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恋爱脑的世界做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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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刘夫人性格鲜明,瞧着并没有太深的心计,这种人会将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

如果她讨厌一个人,会如刚刚那样,直言不讳。

所以她若是查到了石采薇幕后主使的身份,绝对不可能静下心来听石采薇一言。

当她表现出对石采薇提议的动摇时,沈玉耀便知道,刘夫人不知道石采薇在杨栋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不过那件事里,动手的也不止一个石采薇。

杨成业身为户部尚书,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杨家蒸蒸日上,更是让一些人眼红。

有句话能概括一部分人的人性。

我不怕你跟我过的一样惨,我就怕你过的比我好太多。

杜高俊会因为和杨成业的巨大差距而自卑不服气,这还是昔日同窗好友呢,自然也会有人觉得杨成业太碍眼,不希望他过得好。

锦上添花他们会,落井下石他们更会。

“你说的有理,但我不可能将栋儿交给大理寺。”刘夫人确实是松了口,但是她还是不愿意让江家的人查案。

“刘夫人,大理寺不止一个江大人。”沈玉耀可不想再浪费时间,刘夫人只要松了口,人就得交给朝廷来查。“此事若真是涉及江大人亲属,想必以江大人的性子,定会避嫌的。”

刘夫人不太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一时间被沈玉耀说的又开始动摇了,可见她实在不是个很有主意的性子,现在表现出来的强硬,全是因为她儿子这段时间受了太多伤害。

做母亲的人,有时候会为了孩子做出许多改变。

“娘,公主说的对,大理寺上上下下那么多官员,定能还兄长一个真相。况且,江大人虽然是大理寺卿,但大理寺不是江大人的一言堂。”杨可卿出言劝说。

“可是……”刘夫人还是犹豫,将人交给大理寺,让她觉得自己妥协了。

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儿子受了这么大的罪,她若是向石家低头,岂不是对不起儿子?

“娘,兄长必须尽快回京医治。”杨可卿凑到刘夫人耳边说道,随后又拉开一点儿距离,“公主在此,如陛下亲临,天理昭昭,娘你要相信陛下一定能惩治罪人。”刘夫人闻言,满怀期待的看向沈玉耀。

沈玉耀能说什么?她都被人架到“陛下亲临”的地方了,当然是点头。

“夫人放心吧。”

刘夫人得了承诺,这才缓缓点头,蹲身告辞,回屋继续看着儿子去了。

事情至此,算是告一段落。沈玉耀相信等她们回京,杨栋的事情估计要拖一拖,现在对于杨成业来说,最要紧的还是那份写着他名字的名册与记录他受贿事实的账簿。

刘夫人走了,大小江两位夫人也就没有多留,她们留下,不过是怕刘夫人仗着自身为长辈,欺辱石家姐妹。

热热闹闹的外厅,瞬间就只剩下四个主要人物。

沈玉耀看了看石家姐妹,又看了看冷着脸的杨可卿,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走,给她们时间,让她们接着吵一吵。

可她实在是有点儿想留下来看戏,最好是听明白,为什么石家姐妹和大小江氏会在这边。

见玉阳公主一直不走,石采文干脆先开口了,“杨可卿,今日当着玉阳公主的面,本小姐向你起誓,若你兄长中毒一事,是我所做,那就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若是我身边的人所做,那我必定会大义灭亲,亲手将对方抓起来,送入大牢!你可满意了?”

“哼,你个眼瞎心盲的家伙,你发毒誓,能应了才怪。”杨可卿见石采文如此笃定,敌意稍稍褪去。

但她嘴上还是不饶人,说出来的话特别难听。

“那你想如何?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兄长会有今天,大多是他自作自受,可没人绑着他与香枝娘子苟合,也没人压着他,让他去用黄秋的诗词,到诗会上扬名!他好色又贪恋才名,难不成要怪别人,比他有才,比他洁身自好吗?”

要说嘴刁,石采文是绝对不比杨可卿差的,只不过杨可卿碰上这种事实在倒霉,她同情杨可卿,所以嘴下留情了。

但是杨可卿不承这份情,还一直胡搅,石采文干脆不给对方面子,将事情说个明明白白。

杨可卿咬紧后槽牙,气的不住颤抖。“石采文!你听听你说的话,哪里像个大家闺秀会说的!这些市井小民相传的流言蜚语,如此污浊脏耳,你怎么敢说与我听!”

“有些人做都做了,还怕人说,当真是好处全占了。”

石采文翻了个白眼,要不是顾及公主子在一旁,她是真的又想撸袖子上了。

杨可卿脑子估计是被她打坏了,否则怎么会如此顽固不化。

“石采文,你少得意,你被人耍得团团转,成了他人手中刀替罪羊,也不比我这受牵连的人好到哪儿去!公主,臣女要去探望兄长,先行告退了。”

杨可卿懒得跟石采文接着说,她和石采文那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沈玉耀正听的上头呢,没想到突然停了,这就不打了?

无趣无趣,那就散场吧。

“好,你多劝劝刘夫人,杨公子此番大难不死,想来必有后福。”后福就是看着保证自己锦衣玉食的饭票,一朝被撕。

惨啊。

沈玉耀心里调侃杨栋,同时又有些担心杨可卿。

不知道杨家若是出事,杨可卿该怎么办。

杨可卿离开后,石采薇也走了,她是跟着丈夫来的,不与石家一路。

等石采薇离开,石采文马上耷拉了脑袋,像个被雨水打蔫儿了的小狗。

沈玉耀见此,不禁轻笑,“怎么了?没被冤枉还不高兴?”

“回公主话,臣女不高兴。”私下时,石采文对沈玉耀的态度比较随意,她们可是抵足而眠过的好友!

“那不如将你的烦心事与我说说,我再将我的烦心事与你说说,互相开导。”沈玉耀实在是很想知道这个瓜的真面目啊!

石采文抬头看了看天,天色有些晚了。

沈玉耀注意到她的动作,贴心的给她安排了,“今日就宿在千音观如何,明日我回宫,你与我一路同行,有禁卫护佑,你再安全不过。”

这个借口也可以说给石家人听,石采文果断点头了。

既然晚上住下,那就有足够的时间跟沈玉耀说说前因后果,两人回了沈玉耀住的院子,石采文跟沈玉耀说起今天的经历。

首先,石采文觉得自己是真倒霉。

她本来不该来这个重阳宴,都安排好在家陪着祖母了,结果皇帝临时大宴臣子,要求臣子必须带着家属来。

身为石炳生的嫡女,还是唯一一个留在家的嫡女,石采文想不来都不行。

她是真的讨厌来这种场合。

“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想找人聊天说话,阿姊就一直拦着我。”石采文跟沈玉耀吐槽,对石采薇霸道的行为很不满。

沈玉耀能理解石采薇为什么拦着石采文,石采文估计是忘了,前段时间,她才跟人打过一架。

京城那些贵女,没什么新鲜的话题,估计现在还在议论那一架呢,石采文去跟同龄贵女交谈,少不了成为焦点,被人百般打听那一日的细节。

偏偏石采文脾气不好,很可能一言不合又动手。

如果石采文知道石采薇的这份顾虑,一定会大呼冤枉,她的暴躁只针对杨可卿啊!其他人她才不会管,而且在重阳宴,就在帝后和皇太后的眼皮底下,她疯了吗?她去打架。

不过石采文早就习惯被姐姐压迫,石采薇不让她干,她没有任何反抗的想法,就乖乖的坐着吃吃喝喝。结果一不小心吃螃蟹吃多了,当下就有点儿肚子疼,中途起身去茅厕了。

沈玉耀听到这儿,满脑子都是问号,“石尚书,平日里不许你吃吗?”

“我爹他总是管着我,让我吃东西有度,我爱吃的东西,他决不允许我贪吃。”石采文其实知道这是为她好,因为她这个人比较认死门。

喜欢吃什么,就像一个劲儿的吃,吃到腻为止。

螃蟹是她很喜欢吃的美食之一,好不容易她爹只顾着跟同僚说话,没管她,她还不赶紧埋头吃嘛。

“我就多吃了一点点。”石采文用小拇指比了比,表示她真的没有吃多。

沈玉耀信了,如果吃多了,就不是跑一趟茅厕的问题了。

“然后呢?到底为什么会跟杨家的人牵扯到一处了?”

快说重点!想要吃瓜的沈玉耀表示她很急。

“唉,谁知道就那么巧,我前脚刚走,后脚杨栋就倒下了,而且他离我的位置还很近。”

天知道她回去的时候,被杨可卿的侍女拦住,请到客房后听杨可卿说她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要在兄长倒下的时候走,一定是有阴谋的时候,有多无语。

什么叫凭空落下一口锅砸她头上啊!

所以石采文没看到太子比皇帝更“谨慎”那一幕,更没有看上后面的大戏。

沈玉耀真情实感的叹了口气,为石采文错过大戏而惋惜,石采文误以为她在同情自己突然顶锅的遭遇,感动的不得了。

“公主,还是您慧眼识珠,不像那杨可卿一样,出了坏事就知道怀疑我。”石采文委屈巴巴的握住沈玉耀的手。

沈玉耀不太懂这段话的逻辑,但这个时候,只需要微笑就好了。

“后来呢?最后为什么会聚集那么多人?”

沈玉耀比较想知道,石采薇过去是不是想看看自己动手后的结果。

“杨可卿冤枉我,我不能任由她泼脏水,但是我答应了阿姊,不能随便动手,更不能惹事,所以我让侍女去请她过来,帮我吵架。”

“啊?你让你姐过去,帮你吵架?”

“不不不!是据理力争,分析事实,反正就是要还我清白。”

那一刻,石采文比窦娥还冤。

不过石采薇没能找到真相,还妹妹清白,以至于后来,客房聚集了一堆人,直到沈玉耀过去,才算给这件事一个结局。

“太奇怪了,那位杨小姐不像是会胡乱冤枉人的性子,她怎么就认定是你做的呢?当时离席者肯定不止你一个,但她只怀疑你,而且听她之前说的话,她似乎一直让你好好查查身边的人。”

沈玉耀被勾起好奇心,到底是谁下的毒啊?

等晚上一定要问问于三!

“不知道她发什么疯,杨栋给杨家丢了大脸,让他妹妹在京城都抬不起头来,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冷嘲热讽,或许是他自知罪孽深重。”

石采文很讨厌杨栋,说起来就一副他还不如真的死了的模样。

“你说杨可卿被人嘲讽,因为她哥哥的事?”沈玉耀没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杨栋是杨栋,杨可卿是杨可卿,怎么能因为杨栋的事情去惩罚杨可卿?

沈玉耀聪明,能轻易看透人心,但是她对这个世界的潜规则还是不够了解。

本朝女子较为自由,不像前朝,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封建王朝本质上是以宗族为主的社会,杨栋是杨家继承人,而杨可卿是他的亲妹妹,他们同为一族。

杨栋名声不好,自然就会影响到杨可卿。这种牵连,就像沈清瑾一直觉得沈玉耀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就应该和他站在统一战线一样,带着一股令人厌烦的理直气壮。

“对,就是因为此事!杨家高不可攀,不知道有多少男子,想要将杨家女拉下来,贬入尘埃,好让他们得利。日后若公主招驸马,必要选个光明磊落之人,绝对不要选徒有皮囊却两面三刀者。公主还记得丁原吗?就是新科状元。”

沈玉耀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移情别恋,美名其曰杨可卿才是他真爱的丁原。

被石采文按地上打过一顿,还不敢吭声的状元。

“他竟又私下来联系我堂妹,还备了一份礼上门,说什么此前年少不经事,做错了事,而今后悔了,想当面与我堂妹道歉。他那是要道歉吗?分明是看杨可卿没他想象中好,觉得我堂妹也不错。”

石采文将丁原是看的明明白白,或者说,她是看透了那些个花言巧语的男人在想什么。

沈玉耀也觉得离谱,这个丁原也太过自命不凡,他以为自己是什么遭人抢的香饽饽!

一家女百家求,石家有石炳生在,日后不说一步登天,好歹能保一族太平顺遂,当石家的女婿,注定会官运亨通。

丁原不过是个状元,名头好听,但日后究竟能有何成就,尚未可知。

当官不光要成绩,这是门新学问,文章做得好,诗词写得好,不代表能当好官。

看丁原的作为,便知他注定做不成一个好官,贪婪不是错,错的是将贪直接写在脸上,挂在嘴边,叫每一个知道他行事的,都能看出他贪来。

“要不是我爹最后将他赶走,我高低要再揍他一顿。”

石采文握紧拳头,如果丁原在她面前,她绝对会动手!

“他上次忘恩负义,被你打了是他理亏,这次他上门道歉,你若打了他,岂不是你理亏了?”沈玉耀觉得石采文的性子很对她胃口,前提是能控制一下这暴躁的小脾气。

该暴躁的时候暴躁,不该暴躁的时候,就不能暴躁。

“公主说的与我阿姊说的一样,所以我后来便没有动手。就是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石采文叹口气,“我担心,我爹他会让晓晓入宫。”

沈玉耀一惊,“让谁入宫?”

石采文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赶紧捂嘴摇头。

“采文,我听见了。快说,不然治你罪。”沈玉耀吓唬石采文。

“哎呀,公主您就别问了,这事儿不好说。”石采文真的是服了自己这张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上次跟杨可卿吵架让公主抓到了话头,这次又泄露了。

她要是去敌营当奸细,怕不是第一天就被揪出来。

改改改!她以后一定要改了这毛病。

“入宫的意思,是要做妃嫔?不行的,你堂妹和我父皇,这也差太多了。”

沈玉耀自顾自的猜下去。

虽说对于古代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可沈玉耀实在是有点儿接受不了。

石采文露出苦笑,“公主,宫里已经十年未曾选秀了。”

她没想到沈玉耀会想到这么离谱的事。

尴尬了,沈玉耀还真没关注过,原主更没有关注过,她一个公主,为什么要盯着皇帝的后宫?

“不是妃嫔,那就只能是宫人了,石家不至于送女儿入宫做宫女吧?”沈玉耀眯眯眼,那表情,就差直接说石家苛待旁系姑娘了。

石采文就受不了这种激将法,当即急了。

“绝无此事!公主,您知道申王要选妃吧?”

