度不凡。

“云葳见过雍王,见过萧帅。”她眸光微转,赶忙温声见礼,瞧着?格外恭谨。

“常听澜意提起你?的才?识,道你?妙笔生花多奇思。今日一见,果是个气质出尘的佳人。”

舒珣浅笑着?近前虚扶了下:“昔日宁侯与小女大婚,吾去了,却不巧,你?病着?未得见。今时身体可大好了?”

“劳您记挂,晚辈早已?大好。早该去拜见您的,是云葳失礼,望您海涵。”云葳垂眸轻语,分外乖觉。

舒珣的眸光微微怔住,转眸瞧着?萧蔚,心底格外纳闷儿。

文昭叫她二人随行来此,特意叮嘱她们敲打云葳一二,言说云葳调皮捣蛋又任性?,身为帝王不好约束,说重了寒心,说轻了无用,只得搬出长辈来规劝。

可这人分明温婉乖顺,并无半分跳脱,一点儿不似文昭所言。

萧蔚朝着?人挑了挑眉,无意帮衬,毕竟在她眼里,别人家的姑娘都比萧妧懂事,无甚可说。

“此猎场宽广,朕要去跑马松松筋骨,表姑与萧帅一道吧。”

文昭见二人被云葳乖觉的表象蒙骗,都不忍心出言吓唬,只得拉着?人离开。

她紧走两步,忽而转眸问着?云葳:“云侯可要一道去?”

“臣骑术不佳,不扰诸位雅兴。”云葳想也不想便出言回绝。

“瞧瞧,她的骑术是朕教?的,她这是拐弯抹角的损朕呢。”文昭哂笑着?与二人调侃。

云葳嘴角一抽,咬着?牙掀裙跪地:“臣万不敢诋毁君上,是臣蠢笨,求陛下明鉴。”

舒珣与萧蔚皆是一愣,这人如此谨慎周全,不免让人心疼,哪儿有半分不妥?

猎场人杂,随行者众多。

云葳玩儿这出,令文昭难堪不已?,她垂眸压下眼底的一瞬泠然,勉强勾了唇角:

“一句玩笑话都听不得了?赶路数日,知你?疲惫不想动弹,朕不强迫你?。先回行宫选个阁分,歇着?去吧。”

“谢陛下,臣告退。”

云葳微微颔首,爬起来便反向远走,对眼前的人与物,皆毫无留恋。

文昭悄然咬紧了牙关?,面上却还笑着?,只是笑意有些轻浅,经不住晚风的照拂。

第72章 出游

一庭月似洁缎柔, 满园春胜粉面娇。

洛城牡丹开得正艳,文昭对月独酌,脸颊染了红晕,眸中添了醉色。

吴桐被送去了齐太后宫中, 小丫头伶俐活泼, 甚是讨喜, 只?是嘴巴不严实, 年岁轻浅,到底天真。

齐太后清楚文昭百忙之中非要抽身来洛京, 实则是来追她的, 终究绕不过慈母心肠,忍不住寻人说些家常。

迎着月色寻去文昭的寝殿,齐太后立在院中的牡丹花下, 慈蔼的眉目里顷刻遍染愁楚。

文昭醉得半倚雕栏, 手中酒盏自然垂落, 划去了翠叶间。

那一双明眸含雾,好?似满目惆怅。

“昭儿,何事令你如此神伤?”

齐太后侧坐栏杆下, 轻柔的将?人揽在自己的肩头,抬手探上了她的额心。

文昭意识昏昏,无需睁开迷离的眸子,只?用力嗅着来人的熏香气息,便喃喃唤了句:“母亲肯来见我了。”

“醉傻了?”齐太后目光微怔:“娘几时不肯见你了?回房去,好?吗?跟吾聊聊?”

“没醉。”文昭眼尾弯弯,歪头半靠着太后:“就?这样便很好?, 您让女儿靠一会儿,女儿好?累好?憋闷。”

太后笃定文昭醉了, 孩子自幼要强,凡事喜欢咬牙苦撑,若非失去意识,绝不会显露脆弱心绪。

“栏杆硌肉,娘老了,要坐软榻。你若想靠着娘,就?跟我回房去。”齐太后笑着与醉猫儿掰扯。

“那便回去。”

文昭闭眼痴痴笑着,与人半挽着臂膊,一步一晃迈入了寝殿,还不忘耍威风:“全都退下,谁也不准进来扰朕。”

太后略显尴尬,拂袖挥退一众宫人,搀扶着她在蒲团上落座,自去添了杯温热茶水,送去了文昭手心:

“喝口茶缓缓,你这般失态,是为南绍的请求,还是为朝臣的牢骚?你老大不小,他们劝你的也无错。”

“不提这些,不想听。”

文昭一边喂着自己茶水,一边摆手:“我早晚灭了南绍那碍眼的弹丸小国?,天杀的皇夫,他们做梦去吧。”

太后凤眸微凝:“那云葳呢?为何把那丫头留在你的寝殿里共眠?当年齐家表妹的事,让你生了心结,你几时恢复的,又能接纳旁人上你的床了?”

文昭愣了愣,捏着茶盏歪头胡扯:“谁说的闲话??没有的事儿。”

“昭儿,娘都知道了,你何苦不认?”

太后耐着性子与人掰扯:“与人同床共枕,你如何想的?莫非,昭儿喜欢她?且不说她是云家人,还是个姑娘家,你们单是年岁就?差了许多。你是皇帝,不可任性胡为。”

“没有,您想多了。”文昭渐渐找回了些许神智,伸手抓了茶壶来,猛灌茶水入腹。

太后拿捏不准文昭的心思,沉吟须臾道:

“现下的朝局不适合发?兵攻伐南绍,他们也算安分,近年无有事端。国?书中既要送皇子来,你让人入宫,若不喜欢就?晾着他,吾给你看?着就?是,如此也好?堵了朝臣的嘴。”

文昭抱着茶壶,呆愣当场。

缓了半晌,她才喃喃低语:“母亲别管这些了,女儿不立皇夫,别管哪国?哪家的,一个都别想爬来我身边。”

“云葳那鬼丫头让你迷了心智了?”

太后眸光里划过一丝狡黠,作势便要起身:“让你荒唐到朝局大业都不顾,借酒浇愁,这等小妖孽不必留了,吾去料理?了她!”

“母亲!”文昭一把攥住了太后的衣袖:“您这是无理?取闹,她没惹您,您杀她作甚?”

“她让你动?心乱神便是错,蛊惑帝王是大罪。”齐太后扯回衣袖,固执地拔腿向前。

文昭忽而起身,从后侧将?人环住:

“没有,不干她的事。没有她,我也不会册皇夫,枕边人风险太甚,我不要。南绍这是挑衅,我才不顺他们的意,开门迎细作入京。我心意已决,此事谁劝也无用。”

齐太后诈了一通,竟未曾诈出文昭与云葳的关系来,不免落寞的轻叹了声,又狡黠问道:

“那选些美?人在宫里给你解闷如何?位份低些不碍政事,免得你一人消遣买醉。昭儿喜欢男子还是姑娘?”

“不,不必,女儿不寂寞也不闷。”

文昭松开了手,摇摇晃晃地揉着额头往回走:“有些头晕,不送您了。”

太后回身将?人揽住,扶着她上了床:“躺下歇歇,今夜让娘陪你可好??你这样娘不放心,既解了心结,能接纳与人同榻,娘陪你睡一夜?你八岁以后,再未许人亲近,娘也落了心病的。”

“不用,真没事,就?是酒喝急了。”文昭讪笑着推拒:“夜深了,您回吧。”

齐太后眸光微转,心下已了然。

连生母都不肯接纳,却?准了云葳在侧昏睡一夜,即便文昭嘴硬,也是有问题的。她给人掖了被子,起身朝外侧走去:“吾回了,莫再饮酒。”

文昭敷衍哼唧一声,翻了个身,昏昏沉沉入了梦。

齐太后自她的寝殿出来,便拎了秋宁和槐夏过去问话?,僵持至大半夜,总算把连日来的事情摸了个通透。

秋宁和槐夏战战兢兢跪在太后殿内,一人身侧立着个凶巴巴的嬷嬷,她们自小是太后看?着长大的,自熬不过这番阵仗,竹筒倒豆子,小嘴是一个比一个能叭叭。

“回去吧,吾的人嘴严,不会说出去,你二人自己不露马脚就?是。”齐太后心满意足,微微抿了口茶,扬手让嬷嬷们放了二人离去。

翌日清晨,睡得晕头转向的云葳脑子还懵着,就?被俩嬷嬷带去了太后殿内,二话?不说把她摁在了长凳上。

看?着身侧举着竹杖的嬷嬷,云葳心下惶惶,吓得连讨饶都忘了,呆愣愣僵在了原地。

齐太后端坐主?位,故作严肃,冷冷问道:“云葳,你可知罪?”

云葳大脑一片空白,话?都说不利索,嘎巴了半晌嘴,支支吾吾的来了句:

“太后息怒,臣…臣可以不要官职,不要爵位,臣把阁主?信物也交出去了,求…求太后开恩。”

齐太后愁眉深锁,这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既有勾引皇帝,爬上龙床的本事,今时何必跟吾装傻?”齐太后走去云葳身前,话?音森然。

云葳杏眼圆瞪,顷刻傻在当场,否认的干脆利落:“臣冤枉,臣没有,臣不敢。臣不曾勾引陛下,绝对没有。”

“吾自是查实了才拿人。”

齐太后冷嗤一声:“歇在皇帝寝殿,还屈枉你了不成?吾与你好?言好?语,你若不认,就?别怪宫规无情。”

云葳快哭了,手抓板凳,阖眸讨饶:“臣…确实睡了两夜,臣不敢忤逆圣意,绝非故意为之,求太后饶命。”

“你对皇帝没想法?”齐太后的语气愈发?冷了。

云葳疯狂点头,又疯狂摇头,最后近乎呜咽的辩解:“君是君,臣是臣,臣不敢也不会肖想这些。”

话?音入耳,背对着云葳的太后面露颓色,怅然阖眸一叹,摆手让人把吓傻了的云葳送了回去。

直到回了自己的卧房,云葳还是两眼发?直,心有余悸,抱着膝盖缓了好?久才回过神儿来。

一向宽慈温婉的太后竟也会如此骇人,她后怕的紧,好?在她与文昭已挑明话?音,断了瓜葛,把不该存续的情愫灭杀在了摇篮里,否则此刻她怕是被太后杖毙了。

齐太后在寝宫内来来回回游走半晌,忽而灵光乍现,转眸吩咐余嬷嬷:

“去知会皇帝,说吾想游湖,让她午后无事陪吾出去。半个时辰后,你再去寻云葳,说陛下命她伴驾游湖,快去。”

听得消息,文昭欣然应允,左右她在此无需料理?政务,本也是为修复缓和与太后的母女感情。

而可怜的云葳得了音讯,一时惶惶难安,踌躇良久,在桃枝惊诧的目光下,劈头盖脸浇了自己一盆冷水,褪掉衣衫,站去了窗前吹凉风。

文昭不知太后把云葳算了进来,临近正午,她吩咐槐夏:

“去知会云葳,让她过来,午后陪朕一道去游湖。”

槐夏回忆起昨晚的“背叛”,不免心中惴惴。

她很想劝文昭放弃这个决断,可她又不敢说,只?得硬着头皮去寻云葳,希望这人可以找个由头拒绝,免得二人在太后面前露馅,令文昭难堪。

待到槐夏踏入云葳的房间,这人额头顶着个帕子,正在被衾中瑟索。

桃枝守在一旁,忙着给人熬姜茶。

眼见此景,槐夏抿抿嘴,一个字也没说,拔腿跑回文昭身边:“陛下,云侯病了,怕是去不成。”

文昭扶额长叹一声,深觉无奈地道了句:“罢了,指个太医去。时辰不早,莫让母亲等,出发?吧。”

槐夏迈着轻快的步伐,随着文昭上了马车。

可一行人到了湖畔等候良久,并?未瞧见太后的身影。

文昭纳闷儿地问着随侍:“太后人呢?”

“太后身体不适,传话?不来了。”小宫人只?管照章传话?,留文昭一人在风中凌乱。

此刻太后的殿内,一个小黄门撒丫子窜了进去:“不好?了,太后,云侯病了,没去湖边。”

闻言,齐太后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儿去,暗道云葳病得可真是时候,她这一番苦心算是白费!

文昭闷闷不乐,憋了一肚子火,打道回府时,有气不敢给母亲发?,只?得风风火火跑去寻云葳。

看?着云葳卧房紧闭的门窗,文昭以为这人又在装病,破门而入的步伐生风,气势汹汹奔向床榻,一把扯过云葳身上的被衾:“下来!”

云葳再度傻眼,也不知今日开罪了何方神圣,她什么?都没做,竟被太后和文昭轮番刁难。

桃枝端着熬好?的汤药进门时,就?见一身寝衣的云葳瑟索着身子跪在床榻下,文昭负手立在一旁,满面肃杀的冷冽藏都藏不住。

一股子难闻的草药味儿漫过鼻腔,文昭阴恻讥讽:

“为了躲朕,你是真卖力,装病灌药毫不犹豫,嗯?”

桃枝看?不下去,将?药碗放在一侧,拎了外衣给云葳披上:

“陛下,姑娘发?烧半日了,她今早已被太后责难一通,求您垂怜,有何罪责改日再问,成吗?”

桃枝话?音焦灼,不似谎言,文昭骤然怔住,俯身想去探云葳的额头。

云葳倏地躲开了,缩去桃枝身后嗫嚅:

“求陛下饶命,臣对您无有非分之想,臣知晓自己的斤两,再不敢了。”

“太后责难你什么??你做了什么?惹了她老人家?”文昭尴尬不已,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满目狐疑。

云葳胡乱摇着脑袋,桃枝不住的拍着她的背安抚,见人不语,索性替人说了:

“太后称姑娘存心勾引您,险些动?刑杖。陛下,姑娘年幼不懂事,求您多包涵。婢子知道她绝不敢动?那心思,她理?不顺感情的。”

文昭凤眸僵直,被噎得哑然,傻楞半晌才夺门而逃。

“姑姑,我受不了了。”云葳忽而抱着桃枝呜咽起来,这行宫她是一日也不想住了。

桃枝揽着人,却?也无从安慰。

云家的动?机不明,令云葳身心俱疲,如今文昭母女又来刁难,姑娘的日子难上加难。

齐太后方得了文昭跑去云葳那儿兴师问罪的消息,还未来得及想出补救措施,就?见文昭大步流星赶了来。

“母亲何处不舒服?”

文昭横冲直闯,语气不善:“可是今早管教云葳,让您费心劳神了?”

齐太后眉心一紧,赶忙屏退了侍从。

文昭待人走远,又追问道:“母亲是在戏耍女儿吗?把女儿骗去湖畔,您却?称病不去,到底为哪般?云葳此人不劳母亲教训,女儿留她在前朝有用,若乱了女儿的筹谋,您便是在添乱。”

齐太后尬笑回应:

“你嘴硬拿朝事搪塞,其实心底有旁的考量。吾未曾管教她,无非是吓出了她的态度。昭儿,她对你无心。吾想引她随你去游湖,让外人看?见,传些口风出去,也好?帮你挡了老臣逼你立皇夫的唠叨。哪知她鬼精,称病未去。”

听得游湖是个局,而太后又洞察了她的心思,文昭的凤眸顷刻觑起,话?音清冷:

“母亲喜欢此处,就?多住些日子,我闲散下来心慌,明日归京去。”

话?音落,文昭愤然拂袖而去。

“昭儿,云丫头与你差距悬殊,她不过是个孩子,你们不合适。”齐太后唤住了她:

“她若对你有意,吾不拦着。陪着你的是男是女,吾不介怀。可她对你无心,你迈出这步势必经受旁人指摘,何苦呢?”