“你堂妹要做我皇嫂?!”

沈玉耀整个人不好了,不是吧不是吧!

沈清瑾和石晓晓?

哦对,之前石采文就差点儿成了她皇嫂,只是石采文不愿意。

但是石家和皇室联姻,好处有很多,对于石炳生来说,出嫁侄女更有好处,只要不是嫡女,他就不用轻易站位。

石采文无奈的笑了笑,“我还不想嫁人,晓晓她向来贴心,又正当年龄,申王殿下确实是上好的成亲人选。”

在沈玉耀的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了。

“但是你堂妹她,不太可能做正妃。”

如果是石采文,嫁给王爷肯定是正室,但石晓晓的父亲是罪臣,品级也低。

“公主不知?贵妃日前,曾给杨可卿下过帖子。”

石采文没说的是,这件婚事,是石晓晓自己求来的,在听说贵妃中意杨可卿为申王妃的时候。

第 42 章

杨可卿的名声有损,那是在一些想要攀附高枝的人家嘴里。

实际上,她身为杨家女儿,出身名门,在不少高门贵妇眼中,是合格的儿媳。

曲贵妃亦是如此想,对于曲贵妃来说,杨可卿有个不着边的哥哥不是什么大事,她儿是皇子,杨栋就算不废,还能比她儿子强吗?

杨成业现在还能干不少年,而且杨成业能生,以后再生个儿子,重新培养便是了。实在不行,杨家还有其他子侄,真要扶持,随便哪个都能拎出来,继承杨家辉煌。

沈玉耀明白曲贵妃的想法,但是她不清楚,这事儿沈清瑾知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那就是曲贵妃个人的意思,目前肯定八字没一撇,事儿成不成不一定。

知道的话,那就复杂了。

沈玉耀想,杨成业是太子拥趸,沈清瑾现在为了断太子一臂,铆足劲要将杨成业拉下来,这事儿要真成了,左州的贪污案,还怎么推进下去?

沈清瑾为了娶个杨家女儿,不要赈灾款,也不弄太子了?

以沈清瑾的性子,不太可能就此放弃,但也不可能将到手的好处推出。

杨家女儿比赈灾银两要贵重,又比不上太子之位,沈清瑾很可能会先重创杨家,随后再将杨家收入门下。

杨家改投沈清瑾这一点,不是没可能。

和与太子有姻亲关系的秦郑两家不同,杨成业之所以跟着太子,纯粹是因为太子代表了大庄世家之力。

那沈清瑾身后的曲家,也不算无名寒门。

太子要是倒了,杨家为保全自身,应该会另择明主,届时沈清瑾相当于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还能与石家有联系,估计左州那笔钱,也能拿到手。

妙啊,娶两个女人,得到两全其美的政治布局。

这算盘打的,算盘珠子都要蹦沈玉耀脸上了。

石采文将话说开后,心里没负担了,干脆又跟沈玉耀说了些心里感想,“我觉得晓晓她还是在置气,她讨厌杨可卿,想要比杨可卿强,丁原不值得她争,她就想跟杨可卿争申王的心。她真是个傻姑娘,日子都是过给自己的,她这样争强好胜,又有什么用啊?我想劝劝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与申王的姻缘,在石晓晓身上已经算是极好了,若她还跟在她爹身边,是绝无可能与皇子结亲。

就算不是正妃,那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石采文如果这时去劝说,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更不要说,这桩亲事是她拒过的。

“确实不好说,我没听母妃说过要与杨家结亲,不如等我回宫,问过母妃后,你再做打算?”

若石晓晓真的是奔着杨可卿去的,一旦有确切消息,如杨可卿不会与申王成亲,就可以拿来劝石晓晓想开点儿,别往皇宫这个女子的火坑里跳。

皇宫这个地方,是最让人受折磨的地方。

虽说能得富贵,但一辈子受制于人。

石采文忧心忡忡的应了。

不是石晓晓,也会有一个石家的女子与沈清瑾结亲,一旦石炳生点了头,石家与沈清瑾的联盟就算是建立了。

石采文说实话,她不喜欢沈清瑾,沈清瑾绝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光风霁月,温文尔雅。

沈玉耀听完八卦,吃了个蜜饯,问道:“既然说到你堂妹的亲事,那我就冒昧问一句了,采文,你日后想过要找什么样的夫婿吗?”

石采文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从未想过?”

“恩,从未想过。若真的要选,我想选一个不在京城的。”石采文杵着下巴,吐露着遥远不可及的心声,“书上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我长这么大,读过许多书,却从未出过京州。我想看看落日黄沙,想看江南水乡,想看广阔汪洋,见识见识异国风光。”

年轻人有一颗想要见识天地的心,有一双想要找寻世界的眼睛。

“在外行走可苦的很,有些地方连路都没有,更不要说路上劫匪恶徒,数不胜数,兼之还有各种疫病,防不胜防,一不小心就会命丧半路!”沈玉耀很残忍的戳破了少女心中的小幻想,“我大庄乃是上国,不是所有国家都如大庄一样强大,有的国家地方小的很,连你家庄子的大小都没有,人也少,可能比一个城池的人都少。”

“真的吗?公主您怎么知道,是见过吗!”

沈玉耀本来想用真相让石采文老老实实的歇了出去玩的想法,没想到石采文反倒更上头了,眼睛极亮的看着沈玉耀。

上次石采文这么兴奋,还是在玩沙盘游戏的时候。

“公主能做出沙盘,一定是见识过许多不同的风景。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地形,有高山,有平原,和京州一点儿都不一样,京州的山,最多就如这千音山似的,走几步就从山脚到山顶了。”

沈玉耀从秦淑君口中知道石采文很聪明,从沙盘游戏的胜负上,看出石采文各项能力都比石采薇厉害,但她此刻才切身体会到石采文的厉害。

她从简单的沙盘游戏就看出来,沈玉耀见过真正的天地。

“我也是听人说起,宫中有不少藏书,你若是感兴趣,可持我玉佩借阅。”

沈玉耀说着,将腰间的玉佩拿下,玉佩上雕刻着“玉阳”二字,是身份的象征。

“多谢公主,臣女定当妥善保管玉佩!”公主皇子的贴身物品十分珍贵,轻易不会拿出赠人。

不光是物品本身有价值,更重要的是物品所代表的身份。

若是贴身物品遗失,会出大问题。

“我信你能将它保管好。就是可惜,我们女子明明才学也有上佳之人,武功亦不乏卓尔不群者,却不能像男子一般,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石采文听了这话,心中的欢喜少了许多。

曾经她有一段时间,很迷茫自己为什么要关起门来学针织女红厨艺管家,为什么不能像家中兄弟们一般,读书习字练武出游。

后来她明白,是因为她为女子,并非男儿。

但她从未认输过,她的书不曾落下,她习武也不曾停止。

武学没有天赋,那就去看兵书读兵法,文不能考官,那就背下无数名篇,以充实自己。

或许等她读遍群书三万卷,就能在书中,在圣人先贤留下的道理中,明白她的使命。

“公主,天生你我为女子,必不会就此碌碌一世。”

沈玉耀本想拉起石采文心中的野心,但没想到,她最后竟被石采文上了一课。

她穿越古代,听到古代一个周岁不足十六的女孩说,必不会碌碌一世。

当没有目标的时候,那就学习,不停的学习,直到你从书中明白,明白什么才是你的使命。沈玉耀想,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感受到这种震慑灵魂的悸动了。

天下如石采文似的女子,有多少?

天下如她一般,不愿意将未来交托命运的人,又有多少?

天色已晚,用过晚膳,石采文就回客房去了,当院子里的客人离开,沈玉耀才问于三,今日杨栋中毒之事。

“到底是谁,竟敢在皇祖母主办的宴席上下毒害人。”

“回公主,杨栋并未中毒,他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太医医案上写着,杨栋食过柳暗花。”

柳暗花是什么?柳暗花明又一村?

沈玉耀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听不懂。

于三为她解释道:“前朝有一禁物,少者食之精力旺盛,老者食之返老还童,可治百病,可解百愁,可于梦中与仙同游。”

听起来简直就是神药,但是沈玉耀却越听脸色越难看。

所有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对同一种东西恨之入骨!

“毒……”品!

“公主,柳暗花少量服用确实有救命之效,但此物有害,染者一日不能断服,否则人会变为恶鬼。柳暗花让前朝天下大乱,高|祖有命,凡碰此物者,杀无赦,用此物牟利者,诛九族。柳暗花若与酒同食,酒少可助兴,酒多则要命。”

怪不得第一个看见杨栋晕倒的官员,嗷的一声就喊出来,说是死人了。

那必定是极为恐怖的状态,才会让人喊出死人来。

杨栋之前还参加过诗会,从未听说过他形容枯槁,状似疯癫,若是长期食用,肯定会有表现。

也就是说,杨栋是最近才染上的。

是谁呢,非要杀了杨栋不可,手段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突破人的底线。

“属下无能,此番杨栋之事,并未查出幕后主使。”于三跪地请罪,暗卫不是无所不知,杨栋废了之后,大多数人都是盯着杨成业,没有人手去盯着杨栋了。

“和你的能力没关系,谁能想到杨栋会染上这个,柳暗花又现,这是要动大庄国本,父皇应该也能查出此事原由。”沈玉耀觉得这事儿不是目前她能查的了。

交给现在的皇帝去查,京城是皇帝眼皮底下,出了事,是皇帝的责任。

“明日我将回宫,柳暗花只在杨栋一人身上出现,此事父皇知道后,应该不会着急处理。最要紧的还是左州的事。今日告御状的老者说,杜高俊在京城还留了一处别院,此事当真?”

之前沈玉耀查过很多有关杜高俊的事情,于三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杜高俊还留下东西了。

于三也很迷茫,她简直要疯了,今天怎么回事!她竟然连着被公主问了两个不知道真相的情报!

“回公主,属下不知,属下这就派人去查!”于三打算今晚上不睡了!

“不用,京城会有暗卫不知道的情报吗?”

沈玉耀有了些猜测。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暗卫护佑天子安全,少有暗卫不知之事。”

只有暗卫不查,没有暗卫不知道的。

像杨栋身上的柳暗花,此前暗卫没有查过,所以不知道,但只要暗卫去查,没多久就能查的水落石出。

杜高俊在前段时间就伏法了,左州去年发生的大水,因为杜高俊的贪污,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还在朝堂上打了一架。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不去彻查杜高俊的可能性有多少?

几乎为零。

所以皇帝是一定知道别苑存在。

那为什么身为皇帝耳目的暗卫会不清楚?

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将这部分情报封存了。

除了皇帝,没人能碰暗卫的情报网。

假设前提是,皇帝知道别苑存在,他甚至知道那里面有杜高俊留下的账簿,他同样知道,杜高俊死无对证后,会有人跳出来,给他送上新的线索。

沈玉耀想到这儿,浑身一冷。

那位看似维护太子,对太子颇有慈父之心的皇帝,他究竟想干什么?

今天在重阳宴上发生的一切,到底有哪些是皇帝乐见其成的,又有哪些是皇帝也从未预料到的意外?

沈玉耀现在唯一确定的,是皇帝没想到面对刺客,太子会第一个跑,完全不管不顾他这位老父亲。

算了,想太多和她也没什么关系,现阶段她只需要想想,怎么更好的坑太子,坑亲哥,再看他俩互相咬。

千音观一夜无话,京城则热闹多了。

从千音观回来后,诸位大臣大多心中没底,慌张的不行,生怕皇帝找出来的账簿上有自己的名字,所以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盯着杜高俊的别苑。

但是之前他们的目光都放在杜高俊本人身上,杜高俊别苑在何处,他老母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除了与杜高俊亲近的官员外,其余人根本不知道。

探听情报就用去了大量时间,再加上重阳回来后京城还有些事情要做,官员们更是分|身乏术。

到最后,真正能派人到杜高俊别苑前的大臣,寥寥无几。

随后他们的名字就被记在纸上,落在皇帝的书桌上。

深夜,沈崇坐在紫微宫,看着眼前的名单,久久没有回神。

他知道不少人背叛了他,也知道不少人伸了手。

但他没想到,没想到竟然这么多人。

上面有他自年轻时结交,志同道合的好友,有他信任有加的部下,与他亲如一家的姻亲,还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帝皇,称孤道寡。

沈崇想起先皇来,他从先皇手中接过皇位时,先皇曾叮嘱他,莫要将自身之情放在第一位。

你是天下的君主,是百姓的君主,是孤家寡人。

太子,实在不适合做一个帝皇。

沉迷儿女私情,又甚为自私懦弱,无一丝爱民之心。

沈崇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他对太子寄予厚望,一直悉心培养,耐心教导他如何为君,怎么最后会养出一个……

“畜牲啊……”

第 43 章

第二天一早,沈玉耀收拾行礼,去拜别皇太后。

去的时候,正碰见眼下青黑的六公主沈珉玥。

对方神情憔悴,走路像是魂儿在飘似得,把沈玉耀给吓一跳。

“六姐,你怎么起的这样早?”早知道沈珉玥起得这么早,沈玉耀就拉着她去习武了。

沈玉耀已经跑了好几圈,蹲马步耍杂耍半个时辰了。

“早吗?我是一晚没睡!”

沈珉玥一开口,浓浓的怨气扑面而来,她见到沈玉耀,羡慕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

为什么沈玉耀可以在千音观随便住,而她只不过是想躲躲京城的风头,在千音观住几日,却不管如何软磨硬泡的求皇祖母,皇祖母都不肯松口!

沈珉玥甚至厚着脸皮,昨日呆到了晚上,今天更是天还没亮就到太后的院子外侯着。

昨日太后对她还有些耐心,今日见她没走,一直关着门,不许她进去。

太后没将沈珉玥直接撵走,但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她不会允许沈珉玥在千音观上,一直呆到京城风波过去,若沈珉玥不识相些自己离开,等过几天,太后应该会上强硬的手段了。

沈珉玥知道太后为何态度如此,因为太后不想惹麻烦。

她怎么就忘了,虽说太后不喜郑家,但她终究是出身郑家的,她怎么可能向着一个不熟悉的孙女,而她去对抗自己的母家?