文昭背对着太后,定定站了须臾,只?低声道:

“您吓着她了。不管她有无此心,以坏她的名?声为代价,堵住朝臣和南绍的嘴,我都不屑去做。朝事女儿自有决断,不劳您费心。”

第73章 缠绵

夤夜雾露空蒙, 花残落红斜飞。

和着淅沥春雨,云葳服下汤药睡得昏沉,一双杏眼肿胀,漫着红晕。

文昭的殿宇内, 舒珣与萧蔚好言相?劝:“陛下不可仓促归京, 不论京中的谋篇布局, 单是一路的安全护卫, 今夜断然无法布置妥帖。”

“有您二位在侧守卫,朕有何可惧?”文昭被气昏了头, 固执的非要回去。

“臣等无法作保, 不敢从命。”二人回绝的干脆。

眼见二人不听她的命令,文昭颇为无奈,深吸一口气, 挥挥手让人退下。

禁军里深信不疑的将领都被她留在京中, 以?防不测了。如今她要走, 没有此二人的支持,的确是天?方夜谭。

二人撑着油伞缓步走在院外,萧蔚诧异低语:“陛下怎么了?这不是她的性情能?做出的事儿。”

“满脸心事, 好似还压着火气。”

舒珣与人附耳:“莫非是与太后不睦了?这些事你我还是远着些。”

“但愿过?了今夜,她能?放弃这想法。我们宿卫无妨,但若当真?有丝毫不妥,就?是万劫不复。”萧蔚的气音飘渺:“若有人能?劝住她就?好了。”

“此前,澜意和我说,她觉得陛下待云葳有些不同?寻常,让我留意一二。”舒珣凝眸思量:“或许云葳去劝, 能?有用?明?日找那孩子一趟?”

“你去吧,你们两家?关系更亲, 澜意与她又是同?侪,你与她好说话。”萧蔚莞尔浅笑:“再?说我长得凶,说话冲,丫头婷婷袅袅的,我怕吓着她。”

“依你。”舒珣拖着长音应下,二人各自回房。

而?文昭的殿内,秋宁和槐夏两个倒霉蛋就?没有这般自在了,一个个伏地做鸵鸟模样,身子抖得像筛子。

“秋校尉,路司言,收拾东西,都去太后宫里伺候吧,朕用不起你们。”

文昭勾唇哂笑,话音透着诡异。

二人心底叫苦不迭,忙做起了磕头虫。母女俩她们谁也得罪不起,当真?是两难。

文昭没管她们,转身回了寝殿休息。

二人在殿内大气不敢喘,趴了一整夜,翌日清早却依旧被文昭视如空气。

秋宁盘算一通,把槐夏拉了起来,俩人勾肩搭背回了值房,便窃窃私语:“眼下只一人能?救咱们。”

“谁?你去求太后吗?活腻了?”槐夏甩了秋宁一个白眼。

“陛下的脾气,你我最清楚,咱求谁都没用。”秋宁轻叹一声:“但若让云侯与陛下和好,她一高兴,咱的日子就?好过?了。”

“你吃熊心豹子胆了?太后什么态度都没摸透,你还敢想这事儿?廊下宫人都在传,云侯的病八成是太后吓出来的,你可拉倒吧。”槐夏觉得秋宁失心疯了。

“罪魁祸首是你口无遮拦的妹妹,她若没把云侯留宿的事说漏嘴,你我何至于此!”秋宁愤然回了槐夏一个白眼。

槐夏沉默良久:“要不,试试?哄哄云侯?”

“附耳过?来!”秋宁朝人招招手,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朝阳爬上柳梢之时,云葳大梦方醒,已然退了烧,却依旧无精打?采,靠在床头不动。

舒珣派人探了多次,都未见云葳开门,只得带着狐疑亲自登门来瞧。

桃枝听得敲门声,赶忙去查看,见到来人却愣了:“您是…?”

“吾来找云侯,她可在?”舒珣微微莞尔,话音轻柔。

云葳听到话音,眉心一皱,胡乱裹了外袍,趿拉着鞋子迎上来,朝人拱手一礼:

“您请进,下官偶感风寒,衣衫不整,失礼了。”

桃枝见云葳起身,甚有眼色的给人备茶去了。

“怎就?染了风寒,可是着凉了?”舒珣颇为关切:“吾来得不巧,扰你休养了。”

“昨日吹多了风,今已无事。”

云葳敛眸低语,给人递了热茶:“云葳惶恐,您亲临此处,是为何事?”

“说来,确有小事请你帮忙。”

舒珣抿了口茶,转眸笑看桃枝:“烹茶的手艺真?好。”

“陛下昨夜突然要归京,你也知,帝王銮驾不可擅动,臣下都得筹备。吾劝不住,众人皆言你圣眷正?隆,出言想是管用,去劝劝?”

闻声,云葳一口茶错入气道,呛得咳嗽不止。

她小脸憋得通红,捏着丝帕朝人长揖一礼:“王上抬举了,臣无能?,恐怕做不到。”

舒珣容色一僵,摩挲着茶盏讪笑道:“无妨,是吾唐突了。你好生歇着,晚些吾着人送根老参来。”

送走了舒珣,云葳长舒一口气,暗道洛京的风水与她不合。

舒珣揣着满腹疑惑离去,正?好撞上了鬼鬼祟祟的秋宁和槐夏,二人推搡着入了云葳院中,表情很不自然。

见到舒珣后,二人尽皆一愣,慌乱俯身见礼,一点御前之人的稳重都没有。

舒珣愈发狐疑,快步离了这个是非地。

槐夏与秋宁鼓足勇气去推云葳的房门时,却撞了一鼻子灰。

桃枝自门缝瞧见她们,反手下了门闩。

主仆二人窝在榻上一声不吭,装作沉溺梦境,只管躲清静。

秋宁和槐夏耗了一刻,见云葳铁了心不开门,再?不甘也只得离去。

行至院门,好巧不巧撞上了太后一行人,吓得她们屏气凝神地俯身见礼。

太后一愣:“皇帝出去跑马了,你二人怎未跟着?”

两人面面相?觑,鬼知道文昭去了何处。

“还不去!”太后话音陡然凌厉,吓得两人撒丫子就?跑。

“太后至!”

门外刚安静不过?须臾,内侍一声嘹亮的通传入耳,令云葳彻底崩溃,欲哭无泪地下了床榻。

“臣参见太后。”云葳俯身在地,将头深埋于袖间,极尽恭谨。

“地上凉,快起来。”

齐太后伸手去扶她,柔和语气里满是关照:“听闻你病了,可好些?吾带了御医来,给你看看?”

云葳腹诽,太后和文昭一样,喜怒皆是逢场作戏,变脸信手拈来,她可不敢信。

“臣无碍,不敢劳太后挂心。”

“都下去。”太后拂袖屏退了随侍,握住云葳的手,将人拉去了床榻上,与人并肩而?坐,“昨日吓着你了?”

云葳卡在床榻的边沿,慌忙摇头。

“昭儿与吾闹了一通,怪吾难为你了。”

太后扶着她的肩,柔缓轻语:“吾不该偏听偏信,让你们君臣离心生了嫌隙。她去了城郊跑马,那儿有处别院景色很美,外面山里各色野物种类繁多,吾送你过?去散散心?”

云葳一头雾水,再?度俯身讨饶:“臣当真?无有他想,求您明?鉴。臣风寒未愈,不敢叨扰陛下,求您开恩。”

“你这孩子。”齐太后拉了半晌,都没能?把固执的云葳薅起来:

“吾老了难免糊涂。不瞒你说,昭儿来此是想与吾多亲近几分,可昨夜闹狠了,吾不便见她。你给吾个面子,去陪陪她,让她消消气,成吗?”

“臣只会给陛下添乱,臣做不到的。”

云葳慌忙回绝,你们惹人动怒,一个两个都来寻我当文昭的出气筒,凭什么?

“错了,昭儿见你好起来,她便会开怀。昨日午后的事儿,吾有耳闻,她是关心则乱,你莫多想。行宫潮湿,不免阴寒。那别院舒爽,于你的身子倒是合适。”太后誓不罢休。

几个回合后,云葳败下阵来,搜罗不出借口推辞,不情不愿爬上了去城郊的马车。

太后一早安置好了别院的守卫,更故意着人破坏了回行宫的路况,逼得文昭不得不就?近去别院落脚。

文昭捏着马鞭踏入别院时,一眼就?见了坐在廊下晒太阳的云葳,深觉意外。

“臣参见陛下。”云葳远远的朝人肃拜一礼,怯生生不敢近前。

文昭丢了马鞭,抬脚朝人走去:“你怎在此?”

云葳身子一抖,实话实说:“太后命臣来此休养,臣不敢违旨。”

话音入耳,文昭转瞬明?了,老母亲是把云葳打?包上门,故意示好来了。

“既是休养,怎在外头坐着?”文昭话音柔和了些许,她的确需要机会,与云葳缓和下关系。

“说是房间尚未归置好,不便进去。”云葳敛眸轻语。

“来朕房里。”文昭环视一圈,指着不远处的正?房,先一步在前引路。

桃枝扶着云葳挪去了文昭的房中,她能?分明?感受到云葳手心里渗出的冷汗越来越多。

文昭给桃枝递了个眼色,把人强行逼停在了屋檐下,只容云葳一人入了房中,随即合拢了房门。

“坐吧,病未好,就?不必拘礼。”

文昭给人扯了把椅子,自顾自斟了杯热茶搁在案上,指尖轻点桌沿:“自己来拿。”

“谢陛下,臣无碍。”云葳立在门边不动。

文昭轻叹一声,自己闷了茶水:“母亲说,你承认对朕无意,是吓破了胆子,还是实话?”

“臣不敢欺君,实话。”云葳斩钉截铁的脱口而?出。

文昭的掌心扣握着杯盏,沉声道:

“来此前,朕收到了南绍的国书?,他们要将皇长子送来此处,与朕联姻。南绍水师强悍,与国朝西南毗邻,朝臣皆言,朕该顺从他们的心意,迎立皇夫。云侯如何看此事?”

云葳脑子嗡嗡乱响,内忧未定,外患又起。南绍示好,文昭若回绝,便是兴兵的由头。

可岭南战事胶着,秋后约莫北边游牧部族也不安生,真?的交战,定是劳民伤财,大损元气。

应允联姻,暂且结盟,确实是权宜之计。不知怎得,云葳的心一抽一抽的,有些疼。

“臣不知,事关外务,您和大相?公自会审慎定夺。”云葳忖度良久,开口却是应付。

文昭哼笑一声:“朕当你会与他们一心呢。”

云葳没言语。

“让你查的岭南事务,可有消息了?”文昭陡然转了话题。

云葳拱手低语:“臣把信物给了您,自被您抓走,阁中也再?无人联络臣,想是弃臣不用了,望您恕罪。”

这番说辞入耳,文昭的嘴角抽了两下,缓了半晌才稳住话音:“朕本?还想,就?南绍一事求教一下贵阁前辈的意见,却不料云小阁主成了弃子。”

“陛下是大魏的主君,此等国是自有明?断,何须问旁人拙见?”云葳懒得与人周旋,愈发敷衍。

“也罢,那朕只有整军备战了。”文昭状似无奈,长叹了声,负手立在案前,话音怅然。

云葳杏眼圆瞪,愣在当场。

文昭敏锐捕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冷不防地哂笑出声:

“看来你不赞同?此举。嘴上说着不知,心里盘算的清楚,就?是不和朕说实话。”

云葳垂首不语,身子悄然又往门边贴了贴。

文昭一步步缓缓欺身近前:“你贴在门上便安心了?朕不准你出去,你敢跑出去么?动辄满嘴胡言,怪不得朕不信你的言辞。”

眼前投落一道暗影,云葳的手当真?扒上了门框。

文昭眼疾手快地落了门闩,转手擎起云葳的下颌来,另一只手戳着云葳的心口,幽幽出言:

“理智告诉你,朕该立皇夫求稳妥,可你心下不愿,所?以?不肯说出口,是也不是?朕的猜忌,太后的恐吓,将你那点非分之想的小火苗吓得飘忽,一颗心生生捂着不肯示人,心里疼不疼?”

云葳眸光闪躲,眼睫闪烁出了残影。

“若不是,坦荡回绝就?是,躲什么?”文昭笑得愈发深沉:“你这是心虚了,却还要嘴硬。”

云葳暗骂文昭无赖,未免贼心再?起,她索性闭了眼睛不看眼前人,这份压制不住的感情令她惶恐。

“唔……”

忽而?,温润的触感抵住了云葳紧抿的朱唇,将她惊得身子一抖。

文昭伸手环住了她,与人低语:“朕发现了,你嘴巴执拗,身体诚实。是以?朕不打?算与你废话了,你心意如何,朕换个办法与你沟通,一试便知。”

云葳挣扎了两下,见无法抽身便出言回绝:“不可以?,臣不愿…”

她不能?再?留在此处,直觉告诉她,她会沦陷,会沉溺于文昭的虚情假意,最终情难自拔,苦的只是她自己。

二人离得足够近,鼻息缠绵一处,文昭不打?算放过?云葳了。

这人淡漠疏冷,桃枝所?言不虚,云葳理不顺复杂的感情,一直在压抑隐忍,她不能?眼瞅着云葳渐行渐远,当真?抽身而?去。

唇瓣复又交叠,文昭感受着云葳轻颤的节律,适时以?灵巧的舌尖探入了一方温软,拨弄着贝齿高墙,游走寻觅着出路。

银白的闸门坚实,却抵不住巧舌的软柔,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任人长驱直入。

云葳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继而?愈发杂乱无章,一双手不受控地捏住了文昭腰间的衣料,随即攀上了她的肩头,而?后踮起脚尖,将半个身子半挂在了文昭身上,手臂勒紧了文昭的脖颈…

文昭收回了自己攻城掠地的灵巧武器,垂眸回望云葳迷离的眸光,嗤笑道:

“朕身上挂的,是谁的爪子?不是说不愿意,怎还搂着不放?”

云葳倏地松开了手,背于身后的指尖蜷曲,扯起衣裙揉捏来缓解尴尬,低垂着头平复起喘息,刻意不去看文昭玩味的视线。

文昭眼里的云葳,面颊飞斜红,杏眼氤水雾,好似出水芙蓉粉嫩含羞的瓣羽。

云葳此刻正?感悟着从未有过?的软绵绵,松垮垮,却也莫名心安又畅快的复杂滋味。

身体支撑不住心灵的悸动,本?该是足够惊悚无助的处境,而?眼下,她却巴不得永远沉溺在这份虚无缥缈却也真?实的朦胧里…

“此处静谧,今夜歇在朕房中,可好?”

文昭得寸进尺,将她藏起的小爪子揪了出来,托起白皙如玉的手背,俯身笑啄了下,朱红的浅淡唇印顷刻绽放出了一朵散开的潋滟红蔷。

云葳回以?沉默,文昭不疾不徐,只以?指腹轻柔地捏着指尖打?圈圈。

第74章 得逞

夕阳落晚风, 暮色连月华。

云葳别?过视线,刚好扫见一抹残红映窗棱。

文昭的手指温热,在她手里转来转去的,有些痒。

夕阳无限, 斜红如?痴如?醉, 只可惜不过刹那芳华, 热烈却短暂。

云葳悄然抬起手肘, 在文昭眼皮子底下挑开了门闩的一角,用尽吃奶的力气, 如?一尾泥鳅般自她身前挣脱出来, 开门闪身一气呵成。

云葳逃跑的动作灵巧至此,文昭始料未及。

她也不恼,只伸出纤长的手指, 勾住了云葳后背的襦裙系带, 调侃道?:

“朕若再用力, 你就要当着外间的宫人?,落裙露小?衣了。”

云葳垂眸瞧着身上的齐胸襦裙,回想起里面单薄肚兜上滑稽的绣样, 无声撇了撇嘴,只任由文昭将她拽回了房中。

文昭愈发过分,干脆把云葳拉进?心怀,蛮力让人?半仰着倒在了臂弯里,她眉眼间的波光如?婵娟清溪,话音带着十足的逗弄,半贴在云葳的耳畔撩拨:

“小?秘密都被?朕勘破了, 怎还?想着跑?”

云葳没了主意,却也不想就此沦陷, 硬着头皮回嘴:

“臣不能,求陛下垂怜,留臣一命。太后,她…她会杀了臣的。”

“呵…”文昭笑得爽朗:

“母亲若有此意,为何把你送来此处?傻不傻?难为老人?家一番心意,不若今日你就承了她的情?”

话音入耳,云葳暗道?大意,太后和文昭简直是?一对儿妖孽,戏精中的人?精!

见?云葳呆呆地瞪着乌黑的瞳仁,一脸娇憨的错愕模样实在讨喜,文昭也不待她多言,裹挟着人?直奔床榻。

“乖乖坐着,朕吹了半日风尘,先?去沐浴更衣。”文昭双手扶着她的肩头,温声出言:

“想想一会儿要吃什么,许久未曾对饮,喝两杯如?何?”

云葳垂着羽睫,含蓄而温婉的道?了声:“陛下决断就好。”

“乖。”

文昭唇缘的笑靥深沉,呼噜了下她通红的小?耳朵,转身往檐下去。

秋宁和槐夏战战兢兢杵在廊道?里,两颗头抵在胸口,皆是?满目愧色。

文昭扫了二人?一眼,指了指房中:“把人?看好了,朕兴许可?以既往不咎。”

狗腿子般的二人?格外殷勤,一溜烟立去了门边,那傻样儿令文昭走出去好远,却还?忍不住弯了唇角。

云葳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提起裙摆踩着猫步在房中环视了一圈。

前廊下的二人?她断然无法?买通,思前想后,若要逃,便只有从后窗翻出去了。

说干就干!

她悄然支起窗户,谨小?慎微,没发出一丁点儿响动,骨碌一下,小?肉球就滑落在了阴潮的青苔上,给月白的襦裙染了些娇嫩的青翠。

透过半开的花窗,等候更衣的文昭余光瞥见?一仓惶的身影,出溜出溜的,在不远处的回廊下若隐若现,如?小?贼般逃得飞快。

宫人?规矩森严,断不会如?此毛躁。

文昭如?是?想着,眉头顷刻蹙起,直接唤来了外间侍卫,冷声道?:“去把云侯带来此处,若不从,直接绑来。”

别?院不大,不多时,云葳就被?侍卫给请了回来,身上的衣裙还?沾着青苔,狼狈至极。

挥退了侍从,文昭有些倦怠地拎了把靠椅落座,话音轻飘飘的:“为何要跑?”

“臣不愿意。”云葳咬着下唇嘟囔。

“不愿意什么?不愿和朕进?膳对饮,还?是?不愿与朕歇在一处?”

文昭将双腿微微盘起,交叠的双手抵着扶手,端详她时容颜淡漠,话音无波,一时气场全?开,不怒自威。

云葳暗损文昭是?明知故问,但文昭既有脸问,她就有脸答:

“臣不该跟您歇在一处,不合规矩,伤您声名。”

文昭微微颔首,虚离的视线扫过外间暗沉的天色:“朕的事,不会让外间知晓,怎会伤了声名?”

“天知地知,您知,臣也知。”云葳话音轻微却固执。

先?前的事,太后了然,念音阁了然,就差所有人?都知晓了。

文昭眉心一紧,走去云葳身边,与人?附耳,不解追问:“你是?否想多了?朕并?非孟浪之人?,只是?同榻而已,你在怕什么?”

青春懵懂的云葳石化当场,同榻已然很逾矩了,您还?想做什么?

瞧着云葳愁眉深锁的委屈模样,文昭眸光微转,语气中满是?神伤的轻喃:

“小?芷是?嫌弃朕了么?”

云葳眉心的小?山包愈发高了,赶忙倒退着摇了摇头。

文昭厚着脸皮往前欺了两步:“小?芷若不肯同榻,朕也不能勉强。方才?还?准朕亲近,怎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陪朕喝酒,可?否?”

云葳再度摇头:“在服药,不能饮酒。”

“用膳,总行了?”文昭誓不罢休。

云葳勉强点了头。

“那拉着小?爪子过去,成么?”文昭得寸进?尺。

“臣去您房中候着您。”

云葳一退三步,若被?人?见?了她与文昭手拉手,那还?得了?

文昭不高兴了,眼底生出了鲜明的阴霾。她敛了眸光,柔声再问:

“此处无人?,过来让朕抱抱,可?否?”

云葳站在原地,手指绞住衣裙拧麻花,耷拉着脑袋踌躇半晌,忽而残影一闪,扑向了文昭的心怀。

文昭只觉肚皮被?人?撞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那张皇的小?兔子又化作灵巧的残影,红着耳朵夺门而逃。

文昭懵了刹那,才?后知后觉勾唇哼笑一声,欣喜里藏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云葳这小?东西,是?愈发有意思了。

秋宁和槐夏可?不敢作此想。

眼见?云葳自外间大大方方走回来,二人?四目圆瞪,仿佛活见?了鬼,纷纷懵在当场。

云葳并?未进?屋,也无心与二人?寒暄,只随意凭栏望银河,一双杏眼忽闪着,容留了漫天星子。

两刻后,文昭身着一袭雾蓝色松软飘逸的绸衫现身院中时,就见?云葳垂首坐在廊下,侧对着她的白皙脸颊一鼓一鼓的,正咕哝的欢畅。

而那两个成事不足的狗腿子,正在给人?一颗一颗递送着草莓和红樱桃,瞧着相?处的分外融洽。

文昭立在回廊下半晌,这几人?都毫无察觉,她不得已清了清嗓子来昭示自己的存在。

秋宁喂云葳草莓的手僵在了原位,云葳才?叼到一个草莓尖,还?没来得及用力,走神的秋宁直接把整颗草莓给人?薅走了。

槐夏端着樱桃盘的手一抖,圆润的红樱桃滚了满地,滴溜溜的宛如?俏皮的小?精灵,点缀了漫漫长夜。

二人?怯怯地跪地见?礼,依旧垂首不敢看文昭分毫。

云葳以舌尖扫了唇缘的红润汁水,乖觉的站起身来叉手一礼,却闷闷的未曾言语。

文昭忽而有一种自己才?是?那个破坏和乐氛围的不速之客的感觉,眼前的气氛带着些许尴尬。

“传膳。”

淡漠丢下两个字,文昭快步入了房中,立在宽敞的厅堂内,她转眸看着廊下的小?东西,轻唤道?:“云葳,你进?来。”

云葳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槛,耷拉着小?脑袋无意再往前。

“门关上,近前来。”文昭扫着房中的陈设,绕过屏风入了里间的茶案后落座。

云葳瘪了瘪嘴,依言照做,慢吞吞地挪去了茶案边。

“饿了?”文昭手拎茶壶淡然提议:“坐下喝杯茶吧。”

“谢陛下。”云葳微微欠身,悄然窝进?了蒲团里,手捧茶杯,茶雾氤氲了羽睫。

“她们跟你献殷勤,你便欣然接受了?”文昭浅抿清茶,似与人?闲话家常。

不过是?时令的水果新鲜好吃罢了。

云葳如?此想却不敢如?此说,只低声道?:“两位姐姐盛情难却,臣不好拂了人?的情面。”

文昭冷哼一声,提点道?:“那两个白眼狼,日后你远着些,朕不喜欢你与她们混迹一处,可?懂?”

文昭腹诽,那可?是?两个把你卖得干净的坏人?,傻猫怎么可?以跟她们相?处融洽呢?

莫名其妙——云葳点了点头不吱声,装得很是?听话。

文昭正欲再找些话题,外间有一小?黄门闪了进?来,立在屏风外回禀:“陛下,门外桃枝姑娘求见?,说是?到了云侯进?汤药的时间。”

云葳仿若抓到了救命稻草,登时两眼放光。

说实在的,现下她不太想和文昭用膳,吃得不自在,还?可?能被?念音阁的耳目盯上,再传讯规劝她一通。

文昭面色微沉,稍作沉吟便有了打算:“让她把药端来即可?,人?不必进?来了。”

小?内侍领命前去,院中的桃枝急得团团转。夜色已然昏沉,这是?要不出云葳了吗?

听得文昭的吩咐,云葳的杏眼中升腾的光晕转瞬黯淡下来,桃枝这稻草如?浮萍,不甚牢靠。

好巧不巧的,文昭抬眸的刹那恰恰瞧见?了云葳神色的明暗变化,是?以不动声色地掩了衣袖轻抿茶水,遮掩了脸上并?不算美好的容色。

惹恼云葳轻而易举,哄好云葳千难万难,让人?心悦诚服的依附归心,于?文昭而言,任重道?远。

不多时,小?内侍端了苦药入内,云葳毫不迟疑地一口闷下,晚膳便也齐备。

文昭扫视着尚算丰盛的菜肴,今夜留宿别?院,不如?宫中规矩多,菜色也非那些老旧的御厨所为,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吃颗虾。”文昭夹了一炸得金黄酥脆的大虾,轻轻吹凉,直接送去了云葳嘴边。

“嘎吱~”

云葳很给面子,轻启贝齿,将虾吞入了口中,微眯了眼睛仔细咀嚼着。

见?云葳吃得一脸满足,文昭忍不住也喂了自己一颗,味道?尚可?,只可?惜并?未体会到几多满足感。

文昭复又给人?舀了一碗鸽子汤:“动辄生病,好生补补。”

云葳觉得文昭今晚过于?殷勤,眼底狐疑渐生,是?以赶紧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喝汤,掩饰讶异的思绪。

文昭纳闷儿,今夜的云葳吃饭格外香甜,让人?看了颇觉胃口大开。难不成秋宁她们喂云葳的水果,还?有开胃的功效?

“还?吃哪个?朕给你夹。”云葳方落下碗盏,文昭便紧随其后的招呼。

“臣自己来就好。”云葳握着食箸,规矩腼腆,随意夹取了颗小?青菜入口。

文昭眼尾含笑,也没再管她,只是?视线总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去云葳的碗碟里,看人?选了什么菜,她再有样学?样的,也来上一口。

“咚咚——陛下”

是?秋宁的声音。

此时秋宁正不受待见?,能突然来敲门,定有要事。

“进?。”文昭放下了食箸,扬声唤着。

秋宁快步入内,转眸瞄了眼云葳,又瞧瞧文昭,一时犯了踟蹰。

“臣告退。”云葳颇有眼色,站起身来行礼,作势便要离开。

文昭凤眸微转,掂量着先?前指给暗卫的差事,只淡声吩咐秋宁:“云侯不是?外人?,你说吧。”

“萧姑娘自京中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密信。”

秋宁还?是?没有直言,自袖中取出了火漆封住的信件,递给了文昭。

文昭扫过封页,摆手挥退秋宁后,直接把信件甩给了云葳:“小?芷念给朕听。”

云葳眨巴着迷茫的杏眼,接过信捏了半晌,复又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了文昭:“陛下,这不合适。”

文昭揉了揉太阳穴:“朕还?想好生用膳呢,快念。”

云葳未再推搪,飞速撕开信纸来念:“太妃耶律氏与淮地五州节度使麾下暗通款曲,徽州长主府司马、参将密奏:主得家信焚而不报。请证家信之源,另请示太妃事之决断。”

文昭哂笑一声,凤眸中虽有霜色,却无一丝意外与恼恨,仿佛早有预料。

云葳头皮紧了紧,暗道?眼下是?多事之秋,文家内眷竟要祸起萧墙,还?真是?无人?安生。

“陛下公务要紧,臣不便搅扰,先?行告退。”

云葳思忖须臾,见?文昭不言语,把信放在桌角,准备溜走。

“急甚?”文昭语气渐冷:

“你是?朕的郎官,公事在前,你更不该走,与朕议一议,才?是?你的职责所在,不是?么?还?是?说,云小?阁主见?国朝内乱不止,急着去传令阁中人?确认消息,不想管朕的杂事?”

“没有。”云葳顿住脚步,恭谨侍候在侧,文昭变脸未免过于?快了。

云葳垂眸思量的间隙,文昭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云葳的玉簪。

她信步走向云葳,将簪子给人?插入了发髻:

“你的物品朕不给你保管了,不管你有无被?他们抛弃,朕给你个新任务,让他们重新奉你为主,听你差遣。”

这话好生霸道?!

第75章 滑头

羽衣香沁人, 南风乱落红。

文昭衣衫绸纱上的气息阵阵漫过鼻息,挑动着云葳烦乱的思绪。

“怎不言语,朕的命令你不肯应允?”

文昭等?了许久,见云葳傻呆呆地站在那儿无?动于衷, 心底忐忑难耐, 忍不住出言催促。

“臣, 尽力。”云葳微微颔首, 眸中视线泛着飘忽。

文昭骤然失笑,转身走回桌案后, 打趣道:“你这小模样儿当真可爱。”

云葳云里雾里, 不知文昭话中何意,只好闭口不言。

文昭眉眼弯弯地招呼她:“过来用膳罢,事情不急在一时, 顾好眼前要紧。”

云葳摆手推拒:“陛下?, 臣吃好了。方?才?服过汤药, 有些困倦,可否准臣回去歇息?”

闻声,文昭敛眸沉吟须臾, 只剩一声轻叹:“陪朕坐一会儿,若不想留宿,晚些倦了让桃枝背你回去。”

“是。”

云葳听得出,文昭话音里透着落寞,就连神色也潜藏萧索,她忽而?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心疼。

见人坐了回来,文昭挤出一抹浅淡的笑靥, 将食箸递给云葳:“你给朕选些菜色吧,朕歇会儿。”

云葳转着眸光, 选了些爽口的竹笋和小蘑菇送进了文昭身侧的碗碟,难得贴心地宽慰道:

“陛下?保重圣体,料理?琐事才?可游刃有余。”

文昭促狭勾唇,话音徐徐若烟:“若得了你这灵透的小东西尽心辅佐,朕也可轻松几分?。”

云葳哑然,倒退些许,掩袖张了个?哈欠。她确信,桃枝给她的药里放了安神的成分?。

“你有难处,取舍不易,朕清楚。你年岁轻浅,朕不逼迫,顺从本心做决断即可。”

文昭瞥见她哈欠连连,慢条斯理?的与人吐露心事:

“自皇考离世,朕便在想,国朝数十载乱局,定要在朕这一辈人终结。朕这些年一直为此而?筹谋,身边人却渐行?渐远,亲故背叛几乎成了常态,朕也会为难。”

云葳觉得这等?言辞过于沉重,交握的手紧了几分?,垂着眸子?没好接话。

“回吧,歇着去。”

文昭见云葳沉默,只淡声一语,夹起片青笋,朱唇微抿,再未抬眼瞧她。

“臣告退。”云葳低声应下?,悄无?声息退了出去,顺带将房门合拢严实。

她快步走出正院,在院外墙角路蹲候许久的桃枝一把拉过她的衣袖,一路小跑着带人回了卧房。

“呼…姑姑,不至于。”云葳弯着腰喘息不停:“她放我出来的,放心。”

“吓坏婢子?了。”

桃枝心神不定,给云葳倒了杯清茶,口吻一本正经:“陛下?和你,到底谁出了问题?说?你二人是寻常君臣的相处路数,婢子?信不过了,是陛下?强迫你吗?”

云葳手捧茶盏仰首喝着,掩盖心虚容色的动作过于夸张。杏仁大眼转了好几圈,她含混岔开了话题:

“陛下?身侧的耳目,得揪出来才?好,起码得让我知道是谁。传讯阁中,把大内的人员明细都给我。”

“姑娘可别犯傻!”

桃枝发觉云葳的口风不对?,眉心顷刻蹙成了一座小山:“陛下?最擅长将人心玩弄于股掌,制衡权腕出神入化。姑娘还小,别被?敷衍的浅显好意蒙骗了心。”

“您想哪儿去了?”云葳努着小嘴嗔怪:“我本就该熟稔阁中人事调度,我要个?名册,不过分?吧?”