沈珉玥想了一夜,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现在见到沈玉耀,自然是羡慕不已。

羡慕沈玉耀能得所有人的偏爱,如果及笄未嫁的是沈玉耀,她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会被皇后强制嫁入郑家。

皇后不舍得,皇帝也不会允许。曲贵妃身后的曲家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绝对会不依不饶的闹起来。

沈玉耀哪儿知道一个照面,六公主内心戏就这么丰富。

她还在感叹六公主这俩黑眼圈还挺对称呢。

“看样子皇祖母是没有答应六姐留下来,既然如此,不如今日六姐与妹妹一同回京,待过年时,再来千音观迎祖母回宫。”

沈玉耀发出同行邀请。

沈珉玥还是不甘心,她回身看了眼紧闭门扉的小院,叹口气,“好,我回去收拾收拾,你要走的时候,派宫人来告知一声。”

说罢,她大步离开,背影瞧着有几分萧索。

沈玉耀看着,心想她这次回京后,估计有很多场大戏可以看。

六公主外柔内刚,性子执拗,是遇强则强的性格。

她不想成为棋子,绝不会这么放弃。

太后以为她无声拒绝,就能让六公主死心,乖乖认命,那可就错了。

“玉阳公主,您可算来了,娘娘心情不佳,今日早膳只用了两三口。”

等六公主不见踪影,青珍才带着青兰从小院中走出。

可见是一直盯着六公主呢。

沈玉耀闻言,很是担忧的微微蹙眉,“我进去劝劝祖母!”

“好好好,公主请。”青珍听沈玉耀要进去,没有一丝阻拦的意思,和刚刚拦着沈珉玥,不许沈珉玥入内的冷酷模样判若两人。

沈玉耀进去后,太后十分高兴。

“玉阳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安。”

“玉阳来了,快坐下,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

沈玉耀在千音观的这些时候,没事儿就会来皇太后这儿坐坐,说话聊天增进感情,不过她最近都是在练完武后才来,每次来的时候,都快中午了。

正好还可以在皇太后这里蹭顿午饭吃。

太后都已经习惯沈玉耀临近午时才来,今日天刚亮不久,确实是早。

沈玉耀顺从的坐到太后身边,她佯作生气状道:“皇祖母,青珍姑姑说,您今日早膳就用了几口饭,早饭一定要吃饱,这样对身体好。”

“哪儿来的歪理,早上起来,祖母没有胃口。”太后听到最喜欢的孙女念叨她没好好吃饭,并不觉得沈玉耀管得多,甚至还觉得沈玉耀在乎她。

她没白疼这个孙女!

“这不是歪理,玉阳之前问过太医,祖母,人上了年纪,很容易得病的,祖母一定要注意才好。”

沈玉耀非常认真,甚至还想给皇太后传播一些养生学知识,争取让对方多活些日子。

昨日重阳宴上,沈玉耀算是明白了,如果想要让太子坐稳他的位子,郑家的皇后与太后,两个女人绝对不能倒。

一旦她们有一个倒下,皇帝随时都会想要废太子。

沈玉耀当然也希望太子早日下去,但不能是现在,她还没有掌握沈清瑾的弱点,若是太子下来,沈清瑾就是一家独大。

比起太子,沈清瑾对于沈玉耀来说更难对付一些。

目前沈玉耀羽翼未丰,甚至第一步还没走出去,她年纪太小了!

所以要多留太子一段时日,让太子和申王鹬蚌相争。

“太医说的?哪个太医会说这么多话,他们啊,最是懂什么叫明哲保身,轻易不会开口的。”

太后不相信沈玉耀的解释。

沈玉耀想起昨天诊治杨栋的太医,她当时问太医杨栋的情况,太医真的是避重就轻,真正的问题,一个字都没有往外吐露。

柳暗花也好,还是杨栋的身体状况也好,太医什么都没说。

如果沈玉耀没有看过医案,估计真以为杨栋是误食了什么有毒之物,催吐之后就没有大碍了。

实际上他吃的是禁物柳暗花,身体元气大伤,命不久矣,活着也没办法留下子嗣了。

“太医们日日接触病人,有时病人的病难以启齿,他们不说也是保护病人,毕竟人得病已经够可怜了,就留几分情面吧。”

“你啊,还是没有长大。这样也好,反正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玉阳,你都是我大庄的玉阳公主,是最为尊贵耀眼的公主,没有人能撼动你的位置,也不会有人能让你受委屈。”

太后听了沈玉耀的话,会心一笑,觉得沈玉耀真的是她见过心地最为纯善的孩子。

她希望沈玉耀永远都保留着这份善解人意,永远不受到伤害。

就如同沈玉耀那双澄澈的眼眸,不染尘埃。

“有父皇母后,还有皇祖母在,玉阳不可能受委屈的!”

“怎么不说你太子哥哥啊?”

太后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原主会说,有太子在,她才不看受委屈呢。

但是现在嘛,沈玉耀人都换了一个,怎么可能还说一样的话呢。

再说了,昨天太子第一个跑,谁没看见啊,这么不靠谱的家伙,沈玉耀能指望得上他?

沈玉耀低下头没有说话,太后见她如此,收了收脸上的笑,幽幽一叹。

“唉,玉阳,太子待你极好,你要明白这件事,太子不可能伤害你。”

太后也不能说太子靠得住,昨天她同样是被抛弃的人之一,只不过冲击没有皇帝大。

“恩!”沈玉耀重重点头,“玉阳明白。”

接着,沈玉耀又叫来青珍,让青珍重新布好早膳,与太后共同吃了一顿,见太后真的是吃饱了,她才起身告辞,说自己今日要回宫去了。

太后自然不舍,“玉阳,你在千音观陪着皇祖母到过年好不好?”

“玉阳也想在祖母面前尽孝,只是听说母妃正在为三哥选妃,玉阳不得不回京。”

亲哥哥要成亲,沈玉耀就算什么忙都帮不上,也该回京去同曲贵妃商量一番。

太后面对这个理由,也说不出不行的话,可是太后实在是不放心。

“最近京城会比较乱,你回去的话……”

这话若是被沈珉玥听到,怕是又会被起的红了眼,她千求万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太后却愿意全都送给沈玉耀。

但其实这种态度很正常。

原主自小就与太后亲近,事事想着太后,太后一把年纪,当然能看出来原主对自己的这份亲近,纯粹出于亲情。

沈玉耀来了之后,也不曾对太后满心算计,而是将对方当做自己的亲奶奶对待。

当然,她对太后的好是有目的的,可人相处的时候,大可真心一些,谁说怀有目的的感情就不能纯粹了?

沈珉玥则与沈玉耀不一样,她年纪轻,想法几乎都写在明面上。

之前几乎不往太后面前来,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是为了利用太后。她气的太后不吃饭,也只想着自己的事儿,完全没有想过太后一个老人,会不会气出毛病。

但这不能怪沈珉玥,太后本来就不喜欢其他皇子公主,沈珉玥没必要热脸贴过来。她和太后没什么感情,自然不在意太后身体如何,所做一切,只求自保。

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大多时候都是如此,分不出谁对谁错。

站在不同立场的人,有不同的想法。

沈玉耀想,站在她的立场,她很感谢太后的这份维护,不过她必须得回去。

“祖母,我得帮一帮太子哥哥。”

太后愣了一下,沉思片刻,摆了摆手示意沈玉耀可以走了。

她知道,太子确实需要沈玉耀的帮助。

可惜她不知道,沈玉耀的帮助是裹着蜜糖的毒。

回家的路总是走的格外快,因为和沈珉玥同行,坐在马车中的石采文也不好多说话,三人尴尬的围坐一团,就在这种氛围中,马车驶入京城。

京城真的热闹极了。

在千音观听不到那么多人说话的声音,只能听到山间的鸟鸣与溪水潺潺。

同样看不到那么多为生活忙碌的身影,千音观是远离世俗的清修之地,没有人间的烟火气。

比起千音观,沈玉耀更喜欢京城。

石采文和沈玉耀一样,进了京城后,面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只有沈珉玥,脸色越来越难看,等石采文先一步离开马车,带着家丁回家,车上只有两位公主后,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臭脸了。

沈玉耀见她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感觉有些奇怪。

“六姐,京城有那么多青年才俊,你已经及笄,可想过日后招个什么样的驸马啊?”

“是个人就行。”

沈珉玥没好气的回复,她现在正烦这件事,沈玉耀还拿这事儿问她,叫她实在心烦。

“是个人?那是个女子也行咯?”

沈玉耀随口调侃,她不着调的模样,叫沈珉玥气的不行。

“玉阳!不许胡说!”

“明明是六姐自己说的,我可没胡说。六姐难道没有喜欢的人吗?”

沈珉玥抿唇不说话,面上没有羞恼之色,只有无尽的落寞。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有的话,就像五姐那样,与母后说明,也能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缘。”

说到五公主,沈珉玥心动了一下,可是她和五公主不同,五公主和驸马不说自小相识,却也是认识了几年,算知根知底了。

而她,她母妃管她管的甚严,根本不允许她私下与外人有接触,就是让她现在去找一个人做驸马,她都想不到合适的。

“我没有喜欢的人,以后也不会有。玉阳,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玩笑话了。就算你我为公主,也不可能超脱世俗。”

即便是公主,依然还是要受人摆布。

沈珉玥不甘,又实在没有办法。

她能做的太少太少了。

“可我们是天家女儿,若是连天家公主都不能事事顺意,还有哪个女子,能顺心如意的活一遭呢?人生苦短,六姐你不能就这样颓废。你想想太子哥哥,他还敢冒着被父皇母后责罚的风险,要娶……唔唔唔!”

沈玉耀说到一半,被沈珉玥伸手捂住了嘴。

沈珉玥一脸焦急,“我的好妹妹,你怎么什么都说啊,东宫的事情是可以拿来闲聊的吗?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沈玉耀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大眼睛静静的望着沈珉玥,沈珉玥喊完后,后知后觉的从沈玉耀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因为惧怕权贵而丑陋。

她突然有些倍感无趣,缓缓放下手来,自嘲的笑笑,“罢了,你说吧,你什么都不用怕。”

沈玉耀和太子的关系密切,她就是当着太子的面说,太子也不会怪她,甚至可能还会称赞沈玉耀性情直爽,说的对。

“六姐你好奇怪哦,太子是兄长啊。”沈玉耀理了理被沈珉玥压到的衣角,“我是说,这次回宫之后,六姐你要是实在没有喜欢的人,可以同父皇说,想在宫中多留几年。”

“同父皇说……”

沈珉玥若有所思,她之前没想过跟皇帝聊,是因为那虽然是她的父亲,可她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

沈崇的儿女实在太多了,加起来有二十多,父爱被瓜分后,落在沈珉玥身上的没有多少。

沈玉耀的话启发了沈珉玥。

“是啊,效仿太子哥哥嘛。”沈玉耀笑的天真无邪,实际上则是温柔一刀。

皇帝没有在重阳宴上发作,那他一定憋着火呢,就让可怜的太子先顶上去。

看看这个做人兄长的哦,可真是开了个坏头。

沈玉耀是在傍晚左右才正式到达皇宫,入了贵妃的永康殿。

曲贵妃半个多月没见到女儿了,一看见沈玉耀回来,就把人拽到怀里,心肝宝贝似的叫,搞得沈玉耀这厚脸皮都有点儿承受不住。

“母妃!母妃,女儿回来后还没有去向母后见礼,也没去见过父皇和太子,需得尽快洗漱去拜见。”沈玉耀挣扎着,脸被按在曲贵妃胸口,感觉要喘不过气来了!

“可怜的玉阳,出去这么久,回来还不能好好歇息,不如你明日同母妃一同去给皇后请安吧,陛下最近国事繁忙,你过去也是扑个空,至于太子嘛,东宫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呢,你就别过去给你太子哥哥添乱了。”

曲贵妃在沈玉耀被闷的眼冒金星前,松开了她可怜的女儿。

沈玉耀的小脸都被揉捏的泛出一层粉色,像个软糯糯的糯米团子,可爱的不行。

她本人并不觉得自己可爱,但是戳中了曲贵妃这个当妈的心,萌的曲贵妃又想伸手揉捏。

沈玉耀赶紧脚下一个后撤,躲开亲妈的魔爪,同时问道:“东宫能有什么事儿啊?”

“那事情可就多了,想不想听母妃细细讲给你听啊?”

曲贵妃非常了解自己女儿,那遗传自自身的爱八卦性格。

为了新鲜出炉的八卦,沈玉耀最后还是牺牲了她的脸。

周围围观的宫人配合贵妃的好心情,低声的笑着。

除了一大把年纪还跟亲妈这么黏糊,格外害羞,想要逃离永康殿的沈玉耀,所有人都很高兴。

等曲贵妃开心了,她才开口,先是常规操作将周遭的宫人赶走,关上门,母女俩说悄悄话。

“昨日,秦良娣回宫了,你知道吧?”曲贵妃说完,啧了一声,“瞧我问的人,就是你把人拐走的,她回来你当然知道。”

“什么叫拐走的,我那叫带着良娣出去散散心,也让良娣去皇祖母面前代替太子哥哥尽尽孝。”

沈玉耀为自身辩解的话,曲贵妃是一个字都不信。

她亲女儿,她可太了解了,若是被沈玉耀那副人畜无害的外表给骗了,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真心,那是被沈玉耀卖了还得帮她数钱啊。

“我猜她在千音观住的这些日子,太后甚至没有见过她。”

一语中的,沈玉耀望天,确实是这样。

“母妃英明。”

“哼,你与你皇祖母才认识多长时间?能有母妃与她认识的久?”曲贵妃得意的挑了挑精致的眉毛,红唇毫不留情的吐槽婆婆,“你皇祖母,那性子就跟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这次她主办的重阳宴出了两件大事,我估计她气得吃不下饭了。”

所以太后早上不吃饭,不光是因为沈珉玥?

沈玉耀一想,有点道理!

沈珉玥那点儿事在太后眼前,就是芝麻大小的事情,太后怎会因此连饭都不吃。

“母妃也听说重阳宴上的事了?”

沈玉耀倒了两杯茶,先双手奉给曲贵妃一杯,又给自己来一杯。

随手拿起手边的蜜饯,恩,是她爱的甜腻腻。

“重阳宴出了那么大的事,母妃自然听说了。杨尚书的独子去的时候是立着的,回来就横着了,听说命不久矣,要办件婚事冲冲喜。”

沈玉耀拿蜜饯的手一顿,“冲喜?”

什么封建主义恐怖元素,杨尚书乃是户部尚书,二品大员,他还信那些神神叨叨的呢?

“哼,自欺欺人的把戏,只是可怜了那寄住在杨家的小姑娘,她当初被她爹送入京时,估计就是打着要将她嫁给杨栋的主意。”

曲贵妃显然觉得冲喜这件事很荒谬,可她也管不了。

寄住在杨家的小姑娘,是说那个刘家的庶女,似乎是叫刘莹儿。

沈玉耀还有些印象,刘莹儿才及笄没多久,本有大好年华,现在却要被迫嫁给一个废人,当真是……

好像也没什么,熬几个月,杨栋估计就两腿一蹬上西天了,若是刘莹儿能怀上遗腹子,以后整个杨家,都有可能是她和她孩子的。

前提是刘莹儿自己有主意,若是个没主意,不懂反抗的可怜人,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纯粹的悲剧。

沈玉耀想着之后接触一下刘莹儿,能帮就尽量帮一把,杨栋现在昏迷不醒,杨尚书因左州贪污案自身难保,没那么快成婚。

“母妃,怎么又说起杨栋的事情了,东宫到底怎么了?”

沈玉耀提醒曲贵妃,跑题了!

“哦对,说东宫的事,你将秦良娣带走这事儿做的不错,良娣一走,东宫就剩一个良媛主持大局,偏偏那良媛……”曲贵妃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说明。

绮罗宫女出身,没管过那么多人,根本没有管家能力,而且她还怀着孕,更不能耗费精神去学,出身不高,还无力学习,那就是个纯粹摆着好看的花瓶。

“反正那几日,太子可忙得够呛,又是要帮陛下处理国事,又要统辖东宫。好在他被禁足了好几日,东宫再乱,外人也不知晓,算是保住了面子。”

曲贵妃捂嘴笑个不停,可见太子倒霉,她是真的高兴。

在厌恶太子和皇后这一点上,曲贵妃从来不在沈玉耀面前掩饰。

就是外人都不知道的东宫情况,曲贵妃却说的头头是道,还有杨府的动静,她一清二楚,沈玉耀是真没想到,曲贵妃手头还有不少能人。

可惜全让曲贵妃用来看热闹听八卦了。

“那不是没出大事嘛,现在秦良娣回来了,东宫肯定更太平了,我去寻太子哥哥,应当无事啊。”

曲贵妃闻言,一拍手掌,“坏就坏在秦淑君回来了,她昨日回来,太子就要将东宫的杂事再交给她,她推脱身体劳累,说今日再接手。结果今晨,她和太子直接吵起来了,甚至……”

曲贵妃突然凑到沈玉耀跟前,小声说:“甚至还动手了。”

“动手!”沈玉耀一惊。

“嘘嘘嘘!你小点儿声!生怕没人听见啊!”曲贵妃被沈玉耀提高的声调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赶忙让女儿小声些。

沈玉耀连连点头,见她不打算大声嚷嚷了,曲贵妃才继续说,“秦淑君打了太子一个耳光,嚯!可响了,这几日太子估计都不敢出门。今日正肿着呢,你听母妃的话,明日再去,也给太子消肿的机会。”

听到不是太子打了秦淑君,沈玉耀松口气。

不过秦淑君打了太子,沈玉耀觉得这口气还不能松太早。

太子被打,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可大可小。

“秦良娣不像是会动手的性子,如此冲动行事,后果不堪设想。万一太子哥哥治她行刺储君之罪,秦家就摊上大|麻烦了。”

“哼,太子才不会,他理亏。”曲贵妃显然又掌握了一手内幕,“你听母妃话,离东宫远些,万一塌了,别叫泥土溅到身上。”

沈玉耀哦了一声,没说答不答应,而是问:“母妃,您为何知道那么多东宫的事情啊?”

“你还小,不要乱问。”曲贵妃严肃拒绝了沈玉耀探究的小眼神。

沈玉耀要是那么容易放弃,她就不是沈玉耀了。

况且她真的很想要一个完全由她掌握,不会被旁人影响的情报网,她是曲贵妃的亲女儿,管亲妈要点儿东西,不过分吧?

“女儿马上就要及笄了,已经不小了。今日六姐因为日后可能会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驸马而忧心忡忡,与女儿诉说心事,要多留在宫中几年,女儿还为六姐出谋划策,告诉她,此事可以同父皇说明,父皇疼爱公主,肯定会答应的!”

曲贵妃的表情是越听越奇怪。

她看着女儿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绝世大忽悠。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知女莫若母,曲贵妃真是越听越觉得太子与沈珉玥都被沈玉耀给坑了。

沈玉耀很委屈的表示,怎么可能,她从不坑人。

她那叫乐于助人。

沈崇这个人,为帝多年,功大于过,他是想做出一番成绩的,所以在私德上严格要求自己。

虽说他看上去风流花心,后宫三千,但实际上后宫的女人大多数是官员家中的女儿,平衡朝野的政治目的比个人喜好占比更多。

而且他从来不独宠任何人,多年来,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皇后,乃他发妻,另一个就是曲贵妃。

在身份上,曲贵妃是整个皇宫中,除了皇后外身份最高的妃子。

他立中宫嫡长子为太子,宠溺贵妃唯一的女儿,或许他做出最出格的事情,就是给自己疼爱的七女儿一个与其他公主不同的封号,取一个从玉的名字。

这样一个帝皇,让他将婚姻大事的自由交给儿女,根本不可能!

没看太子求半天,还被皇帝又是打又是骂,最后也没求来太子妃,而是一个太子良媛吗?

若沈珉玥真的求到皇帝面前,皇帝不会冲着什么都不懂的女儿撒气,却会在心底记太子一笔。

要不是太子在中秋宴上,当着众皇子公主的面,做出了一个坏的表率,至于让他妹妹胆大包天到与父母要求婚姻自由吗?

以上全都是沈玉耀想的,她很清楚在这件事中,各方会有什么反应。

郑皇后会对六公主不满,太子背了黑锅,六公主躲开了郑家这个拖后腿的队友,皇帝会加深对太子的不满。

而她,则收获了皇帝和太子之间新的矛盾瓜!

曲贵妃没有被沈玉耀充满诚意的表演打动,她依旧认为女儿不怀好意。

“你们俩真不知道是随了谁,我曲家就没人比你们的心眼更多了。”曲贵妃心想,一定是随了皇帝!皇帝就是那个心机最深的。

“母妃此言差矣,我可没有像三哥那样,三哥是真的很坏,他不光安排了人大闹重阳宴,还打算跟敬王联手呢。”

沈玉耀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令曲贵妃震惊的话。

曲贵妃那一瞬间看沈玉耀的眼神,就像是第一天认识自己女儿似的。

她知道儿子自有打算,而且一直偷偷摸摸在行动,甚至有时候她还会帮儿子一把,让儿子隐藏好,不要被皇帝发现。

但是她没想到,刚刚还在议论的事情,就是出自她儿子之手!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看上去傻乎乎的女儿,竟然全都知道!

“不得了,你们兄妹俩是真的不得了。”曲贵妃不知道说什么了,“你不是想要母妃手里的人吗?拿去拿去。先说好啊,这些人最多是听听市井流言,给你搜寻些新鲜的东西,多余的可做不了。你务必小心用人,可千万别叫人发现了。”

曲贵妃认为女儿手底下有点儿人是很有必要的,当初她既然帮了沈清瑾,今日她就要帮沈玉耀,甚至还要多帮沈玉耀一些。

“等你将这些人用上手后,母妃再给你几个庄子。宫中的禁卫确实身手极好,可若是出了事,他们必定要先去保护陛下。”

曲贵妃的叮嘱,沈玉耀一一记下,郑重点头,“母妃您放心吧,女儿知道该如何做,多谢母妃。”

这不是沈玉耀手底下的第一批人,准确来说,第一批人应该是以于三为首的那些暗卫。

但是暗卫是躲藏在阴影里的人,他们自小便是接受这样的思想灌输,沈玉耀目前没有精力和本事,扭转他们的认知。

所以沈玉耀手上能用的人还是少。

况且她现在的情报网,完全是建立在皇帝的暗卫情报网上,这很危险。

她不能老让于三去拿皇帝那边的情报,万一哪个暗卫背叛了于三,不光她危险,于三更是死路一条。

她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需要一批没人知道的人。

连曲贵妃给她这些人,她都不能全数动用,最多摆在明面上打掩护。

因为曲贵妃的慷慨解囊,沈玉耀今天乖乖听话,没有出去乱逛。

她甚至想着要不明天也别去了,皇后和太子想必此刻都忙着处理左州的事情了。

皇帝的话,他估计和皇后太子在忙一件事,只不过目的不同。

沈玉耀想安安静静摸几天鱼,静候发展,谁知第二天一早,朝堂之上传来一则消息,沈玉耀有点儿坐不住了。

郑尚书病重,命不久矣。

礼部尚书郑泽是老臣,他与皇后的父亲乃是同族堂兄弟,先帝在时,他还与先帝一同打过天下。

先帝登基后,曾经清除过一批跟随他的臣子,那些臣子功高震主,先帝为新帝扫除障碍,这才出手。

而郑泽和老国公,是少有的,最后逃过一劫的老臣。

他们能活,和郑家与皇室的联姻有一定关系,但也从侧面说明,郑家人为官还是挺有智慧的。

他们知道怎样在官场上收敛锋芒,保全己身。

一个人为官四十余载,一直身处高位,他只要是个干活儿的官,身上就一定有值得人大书特书的功绩。

如果这个官,还是从开国时走过来的,那必定是倒下会引起巨浪滔天的存在。

郑泽符合所有条件。

沈玉耀听于三说皇帝得到郑泽病重的消息后,直接中途罢朝去看望,就知道太子这一次,不一定能伤筋动骨了。

“这叫什么,老头祭天,法力无边?”

沈玉耀不着急,她本来就不想让太子现在倒下。

只是她并不觉得太子真的能靠郑泽的死,打个翻身仗,以后继续安安稳稳的坐他储君的位子。

沈清瑾就像是一匹狼,他认准了猎物,不可能轻易松口。

况且觊觎皇位的狼,又不止沈清瑾一头。

沈玉耀此刻正在看史书,大庄的历史她从没见过,原主记忆中的太过浅薄。

史书中有许多好玩的故事,透露出人心的道理,能让人受益匪浅。但是她才看了没多久,就被人打断了。

梅香前来,说道:“公主,秦良娣约您到西苑望梅亭一见。”

沈玉耀可以选择应约,或者不应约。

如果说郑家是太子的根基,那秦国相就是太子在朝堂上的左膀,杨成业是右臂。

右臂出了事,以沈清瑾的性格,下一个绝对轮到左膀了。

沈玉耀还是有点儿想要秦家的帮助的。

一国宰执可太重要了,不是他个人有多重要,是他所代表的的势力,他那遍及天下的学生。

太子如果倒了,他留下的“遗产”,总得分给妹妹一份吧?

啃老的太子并不知道,他还活着,就有人打他遗产的主意了。

沈玉耀换了身衣裳,以表示对秦淑君的看重,随后带着竹香与菊香,往西苑走去。

西苑乃是花草树木繁多的大院子,望梅亭处于梅林,冬日常有妃嫔公主前来赏梅赏雪。

重阳节这会儿,梅树都光秃秃的,这边鲜有人烟,极为僻静。

见到秦淑君时,沈玉耀差点儿没认出来。

今日秦淑君未施粉黛,脸色惨白,毫无气色,坐在那里佝偻着腰,就像是老了几岁。

神思不属,郁郁寡欢。

“皇嫂,为何如此憔悴?”

第 44 章

“玉阳,你来了。”

秦淑君后知后觉的抬起头,冲着沈玉耀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沈玉耀坐到她对面,伸手握了握秦淑君的手,被那冰冷的温度激的浑身一冷。

“秋日正午虽热,但早晚却寒,皇嫂该注意保暖的。”沈玉耀给秦淑君温手,没有挪开手掌。

秦淑君低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惨然一笑,“他从来不会问我冷暖,不会主动关心我半句。”

谁?太子吗?

沈玉耀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选择默默听着。

“玉阳,你说女子这一生,是不是注定只能任人宰割?”秦淑君缓缓攥紧拳头,丝毫不顾指甲刺入肉里的疼痛。

她之前,从没有恨过谁。

嫁给不爱他的太子,听着那些流言蜚语,她觉得没关系,因为嫁给太子是秦家的需要,她也不爱太子,那些流言蜚语说再多,只要她父亲为国相一日,她一日不可能被太子抛弃。

但是等看到太子为了绮罗不管不顾,甚至顶着帝后的怒火去求的时候,她突然开始怨了。

那份怨,是由怒而起。

凭什么?凭什么是她遇见这样的事情!

太子凭什么如此对她!

“在玉渡镇的那几日,是我年来过的最快活的日子。在千音观的时候,虽然孤独了些,但我的内心很平静。我以为,我可以放下,就与太子同从前一样,相敬如宾……”

一滴泪珠自秦淑君的左眼落下,掉在沈玉耀的手背上,溅起一片冰凉。

秦淑君慌张的从怀中掏出手帕,想为沈玉耀擦干净,却被沈玉耀按住。

手帕被沈玉耀拿走。

“为什么不为自己拭去泪珠,反倒去擦别人手上微不足道的痕迹呢?”

沈玉耀静静看着秦淑君,眼底一片冰冷。

秦淑君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玉耀。

沈玉耀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像是小太阳似得,眼睛又大又亮,炯炯有神,任何见到她的人,都会觉得她是个性情开朗活泼,没什么心机城府的孩子。

她像是永远不会长大,一如人们永远珍藏在心底的美好。可真正的沈玉耀是什么模样?