“光会打岔。”桃枝白了她一眼,给人铺好了床:“这事儿我会给你传讯,不说?实话就睡吧。”

“姑姑没发现我身上有何变化?”云葳失落又扫兴,托着下?巴嘀咕。

桃枝认真瞧了一圈儿,才?发现那失而?复得的玉簪,难掩惊讶道:“陛下?主动还你的?”

云葳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您让人去查启宁长公主。京中密报,耶律太妃勾连淮东节度使属官,暗中联络文婉,大抵在筹谋反事。一届宫妃与不涉朝政的幼女?,怎会突然冒此风险?大抵又有幕后推手,务必赶在陛下?前,揪出来!”

“知道了。”桃枝容色渐冷:“文家人还真是不安分?,掌朝的根基未稳,就内讧不止了。”

“慎言。”云葳沉声提醒:“况且若真如我所猜,存了个?手眼通天的幕后指使,究竟是谁家人不安分?,难说?。”

“姑娘别胡思乱想,更不能自己吓自己。”桃枝听明白了云葳的弦外之音,赶紧开解。

云葳摇了摇头,自嘲哂笑:“我早便不怕了,世家兴衰更替,千百年轮回如旧,顺势而?为罢了。一朝朱紫满庭,一朝千古骂名,抑或是,败寇成王。担忧也无?用,不如睡觉。”

一骨碌爬上床榻,云葳将锦被?蒙过头顶,纵使药效袭扰,却也无?法?压下?她的满腹愁思。

而?正院中的文昭,断然做不到真的放却国是,寄情风月。自云葳走后,她连装模作样的进膳都免了。

提笔落花笺,文昭洋洋洒洒泼墨在纸,落成一封冗长的家书,双手捧去晚风下?吹干墨迹,她回读着自己的手迹,半晌后才?出言唤人:“秋宁!”

秋宁受宠若惊,忙窜进房中:“婢子?在。”

“派牢靠的人,将此信送去文婉手中,记住,务必看着她亲自收下?。”文昭将信纸叠的四四方?方?,审慎叮嘱着秋宁。

“婢子?遵命。”秋宁接过信来,眼底思绪万千,却未敢多言一句,快步踏出了房门。

逼迫文婉出京,是激将耶律容安一党自乱阵脚,显露动机的一步要紧棋路。

于谋算,文昭自问此举理?所应当;但于私情,她不愿见露骨的惨淡结局,也盼文婉能懂事些,以大业为重,一颗心回到她的身边来。

文昭坐在窗前望月,脑子?里回忆着今夜萧妧送来的密报内容,眼底流露出了些许欣慰的容色。这人哪里是混世魔王小纨绔,分?明是个?做事的干才?,毫不逊色于她萧家的任何一位前辈。

想来,萧妧的这些可怜声名,大抵都是她明哲保身的好母亲苦心孤诣营造的假象。

只可惜傻孩子?终究年幼,辜负了萧蔚多年的良苦用心,因萧妧不务正业而?母女?不睦的戏码也算是白费,只领一个?差事便直接把马脚袒露的干净。

文昭边想着这些症结,边敛眸苦笑。

京中的人啊,都带着无?数假面,有人拌蠢装痴是为保命,有人则是为了掩盖心底龌龊忤逆的思量。而?皇帝的身边,少闻真心话,少见实诚面。

伴君如伴虎,根基过于稳当和名声过于响亮的勋贵,无?人愿意真心实意往天子?的身边靠拢。

推己及人的换位思量,文昭也能理?解云葳踟蹰不前的审慎心境,身为相门嫡女?,爱恋一个?帝王,舍与得于年幼的云葳而?言,都过于重了。

长夜漫漫,只余飘渺更声。

时近四更天,文昭行?至廊下?,召了槐夏入内,交给人一封帛书:

“你今夜便带着殿前司人马回京,务必尽快将此令交到宁烨手中,让她即刻南下?。”

“是。”

槐夏感知着帛书中包裹之物?的触感,脸色肃然,接下?差事后,便披星戴月,直奔京城。

翌日天色晴好,午后清风徐徐。

文昭小憩醒来,见别院内莺歌燕舞好不热闹,便起了外出游玩的心思,遂招手唤了随侍:

“去知会云侯,一刻后别院门前候着朕,与朕一道去西山散心。”

云葳难得空闲,正美滋滋窝在房中读书,听得文昭又要拉她出去吹风,小嘴顷刻撅起了老高。

也就是邀约之人是文昭,换了旁人扰她清闲,她非要把人打出去,再用书卷打爆这人的头!

两刻光景倏忽,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跋涉于深山石阶上,一心事满腹,一兴致缺缺,半晌无?言。

身侧的随侍见主家情绪不畅,一个?个?的也都低眉苦着脸,暗暗嘲讽:您二位这可真是散心…

好不容易抵达了山顶,文昭与云葳几乎是在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小芷有心事?”文昭习惯了云葳的安静,却有些意外她小小年岁竟会长吁短叹挂嘴边了。

“没。”云葳慌忙摇头,顺口敷衍:“山高坡急,有些累,陛下?恕罪。”

文昭瞧着她呼吸平顺,一点无?有累着的模样,不由得觑起了凤眸,转头将视线落去了四下?的景致。

不得不承认,别院周遭的风光大好,山色湖光,应有尽有;飞禽走兽,各竞九天。

“小芷可有想去的地方??”文昭环视一圈,淡声询问:

“下?次再来不知何时,若有中意之处,该去游览一番。朕打算后日清早回行?宫,明日得闲。”

山巅的风有些吵闹,俏皮地牵起了云葳鬓角额心的碎发,高束的马尾直直吹向前,胡乱拍打着她的脸颊。

“陛下?决断就好。”风力太猛,云葳只想下?山去。

“朕忘了,你是个?不喜游玩消遣的小呆子?。”

文昭讪笑着与人打趣:“罢了,那明日就留在别院,着人给你备些可口饭菜,随朕小酌抒怀。”

云葳转眸俯瞰山下?的驰道,找寻着桃枝的身影,这人留在山脚没有跟来,大抵是要寻找溜走的机会,好能通风报信。

该拖延些时间帮桃枝打个?策应的。

瞳仁转了好几圈,她盯上了半山腰一个?尚算精巧的小八角亭:“陛下?,山间风凉,南面半山处凉亭外繁花正盛,该比此处舒适惬意些。”

难得云葳主动提议,文昭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想也不想就直接应下?:“那便过去罢。”

走在半路,云葳小声发问:“陛下?明日在别院做什?么?”

“嗯?”文昭微微眨了眨眼,轻笑着反问:“小芷想朕做什?么?”

好端端的,云葳竟多话主动与她攀谈,文昭颇为意外,没来由的顿觉心情舒畅。

“没什?么,臣随口一问。”云葳略显局促的回应。

没话找话么?文昭的敏锐直觉告诉她,绝无?可能。

“朕无?事,本想带你出去散心,但你无?甚兴致,只好在别院里休憩了。”文昭故作无?意,回应的口吻却自带惋惜。

“嗯。”云葳捏着指甲,视线虚虚垂落略显湿滑的台阶,每一步都落得小心翼翼。

“手拿来。”文昭见她一脸紧张地迈着陡峭的石阶,越走越慢,便回身伸了胳膊示好。

云葳有些意外,但周遭遍布侍从,她想要回绝。

文昭将她的心事一眼看穿,遂出言激将:“一会儿云侯若是摔倒或是滚下?去,丢得非是你一人的颜面,旁人会笑话朕,选在身边随侍的臣工太过滑稽。”

云葳小脸一红,嘟着嘴把手送进了文昭的手心,被?人提溜上了台阶。

“说?吧,明日想做什?么?”

文昭敛眸浅笑,攥了攥云葳汗涔涔的小爪子?:“你那点儿小算盘,朕应该还猜不错。”

云葳心底一惊,咬着下?唇嘟囔道:“臣…方?才?在山顶,看到山下?北面有个?小镇好似很热闹…陛下?既无?公事,可否准臣明日去那小镇逛逛?”

“小镇?”文昭并未留意,也无?有好奇:“镇上有何好逛的?”

云葳唯一自在的左手已然攀上了腰间革带的尾巴,揉捏的起劲儿。

“爪子?老实些。”文昭沉声损她:“多大的人了,再抠你那腰带便全是褶皱,也不怕旁人指摘了去。有话说?话,扭扭捏捏的,成何体统?”

文昭耍了一通威风,眼下?心情格外舒爽。

云葳顿觉一只手无?处安放,别别扭扭背去身后蹭了蹭锦袍滑溜溜的缎面,垂着脑袋低语:

“臣…想街边的小吃。”

话音入耳,文昭面容隐有扭曲,半信半疑的将视线落去云葳的身上盯了许久:“看着朕再说?一遍。”

云葳不抬脑袋只抬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并眉心曲起讨好的弧度,巴巴地望着文昭,令文昭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神都已经摇晃不休了。

这人在撒娇,绝对?在撒娇!

文昭如是想着,转了视线不看云葳那双会说?话的勾魂摄魄的黑葡萄,只淡声道:

“想吃什?么告诉膳房,让他们做即可,街边人来人往,风吹日晒,黄尘飞扬的,吃食不干净。”

云葳垂下?眸子?,一脸委屈巴巴的小模样,不大满意的怯怯嘀咕:“不一样的。”

话音飘进耳畔时,文昭抿紧了唇角,思量一圈儿才?妥协:“明日午间去,买了东西带回来,验过再吃。”

“谢陛下?!”云葳的语调难得轻快,似腾跃的小燕,低垂着眉目偷摸弯了弯唇角。

文昭已然在心下?盘算开了,镇上人生地不熟的,她不想去小镇,约莫禁卫也不会让她乔装去小镇,是以明日一定要派人看住这小馋猫,莫要乱吃才?好。

翌日未及晌午,云葳颇为狡猾,带着桃枝扮作采买的小婢女?,偷溜出了别院,根本就没知会文昭,更没等?文昭给她安排的随从。

午间禁卫左等?右等?,在别院中搜罗一圈也不见人,这才?战战兢兢的去禀告了文昭。

文昭闻言,又气又忧,柳眉几近倒竖,洛京城郊人员混杂,地广人稀,她的人手又少……

正在她焦灼不安的节骨眼上,别院来了一位令文昭始料未及的客人,带回了云葳的行?踪。

等?到文昭的禁卫追去时,云葳正像个?小仓鼠一样,左手抱着绿豆饼嗷呜一口,右手捏着糖葫芦嘎嘣一下?,丝毫没有个?五品郎官与二品侯爵该有的风姿仪态。

而?她身后的桃枝,抱着大大小小无?数个?油纸包的吃食,险些累弯了腰。

“云侯,车马备好了,您回去吧。”

小侍卫颇为尴尬,朝着人抱拳低语,试图接过云葳手中的吃食。

云葳眸光微转,指了指桃枝怀抱着的吃食,与人附耳:

“等?我吃完这些,你们把那些带回去即可。我手上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吃,可记住了?”

侍从险些翻了个?白眼:“记住了,云侯放心。”

待一行?人回了别院,云葳提着裙摆美滋滋下?了马车,绕过影壁时,小梨涡直接僵在了脸上。

文昭正坐在院子?正中,脸色如冬月霜雪,而?手上嘛,貌似在把玩一条……小皮鞭?

嘶——

第76章 交锋(上)

午间扶光散翠羽, 油亮青叶引蜂蝶。

文昭垂眸拨弄着手中的鞭梢,明?明?听见了?车马归来的响动,却也?未曾抬眼去瞧。

云葳双手绞着裙摆定在影壁后,暗道?方才苦心演绎的那通吃货的傻戏码尽皆白费, 打从小镇归来, 她本就惶然的心绪愈发烦乱, 现下濒临崩溃的边缘。

忖度须臾, 她恭谨肃拜一礼:“陛下万安。”

说罢,她回身扯着桃枝的衣袖, 便要逃离这个魔头?。

“听闻云侯在镇上大饱口福, 这是吃好了??”

文昭仍未从鞭梢上移开?视线,只略带玩味的出言调侃。

云葳顿觉头?皮发麻,随行的禁卫根本没机会打小报告啊, 难道?有提前回来通风报信的漏网之鱼?

趁着文昭不备, 她顺着袖管, 将方才在街市上接头?得到的物件滑进?了?桃枝手中,朝人挤眉弄眼半晌,示意桃枝先走为上。

桃枝觉得文昭的语气不太对, 不敢真留云葳一人应付,只悄然收起了?物件,走是不敢走的。

“糖葫芦黏牙,张不开?嘴了??”文昭语气幽沉,侧眸甩了?一记眼刀出去。

主仆二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拉来扯去,却将她的话置若罔闻,文昭的脾气再好, 也?要忍不住了?。

“陛下息怒。”云葳心虚得很,只拱手低语:“臣错了?。”

“唰…啪——”

文昭握着鞭子, 在半空甩了?个半圆出来,力道?干脆,顷刻传出了?音爆的脆响,惊得云葳身形一抖。

“过来。”文昭淡声吩咐着,撑着扶手站起身来,捏着鞭子在掌心来回敲打。

云葳倒吸一口冷气,不就是吃了?两口街边小吃,至于动怒吗?她象征性挪了?两步,便没胆子往前了?。

文昭觑眸瞧着她畏首畏尾的小动作,抿嘴冷哼一声,给身侧的人递了?个眼色,便有随侍近前,拉过桃枝,把人摁在了?院中。

“陛下?”

云葳顷刻慌了?神儿,赶忙屈膝在地:“臣知错,臣不该拉桃枝偷跑出去,都是臣的主意,求您别怪她。”

“朕几时说要怪她了??”

文昭语气无波:“朕新得了?一条鞭子,听说此地官宦里正大肆流行玩一消遣乐子——抽陀螺。朕只想借你的人一用,试试新鞭子是否合意,顺带感受下,乐子好不好玩罢了?。”

云葳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文昭怎就突然翻脸,说出把人做陀螺这等惊骇的言辞,竟要当着她的面责难桃枝。

小镇街市上,莫非还有旁的耳目,先一步洞察了?她主仆的行踪,知会了?文昭不成??

“臣再不敢了?,是臣任性胡为,求陛下息怒。”

云葳俯身告罪,她的事情已办成?,这会儿姿态只管往谦卑乖觉里放,只要桃枝安好,便是最好,她再受不起变故了?。

文昭的指尖在鞭身上来回游走,无意搭理?云葳。

沉吟须臾,她忽而眸光一凝,扬手便要落鞭。

云葳余光瞥见,心下一颤,顾不得礼数,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桃枝身前,攥住了?文昭的手腕,仰首与?人掰扯:“今日都是臣的错,陛下不该迁怒旁人。”

“你二人把朕耍得团团转,怎得,朕耍回来便不行?朕便想看?别人团团转。”

文昭笑得有些讽刺:“让开?!”

云葳扑棱着脑袋,说什么也?不肯。不敢拦着文昭,她索性自己?挡在桃枝身前,左右不能让文昭伤桃枝分毫。

“好啊,云侯甚有胆色,败朕的兴致。”

文昭轻叹一声,吩咐道?:“秋宁,给桃枝找个休息的地方,忙前忙后的,替云侯操持琐事,定是累得紧,得好生歇歇。”

话音方落,秋宁便带人上前,将云葳藏在桃枝身上的物件搜查干净,转手把桃枝带出别院,不知送去了?何处。

云葳又急又气,十指蜷曲成?拳,耷拉着脑袋咬牙质问文昭:

“陛下在臣身边藏了?多少眼睛?如此兴师动众的盯臣一人,臣当真受宠若惊。”

“朕准你保留念音阁的身份,准你与?他们联络行事,你却费尽心机诓骗朕,暗中交接。是朕纵你太多,才令你如此肆无忌惮么?你违令出逃在先,倒反来责问朕了??”