或许就像现在秦淑君眼前的她,脸上没什么笑意,眼底的澄澈变为寒冰,盯着人时,像是能一眼将人看穿,十分骇人。

气势极强,叫人害怕。

不过让人陌生的沈玉耀只出现了一瞬间,下一秒她嘴角又挂上了熟悉的温暖笑意,就在秦淑君面前,伸手拿着秦淑君的手帕,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还好今日皇嫂未曾带妆,不然会被擦成小花猫的。”沈玉耀耸耸肩,冲秦淑君咧嘴笑道。

秦淑君不自觉的放松了刚刚已经紧绷的背脊,露出有些不自然的笑,“玉阳,我心情不是很好,莫要胡闹。”

“你们总觉得我做事胡闹,我可从来不会瞎胡闹。说真的,皇嫂何必画地为牢?你可是太子良娣,父亲乃是国相,只要你在东宫一日,谁能小瞧了你去?”

沈玉耀真的觉得秦淑君那些想法很没必要。

太子爱怎么样怎么样就好,秦淑君有今日的地位,可不是靠着太子。

是因为她乃是秦家的女儿。

难不成恋爱脑和灰指甲一样,一个传染俩?秦淑君跟太子接触了年,也有变成恋爱脑的嫌疑?

沈玉耀悄悄警惕起来,太子不顾时局的瞎折腾,给敌人可趁之机,完全就是降智表现,如果秦淑君同样变成恋爱脑,以后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她必须要小心秦淑君,不能将对方视作队友。

这种队友是真的会背刺的!

“可是,她已经是太子良媛了,待她日后生下孩子,太子一定会让她与我平起平坐,我、我乃是秦国相之女,怎能和宫女平起平坐!”

这段话,六九等的思想显然深刻秦淑君脑海。

沈玉耀不会跟一个从小在古代成长的人讲什么人人平等,在生产力没有大爆发前,人人平等不过是幻想中的国度。

“太子哥哥糊涂,文武百官,父皇母后可都不糊涂,皇嫂你放心,绝对不会出现你担心的事情的!”

沈玉耀的话落在秦淑君耳中,让秦淑君稍微轻松了一点儿。

沈玉耀见秦淑君看着有了些精神,便打听起曲贵妃说的,秦淑君打了太子的事情。

“皇嫂,太子乃是一国储君,非同寻常,不管他做了什么,他都是太子。”所以打太子这种冲动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真想打就记着,反正太子现在上蹿下跳,迟早有一天能把自己作死。

秦淑君一听这话,就知道沈玉耀在说昨日清晨她与太子争吵,冲动之下给了对方一耳光的事情,羞红了脸。

在太子妹妹面前承认自己动手,实在是不合体统。

确实下次不能打了,太子要是实在过分,她就同皇后告状去!

本来皇后就很不喜太子为了一个宫女不顾尊卑,若是让皇后知道,太子为了那宫女还苛责她,必定会为她出气。

她为臣,太子为君,她不能打太子。

那皇后也是君,还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她打太子总没问题了吧?

秦淑君想到这儿,连连点头,“玉阳,你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不会冲动行事,就算太子他再让我去精心照顾良媛,我最多也就是去同母后说明,绝对不会冲动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打了太子。

沈玉耀听了原因,只想说打得好!

让被绿的原配去细心照顾怀孕的小,太子是不是脑子有坑?果然就不能指望太子有什么正常人的思维。

“皇嫂心中有数就好,最近玉阳同教武学的教习练招,教习说,打人最好往衣服底下打,不然不太好看。”

下次别往太子脸上呼了!太子还需要见人。

就算太子有错在先,打了太子,被那群御史知道,也会迎来口诛笔伐的!

秦淑君若有所思,“这便是俗语说的,打人不打脸?”

你想这么理解也行。

沈玉耀只希望秦淑君别惹祸上身。

同沈玉耀说了一大段话,又得了沈玉耀的开解,秦淑君脸色好了许多,年轻人,只要精气神出现,就能一扫憔悴老态,她这会儿甚至还有闲心看看周遭的景色了。

“西苑的望梅亭在冬日可抢手了,但过了冬日,梅花不再盛开,此地就会无人问津,真是令人唏嘘。”

望着周遭的光秃秃,秦淑君心有所感。

“世人皆爱好颜色,却无观美怜美之心,梅花盛开时,折枝插花,采梅酿酒,都是俗人。或许于梅花来说,无人处自香,更为自在。”

“孤芳自赏,太寂寥。”秦淑君还是希望,能有人为她的盛放而开怀。

沈玉耀没那么多想法,她就是随口一说,此刻她脑子里是太子的笑话。

话说,此前皇后也曾打过太子,好像同样是往脸上打的。

太子的脸已经挨过好几巴掌了。

可惜这些巴掌并不能让他清醒,甚至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爱情嘛,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好像都是越多人阻拦,越让人上头。

沈玉耀不介意让太子更上头一些。

郑泽的命可以为太子寻一条逃生之路,而太子的情,会将这条路直接斩断!

“皇嫂,太医可曾说过,那孩子是男是女?”

秦淑君正赏景呢,沈玉耀突然来这么一句,她脑子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沈玉耀又问,“皇嫂想知道,母后曾与我说过什么吗?”

秦淑君盯着沈玉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似乎突然感觉到,无法抗拒的命运正在对她招手。

“什么?”秦淑君从喉眼挤出两个音,她突然有些口干,咽了口口水。

“去母,留子。”

“不行不行!怎能害人性命!”秦淑君想都不想就摇头了,她绝对不能做这种事。

她又不爱太子,对太子妃之位也没多少野心,她就算不是太子妃,也能享尽荣华富贵,何必冒险!况且那是一条人命,她讨厌绮罗,可从来没想过杀了绮罗。

沈玉耀看着秦淑君那慌乱的模样,耐下心来与她解释,“皇嫂,我是告诉你,母后曾说过,去母留子。”

她不是让她去干这种事,是告诉她,皇后有这个想法,她想杀了绮罗,留下孩子给秦淑君!

秦家在皇后眼中有价值,绮罗是让她儿子心乱的根源,而那个孩子毕竟是皇家血脉。

皇后的想法,肯定是杀了绮罗,断了太子的念想,留下孩子,让秦淑君再也不必被他人嘲讽无子了。

皇后可不是心慈手软的秦淑君,她稳坐皇后之位一十余载,为皇帝生下嫡长子,在她生下太子前,宫中没有一个女子怀孕过。

一阵寒风吹过,带来了冬日的刺骨凉,秦淑君抖了一下,看着沈玉耀的目光更加迷茫。

与此同时,太医自东宫走出,跟在一宫人身后,辗转走到凤仪宫前。

“柳太医,今日又要劳烦您为娘娘把脉了。”皇后身边的汀兰迎出来,态度熟稔的与柳太医说道。

柳太医乃是太医署的老人了,他擅长女病,尤善安胎之术。

“汀兰姑娘,不知皇后娘娘近来头疾可曾再犯过?”

两人一边往里走,柳太医一边问诊。

汀兰看跟在身后的宫人距离不太近,就凑到柳太医身侧,小声说:“娘娘昨夜头疼一宿,今日心情极差,柳太医进去注意些。”

柳太医霎时冷汗都要下来了。

“是是是,在下定当注意,多谢汀兰姑娘指点。”

“不必,还要多谢柳太医尽心照顾我妹妹。”

汀兰说罢,拉开了距离。

两人已经走到寝宫,汀兰上前通报,“娘娘,柳太医到了。”

第 45 章

皇后脸色苍白的斜靠在榻上,闻言抬了抬眼皮。

汀兰连忙上前扶着皇后的背脊,帮助皇后坐直。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问娘娘安。”

“本宫不安。”

皇后冷着脸,一点儿面子也没给柳太医留,柳太医神情惶恐,却不见多少惧色,显然不是第一次听皇后这种语气了。

病人心情不好很正常,更何况这个病人还不是寻常人,而是皇后。

皇后看了汀兰一眼,汀兰会意,起身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在周遭的宫人们行礼后,逐步退出,当门口无人后,汀兰走出去,守在大开的门旁。

“娘娘,臣为娘娘请脉。”

柳太医上前,小心问道。

皇后点点头,伸出手去,柳太医小心的将帕子搭在上面,仔细感觉脉搏的跳动。

望闻问切是中医治病的基础,可在宫中,看病人的状态和问病人病情,是看不出什么的。

病情如何,只能依靠切脉来准确判断,太医们在这种环境下,医术被磨练的突飞猛进。

柳太医在宫中二十余年了,更是精通切脉,他一摸上皇后的脉,脸色就沉重起来。

“微臣斗胆问一句,娘娘可是又通宵费神了?”

“你觉得本宫睡得着吗?”

皇后倒是想睡,她头疼的睡不着啊!

“娘娘息怒,娘娘头痛之症乃是顽疾,需得平日里多加小心,切记不能费心费神,需平心静气,最怕急火。”

意思是,皇后头疼是因为她最近生气次数太多了,把自己活生生给气的头疼起来。

不头疼就不会失眠,不失眠头疼就能减弱,这才是一个良性循环,若是反着来,可不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柳太医,你说的都是陈年旧话,本宫耳朵要听出茧了,本宫只问你,头痛之症,如何缓解。”

皇后懒得听柳太医一遍遍的叮嘱,她难道不知道应该心平气和,好好休息吗?

但她生了个孽障,天生就是克她的,一日不气她,是一日不消停!

更可气的是,还有一群混账东西,跟着太子一同作死!

柳太医还把着脉呢,皇后心中的火刚生出来,他就感觉到了。

他想劝皇后放宽心,但是想到宫里宫外传的沸沸扬扬的重阳宴之事,又觉得说再多也没用。他要是有太子这样的孩子,怕是会比皇后更上火。

“娘娘,止痛的药药性太烈,况且此药久食,药效会减弱,到最后就无用了。”

真要是吃太多止痛的药,不知道是被止痛良药给药死,还是被头疾活活疼死,反正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恩,本宫心中有数,你且开出方子来,先让本宫好好睡一觉。”睡不着的感觉实在是太熬人,皇后心性坚定,才能保持好性情,没有肆无忌惮的发泄心中怒火。

不然整个凤仪宫的东西都得被她砸了,那还不解气,得将太子提溜到面前,狠狠抽上一顿才舒服。

还有她那气人的弟弟!

皇后深吸口气,又一次将心头怒火压下去。

柳太医看着皇后隐忍的神色,欲言又止,其实有时候将气撒出来反倒更好,憋久了,人会染上别的病。

可这话他不敢说,谁知道皇后撒气的目标会落在谁身上,不幸他被选中,他真是不知道上哪儿说理去了。

“臣遵命。”

柳太医收拾好把脉的帕子,打开药箱准备拿出纸笔写方子。

皇后抬眼看了他一下,突然问道:“东宫的情况如何?”

柳太医拿笔的手微微颤抖,放下笔后,他低声说道:“回娘娘话,良媛身体一切安好。”

“恩,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相信定能为太子诞下身体康健的孩子。”

柳太医嘴上应着是是是,手上飞快的写方子,力求赶紧干完活离开。

他直觉接下来的话,没什么好事!

皇后并不是很在乎良媛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孩其实更好,一个并非太子妃肚子里出生的孩子,若为男孩,岂不是成了太子最年长的庶子。

庶长子乃是乱家之象,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总能得到父亲的偏疼,更不要说太子还极为喜欢那个宫女。

大庄的人,不会太在意一个人出身嫡庶,无论是结亲还是在外行走,一个人都代表着一个家族。可是要论到继承时,往往都是嫡出占大头,庶出拿一小部分。

嫡出乃是正妻所生,一夫一妻多妾,妻生子永远比妾生要更名正言顺。

可惜太子一直不松口娶郑家女儿为太子妃,皇后想到这儿,感觉头又开始疼了。

这个孩子,真是越长大越不听话了。

“不过,素来妇人生产,便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不到胎儿落地,谁也说不准能否安然无恙,柳太医,你说本宫说的对吗?”

“娘娘高见。”

柳太医能说什么?他现在只想尽快逃离此地。

反正接生时,他最多是在隔壁盯着点儿,不出现大出血等特殊情况,他也不能近身给人接生。

而且真要是大出血,多半是看看病情,马上开药,药方子出自他手,还要归档入案,由其他太医审一遍,他动不了什么手脚啊!

柳太医根据他在宫中多年的直觉,认为皇后跟他说这些,是想让他动手,他不想沾染这些破事。

可眼前不是他能随便推拒的不受宠妃嫔,而是一国之母,是皇后。

就算她不算是一个多么合格的母亲。

“到时,还望柳太医多多斟酌,再开药方。”

柳太医听到这话,冷汗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皇后不是让他去害人,是让他拖一拖。

治病救人有时是在和阎王比谁的手更快,拖一会儿都有可能让人一命呜呼啊!

柳太医离开的时候,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外头秋日冷风吹过,冻的他在风中打摆子,脸色青白。

汀兰送走柳太医,回身看了眼凤仪宫,随后借口给皇后抓药,短暂离开,她本应与柳太医走一条路,却左拐右拐,到了一处假山僻静地。

在那里,早有一个穿着桃红宫装的宫女等她了。

“姐姐。”宫女见汀兰过来,欢喜的跳了两步,迎上前去。

汀兰微微皱眉,“小声,不许如此跳脱,小心被他人瞧见。”

宫中禁止宫人行为过于放肆,违者会被教导礼仪的宫人拖走,罚抄宫规,甚至重新去学规矩。

想到那比青石板还厚的宫规,才刚满十四的少女赶忙压下欢喜,收敛眉眼,不敢大笑大喜。

汀兰见她听话,柔和了表情,“近日过得如何?”

“过得极好,殿下可喜欢我们良媛了,这些日子殿下心情不好,东宫上上下下的宫人都被罚过,唯有在良媛身边的宫人,不光没被罚,还得了殿下的赏,现在整个东宫的宫人都巴结我,想让我帮他们说两句好话,入良媛的眼呢。”

汀兰听完妹妹的话,松了口气。

她一直担心妹妹在宫中过得不好,她在世上,唯有妹妹一个亲人了。

“那你一定要看好良媛。”

“恩!姐姐放心,良媛自己也很小心呢,这是东宫唯一的小主子,大家都很上心。”

“良娣呢?她也很上心吗?”

“姐姐放心吧,良娣人很好,她不会害良媛的。”

妹妹听懂了姐姐的暗示,同时告诉姐姐,她相信秦淑君的为人。

妹妹入宫后,大多时间在学规矩,后来规矩学好了,便被分到东宫当值。

秦淑君入东宫的时候,妹妹也是第一年入东宫。

她就是知道,良娣是好人,绝对不可能主动出手害人。

汀兰没有否定妹妹的话,也没有将妹妹的话放在心上。宫中有几个好人?又有几个人能始终如一。

当年皇后娘娘入宫的时候,她还小,但是她至今还记得,刚入宫的娘娘看见落花都会叹息,可怜花儿受霜寒雨打之苦。

可后来呢?

汀兰想到久远的过往,不禁伸手揉了揉妹妹圆滚滚的头,得到妹妹一个迷茫疑问的眼神。

“不管发生什么事,如果你处理不了,就来找姐姐,姐姐一定会帮你。”汀兰叮嘱少女,她与少女差了十三岁。

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父母亡故后,汀兰负担起妹妹的一切,在她心中,妹妹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谁都不能伤害她的妹妹,若是真有人害了她妹妹,她必定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与妹妹见了一面,说完话,汀兰与她分开。

以后多年,汀兰再想到今日,都会痛恨自己彼时的心情愉悦,她以为自己是将妹妹送到了享福之地,却不知,那分明是个有去无回的狼窝!

太子回宫时,已经很晚了。他无比疲惫,回来先洗了脸,擦去脸上覆盖一日的粉,露出底下微红的掌印。

一天了,还没消肿。

秦淑君打的这一下是真的狠,太子沈濯琮咬紧后槽牙,他认为这是一个耻辱,偏偏他还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向秦淑君发难,甚至要帮秦淑君掩饰!

别让他查出左州的事情是何人放出的消息,一旦让他查出来,他必定要将人碎尸万段!

“殿下,良娣请您回来后,共用晚膳。”邹璇在紧闭的门前,低头禀报,等待屋内主子的回应。

太子刚洗干净脸,沉下眼眸,冷冷吐出两字,“等着。”

他又将□□拿出,往脸上扑。

等他出来,脸上已经又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和往日一样,白皙中透出些许病态,清贵且冷峻。

看太子的外表,是很难想象他其实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人。

秦淑君主动请太子用膳,是想要与太子和好,太子毕竟是东宫主人,他们俩共处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平日里还要交流东宫事宜,不能闹得太僵硬。

就是说,这日子总得过下去的。

见太子应约前来,秦淑君知道,对方这是顺着台阶下来了。

“殿下,今日特意准备了您爱吃的饭菜。”

秦淑君没话找话说,好在太子配合,说要好好尝尝。

两人吃上饭,就没有话说了,不说话时,两人都松口气,吃完饭,太子应该走了。

秦淑君想了想,主动叫住了太子。

“殿下,明日父亲将会入宫,殿下要与父亲见见面吗?”

秦国相要来,秦淑君问太子要不要见的意思是,太子有没有与秦国相私下要讲的话。

现在时局紧张,沈濯琮知道现在他父皇憋了一肚子气,想要发泄出来,只是因为郑泽重病,不好动郑家,才暂时搁置。

按照原本的计划,郑泽重病后,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软化皇帝的态度,让皇帝对左州的事情轻轻放过。

毕竟水灾都是去年的事了,罪魁祸首杜高俊已经伏法,又有什么不能放过的?就是找到那笔下落不明的赈灾款又怎样,反正也不可能救回去年死去的人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

只要父皇不追究,大庄依旧海清河晏,万世太平!

“好,明日国相来了后,你送信过来。”

太子说完就想走,他这些天都是跟绮罗一起吃饭,感觉对着秦淑君,他这饭吃的都不香,吃了半天肚子依旧空空如也。

秦淑君又叫住了太子,“殿下,今日听说堂祖父病重,不知堂祖父他情况如何?”

秦淑君也不想一而再的问太子,可她对外面的认知渠道,就只有太子这儿一条,今天晚上不问,明日她爹又要和太子商议正事,也没机会得知外界情况了。

太子压着不耐烦,跟秦淑君说:“堂祖父情况未明,太医说再看两日,良娣,你还有事吗?”

秦淑君本来没事了,但是看太子那副模样,她觉得有些话应该跟太子说明白。

不说明白,太子就一直用这种态度同她讲话,这是何等的侮辱!

“殿下,还有一事。请殿下不要往我手头送有关良媛的事情了,我从未孕育子嗣,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照顾她。之前良媛怀孕几个月都无事,可见殿下伺候的精心,不如殿下继续上上心吧。”

太子听到这个话题,不满几乎要从眼底溢出,他就没见过像秦淑君这样顽固不化,毫无乐趣的女子!

谁家女子不是听话乖巧,对丈夫百依百顺,无不体贴,秦淑君怎么就做不到呢?

见太子冷了脸,秦淑君便知,今晚的饭算是白吃了。

她到底还是惹怒了太子。

可太子还惹怒她了呢,秦淑君今日下午回来后,看到放在自己书案上,有关良媛的事情时,就已经憋着一股火了。

秦淑君不愿意委屈自己。

“还请殿下,莫要为难我。”

“为难?良娣掌管东宫内务,理应照看良媛。”

“那是太子妃该做的事,殿下若是不喜我之所为,不如收回内务之权。”

秦淑君宁愿不要这份权力,她也不想去伺候一个宫女待产。

更不要说,她稍稍凑前,就有人以警惕目光盯着她,好像她会害死那个宫女一样。

把她当成什么人!真是让她倍感恶心。

太子被气笑了,太子妃?难不成秦淑君还在做春秋大梦,想当太子妃!

“良娣,你可知为何你不能为太子正妃?就是因为你过于高傲善妒,绝非一国之母良选!”

秦淑君很少与人争吵,所以当她面对太子满是恶意的言语时,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整个人呆呆站在原地,就眼睁睁看着太子拂袖离开。

过了半天,秦淑君才反应过来,气的不行。

这场并未关起门的突然争吵,很快就被曲贵妃得知,她当即就把沈玉耀给拉来看笑话了。

沈玉耀是万万没想到,上午她才刚跟秦淑君说完,晚上秦淑君就又和太子吵起来了。

而且太子还直接跟秦淑君说,他之所以不立秦淑君为太子妃,是因为秦淑君高傲善妒?

“无耻,当真是无耻,叹为观止啊。”沈玉耀能说什么,她只能说太子才是那个真正高傲的人。

他瞧不上秦淑君,就直接说,用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粉饰自己,平白让人觉得虚伪。

“哼,我看他是还记得当年被皇后逼着娶郑家女儿为正妃的仇。皇后本就有旧疾,今晨因着重阳宴的事,疼的一夜未睡,连请安都省了,她要是知道此事,怕是能气晕过去。”

曲贵妃眼看皇后母子倒大霉,乐得合不拢嘴。

沈玉耀见她那高兴的恨不得放首好日子的模样,啼笑皆非,“母妃,毕竟是皇后和太子,可不能看他们笑话。”

“你当你母妃是傻的吗?在外我当然不可能表露。”曲贵妃说着说着,又哈哈一笑,“明日秦国相来宫,不知道秦良娣会不会和他说说此事,本来太子此局便难以破开,找到前路,若秦国相不出力,那就热闹了。”

“母妃说的是,那明日我去东宫寻良娣说说话。”沈玉耀很想当面看看太子和秦淑君争吵,然后秦淑君脾气上来,给太子一巴掌。

“让你离东宫远点儿,你怎么又往前凑,秦良娣为人嘴拙,你去也听不见他们吵。”

要是个嘴上厉害的,光骂太子就能出气,又何至于被气的动手。

沈玉耀一想也是,秦淑君平日里温温柔柔的,说话从不大声,慢条斯理,一看就不会跟人吵架。

吵架有两招,一是声音大,二是复读机,声音大压住对方,复读机强调一个思想,将对方拉入怪圈,轻松取胜。

秦淑君不会这两招,沈玉耀倒是会,可她穿越之后就一直是乖巧可爱小公主,这些技巧,是用不上的。

接下来几日,宫里宫外似乎都风平浪静,沈玉耀天天在永康殿看书,她硬是靠着这几天,将大庄的史册给啃完了。

主要是前朝的历史,大庄建国至今统共四十余年,哪儿有那么多历史编撰。

前朝的历史,是真的让沈玉耀大开眼界,好多地方她印象深刻,等看完后,她琢磨着不能光她一个人被历史吓到,她得再拉个人。

沈玉耀认识的人里,似乎只有一个人能跟她凑在一起看历史的热闹。

于是破天荒的,永康殿来了位公主。

“六公主,她怎么来了?”

“咱们公主请来的,我上午才送的请帖,你们是不知道,梧桐殿的人听说我是永康殿出来的,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祸害。”

两个负责跑腿的小宫女老远见到过来的沈珉玥,低声交谈了两句,等沈珉玥到跟前,两人行礼,“奴婢见过六公主。”

“免礼,玉阳呢?”

“请六公主这边请。”

其中一个宫女上前,为沈珉玥带路。

沈珉玥谨慎的跟在后面,心中没底,有些害怕。

在千音观的短暂接触,让沈珉玥觉得现在的沈玉耀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可是到底有多不一样,她并不是很确定。

若是沈玉耀在宫外,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时刻给她撑腰,这才收着性子,回了宫又回到以前那种不讨人喜欢的傲气样,她转身就走!

沈珉玥心中想着,走路的步伐都更坚定了。

沈玉耀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沈珉玥的到来。

“六姐!你可算来了,你们先下去吧!”

沈玉耀见到人,眼睛一亮,上前亲昵的拉住沈珉玥的手,想将她拉入座。

被沈珉玥警惕的后退半步躲掉了。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沈珉玥用几乎肯定的语气说,眼神四下打量着,全身紧绷,好像在暗处有人要害她一般。

沈玉耀承认,原主确实性子不太好,有时候还会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恶作剧,但那都是原主很小的时候的事了!

这些姐妹,跟原主一点儿都不亲近,原主性子发生了改变,她们也不知道,对原主的所有印象都还停留在五六年前。

“六姐随意坐吧,妹妹发誓,这里没有任何问题,我只是请六姐来玩,没有别的意思。”

“玩?有什么好玩的,你当我是你这个小屁孩吗?”沈珉玥嘴上嫌弃,身体则磨磨蹭蹭的往前挪,最后小心翼翼的坐在石凳上。

恩,很好,石凳是稳固的,并不是空的,不会让坐上去的人摔个大马趴。

沈珉玥安稳坐好,这才相信沈玉耀真的没有耍她的意思。

“六姐,我以为咱们在路上坦白心扉,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了,没想到六姐还是像以前一样警惕妹妹,真是伤透妹妹的心啊。”

沈玉耀发现她还挺喜欢跟沈珉玥逗着玩的。

“是因为某人做过类似的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何错之有?”沈珉玥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反应夸张,“你喊我来,所为何事?”

沈玉耀收起伤心欲绝的表情,将自己珍藏的史书摆上,在忙活的时候,嘴上随意问道:“回宫多日,六姐可找过父皇,坦白所想了?”

说起这事儿,沈珉玥脸上多了几分轻松之意,显然她说过了,并且结果符合她的预期。

“父皇说,皇家公主,想留多久便留多久,不必担心其他。”

沈珉玥一想到皇帝说的话,心中就很踏实,一言九鼎,皇帝给了她承诺,就算是皇后也不能随意安排她了。

沈珉玥的母亲淑妃,出身清贵之家,名声不错,但论底蕴权势,远不及郑秦杨等顶层世家。

所以皇后若真想在婚事上动手脚,沈珉玥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恭喜六姐,心结已解。”沈玉耀终于忙活完了,她已经将史书摊开摆放,都在她要说的那一页。“六姐,你看这个。”

沈珉玥好奇的上前仔细看,“武安三年春,太子忠勾结禁军统领杨志焕,发动宫变……这是前朝的史书?你没事看这些做什么。”

“都说,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史书里有很多好东西,当然要看看了。”

沈珉玥念叨了一下“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与此同时,她看沈玉耀的目光也怪了起来,接着她又去看了一下沈玉耀翻开的其他史书。

每一本上,都写着前朝一个太子的结局。

前朝共立太子九位,三个造了反,两个被废了,剩余四个里,一个是早死,两个被刺杀身亡,正常登基的只有一个。

这一个是皇帝体弱多病,临死前立的太子,那个太子统共就当了十天。

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现在的太子。

“玉阳,姐姐可跟你明说了,这种要命的东西,你以后不许拿给我看!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珉玥说完,马上就像开溜,她跑起来的动作在沈玉耀眼中,就跟慢动作回放一样,沈玉耀伸手拽一下,就硬生生把沈珉玥固定在原地。

沈珉玥挣扎了两下,发现沈玉耀的手稳如泰山,动都不动,彻底放弃。

“都是吃一样东西长大的,你怎么力气就这么大!算姐姐求你,你天不怕地不怕,我可不行!”沈珉玥现在就是很后悔,早知道打死她,她都不应沈玉耀的约。

果然被沈玉耀找上门,就不会有好事!

她怎么突然脑子抽了,竟还听话的跑来了呢?

“六姐你在说什么啊?不就是你我一同读读史书,谈论一下前朝是非,何必如此害怕。”

“你那是正常读史书吗?你看看你这一桌子的太子,谁读史书像你一样,奔着活人去的。”

沈玉耀见沈珉玥压根没有被她无辜的表情骗住,更开心了。

“六姐你真有趣。”

“我不有趣,我很无趣,玉阳你现在变得跟你三哥一样了,你知道吗?”

沈玉耀发现沈珉玥总是能给她新的惊喜,“我和三哥一母同胞,自然一样,我们长得还有几分相似呢。六姐难道不想知道,史书里的真相吗?”

我说的是你们长得像吗?我是说你们如出一辙的表里不一,阴险狡猾!

沈珉玥心里哀叹自己倒霉,但实际上,经过这一闹,反倒冲淡了她心中对曾经的沈玉耀的恶感。

事实上比起沈清瑾,沈玉耀要光明磊落的多,给人的感觉也更真诚。

沈珉玥清楚,她那些兄弟姐妹中,最虚伪的当属太子,其二便是申王。

“什么历史的真相?”