文昭负手立在云葳身前,话音轻微却沉稳,满载失落与?心寒。

“陛下虚伪多疑,逢场作戏,拿捏臣的感情轻而易举,也?怪不得臣行事防着您。毕竟臣身后也?是鲜活的人命,臣得对他们负责。”

云葳来了?脾气,满腔怒火在胸口蓬勃燃烧,小拳头?攥的嘎巴嘎巴响。

“气性倒是大,你拉着桃枝偷跑是痛快了?,可?你知不知道?,朕得知消息的时候有多担心!国朝多事之秋,内忧外患不断,贼人盯着朕的动向图谋不轨,你真当外头?盛世太平,一只贼眼也?无?”

文昭愤然甩飞了?鞭子,那?可?怜的鞭子甩去影壁,又弹了?回来,直奔云葳而去。

文昭眼疾手快,一把扯过云葳的衣领,将人拉开?了?。

“放开?!”云葳咬着牙挣扎:“陛下不必再演戏,您若伤桃枝,臣便也?不会与?您虚与?委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进?来!”

云葳怒不可?遏的模样入眼,文昭攥住人的胳膊,把她往房中拉去。

“我不,要审我吗?送我去牢狱便是。”

云葳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粗暴挣脱了?文昭的手掌心,倒退三步远,胸口起伏的格外猛烈。

“失心疯了??”文昭凤眸暗沉,冷了?语气:“朕警告你,朕现下心情很差,莫再放肆。”

云葳苦笑痛陈:“舅舅在南疆重伤,您又密令我娘去了?南绍边陲布防,这些事我一无所知。我瞒您的,比您瞒我的,少多了?。留我在侧,不愁引出念音阁势力一网打尽;又能控住宁家死心塌地为您所用;对了?,日后灭云家时,也?免得我成?了?漏网之鱼,一举多得啊,陛下好谋算。”

文昭的眸子顷刻觑起,抬手捏住云葳的后脖颈,不由分说把人薅进?房间,一脚踹上了?房门。

气疯了?的云葳毫无理?智,满口胡诹,再由着她口无遮拦地抱怨下去,要出大乱子的。

文昭该当庆幸,眼前人没学过一星半点的功夫,即便撒泼也?没有杀伤力,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将狂躁的小人摁在椅子上,文昭便松开?了?吃力而酸胀的手,蹙眉揉捏着自己?的腕子。

当着云葳的面带走桃枝,约莫让她受了?刺激,失了?神智。这人见没了?桎梏,便起身直冲房门而去。

“我看?你敢!”文昭一个不留神,云葳便够到了?门把手。

她顿觉脑勺嗡嗡作响,遂厉声呵道?:“回来坐下!”

云葳顿住了?脚,当真没再往前。

“过来聊聊。”文昭见她还能听话,便先一步去了?茶案后落座。

哪知云葳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攀上自己?的耳垂,蛮力扯了?那?对儿白兔耳珰下来,手一垂便是“叮当”两声脆响,继而两行清泪垂落脸颊,哽咽道?:

“臣与?陛下,再无私情,您给的,臣还给您。”

白皙的耳垂滴落两滴浑圆的血珠,显得格外刺眼。

文昭深觉错愕,今日云葳的反应过于激烈了?。

抽出袖间的帕子,文昭快步上前,试图给人包扎耳垂的伤口。

云葳一退三步:

“再别碰我,您想要的只是与?我有牵扯的势力。宁云两家,我管不了?,但念音阁中立三百载,您休想。我便是死,也?不给。我本就是阁中笑话,杀伐在您,死了?清净,免得被人利用惦记。”

文昭的眉头?顷刻蹙起,云葳不是在说着玩儿,她眼底的绝望与?冷漠,是文昭与?人相识多年,从未见过的。

文昭左思右想,即便今日担惊受怕了?许久,自己?情绪不好,但方才的言行也?并不算过火,一番无有实际行动的吓唬,何至于惹得云葳要死要活呢?

“小芷,你这是…”

“够了?!我最恨背叛,最厌恶虚伪利用。”云葳怒目圆瞪:

“我叔父是何下场,观主是何结局,您很清楚。我不是好人,别人负我,我不会忍着。您几次三番玩弄我的感情,故技重施,我恨透了?您,若您非帝王,此刻我会杀您。”

“朕负你,玩弄你的感情?”

文昭哭笑不得:“还真会上纲上线,朕不知自己?竟如此龌龊。朕瞒你,你欺朕,半斤八两罢了?,怎就让你恨不得杀了?朕呢?小芷想如何杀?像投效云崧的余杭豪绅那?般,抛却万贯家财疯癫自焚?”

云葳瞳仁微散,暗道?文昭掌握的线索实在不少,她自嘲苦笑,面露颓然:

“除去豪绅,是我做的,我认。但弑君要诛九族的,九族的人我未见得认识,但这冤孽太重,我还不想担着去地狱,我自私,想自己?好过两分。”

文昭在心底不断刷新着对云葳的认知,暗诽眼前人无时无刻不在给她惊喜,天真无邪的皮囊下藏着的心,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若云葳再年长些,阅历再丰富些,只怕自己?未见得是她的对手。

“既然开?门见山,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那?坐下聊聊,无妨吧?你也?知道?自己?插翅难飞,何苦再闹呢?”

文昭瞥了?眼云葳耳畔不再滴血的伤痕,转身信步走去了?茶案后落座,悠然拿了?杯茶在手,却刻意偏头?端详着眼前篆烟的薄雾,掩盖眸子里的惊骇与?无措。

“想听什么?把桃枝完好无损放出去,让我得了?她的消息,我或许可?以知无不言。”云葳没动,垂眸与?文昭谈起了?条件。

“方才还说自己?自私,这会儿又替别人谋生路,云小阁主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一语过耳,文昭眉心聚散匆匆,淡然抿了?口清茶,抬起虚离的视线凝眸打量着云葳。

“那?便无甚好说。”云葳冷声冷语,话音极尽疏离。

文昭心道?,小东西是把她划去敌人的阵营了?。

云葳卖力气把自己?装成?没心没肺的小吃货,与?桃枝做戏,想来在镇上接触的两拨人马里,定有人给了?云葳什么瘆人的消息,令她不安惶然,乱了?阵脚。

“朕头?疼,你若过来给朕按摩妥帖,今日桃枝便无事。若不肯,一会儿让人将她的拇指送来,如何?”

文昭眸光一转,便有了?主意。

“相鼠有皮,人…”

云葳咬牙痛斥,不管此语是文昭唬人伎俩的故技重施,还是确有此意,都足够无耻。

“云葳!”不待云葳把话说完,文昭便沉声打断:“桃枝的舌头?,你也?不想给她留了??”

敢骂文昭恬不知耻,云葳怕是大魏第一人。

听得威胁,纵使气昏了?头?,云葳也?不敢拿桃枝作赌,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软肋。

云葳冷着脸,紧咬牙关走去了?文昭身侧,不知道?的,会以为云葳是去杀文昭的。

待到一双巧手攀上文昭的太阳穴,文昭悄然勾了?嘴角,出其不意间,反手将云葳摁在茶案上,一手刀将人打昏了?去。

“秋宁!”文昭扬声唤着,待人进?来,便吩咐道?:“把搜出的东西都给朕拿来。”

不多时,秋宁去而复返,将一应从桃枝身上搜罗来的物件都摆在了?桌子上。

文昭扫视了?一圈,带字的消息也?通通读过,却未曾发现什么能让云葳失了?心智的惊骇消息,不免满目狐疑。

拧眉忖度半晌,文昭忽而抬脚走去了?云葳身边,招手唤着秋宁:“过来帮忙。”

秋宁忙不迭地上前去搜云葳的身,却被文昭狠厉的眼神给吓得缩回了?手。

“扶住了?。”文昭低声叮嘱,自己?伸手在云葳身上摸索了?一通,却是一无所获。

约莫这贼鬼溜滑的小东西一早把消息销毁了?,要紧事还真是一丝不漏,颇有宁家后人的风范,尽得老?祖宗看?家本领的绝学真谛,约莫宁烨都不知她的女儿有这番做情报工作的天资。

宁家数代多人供职于前朝皇庭秘卫,情报网隐晦而庞大,实在不容小觑。

文昭收回了?手,徒留一声长叹,指使秋宁道?:“她伤了?耳朵,给她包扎一下,再熬碗安神汤来灌下去。”

“是。”秋宁畏首畏尾的给人处理?着伤口,不敢多碰云葳一点儿,生怕惹恼了?文昭。

文昭又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圈圈了?,这是秋宁今日第二次见她转来转去了?。

“桃枝这个时辰是否也?该到行宫了??让她给云葳写封信来。”文昭扶着额头?,怅然低语。

“约莫还得晚些时候,婢子先安排下去。”

秋宁敛眸低语:“您若想让云侯安心,怎不直接告诉云侯,桃枝是去行宫看?顾小云姑娘的?”

“下去!”文昭有些没好气地睨了?秋宁一眼,这人动辄脑子缺根弦儿。

且不说知晓真相后云葳便再无牵挂忌惮,单是为给云瑶找个熟人安抚而抢走她身侧的桃枝,约莫云葳知晓后,都要觉得自己?被人抛弃而炸毛的。

第77章 交锋(中)

时逢黄昏, 云葳才幽幽转醒。

文昭坐在她的榻前,正给?人舀着参汤,小心翼翼地吹凉:“醒了?喝口热汤。”

云葳别过了脑袋,挣扎着正欲起身, 却发觉自己用不上力气。

“别闹了。”文昭耐着性子低语, 将汤匙落去了云葳嘴边:“安神汤里给?你加了料, 筋骨酸软, 吃不上力气。听话,把补汤服下, 一会?儿清醒了, 朕与你聊聊。”

“我不喝,你到?底想怎样。”云葳再度歪头,嗓音略显沙哑。

“朕没想怎样。”

文昭将汤碗放去一旁, 自?袖子里掏出一信封晃了晃:“朕手上?有桃枝写好送来的亲笔信, 你若听话, 晚些就给?你看。”

云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干瞪眼。

文昭唇角微勾:“如此,朕便当你默认了。外间放着你二人买回的吃食, 派人验过了,你若想吃,朕也可给?你取来。”

云葳赌气?般冷嗤一声,索性闭了眼睛。

文昭自?顾自?把玩着一枚玉佩,试探道?:“这是宁家家主令牌,也是念音阁送来的?宁烨是你们的人?”

果不出文昭所料,这话入耳, 云葳倏地睁开眼,不假思索地急切否认:“不是, 别乱扣帽子。”

文昭敛眸轻笑:“也是,不然早先你事?发被朕关在掖庭时,宁烨就不会?慌张无措,托人找关系给?你求情了。”

云葳眸光一怔,显然是不知此事?。

“她把这要紧物什?托人转交给?你,你却跟朕在此要死要活。宁家上?下数百口人,你都?不顾了?”文昭摩挲着玉佩的纹路,眸色颇为复杂。

宁烨受命调兵往南疆,临行前暗中命人将此物交托云葳,她是未曾想到?的。

云葳蔑然轻嗤:“生杀予夺,皆在你一念,或许我娘不该把此物给?我,应该交给?你保管的。”

“你现在神志不清,朕是得替你保管一二。”

文昭毫不客气?地收起了玉佩:“先前岭南的事?,你既派人杀了余杭豪绅阻断追查,便是早已掌握查明?了原委,为何瞒着朕,骗朕说未曾查过?”

“你这是明?知故问。”云葳眼底闪出一丝落寞。

“嘴上?不认,心里还是舍不得云家的,可对?”文昭敏锐捕捉到?了云葳一闪而过的颓然。

云葳冷嗤一声,并未给?人回应。

文昭能够理解云葳扭曲苦楚的挣扎,也深感这份难以取舍的牵绊,是世间最苦的抉择,一如她面对皇庭里亲仇难辨的家人一样,生杀裁量下潜藏的哀楚,无人可诉。

“你瞒着朕,不是在救云家,是在害他?们万劫不复。”文昭耐着性子继续引导。

云葳忽而失笑:“你很逗,时而把我当劲敌猜忌,时而把我当稚子哄骗。我说了又如何?连我都?知存贼心之人留不得,现下该引蛇出洞而非打草惊蛇,你会?不知?我没害也没救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

文昭挑了挑眉,应付云葳,果然得从她脆弱的感情处着手,一句话便撬出了她的立场,这立场还不赖,理智占据上?风,冷静中立又透着局外人的果决。

“这等大事?你都?能说得云淡风轻,那今日?是得了什?么消息,令你疯癫失控,寻死觅活了?一个桃枝无此威力?,朕想听句实话。”

文昭干脆侧靠去床榻边,与云葳离得更近了几分。

“若你是我,知晓岭南乱局真相,会?如何做?”云葳没有回答,反给?文昭丢了个问题。

“与你一般无二。”文昭答得爽快:“朕的人去迟一步,却见了你的人逼那豪绅自?焚。小东西,下手够狠的。”

云葳垂眸掩盖了略显惊骇的视线,属下的行事?方式,她并不清楚。

“若你明?知你妹妹被人挑唆利用,而做了错事?,你会?杀她吗?”云葳再度转了话题。

文昭眸光骤紧:“你得了什?么消息?朕前日?才命你查,你阁中消息怎会?这么快?老实说,别卖关子。”

她有些慌了,她的暗卫还不曾传回丝毫消息,那手信约莫也才送去徽州,文婉可千万别犯傻。

云葳眸光一黯:“看来你也不是全然无情,对至亲尚算在意。那你该清楚真情错付的苦楚,却还几次三番耍弄我。每每我几欲沉溺在你虚假的好意里时,你都?毫不留情的翻脸,在我心口捅一刀。”

“在问你文婉的事?,别打岔。”文昭难掩忧心地追问,无暇关顾云葳的矫情牢骚。

“会?没事?的,我已派人插手。但?我后悔了,或该让你疼一疼的。”云葳的眼中涔着泪痕,眸色虚离。

“你做了什?么?告诉朕,莫瞒着。”文昭俯下身去,一双凤眸里满是探寻的意味,语气?添了焦灼。

“淮东节使府有一沈姓都?统,是徽州刺史的妹婿,也是云崧爱徒的至交。你把启宁长主送去徽州做饵,却没把池塘清干净。她不曾入朝,自?斗不过这些人,被奸人内外逼迫,裹挟着起兵送命罢了。”

云葳阖眸,将知晓的线索娓娓道?来:

“阁中人不听我的,早便在盯长主动?向。今日?消息,道?是长主惶惶不可终日?,沈都?统自?行调兵,扣帽子给?长主,已然断了她与朝廷联络的信道?。我命人佯装长主部下诛杀沈都?统,仅此而已。”

话音入耳,文昭长舒一口气?,如此一来,文婉的罪责便没了,声名?也不至于受到?影响,诛杀叛乱的下臣,反而是大功一件,云葳是会?救急,知晓如何稳定大局的。

“你做得很好,若早说出来,朕高兴还来不及,岂会?舍得怪你?”