沈珉玥见实在挣脱不了,干脆认命了。

反正沈玉耀就是一个公主,她再胡闹,又能有多大的后果?

现在的沈珉玥并不知道,以后她会因为此刻的想法,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当时是被沈玉耀灌了迷魂汤,或者脑子进水了。

才会觉得沈玉耀折腾不了多大的动静!

“太子之位,乃是一国储君,每一任帝王选择太子时,都是精挑细选,权衡利弊,几经思考才会定下人选。但为什么,没有一个太子,能有始有终呢?”

当了十天太子的那个不算,那都不是太子,就跟其他继承皇位的皇子没有两样。

“还能因为什么,一方贪婪,永不知足,另一方则疑心渐起,猜忌越来越深,最后一山不容二虎,便争斗起来了。”

储君储君,即便地位比帝皇低,那也是君啊。

当久了储君,就会想去做真正的君王,而君王尚有余力,不想松开手中权力。

于是利益发生冲突,目的相悖,自然会斗起来,直至一方完全战败,或两败俱伤。

沈玉耀对沈珉玥的表现惊到了,其实从沈珉玥敏锐的感觉到山雨欲来,就能知道,她在政治上的敏锐度很高,不是那种被各种声音规训的古代公主。

只不过对于一个公主来说,她接触不到更进一步的思想,即便有再高天赋,也无法施展拳脚。

“六姐说的对,却不全对。”沈玉耀伸出手指,指向每一个太子的母家介绍,“有时候,并非是一山不容二虎,而是因为,世上只需要一个声音,一个君王。”

那些出生被立为太子,或很小就成为太子的皇子,大多是嫡子。

能嫁给皇帝当皇后的女子,大多出身极高,家中父兄均身在高位。

“外面人常说,天子掌江山,郑氏立半边。多么相似的一幕啊。”

铲除太子,就能连带着铲除太子党羽,而那些围绕在太子身边的亲信,大多是世家望族。

没有一个足够好的借口,根本无法动那些世家出身的高官,他们有能力,又有人脉,必须要有足够大的罪名,才能解决他们。

这是沈玉耀从历史中窥探到的真相。

同时,也是她第一次见皇帝与太子吵架时,看到皇帝对太子明明没有足够多的耐心,却还是退步时,心中不解之处的答案。

沈珉玥的表情从不耐烦,渐渐凝固,变为震惊,最后一片惨白。

她怕的双腿发软,额头冒汗。

好在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沈玉耀将人都下去了,不然她真的要死啊!!

沈珉玥觉得自己是记吃不记打,她为什么又被沈玉耀给忽悠住了!还真就站在这儿听她说完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

“你、你这是揣度上意,你想干什么?”

如果沈玉耀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受宠公主,她只需要去皇帝跟前撒娇,记住皇帝的喜好,适时的应和即可。

她不必如此,绞尽脑汁的思考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用尽方法去看清朝堂上,皇帝与世家两股势力的角逐。

“六姐不如猜猜看,我想干什么呢?”

沈玉耀没有直接说出她的想法,沈珉玥一副快被吓晕过去的样子,她要是再爆出什么惊天大雷,沈珉玥怕是真会两眼一翻厥过去。

六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了些。

不过没关系,以后可以带着她到处吃吃瓜,吃瓜吃多了,人的胆子就大了。

沈玉耀笑眯眯的回望沈珉玥,心里打的算盘震天响。

可惜再响的算盘,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的沈珉玥都听不见。

“帮、帮三哥?”沈珉玥半晌才吐出这几个字。

但实际上这个冥思苦想出的答案,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沈玉耀和沈清瑾见面便吵架,两人是真情实意的讨厌对方,怎么可能暗中联手,况且沈清瑾是无利不起早的性格,沈玉耀目前尚未及笄,能帮的忙实在有限。

那是因为什么呢、

沈珉玥想不出来了,总不可能是闲得无聊吧!

“错了错了,我闲的无事才会去看史书,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就想跟六姐分享一下。你我是好姐妹啊,我看民间的姐妹,都会互相分享话本,聊聊诗词歌赋的。”

沈玉耀不急,点拨他人,让他人自己想通,比她直接说出口,效果要更好。

沈珉玥松口气,兴致不高的咧嘴呵呵两声。

人家姐妹分享话本,聊天说地,你跟我说传出去能被人暗杀的史书真相。

你可真是我的亲妹妹。

在沈玉耀逗亲姐玩的时候,她的亲哥正在做另一件事。

郑泽要死不死的拖着,这是郑家在保太子,既然郑家要保,那就从别人身上下手,对付太子呗。

沈清瑾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牌匾,上书“敬王府”三字。

先帝亲笔所写的字,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光。

“王爷?”陶李躬身。

“去叩门吧,本王送给皇叔的大礼已经到了。”

陶李应了声是,上前去敲门,很快门房开了门。

“来者何人!”

“申王府上小厮,我家王爷送了份礼给敬皇叔。”

“原来是申王府上,请你稍等片刻。”

很快门房找来了管家,管家顺着陶李的指向,看见了停在不远处,不起眼的马车。

他眼睛一亮,问道:“当真是申王亲自选的?”

“王爷知道皇叔不喜外头的,这才亲自挑了,保证让皇叔满意。”

“哈哈哈,好!陶李,你常在三王爷跟前走动,最是忠心机灵,你以后啊,还有大造化呢!快,去将马车请到后门去!”

管家开怀,一脸激动的拍了拍陶李的肩膀,招呼身后的护院出去将大礼接进来。

陶李笑的眯起了眼睛,隐藏了眼底的厌恶不屑。

第 46 章

看着马车被送入敬王府,陶李与热情的敬王府管家告别,转身入小巷,看到正在一个馄饨摊前等着吃馄饨的主子。

申王一身绫罗绸缎,与稍显破旧的馄饨摊格格不入,但是他周身气质较为沉稳,加之本身没有任何不适的神情,乍一看还挺合适的。

如果以后是王爷当上皇帝,百姓会过的更好吗?陶李想,怎么也比太子当皇帝好!

“王爷,已经办妥了。”陶李低声同沈清瑾说道。

沈清瑾点点头,静静看着煮馄饨的老汉。

小馄饨在汤中上下沉浮,大勺子在里面搅来搅去,任意操控着馄饨的位置。

如果馄饨是置身局中,身不由己的人,那谁是唯一的控制勺子的人呢?

沈清瑾一直认为自己是,可是重阳宴上的种种让他发现,他或许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棋子。

他正等待着,余光却看到有个人影往这边走。

那人穿着一身蔚蓝女裙,略施粉黛,眸光清亮,发髻上坠着银色发饰,乖巧惹人怜爱。

是他之前在千音观遇到过的姑娘,只是短短几日未见,她怎么就梳起发髻了?

若头发全部梳起,那便是已经嫁为人妇。

“这附近,谁家办了喜事吗?”

住在敬王府附近的都是达官显贵,按理说,谁家若有喜事,应当会通知他一声。

陶李顺着沈清瑾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那犹如在风中被摧残打压的小白花。

“回王爷,杨家最近有喜事,乃是为杨公子娶妻,其妻为刘氏女。”

杨家?

沈清瑾冷笑一声,杨栋那身子,娶妻不过是平白耽误姑娘家,就算是娶妻,他那已经被柳暗花侵染的身体,还能尽到丈夫的职责?

看那女子已经走到跟前,沈清瑾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配上他如玉容颜,当真是惑人。

杨莹儿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微微红了脸,她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她。

好在公子没让她久等,主动上前,与她交谈。

正午的日光从巷子口打进来,却被左右高墙挡住,只留一条竖线,打在地上,让人能看清空中漂浮的尘埃。他们就站在这一缕布满尘埃的阳光中,相视而笑,亲密交谈,暧昧流转。

那一刻的心动,让人实在难以拒绝。

沈清瑾老树开花的事情,没人知道,曲贵妃这几日很烦恼为沈清瑾选妃的事情。

为此她还特意将沈玉耀拉到跟前来,倾诉愁绪。

“早知碰上太子的事情,我就应该早些为他定下。陛下开口,许六公主可多留宫中几年,这下郑家盯上了杨家女和石家女,京城身份较高的小姐几乎都被郑家人请过了。”

不光是正值婚龄的少女,还有那些高门大户的公子,也被郑家人接触过。

郑家本来就是靠着姻亲关系爬上来的,还正值乱世,胡乱押宝时押中了先帝,这才一举成为最强的世家。

要是在前朝,郑家最多就是个还算有名的外戚。

现在皇帝对太子不满,郑家的尚书还要没了,等郑泽一咽气,郑家不一定能在皇帝的高压下顶住。

像这种大家族,兴盛时人群熙熙攘攘,利益交叠,落败时也快,眨眼就能变为一处萧索。

“不是说,之前定下是杨可卿了吗?”

沈玉耀的记忆被曲贵妃的话唤醒,然后就是石采文说的,她堂妹认为杨可卿会嫁给沈清瑾,所以打算也跟着入申王府的事。

“只是有所接触,一家女百家求,还没定下呢。”曲贵妃确实颇为中意杨可卿,可是杨尚书这件事,一个弄不好就是抄家问斩的大罪。

杨可卿是杨成业嫡女,肯定会受到影响。

若杨成业真心心疼女儿,必定是要在陛下定罪前,将女儿嫁出去的。

“三皇兄已经是杨家能找到的最好人选了,若是让杨可卿嫁入郑家,那不是在抄家的圈里打转转吗?”沈玉耀觉得曲贵妃大可放心,只要杨家人长眼睛,就知道该怎么选。

可是曲贵妃还是不太放心。

“玉阳,你与那杨可卿年龄相仿,要不你就替母妃,去打探一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啊?”沈玉耀觉得曲贵妃是在为难她!“母妃,就算那杨可卿中意三皇兄,婚姻大事也不是她说了算啊。”

说白了,沈玉耀就是不想去,她可不想莫名其妙的给沈清瑾当媒人。“哎呀,你去问问又能怎么着你,这些日子你天天憋在宫里,无趣到捧着史书看起来了,枯燥乏味的史书你都能看,让你出去找人玩,你反倒不愿意了?”

曲贵妃一眼看出女儿想偷懒,毫不留情的戳破,并且督促沈玉耀动起来!

沈玉耀不想,可曲贵妃颇有点儿今日沈玉耀不走,就别想安安静静看书的架势。

“行行行,母妃,咱们先说好,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可怪女儿。”

沈玉耀可不想最后吃力不讨好。

“我怪你做什么,要去就快去。”曲贵妃已经等不及了,“我昨日便以你的名义,去给杨府下了拜帖,你直接持帖上门即可。”

亲妈,看看这先斩后奏的果断态度,绝对是亲妈无疑。

沈玉耀哦了一声,转身回去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准备出宫。

动身时都快中午了,沈玉耀不太想饭点上门,可曲贵妃坚持让她赶紧走,估计是怕她等下午又以时间门晚了为由不去。

沈玉耀对此很伤心,亲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都没以前好糊弄了。

最后沈玉耀出宫的时候,捞走了不情不愿的六公主。

沈珉玥坐在沈玉耀对面,那叫一个生无可恋。

“每日在宫中多闷得慌啊,咱们都无聊的开始读史了,出去玩一玩透透风,心情还会好一些,六姐你说是吧?”

沈珉玥很想摇头,她一点儿都不无聊,连读史书都是被迫的!

但是她不敢直接跟沈玉耀说,她只能点头,“你说的对。”

“我就知道六姐最懂我了,今日要去杨家,同杨家大小姐杨可卿聊一聊,我与杨可卿的年龄还差了两岁,之前没怎么说过话,六姐似乎与杨可卿还有几分交情?”

“说交情谈不上,不过是点头之交,杨家出色的女儿只有杨可卿一个,每次宫中设宴,她都会来。”

沈珉玥听沈玉耀给了一个具体的地址,知道沈玉耀不打算坑她后,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心。

没错,沈玉耀把人拎上马车,却没告诉沈珉玥,她们要去什么地方!

“那杨可卿是什么样的人啊?她适合当我三嫂吗?”

沈玉耀托着下巴,认真的看着沈珉玥,等待六姐给她解谜,沈珉玥则陡然露出震惊脸。

“什么?曲贵妃想让杨可卿做三皇兄的正妃吗?”

沈珉玥不懂了,谁看不出来现在皇帝要对太子党下手?杨家素来围绕在太子左右,对太子唯首是瞻,板上钉钉般的太子党,真要是被清算,第一个是郑家,第二个便是杨家!

紧要关头不隔岸观火,反倒要主动踏入漩涡,曲贵妃这是打算坑死儿子吗?

反正以沈珉玥的性格,她绝对会有多远跑多远,不主动沾染一点儿麻烦。

所以说,六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了点儿。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想要得到什么,就要承受得到所得之物带来的风险。杨家就算这次遭了殃,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后想要起复,不过是一代人的时间门。”

十几年就能培养起下一个接班人,甚至不用十几年,若是杨栋没有被废,杨成业刚出事,杨家就有人顶上。

可惜杨栋被废了,杨家旁系里再挑选合适的继承人,少说也得用个几年时间门,等倾尽家族之力将那人推上位,又要个几年。

沈玉耀对世家那一套还算熟悉,她从历史中看到过太多。

前朝的历史和本朝的历史,简直就是大世家呼风唤雨的记实录,在一些时间门段里,世家的风头要远远盖过皇室。

皇室的中央集权能力还不够高,朝廷的制度还没有发展到最完善的状态,这是弊端。

好在大庄建国后,一直致力于完善各种政治制度,在当下,这种制度已经可以逐步制约世家的力量,甚至开始反制了。

如果沈崇真的是想要名留青史的那种皇帝,那他必定是会对杨家下手的。

曲贵妃等人之所以还对郑杨两家那么有信心,是因为他们没有见到过世家被倾覆是什么模样,至少没有看见过,皇权如何去断绝一个世家。

“富贵险中求,那也得有钱挣有命花才行。父皇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的。”沈珉玥没有沈玉耀的见识多,但是她了解沈崇。

单以对沈崇这个父亲的了解,沈珉玥就知道,杨家没那么容易再翻身,甚至太子可能都会被打入地府。

就像沈玉耀之前给她看的那些史书中的太子一样,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皇权倾轧是要死人的,现在死的人只有寥寥几个,必定是真正的风雨还在后头。

说话间门,马车已经驶出宫墙,走上大道,来往能听见其他人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

“咱们这是撞上中午官员们回家吃饭了。”沈玉耀撩开车帘往外看,一家家的马车,井然有序的在大道上慢悠悠的跑过。

“还真是!听说今年的探花长得特别漂亮,好想看一眼啊。”

沈珉玥少见的和沈玉耀意见达成一致,那就是都想看一眼外面什么情况。

探花是男人吧?