文昭抬手想去拍云葳的小脸,却在垂眸的刹那看到?了云葳无声滑落的满面清泪。

“小芷,朕对你的感情皆是真心实意。可你也知,朕要考量权衡的事?很多,朕已在尽全力?给?你更寻常的呵护与陪伴了,朕从不曾戏耍你分毫…当然,朕不否认,为听你一句实话,时常用些手段。”

文昭有些生疏的出言解释,意图安抚云葳。

“不重要了。这份感情本就荒谬,我年岁浅,不懂何为两情相悦,我只想有人在乎我。别人待我好,我便在乎她。别人护我三分,我愿回她九分,或许这不是爱慕,是我贪婪的想要个倚仗。”

云葳的话音虚浮无力?。

“你又在逃避。”文昭忍不住,还是替人拭去了泪痕:

“朕不急,可以等你敞开心扉,一点点接纳自?己,接纳旁人对你的感情。朕愿做你的倚仗,也无需你护着朕多少,只盼你与朕以诚相待。”

“你不会?对我坦诚的。”

云葳忽而睁开了眼:“况且我没有多少以后来等自?己熟谙感情了。一个自?幼被至亲抛弃的人,只有被人利用的份儿,是我奢求太多,我不配。”

“你在胡言些什?么?”文昭疑惑地蹙起了眉头,云葳的话音透着诡异。

“没什?么。”云葳复又闭上?了眼。

而后,任凭文昭再如何问,云葳都?再未回应。

文昭凝眸看着床上?的人,一时爱恨交织,五味杂陈。

念音阁的实力?的确过人,消息竟比她的暗卫还要周全。但?云葳方才分明?说,这些人不听她的。

按时效思忖,也确有蹊跷,云葳知道?耶律太妃和文婉的事?不过一日?,再强大的情报网,也没有这个效率。

而今日?云葳的冲动?与反常,更令文昭百思不解。

宁烨的人是如何在小镇上?找到?云葳的,究竟与人说了什?么,她也思量不通。

云葳身上?,好似总有无数的谜团笼罩。而这人,又偏生如刺猬般,习惯把自?己的肚皮深藏,尖刺外露,提防心过重,对人满是疏离,敏感尤甚。

寂寂长夜,房中二人一卧榻装睡,一浓茶猛灌,安静的出奇。

僵持一整晚,待到?天色方明?,文昭顶着乌黑的眼圈自?茶案前起身时,困倦的云葳梦游仙境去了。

文昭深感无奈,落下一声轻叹,推开房门吩咐秋宁:“备车去,回行宫。寻个厚实的氅衣来,把云葳背上?车。”

瞥见文昭憔悴疲惫的容颜,秋宁心底揪起,只默然叉手一礼,仓促准备启程的事?儿去了。

摇晃的马车内,云葳自?昏沉睡梦中转醒,苦着个小脸,满目茫然,显然是睡糊涂了。

文昭正倚靠着马车的一角阖眸安神,一双手臂却下意识地用力?揽着身侧的云葳,生怕这人枕在她腿弯的大脑袋滚去地上?。

云葳扒拉着惺忪睡眼四下环视,待看清了马车四围的陈设后,她猛然清醒,挣扎着便要逃离文昭的怀抱。

文昭方迷迷糊糊有了些许睡意,却被扑腾的云葳搅扰殆尽。

“别动?。”文昭有些没好气?的垂眸盯着她,一双有力?的手掌覆在云葳背上?,压着人起不得身来。

云葳的四肢仍有些酸懒,疲软到?吃不上?力?气?,只得闷头倒在文昭的膝盖处,气?得吹胡子瞪眼,巴不得张嘴给?文昭的大腿上?印一圈儿牙印。

文昭见云葳在那儿气?鼓鼓的磨牙,五官转瞬扭曲在一处,眼疾手快拎了一块银丝酥给?人怼到?了嘴里。

这玩意儿一咬“噗噗”的,干干巴巴不好下咽,够云葳折腾一会?儿了。

事?实诚然如文昭所料,云葳的小爪子被文昭攥着,是以她只能费劲巴拉的把点心吞进喉咙里,才能继续磨牙。

可点心过于酥脆实诚,云葳咬一下,便崩出好些点心渣渣,悉数落在了文昭的衣裙上?。

许是觉察到?了这一点,云葳咀嚼的愈发来劲,非但?不往嘴里吞,还故意吹气?,把白花花的残渣都?吹去文昭的下裳处,堆了个面粉坨坨出来,随即满足的翻了个白眼。

“你是几岁的?”文昭满脸嫌怨,循着后衣领揪起云葳,凝眉嗔视着这个混世魔王。

她是有洁癖的,更何况一会?儿入了行宫,帝王衣衫不洁,实在太伤威仪。

云葳逮到?文昭松手的缝隙,伸出小爪子用力?揉了揉那一坨面粉,让这些点心渣彻底瓷实的压印进了文昭纹理细密的锦衣里,满意弯了弯唇角,一脸挑衅的坏笑。

“云葳!”

文昭始料未及,深吸一口气?也压不住胸腔里蹭蹭露头的怒火,她忍无可忍,倏地反手将人摁在膝盖上?,扬手便朝云葳的身后拍去,咬牙切齿道?:

“朕是纵你太久,惯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了。再不收拾,你皮痒到?天上?去了!”

“嗷…放开我,放开!”云葳不住地踢腾着小腿,一时恼羞成怒,小脸憋得通红。

“叫吧,再大点儿声,让外面的侍卫随从都?听见,让他?们知道?知道?,云侯是怎样的泼皮无赖。十六岁的大姑娘耍弄三岁孩子的伎俩,你不嫌丢人,朕不介意给?你宣扬一二。”

文昭臂弯带风,掌掌到?肉,嘴上?还不忘挖苦。

话音散去,云葳闭了嘴,却仍在无声的跟文昭较劲。

二人僵持了小半刻,最终以云葳咬着下唇抽哒哒的泪落如雨而惨淡收场。

“错了吗?”文昭沉着脸发问,通红酸麻的手掌还抵在云葳的身后。

云葳固执的不理人,以手背甚是潇洒的抹了下眼泪,兀自?翻了个白眼。

一声嘹亮的脆响再度响起,云葳身子一抖,向前窜去,又被文昭的魔掌揪了回来:“说话。”

吧嗒吧嗒的泪珠子复又垂落,云葳咬着牙挤出了两个堪比蚊子嗡嗡的字音:“…错了。”

文昭轻嗤一声,将摇摇欲坠的小东西松开,还不忘补上?一句:“自?讨苦吃,真当朕是没脾气?的?”

云葳哭得全身麻麻的,却还格外坚强地朝着马车的另一侧爬去,反正不要和文昭挨着。

“想跑?”

文昭将手心覆上?云葳温热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抽出一枚丝帕,把茶杯里的水洒在上?面,递到?她身前威胁:

“还有一刻抵达行宫,给?朕把裙子擦干净。否则下了马车,朕送你去领板子。”

云葳得承认,文昭的巴掌她都?捱不住,更别提板子了。先前大言不惭,是不谙内情,无知无畏,这会?儿既然逃不出文昭的手心,还是识时务些更好。

不情不愿地捏过帕子,云葳趴在文昭的腿上?,一遍又一遍擦蹭着那一坨脏污,仿佛是在制造面水,越擦越脏,冒着白泡泡。

文昭甚是好心,给?她加了水,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调侃:

“茶水不够你就挤两滴泪,帕子不够就扯你的衣裳,认真些。”

左右这身衣裙是要不得了,下车时勉强能看就够了。

云葳一手抹眼泪,一手擦脏污,一刻的光景里忙得不可开交。

待到?马车停驻,文昭故意挑开了轿帘,凑弄道?:“外间的臣工随侍可不少呢,云侯可还能下得去?”

云葳愤恨不已,翻滚身子,顺着文昭光滑的锦袍,一下就摔在了马车的地板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这是要滚着出去?”

文昭故作不解,却忍不住勾唇失笑:“在里面呆着吧,别出去丢人现眼了。”

撂下这话,文昭笃定以云葳这般重颜面尊严的小东西,断无可能顶着通红的大眼睛,一瘸一拐走下车来任人观瞻。

是以她大步流星的下了马车,与秋宁低语:

“半刻后,把里头那个抱去她房间。”

第78章 交锋(下)

秋宁满目狐疑, 活生生的?人,为何还要她抱?这会儿怎不自己出来?

她犹豫的?刹那,文昭已走出去老远,正转眸问着身侧的罗喜:“槐夏在何处?太后?现下可得闲?”

“回陛下, 太后?这会儿约莫在后?苑赏花呢。路司言在小云姑娘房中?, 姑娘不太好哄。”罗喜恭谨回应。

文昭险些背过气去, 云葳的?臭脾气已经够要命了, 看来她这妹妹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不得旁的?,她健步如飞, 直奔云瑶的?卧房。

入了房中?, 就见桃枝和槐夏一左一右,围着?个哭闹不止的?小版“云葳”,皆是满面堆笑, 用尽浑身解数哄劝着?人听话。

“再?哭把你扔出去喂狼!”

文昭气不打一处来, 看见这个和云葳如出一辙的?红眼?兔子, 手?就犯痒痒。

“陛下息怒。”

桃枝和槐夏根本无暇留意房中?多了何人,听得文昭的?恐吓,才回过神?来, 慌忙俯身见礼。

“你回云葳那儿。”文昭指了指桃枝,复又转眸看向槐夏,恨铁不成?钢的?视线透着?幽怨,丢下一句嘲讽转头便走:“哄孩子都不会,要你何用?”

槐夏一脸委屈,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说?。

云瑶的?臭脾气可比云葳大多了, 这位可是爹娘捧在手?心里娇惯大的?,骄横跋扈又任性。

文昭让宁烨把孩子送来宫里, 答应人代为照顾,纯粹就是自找不痛快!

半刻后?,秋宁背着?云葳回了卧房,正好撞上了归来的?桃枝。

她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赶紧把后?背上趴着?的?惹不起的?小祖宗丢给了桃枝:“你带她回去歇着?。”

“诶?”桃枝一脸茫然,接过还在抽抽嗒嗒的?肉团子,顿时满目凌乱,想抓着?秋宁问个情况,这人却跑得飞快。

“姑娘怎么了?为什么哭鼻子?陛下为难你了?”

桃枝满面忧心地出言询问,因着?手?臂吃力,只好把云葳放在了地上。

如今这人已是大姑娘了,她真的?抱不住。

云葳抵着?桃枝的?肩头不动,操着?鼻音嘟囔:“她审您了没?伤着?您没?”

“说?的?什么傻话?她吓唬你罢了,婢子是被送回来照顾瑶姑娘的?,不是写信给你了?瑶姑娘来了这儿就一直哭闹,宫人没法子,才想着?给她寻个熟人。”

桃枝爱怜地搓着?云葳的?头:“倒是姑娘,怎还哭了?”

云葳的?眸光一怔,脑袋里嗡鸣声声,回想起自己昨日过激的?反应,一时追悔莫及。

文昭为了套话,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以桃枝做饵,加之她昨日在小镇知晓的?意外消息太多,精神?紧绷,与?人过招只一瞬,就撑不住垮塌了防线,游走于崩溃的?泥淖了。

“没事?,我睡会儿。”

云葳敷衍一声,迈开不利索的?腿脚挪回了房中?,随手?将房门合拢的?严实。

彼时文昭在太后?宫里的?石桌旁小坐,总算等来了游园归来的?太后?。

“母亲。”文昭起身盈盈一礼,话音温婉:“女儿回来了,可否跟您说?说?话?”

齐太后?暗道?,文昭这般态度,该是不怪她了,便笑盈盈地拉着?人往屋里走:

“自然,这有何不可?别院住的?可还习惯?那儿的?景致比行宫要新鲜许多。”

文昭半搀着?太后?,挥手?屏退了宫人,正色低语:

“母亲是几时在云葳身侧安插了暗卫的??女儿怎不知?敛芳姑姑不是女儿留给您的?人么?您怎还把人往外派?”

“如今你是皇帝,吾还能有何危险?”太后?敛眸浅笑:

“你既对云葳有意,做母亲的?帮你盯着?她些,无错吧?昨日的?消息,难道?给的?不及时?她再?灵透,终究年幼,母亲怕她胡为,惹了事?端让你担忧。”

“女儿不是怪您,昨日多亏敛芳的?消息,不然我一时半刻的?,也找不到?云葳。但您身边也要有人护着?,以后?别再?如此?了。”

文昭耐着?性子解释:“而且某人心思敏感,当女儿埋了眼?线处处监视她,寒心闹脾气了。”

“说?了半天,是让吾自己跳出去,给你们当和事?佬?”

齐太后?眸光一转,有些不满的?睨了文昭一眼?:“铺垫这许多,你累不累?亏吾还当你是个惦记老母亲的?,原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文昭有些促狭地别过了视线:“您这话不对,女儿自是最在意您,而后?才是其他。但母亲定也期盼女儿顺遂,这一事?不解决,终究心底多了块石头不是?”

“你把敛芳带走,让她编个说?辞就是,吾不去。”齐太后?来了脾气,甩甩袖子兀自走去了寝阁。

哪有帮了人还要上赶着?顶锅的?道?理?文昭利用完消息就卸磨杀驴,还真是不客气!

文昭再?度吃瘪,仰首望着?回廊外的?蓝天,徒留一声怅然。

这两日约莫该着?她倒霉,当皇帝也能满心憋闷!身边的?人一个两个,脾气都大得很!

文昭领走了敛芳,让人自去寻云葳,把话解释清楚。

她自己跑去寝殿躲清静了。

在殿内沐浴更?衣,休憩大半日,转眼?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文昭都没见到?回禀进展的?敛芳,不免心有狐疑,想要推门去询问情况。

文昭一双手?方探上房门,刚好撞上了推门而入的?秋宁。

秋宁吓得倒退两步,战战兢兢的?给文昭躬身告罪。

“毛毛躁躁的?,想什么呢?”文昭险些被人撞了个趔趄,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陛下恕罪。”秋宁怯怯低语,将手?中?密信交给了文昭:“刚得的?消息,求您示下。”

文昭接了信,一目十行扫过后?,顷刻蹙起了眉头,冷声道?:“去云葳那儿。”

秋宁谨小慎微的?在文昭后?面跟着?,大气儿都不敢喘。

彼时敛芳还候在云葳的?院中?,等了足足大半日了。

午间这人过来,言说?是太后?宫里的?姑姑,有事?求见云葳。

桃枝看到?她的?第一眼?,猛然回忆起,昨日在小镇的?茶馆,此?人就堂而皇之的?坐在她主仆二人的?对面。

房中?的?云葳自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文昭知晓她在小镇动向的?因由?,心底的?火气愈发大了,愣是把人晾了大半日,一点面子也不给的?。

文昭方踏入院门,便见了孤零零立在院中?的?敛芳,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在院子里踱步良久,才压下火气,朝着?房门走去。

站在门边,文昭给秋宁递了个眼?神?。

秋宁会意,敲了两下没反应后?,便直接伸手?去推,果不其然,云葳故技重施,门在里间落了锁,根本推不开。

有文昭在侧撑场子,秋宁也就无所顾忌,退后?两步,“嘡啷”一脚,便把门给踹了个稀烂。

二人入内的?刹那,云葳的?身子正半挂在后?窗的?窗棂上,眼?看就要翻窗出去了。

文昭眉目深锁,顿觉一阵眩晕,被云葳气得脑子嗡嗡作响。

秋宁甚有眼?色,一个箭步窜了过去,薅住云葳的?裙摆,把人给揪了回来,反手?便落了窗子。

云葳逃跑不成?,气鼓鼓地歪着?脑袋,脸颊的?肌肉绷着?,显然又在悄咪咪磨牙。

文昭信步近前,稳稳地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捏着?暗卫的?密信发问:“和益州都督的?婚约,是怎么回事??”

云葳攥了攥拳头,没言语。

大魏西南是安阳王的?地盘,安阳王是文昭祖父最年幼的?弟弟。而这益州都督,便是安阳王的?幺儿,今岁二十,方至弱冠年华。

但论辈分,文昭要称呼一声“叔父”的?。

文昭手?里的?密信,乃是京中?传回的?消息,云崧府上正在如火如荼的?为云葳筹备亲事?,安阳王府的?三书六礼已然备置齐全,说?是仪礼规程皆顺遂,不日便可择选良辰,派人来迎亲了。

此?事?云葳昨日方知,本打算想方设法将这局搅黄,大不了寻了文昭求助。

可哪承想,她在小镇碰上了寻她的?另一拨人马,这人先说?是受宁烨之命,托付家主令牌和一手?书,而后?却又劝云葳应了这门亲,保宁烨平安归来。

手?书确是宁烨亲笔,可这送信人却知晓云崧瞒得隐秘,连萧思玖都是方知晓的?,对她的?亲事?安排。

这人究竟是宁家人,还是云家渗入宁家的?细作,云葳看不清楚了。

宁烨远赴西南,安阳王的?地盘毗邻南绍国,相?当于这些人把宁烨控制在了股掌之中?。云葳不敢冒险,只得应承下来,免得宁烨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要悔断肝肠的?。

“两家联姻过定,女方要回礼。这信中?说?礼数无一欠缺,是他们替你做了决定,还是你自己回了礼?”文昭强稳心绪,耐着?性子询问。

云葳垂着?眸子,一声不吭。

“是云侯自己回了物件。”

在一侧默然良久的?敛芳忽而出言:“昨日与?人交接宁家玉佩时,云侯取下了自己脖颈间的?一把小银锁,想来是这个功用。陛下派人查询一下两家来往礼单,便该知晓了。”

“宁家?”文昭凤眸觑起,她陡然明白过来,云葳昨日缘何情绪那般敏感脆弱了——

知晓云崧或与?耶律太妃的?筹谋有染是一,洞察云家瞒着?她说?了亲事?是二,若宁家传讯的?人也迫她应承亲事?,无异于往云葳脆弱不堪的?心上扎刀子。

而那银锁于云葳何其重要,能让人送此?物出去,只怕另有隐情。

是担忧宁烨了吗?舅舅宁烁刚出事?,担忧再?度备战的?娘亲,也是情理之中?。

“是这样么?”文昭转眸端详着?一直不曾抬头说?话的?云葳,语气里满是焦灼。

“这是臣的?私事?。”云葳终于舍得开口,却是在赶人:“臣身体不适,想歇下了。婚约无假,陛下无需再?管。”

“都出去。”文昭沉着?脸色站起身来,将秋宁和敛芳都打发了。

见二人离开,云葳警觉地倒退了好几步出去,盯着?文昭的?鞋履,一脸戒备。

“这不是你的?私事?。”

文昭话音轻飘飘的?,见云葳抗拒,便与?她错开了距离,只凝眸望着?夜色:

“时至今日,朕把云崧留京的?用意,你也该清楚了。他按捺不住露了许多马脚,你怎会在此?时顺应他的?安排?受威胁了?”

云葳转身坐去了床榻上,她深觉疲累,悄然合拢了眼?眸,靠在床栏处小憩。

“朕不会让你远赴西南,此?事?朕定会拦阻。”

文昭喟然一叹,拔腿朝着?门外走去:“昨日暗中?跟着?你的?是敛芳,是太后?为了护你周全,私下派的?人,不是朕所为。歇着?吧。”

“别拦,算我求你。”

云葳的?话音轻微:“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只愿我走后?,你能保我娘和云瑶一命。”

“你没资格与?朕谈条件。”文昭顿住脚步,淡声回应:“你的?亲眷与?朕何干?有本事?自去护着?。”

“陛下还真是薄情。”云葳苦笑一声,“宁家姐弟不曾有负圣恩,护你正位,为你征伐而伤痕累累,护臣工一命,不该吗?我动用人脉护你妹妹逃脱一场政治构陷,换我妹妹一命,不成?吗?”

“云侯的?账,算的?可真是清楚。”

文昭脸色染霜,话音更?是愈发森然:“若如此?算,朕吻过你,你便是朕的?人。云崧有何资格将朕宠幸过的?人许嫁文家宗亲?不若朕现在就封你个位份,跟你算清楚这笔账。”

“你…你无耻。”云葳的?嗓音都在发颤,呼吸声透着?显而易见的?粗重。

“朕想收何人入宫,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如何就无耻了?相?府嫡女入宫,合适。”

文昭蔑然一笑:“况且朕并未胡言,这是事?实,不是么?朕认准的?人,旁人休想染指。你的?事?不由?云崧摆布,也不由?你自己做主,朕管定了。”

“不行!”

云崧猛然从榻上窜起来:“若你还想用我娘抵御南绍的?进犯,就别管。若我娘因此?而…,我做鬼也会日夜纠缠你,让你余生再?不得安宁。”

文昭凤眸觑起,折返回来,有些无奈道?:

“非要诈你,你才肯说?实话。拿宁烨的?性命威胁,你便应了嫁人,你是傻么?待到?你母女二人都落入他们手?中?,岂非板上鱼肉,任人宰割?此?等要事?为何不说?与?朕?”

“又在套我的?话…”云葳颓然跌坐了回去,讪笑自嘲:

“说?给你,你是谁啊?我如何信你?舅舅重伤我不知,娘亲去了西南我不知,妹妹来了行宫我还不知,云家被你撇在京城四下监视,寻找马脚,我更?不知…”

“你与?朕说?得这些是两回事?…”

“一回事?!”云葳忽而抬高了语调:

“你把我看在身边,至亲的?动向都不准我知晓,说?到?底,我就是个笼中?雀。昨日我很慌很怕,我想过回来求你。可我一回来,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对我的?,不至于今日就忘了吧。”

文昭顿感头疼,扶额垂首倒在了圈椅里:

“你这两日心神?耗费太多,脑子糊涂,朕不与?你计较。这些事?儿交给朕来处理,你好生歇着?,莫再?胡闹了。朕不会让云崧奸计得逞,也不会让宁烨出事?的?。”

“我的?亲眷我来护,用不起陛下。”

云葳咬牙,把方才文昭说?过的?话回敬给了她:“别插手?这些事?。男婚女嫁,父母之命。三书六礼已成?,若再?拦阻,便是你霸道?胡为,安阳王府是你的?长辈,你不占理的?。”

文昭哂笑一声:“如此?说?来,这也算朕的?家事?。安阳王府与?云家这门亲,朕这个文家的?家主,第一个不答应。”

云葳被文昭噎得哑然,愤懑地合拢了眼?眸,一拳头砸在了锦被里,一丁点儿声响也无。

“你好生冷静一二,明日一早,朕在前殿等着?你议事?。”

文昭瞄了她一眼?,语气尚算柔和地撂下一句话,起身拂袖离去。

第79章 约定

晨光熹微照微尘, 馨香满庭连翠色。

文昭用过早膳,便在书房里摆弄行宫收藏的字画,一面消磨时间?,一面候着云葳。

不?知?怎得, 她格外?自?信的笃定?, 云葳定会找上门来。直觉告诉她, 云葳绝非甘愿坐以待毙的人。

待到太阳漫过柳梢, 麻雀们的晨会悉数散去,云葳才现?身廊下。

能来便很好。

透过大敞四开的殿门, 文昭心满意足的莞尔浅笑, 朝她招了招手:“进来,给朕选选哪幅画更适合带回去,挂在朕的书阁。”

云葳绷着小脸走?进去, 目不?斜视地朝文昭肃拜一礼, 连说话都免了, 自?是未曾去给她选画。

“气?性还没消?”文昭掀起眼?皮瞧她:“这是不?打算好好谈话,只想跟朕冷战,是么?既来了, 便有与朕谈判的余地,可你却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是否有些失礼?”

“请陛下赐教?。”云葳敷衍又草率的拱拱手,神色没有半分改变。

文昭磨了磨后槽牙,背着手绕过了桌案,走?去半开的花窗前,去瞧外?间?争奇斗艳的牡丹:“此事简单, 只要在你回京之?前,文家有大丧之?事, 婚嫁都务必中止延期。”

“陛下要杀谁?”云葳垂眸思忖须臾,冷声追问。

“耶律容安。”文昭凤眸觑起,话音清冷。但她的心情还算畅快,跟云葳说话很省力气?。

“先帝妃嫔和安阳王的子嗣平辈,依国朝丧礼,宗亲有官爵者,禁嫁娶不?过二?十一日。”云葳有些沮丧,杀了文婉的母妃,也不?过得了二?十一日喘息,而文婉约莫要恨上文昭的。

文昭轻嗤一声,淡然道了句:“足够了。”

“若是赐死,此例无用。”云葳愈发心冷,耶律容安做了错事,文昭若瞒着将其赐死的消息,给人大办丧仪,岂非太过憋屈?

“人死便无法再?搅弄风云,一应罪责以性命偿还,也到了极限。至于死后那点儿虚伪的荣耀,给与不?给并不?打紧,不?是么?”文昭微微勾了唇角:“若她的死能帮朕为小芷争取时间?,何乐不?为?”

“她都做了什么?”云葳眨了眨眼?,沉声发问。

文昭的容色有些微怔愣,颔首陷入了回忆:

“做了什么…几次三番派人给朕下毒,教?唆文婉背叛朕,与云家结党密谋朝事…桩桩件件,恐不?胜枚举。或许文昱的毒,也与她逃不?脱干系罢。”

“是否太便宜她了?”云葳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况且迷局未解,就送她上路,陛下心里不?堵得慌吗?”

“你这是何意?”文昭的凤眸也觑成了狭长模样,虚虚审视着云葳。

“留她在股掌,日后用途还大着。”云葳说得一本正经:“若要以丧仪拖延,杀宫妃,不?如?杀安阳王府的人。”

文昭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忖度须臾,试探道:“小芷想杀谁?”

“陛下可否换个称呼?”

云葳眸子里隐有挣扎,话音疏离:“我及笄日短,安阳王府能与云相在短短月余的时间?内达成联姻约定?,欣然接纳我这不?受待见的所谓长孙女入府,便是心怀叵测,杀哪一个都不?屈枉吧?”

话音入耳,文昭忽而失笑,调侃道:“早有这番胆量,前两日怎会疯疯癫癫的拎不?清局势呢?”

“陛下说笑了,这事儿自?是陛下的人来做。我做不?好打草惊蛇,惹恼了安阳王的人,我娘就命悬一线了。您不?愿便去杀耶律太妃,我不?过提议罢了。”

云葳语气?轻微,态度却很坚决,仿佛不?容商量。

“你做或是朕做,有区别么?”文昭哂笑,走?近了云葳,与人附耳轻语:“你的下属做这些勾当,颇有些野路子,未见得比朕的人手段差。”

云葳默然,往一侧躲了躲身子:“陛下若无旁的事,臣告退。”

“朕答应你就是。”

文昭赶忙将人稳住:“和好如?何?你也知?晓了,那日的事是个误会,朕不?曾欺负你的桃枝,也不?曾派人监视你。反而是你任性出逃,回来还与朕赌气?撒泼,喊打喊杀的,把朕吓唬了一通。”

云葳躬身长揖一礼,丝毫不?把文昭反咬一口的话音放在心上,转身便走?。

“你如?今的作风,分明是仗着朕宠你,便无所顾忌。若真当自?己是寻常臣子,你敢如?此放肆?”

文昭没有追,只在她身后沉稳的出言追问:“心底有恃,嘴上不?认,这便是口是心非。要么回来和好,要么去领板子。”

“若这便是陛下应承帮忙的条件,云葳受不?起。”云葳顿住脚步回应,说罢复又头也不?回的抬脚离开。

“来人!”文昭厉声唤来了廊下的侍卫:“云葳目无纲纪,藐视君威,以下犯上,拉出去打!”

侍卫面面相觑,谁人不?知?云侯得宠,摸不?透情况,无一人敢贸然上前,恐日后吃不?了兜着走?。

云葳早便习惯了文昭红脸白脸手到擒来的虚伪做派,淡然的立在廊下问着侍卫:“去哪儿,指路吧。”

听得这话,文昭嘴角的抽搐清晰可辨。

若真一板子落下,以云葳的性情,她二?人这辈子和好无望了。

正在文昭绞尽脑汁思量如?何转圜的节骨眼?上,一个机灵的侍卫大着胆子拱手低语:

“陛下,今日刑杖都被送去整修了,一时半会儿的,臣等拿不?到,您看云侯的刑…?”

文昭扫了这人一眼?,暗道此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绝,日后要提拔一二?。

“尔等退下,此事容后再?议。”文昭状似无奈的挥了挥手,转身冷声道:“云葳,你进来!”

云葳险些当着侍卫的面,将白眼?翻上了天。

这群侍卫旁的不?行,做文昭的狗腿子各个出色,黑压压一片立在殿门外?,断了云葳的退路。

无奈之?下,云葳硬着头皮回了大殿内,不?知?哪个手欠的侍卫,忙不?迭地的反手合拢了殿门。

文昭背对着云葳,深吸了一口气?,妥协道:

“你赌赢了,朕不?想伤你。怄气?要有限度,现?在的朝局有多乱,你也清楚,朕一心分八瓣,日夜思量,心情郁结是难免的。你体?谅一二?可否?”

“陛下不?缺人体?谅,不?差臣一个。”

云葳面色毫无波澜,声音沉静如?水:“先前说得清楚,臣与陛下再?无私情,不?是玩笑话。揣度不?清的感情于我而言,易损易苦,伤人伤己,不?如?没有。”

“胡言,朕最是缺人体?谅怜惜。”

文昭转回身来,语气?温软,毫无方才的霸道凌厉:“朕也说得清楚,朕盯上你了,便不?放手。朕要坐拥天下,也要揽你入怀,朕很执拗,记忆里还没有想做做不?成的事。”

“人心与感情是无法强迫的。”云葳固执的回怼,话音却是小了几分。

“无需强迫,小芷的心与情,早便给了朕,不?是么?”

文昭往前欺了半步,预料到云葳会逃,直接伸出手环在人的身后拦阻:“朕也是第一次爱慕旁的人,生疏难免出错,给朕个机会补偿,好么?”

“不?…”

“嘘…”不?等云葳把话说完,文昭以食指抵住了她的朱唇:

“伤了朕的心,你也未见得好过,何必自?苦的说这些违心的话?昨日还说做鬼都要与朕痴缠,今日为何又拒人千里?如?何才能消气?,小芷大可直言。”

云葳偏了脑袋躲闪:

“臣不?愿意,这样的感情臣没有勇气?接纳,别再?逼迫臣,成吗?从小到大,臣渴求亲人的关照,长辈的垂爱,却屡遭背叛抛弃。臣受不?住了,若再?来一次,臣会崩溃,会疯癫失控,会没命的。”

文昭清晰的洞察了云葳眼?底的苦楚与挣扎,心底生出了几许酸涩,沉吟良久,她退让一步,与人柔声商议:

“朕不?逼迫你表态了,只要你留在朕身边陪着朕,不?再?赌气?疏离,给你足够的时间?思量,如?此可行?”

云葳垂着眸子思忖半晌,眼?底的波光挣扎汹涌。

“小芷,答应朕可好?朕以后不?吓你了,给朕个机会?你如?今这般,朕心底空落落的,很难捱。”

文昭的话音愈发软了,徐徐若若的,一点点拍打着云葳的心门。

云葳转着滴溜圆的大眼?睛,抿了抿嘴,小声嘟囔道:“若陛下能答应臣三个条件,约法三章,臣便答应陛下。”

文昭微微蹙了眉头,试探道:“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陛下不?可强迫臣入内廷,内廷女官或是妾侍,臣绝不?做。”云葳的视线黏在地板上,语气?虽轻却不?容商量。

文昭悄然勾了唇角,不?需多思便应承,“准了,下一条呢?”

“陛下给臣如?寻常臣工般的自?由,入宫当值,放班归家,不?扣留臣在禁中。”云葳微微抬眸瞄了文昭一眼?。

文昭背着手默然良久,眼?底的眸色风云变幻,眉心聚散匆匆:“可以考虑,下一条。”

“陛下不?允,便无有下一条。”云葳斩钉截铁的断了文昭钻空子的心思。

文昭的凤眸里划过一抹凌厉,未料到云葳今日如?此硬气?。

她眸光一转,淡声道:“准你与寻常朝臣一般无二?。”权且应下,日后随机应变,不?难。

“最后一条,陛下不?可以…不?可再?打臣,恐吓臣。”云葳脚趾扣着地板,耳根漫过了一片绯红。

文昭实在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你自?找的,竟还厚着脸皮来与朕掰扯?羞不?羞?”

“您应不?应?”云葳有些急了。

“应了。”文昭答应的爽快,却不?忘嘲讽:“朕的手也很疼的,谁稀罕管教?皮猴子?”

云葳垮着个小脸,气?鼓鼓地跑去了桌案前,抄起毛笔便行云流水的写了一通,转身将纸笔递给文昭:

“以此为凭,您与臣各执一份,一言九鼎,不?可反悔,劳您签字画押。”

文昭怔愣当场,满脸抗拒的凝眸审视着云葳,出言推拒:“朕怎可胡乱签文书?你这是胡闹。”

“空口白牙,臣信不?过。您不?肯签,可是存心戏耍臣?”

云葳冷了脸,作势就要撕了那纸,“既如?此,当臣没说过好了,臣不?答应您的条件。”

“拿来。”文昭被她整得无可奈何,勉勉强强的在纸上落了花押:“满意了?”

云葳的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将一张薄纸揣进了胸口:“臣告退。”

“回来。”文昭反手扯住云葳的腰带,将人倒着拉了回来,附耳低语:

“得逞就开溜?怄气?多日,今天朕可否与你讨要些补偿?朕都要被你气?得朱颜苍老了。”

“陛下,方约法三章的,您不?能…”

“嗯?约法三章可没这条。”文昭一脸玩味地坏笑。

云葳愣在当场,她大意了!

“不?,陛下,臣说了,您待臣与寻常臣工一般无二?。”云葳试图狡辩。

“没有这条,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朕的记性不?差,小芷现?下就要毁约?那朕不?介意把这契约付之?一炬。”文昭看着慌乱不?已的云葳,眼?底的笑意是愈发深沉了。

“臣说得不?够清楚,可否修正一下说辞?”云葳手足无措的忽闪着大眼?睛,意图扳回一局。

文昭绝不?给云葳第二?次机会,尽管方才这人提的三个条件里有用的不?过一个,但只此一个口子,云葳便讨要了出宫的自?由,再?来一次,那还得了?

“君子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云葳,不?好耍无赖吧。”文昭装得一本正经。

云葳捏着裙摆搓了半晌,才怯怯的嗫嚅,话音里满是委屈:“您都…都打过臣了,还要臣如?何补偿?”

“此事过不?去了?你毁了朕一件新制的常服,三十两黄金的开销,内廷局宫人的心思,悉数付诸东流,你不?该挨揍么?”

文昭在云葳的耳畔呵气?如?兰:“敢跟朕明目张胆耍活宝的,你是第一份儿。”

云葳咬着牙没说话,满脸不?高兴。

“罢了,朕不?为难你,也无需摆这不?情不?愿的小模样。今日就留在这儿当值,跟朕一道整理些朝事的思绪,如?此不?过分吧?”文昭眸光一转,决定?权且退让些许,循序渐进。

“是。”云葳嘟着嘴,应允的有些有气?无力的。

文昭张开虎口,将纤长的手指攀上云葳软乎乎的脸颊,轻轻的捏了捏:

“前两日你你我我的,一点儿规矩也无。既清醒了,莫再?乱讲话,若被别人参劾,朕可保不?住你,能记住么?”

“噢。”云葳回应的无比敷衍,满眼?嫌怨的以余光瞪视着文昭并不?安分的手。

“噢?”文昭斜勾唇角扬声反问:“这是你听懂了该有的回应?”

云葳伸手去掰文昭的魔爪,妥协道:“臣谨记陛下教?诲,您松手,疼。”

“回头多吃点肉,这两日折腾瘦了,捏起来牙根硌手,不?舒服。”文昭略带嫌弃的收回了手,还不?忘损上一嘴。

第80章 回銮

初夏烟雨笼山色, 蜂蝶逐雾暑随风。

光仪三年五月初,文昭率众臣工启程返京,独留太后在洛京行宫安养。

她回归大兴宫的第一件事,便是着舒澜意拟了道敕令, 进萧妧为殿前司副指挥使, 官秩正四品。

舒澜意闻言, 深觉意外地怔愣当场。她想萧妧有?些成绩, 但也不想这人得了如?此?显眼的官职。

文昭为总揽权柄,殿前司指挥使的职位, 已委托臣工代?掌多年, 从无?固定人选。而副指挥使之?名,早已空置数载未设。

萧妧如?今算是被?文昭推去了风口浪尖,舒澜意心慌意乱, 悄然给?人捏了把汗。

内侍过府传旨, 得了敕令, 萧妧暗道一个没收住就玩脱了,目瞪口呆,傻在?原地。

等到内官离府, 萧蔚再?不藏着掖着,怒目圆瞪,将战战兢兢的女儿拎小鸡一样拎进了书房。

待到黄昏时分,舒澜意过府探看时,萧妧已趴在?床上,气若游丝,根本起不得身了。

行伍出身的萧蔚, 教训起亲女儿来,那?是毫不心软。

翌日晨起, 天色方晓,也不过寅正三刻的光景,云葳还?在?侯府蒙头大睡,秋宁便过府砸门了。

文昭瞧见顶着一双熊猫眼入殿来的云葳,忍不住出言凑弄:“住外面当真比宫里方便自在?么?你可是一点儿赖床的机会都没有?。”

云葳眯着眼看向外间的天色,嘟着嘴抱怨:“陛下,距离当值还?有?半个时辰呢。”

“朕叫你来有?正事。”文昭敛了玩笑模样,将一本深夜送入宫的奏疏递给?了云葳:“看看这个,给?朕出个主意。”

云葳稀里糊涂粗扫了一眼,敷衍道:“萧帅的字迹竟这般灵秀,这奏表遣词造句写得真好。”

“秋宁,提桶冷水来,让云侯清醒一二。”文昭佯装恼火,冷着语气吩咐。

云葳闻言,激灵一下便来了精神,复又定睛瞧了几遍,不由得蹙了眉头:

“陛下,人家固辞不做这官,您也不好强求吧。萧妧得了敕书便一病不起,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你这便过府一趟,去看看萧妧的情?况,若装病,带人回来当值。若真来不了,说?服萧蔚收回这番说?辞。”文昭说?得一本正经,挥了挥手道:

“去吧,给?你一日,若不成就不必回来了,住在?萧府耗着就是。”

云葳的五官顷刻扭曲一处,这分明是要她去做个耍嘴皮子的无?赖。

“愣着作?甚?还?不去?”

文昭见人不动,有?些不耐地出言赶人:“实在?不行嘴甜些,套套近乎。萧帅是云老夫人的亲外甥,你毕恭毕敬的撒个娇也无?妨,厚着脸皮留宿,她也不能赶你走。”

云葳无?奈,硬着头皮去了萧府,好巧不巧的,方走去门口,便见了舒澜意自萧家出来,身上的官袍却是整整齐齐。

这人睡在?萧家了?

“小云怎来了此?处?”舒澜意亦颇为意外的与人寒暄。

“在?下奉陛下口谕,来看望萧姐姐的病情?。”云葳坦言相告:“舒郎中还?是早些入宫吧,时候不早了。”

舒澜意眸色一凝,浅笑着微微拱手,转身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直奔大内。

半刻后,宣和殿外跪了一抹瘦弱的身影,文昭悠悠然来回踱步,手里捏着奏疏拍打,以作?消遣。

“舒卿妙笔生花,朕读罢深觉你笔力非凡,云葳方才也对这文辞赞不绝口。给?朕代?笔多日,怎不见你如?此?用心?朕好意帮你二人,你反来替萧帅拆朕的台?”

文昭的话音似笑非笑的,但言辞绝对算不得好。

舒澜意垂着脑袋,无?话可说?。

昨夜留宿萧家,她与萧蔚精雕细琢了这份替萧妧推却官身的奏疏,熬了两?个时辰才定稿。萧妧的惨样还?映在?她的脑海,她实在?没有?立场再?支持文昭的决断。

“不说?话?想是昨夜没休息好,脑子还?懵着?”文昭继续施法:“那?便在?廊下多呆会儿,清晨的风提神醒脑,卿会清醒的。朕头晕,就不陪你吹风了。”

舒澜意动了动嘴,到底还?是没能寻个合适的说?辞。她现下只盼萧妧母女二人能顶得住云葳那?鬼才的软磨硬泡,也不枉她硬着头皮跟文昭叫板的一番苦心。

文昭走回书阁后,嘴角的冷笑消失的无?影无?踪,脸色也变得幽沉。

身边拔擢起来的近臣各有?各的小算盘,一个个的主意正得很,当真难管。

年幼的几人各有?思量,要想培养成能与她统一战线的腹心,只怕非是一时半刻能凑效的。

可前朝的老臣总会被?清退下去,时不我待,青黄不接最是要不得。

文昭揉着太阳穴,一个头八个大。

“陛下,云相在?外求见。”正是愁思满腹的时候,小黄门怯怯入内,通传了这恼人的消息。

文昭柳眉间波涛乍起,倚着扶手的身子顷刻坐得端正,肃然道:“宣。”

云崧趋步紧走,直入书阁,朝着文昭打躬:“臣参见陛下。”

“免,赐坐。”

文昭的语调平平无?奇:“云公怎这般早就过来了,离朝议尚有?小半个时辰的空闲。”

“搅扰陛下,是臣冒昧。”云崧方落座,听得这话复又起身来,表现得格外恭谨:“老臣来此?,是为家事,与陛下求个恩旨。”

“哦?何事?”文昭隐隐猜到了云崧的动机,却故意装作?不知。

“老臣与犬子为拙孙云葳许了门亲事,好事将近,礼数嫁妆筹备,总得让她亲自过眼才好。听闻云瑶也在?宫中,臣惭愧,家事怎好叨烦陛下费心?臣斗胆,恳请陛下恩允老臣带拙孙们回去。”

云崧老成的话音如?洪钟,响彻书阁。

“许亲?几时的事?”文昭故作?惊诧,身子微微前倾:

“莫非前几日的京中传言皆是真的?云葳不过方及笄,婚嫁是该提上日程,但以她的出身与才学,可不好随意指了人家。是哪家儿郎,朕可见过?”

云崧与人对戏也一本正经:“回陛下,此?门亲事是臣等高攀,西南安阳王府幺子,今益州都督,求娶拙孙,云葳已然答允了。”

“云家家事,朕本不好置喙。但云葳在?朕身侧多年,朕待她如?自家幼妹一般,便托大多问些。”

文昭眉眼含笑:“宁烨是云葳的母亲,此?等婚姻大事,她可知晓?成婚吉日定在?何时,宁烨现下公务在?身,可赶得上?”

“老臣已命犬子传信去了西南,且拙孙要嫁去益州府,宁烨就在?西南关隘,观礼也便宜。即便赶不上,日后也可在?料理好公事后,往益州府探望。国事在?前,家事为轻,宁烨她素有?大局观。”云崧成竹在?胸。

文昭状作?沉吟,低声询问:“是以,今日云公来,是与朕讨要云葳,让她回府备嫁的?”

“老臣惭愧,正有?此?意。臣年事已高,唯盼儿孙皆有?归处,望陛下垂怜,宽宥老臣的私心。”云崧不卑不亢的沉声回应。

“您说?宁烨顾全大局,朕想,云公更是如?此?。这门亲很好,但让云葳去益州,朕身侧的干才去何处寻?”

文昭仰靠御座,不疾不徐的与人拉扯:“朕将人放在?身边教导三载,非是为王府内宅培养人才的罢。云葳少年进士,云公舍得自家如?此?得力的后辈远赴西南?”

“老臣与拙孙愧对陛下提携栽培之?恩。”

云崧忽而起身跪地,语调极尽恳切:“但亲事已然说?定,云葳也已答允,求陛下海涵,成全老臣。云葳便是去了益州,臣也会提点她,好生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

文昭颇为无?奈,深吸一口气才冷声道:“婚期定在?何时?朕的郎官岂能说?走就走?”

“本月廿十,黄道吉日。”云崧有?些心虚,微微瞄了文昭一眼,便见文昭的面色凝霜,眉目冷峻。

文昭苦笑一声:“那?就等到十九那?日再?让云葳回府,云瑶留宫内无?碍,太后欢喜得紧,云公下去吧。”

云崧的脸色上瞧不出不满,反而添了些许尴尬,但若仔细观瞧,那?略显苍老的唇缘,抿得有?些过于平整,连褶皱都少了三分,颔首半晌,他只恭谨道了句:“老臣告退。”

未再?纠结,未再?拉扯,也未再?与文昭寒暄答谢。

望着云崧已然老迈的佝偻背影,文昭凤眸觑起,定睛循着他的步伐游走良久。直到鬓角华发彻底消散于朱红回廊下,她才转眸,询问秋宁的话音冰冷:

“西南怎还?没动静?能不能成事?”

“婢子这便去催促。”

秋宁心虚低语,暗道文昭实在?是愈发难伺候,要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又要人赶紧死,当真难办。

文昭眸光微转,唤住了抬脚欲走的秋宁,语气分外阴恻:“不必,朕改主意了。盯紧安阳王府的动向,派人传旨,命益州都督入京来,朕要见见这小堂叔。”

秋宁微怔,文昭从不是一个会让别人占了她便宜的人,这番举措下来,只怕益州都督是来京中赴黄泉的。

“婢子领命,这便去安排。”秋宁闪了闪眸子,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秋宁走后,文昭起身在?殿内踱步,瞧见书阁里摆着的一盆石竹花下落了的残瓣,拧眉吩咐宫人:

“扔出去,花都要谢干净了,还?敢摆在?朕身侧碍眼,是你们一个个都是瞎的,还?是大魏没有?朝气正盛的鲜花了?”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抱着花逃离了大殿,一侧的槐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暗道文昭是在?指桑骂槐。

文昭发泄了一通后,却忽而眯起了眸子,抱着臂膊陷入了沉思。

云崧素来老谋深算,今日的言辞未免过于跳脱,好似是在?故意惹恼她一般。这糟老头子的行止,有?些反常。

况且如?今云葳已经住去了宫外的府第,云崧的人脉遍布京城,岂会不知昨夜云葳自由自在?的出了宫?他再?来此?求恩旨,要云葳回云府,分明多此?一举了。

难道只是为了将禁宫中的云瑶要出去?

“槐夏,把吴桐和敛芳送去云葳身边。”文昭忖度良久,正色吩咐道。

槐夏一刻未敢耽搁,领了人直接往宫外去。

文昭在?书阁忙碌一整日,频繁召见前朝的臣工,皆是单独与她对谈,外间的人也不知她找这些人聊了些何事。

云葳在?萧蔚的府上混吃混喝,萧蔚待人格外周到,但就是不正色搭理云葳的提议。

眼见日薄西山,云葳仍未说?服萧帅改口,而脑子里印着的,却满是萧妧身后红肿不堪的伤口,一时竟有?些如?坐针毡。

萧府她是不大敢住的……

云葳转着大眼睛思量一圈儿,最终决定识相的离开萧家,萧蔚这等见过大世?面的人,并不好吓唬,人家捂着唯一的女儿不放,也情?有?可原。

方踏出萧府的门庭,云葳一眼瞧见候在?府外的槐夏,这人身后还?跟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云葳本该一个都不想见,但此?时,她却有?了别的思量。

“槐夏姐姐,诸位几时来的,怎在?此?等着?”她柔声与人寒暄。

“方过来不久,一早来过又回了,这会儿过来碰碰运气,可巧就遇见云侯了。婢子奉命护送您回家的。”槐夏眉眼弯弯的笑言。

“先不急,劳姐姐带着您身后的二人,把萧副指挥使请进宫里去疗伤吧。”云葳唇角勾起,笑里透着坏。

槐夏微微愣住,与她低语:“云侯确定这么办?陛下没吩咐这话吧。”

“出了事儿我担着。嗯…不过,我先走一步了哈。”

话音未散,云葳拉着桃枝拔腿就跑,一会儿若惹恼了长得凶巴巴的萧帅,人家提着长刀追出来,也打不到她就是了。

槐夏整个人懵在?了原地,心里把云葳诟病了千百遍,却又格外实诚头铁,带人闯进了萧府,强行扛走了哎呦不停的萧妧。

阅读女帝的年下卿卿最新章节 请关注热血小说网(www.oaksh.cn)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架

其他热门小说

女帝的年下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