沈玉耀知道,这年头想要女扮男装考科举是不可能的,因为科举官员在搜查考生作弊时,要求考生脱光。

之前有考生将答案写在身上,这才导致必须仔细看全身。

但是用漂亮来形容男人,那得是什么模样?

沈玉耀想起现代的时候看到过的偶像明星,难道是那种身材比较娇小的男生女相者?

想着一米六左右的精致男生,再看看身旁才十五岁,身高就有突破一七零趋势的沈珉玥,沈玉耀有点儿兴趣了。

“六姐,要不要去看看?”

“看看?”

“对啊,新科考入的官员都在翰林院任职,等待补缺,估计要到年后才会决定是外出为官还是留任京城。翰林院的官员要编撰文书,一般都是走的最晚的,或者,中午不回家。”

说白了,就是刚刚进入官场的小菜鸡会被上司压制一段时间门,这一段时间门美名其曰,磨磨年轻人的性子。

都是从几万学子中考出来的天之骄子,甚至还曾走马簪花,受万人追捧,年轻人肯定心气很高,非常骄傲,这种心态直接进入官场是大忌,他们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于是不管事情大小,拿过来就做。

确实有必要磨磨性子,于是翰林院的老官员默认将最苦最累最繁琐的活儿交给这些短暂停留在翰林院的年轻人。

这就导致,工资低活儿又多,回回都是最后出宫城回家。

因为品级不够,住的宅子都不能往靠近宫城地方的租,下班之后要走老远的路到家,到家吃不了几口饭就又要回去干活了。

所以翰林院的年轻人,大多数是不回家吃饭的。

她们可以进去看看翰林院的小官们。

沈珉玥眼神一动,心也动了。

她没别的意思,就是很好奇一个男人要长成什么样子,才会被其他人称赞漂亮,当初状元游街的时候,她就想去看看探花了,结果淑妃说身为公主要矜持,拘着她不让她出宫。

其实要不是这次沈玉耀亲自去找人,淑妃同样不会让沈珉玥随意出去玩。

淑妃管的很严。

但大多数人都有逆反心理,你越是怎么管教我,我越是要对着干。

“可是不太好吧,我们毕竟是未出嫁的公主……”

“什么好不好的,只是远远看一眼,他不能少块肉,咱们也不会多块肉。只是六姐,你若是得偿所愿,可就要帮妹妹一个忙哦。”

沈玉耀事先声明,让她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珉玥这下更心动了,“不能太过分。”

普通的忙可以随便帮,但超出她能力范围的,就恕她无能为力吧。

沈玉耀重重点头,“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看着沈玉耀伸出来的白嫩细长的手,沈珉玥点点头,用力拍上去。

“啪!”

“嘶!嗷嗷嗷,疼!”

沈珉玥感觉自己一巴掌拍在了石头上,疼的手掌都是麻的,她看看自己已经红了的手掌心,再看看沈玉耀那双平平无奇,就是有点儿好看的手,完全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力气稍微大了些,抱歉啊六姐。”

沈玉耀无辜道歉,沈珉玥觉得可能是她自身比较脆弱,甩了甩手,“没事没事,咱们要在这儿下车吗?”

“不行,会影响其他人,前面找个小巷子停一下。”

大道上停车很容易造成交通堵塞,沈玉耀吩咐车夫往巷子里走。

如果只是一辆马车往巷子里走还没什么,关键是两位公主出行,肯定不止一个人跟着,为了安全也有三五十人,一大堆人突然好好的路不走了,转弯进了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好在过往车辆中的官员都急着回家吃饭,没人有闲心停下来观察一番。

除了丁原。

要说丁原,他的性格放在现代,那妥妥就是一个凤凰男。

明明是山鸡,却飞上枝头攀附凤凰,吃了凤凰的软饭后犹不知足,认为自身实力跟优秀,想要接着不择手段的往上爬。

古代的赘婿可能才是最适合他走的路。

可是他偏偏是个读书人,还是个念出了一定成绩的读书人。

他想要荣华富贵,可他更想要面子。

于是石家的联姻,被他接受后又拒绝了。

当他要面子,不能当赘婿后,那想要往上爬就只剩下一条路,娶一个地位足够高的贵女,石家女本来挺好,就算是从嫡女换成侄女,那也是普通寒门高攀不起的存在。

可偏偏让他知道了杨家那位大小姐的存在,甚至那位大小姐至今未曾婚配,他乃新科状元,难道没有资格争上一争吗?

于是丁原扔掉了芝麻去捡西瓜。

结果西瓜到怀里,带出来一堆坏了的秧子。

这可急坏了丁原,他不想让坏秧子影响到自己,可想吃回头草哪儿那么容易,那石家二小姐实在是刁蛮任性,丁原就从未见过那么不讲理,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贵女!

如此凶悍,幸好当初他没与石家定下与石采文的婚事!

虽然石采文不止一次的对丁原说,她之所以揍丁原,是因为丁原移情别恋,辜负了她堂妹,但丁原依旧坚定认为,石采文是喜欢他,爱而不得才对他动手。

什么堂妹,不过是借口。

丁原对此非常自信,所以才会大发慈悲的放过动手的石采文,若他真的追究起来,就算是石家嫡女,殴打朝廷命官,那事情也小不了。

丁原认为自己真是个善良的人。

现在就是好人有好报,老天爷还是向着他的。

杨可卿名声有损,不够资格做他丁原的夫人,现在就让他碰上了公主!若是他能做皇帝的乘龙快婿,日后官途还不是一帆顺遂?

丁原的脑子还是好使的,他一看那出行的配置,还有跟着的宫人,就知道那马车里定然不是什么无名之人,让他确定里面的人是公主的最主要原因,是他看到了。

看到了被风吹起的车帘一角中,露出来的貌美容颜。

沈玉耀和沈珉玥静静等着,在等待时,沈玉耀发现有一辆马车走到一半,转头又回了宫城内。

那辆马车其貌不扬,其主人应该不是什么高官,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倒回去。

难不成是因为忘了东西在宫里?

沈玉耀正是一个念头,闪过就抛之脑后了。

官员们回家心切,离开的速度都很快,没过多久,大道上就安静了。

“进去看看?”

沈玉耀撩起帘子,一个轻盈的跳跃落在地上,她转身冲沈珉玥伸出手。

沈珉玥犹豫了一下,随后很快就将手搭在沈玉耀手上了。

“我第一次敢这种不合规矩的事情,你可千万别暴露我的身份。”

没想到沈珉玥还挺有偶像包袱,沈玉耀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两人结伴又往刚刚出来的宫城内走,不过她们和官员们不是走同一条路,这边她们也是第一次来。

“我从来不知道官员们每日见到的路是什么风景,也不知他们中午会回家去吃饭,有些官员则会留下,玉阳,你知道的事情真的好多。”

走在那条去宫城的路上,沈珉玥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宫城是公主的家,可她却从来没有走过家中的每一片土地,她甚至也不清楚,家里每日来来往往的都是什么人。

“多看看就能知道了,这条路可真宽敞啊。”沈玉耀甚至能想象到,人们骑着自行车来上班的场景。

自行车应该还是比较好制作的,那些官员常年伏案工作,上下班还坐马车坐轿子的,不如骑骑自行车,强身健体。

“是啊,感觉可以供八匹大马同行,你知道翰林院怎么走吗?”

到了宫门前,已经能看见禁军守卫了,沈珉玥突然问沈玉耀。

沈玉耀摇摇头,她又没来过,皇宫里的地图也不会很详细,她只模模糊糊记得大概位置。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找人带路啊!

沈玉耀冲值岗的两个禁卫之一的老熟人摇了摇手,“姨兄!”

因为沈玉耀和沈珉玥都没穿宫装,另一个守卫完全没认出她们的身份,还在疑惑元统领什么时候有这样好看的表妹了。

元石陆看见沈玉耀,脸都青了。

他,一个掌管宫门守卫,手下几千人的禁卫军统领,是怎么一步步从夜间门看守皇宫宫门,沦落到贴身护卫公主,再到站守白日宫城大门的?

还不全是拜他那位小表妹,玉阳公主所赐!

见到玉阳公主,他真是浑身一麻,总觉得有大坑在前面等着!

可是公主唤他,乃是命令,他岂敢不从命,只能磨磨蹭蹭的过去,冷着一张脸给沈玉耀行礼。

“臣,见过玉阳公主。”

因为沈玉耀站的距离比较远,又在见元石陆的时候卡了个视觉死角,所以另外值守的禁卫并没有看见元石陆行礼这一幕。

“免礼,没想到又在这儿见到姨兄了,可真是缘分啊。”沈玉耀由衷感叹。

沈珉玥则抬头打量元石陆,眼神很有些奇怪。

好在元石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来者不善的沈玉耀身上,没有发现沈珉玥奇怪的带着悲悯和兔死狐悲的表情。

“公主,属下实在是不太想要这份缘分。”

“哈哈哈,姨兄说话可真是风趣幽默,姨兄性情开朗乐观,真叫人羡慕。我与姐姐想去宫城里的翰林院看看,可否请姨兄带路啊?”

职位没有降,但是负责的工作却越来越边缘化,这还有心思跟沈玉耀说些抗拒的话,可见元石陆真的一点儿都不着急。

不是性情开朗是什么?

要是换个人,估计早就自闭了。

元石陆听沈玉耀说姐姐,他就知道站在沈玉耀身后的女子是谁了,这个年纪只有六公主。

“臣见过六公主,六公主,宫城乃是大臣们日常处理国事之地,翰林院内更有不少记载朝中要事的文书,不能随意乱进。”

元石陆寄希望于沈珉玥能明事理,不要像沈玉耀一样任性。

翰林院这种地方,他身为禁军统领也不能随便乱进啊!

“元统领,我与妹妹只是去看看,保证什么都不碰,也不会多看,更不会将里面的东西带出去,或是同他人透露我们在其中看到了什么。”

事实让元石陆失望了,沈珉玥已经被沈玉耀带坏了。

什么善解人意,她想去哪儿去哪儿!皇宫就是她的家,她横着走又能如何!

元石陆欲言又止的看看沈玉耀,又看看沈珉玥,最后在两位公主的重压下,垂着头,应了声是。

他怀疑自己回去之后,可能要被分配到冷宫值守了。

同僚见元石陆要带两个女子进入宫城,不解的皱了皱眉,元石陆期待的看着他,希望同僚能按照规定,坚定的拒绝闲杂人等入内。

然后他就可以脱身了,跟沈玉耀说,看吧,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职责所在。

结果他的同僚和他一起站岗的时间门太短,默契显然不是很足,元石陆期待的小眼神落在他眼中,成了一种威慑。

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随便乱说话。

想到元石陆虽然被安排到这边守门,但身上的官职还在,本身又出身高贵,日后必定不可限量。

在尽忠职守和给前途明亮的同僚一个面子的选择中,禁卫默默的选择了后者,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揉揉肚子说:“肚子有些饿了,元统领,在下先去用膳,一刻钟后回来,还请元统领帮在下看一会儿啊。”

元石陆挽回的右手刚伸出去,他就看见自己的同僚化作一股风,身影已经消失了。

“但凡你平常在校场训练的时候,有这个速度,也不至于被安排来白日看大门。”元石陆愤愤不平的吐槽。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如果不逼一逼,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沈玉耀将元石陆和同僚之间门的小九九尽数映入眼帘,轻笑说道:“姨兄,走吧。”

元石陆能说什么,他只能应是,硬着头皮往里走。

当脚踏在门内时,那种感觉和平常完全不同。

这条路,是世俗不让女子走的路。

沈玉耀面无表情的低下头,不让她走,她就不能走吗?

她不光要走,还要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走在这里!

“玉阳?”

发现沈玉耀停步的沈珉玥回头唤了一声。

“来了。六姐你看,这里门槛好高啊。”

“毕竟是达官显贵们日日踏足之地,门槛自然要高些。”

沈珉玥也颇有些感触,她倒没有沈玉耀的野心,她能走一走,就很知足了。

其余公主可能这辈子都没走过这条路,公主入后宫,走的是另一条路,不与大臣们撞见,只有在面那条街上会遇见。

说话间门,穿过长长的甬道和第二重宫门,步入了一片广阔的广场,顺着广场的路走,斜斜的穿过去,就能看见高楼和单独的建筑。

“那边便是翰林院学士所在,公主,属下是在不能过去。”

元石陆停在原地,他再往里走,就属于玩忽职守,离开岗位了。

沈珉玥跃跃欲试的看着那楼,想要过去一睹究竟。

“六姐先过去吧,我与姨兄想说几句话。”

沈玉耀见目的地近在咫尺,就要与沈珉玥暂时分开。

沈珉玥没有多想,点头拔步就走,她又不是小孩子,做事情还非得人陪着才行,再说沈玉耀不跟上来才好,这样她若是害羞,少个人调侃她。

若是被沈玉耀调侃,沈珉玥是真的会恼羞成怒的!

等沈珉玥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空地上就剩沈玉耀和元石陆两人了。

刚刚元石陆还没什么感觉,但当四下无人时,他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沈玉耀在他印象中,就像是一个蓄势待发,伪装成弱小动物的捕猎者,她在盯着一个目标,徘徊四周,静待一个机会,就会直接扑上去,将猎物杀死。

元石陆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有和他相同的感觉,他看到的其他人,似乎都觉得沈玉耀是真的温和无害。

元石陆只想说,去他的温和无害,他现在被沈玉耀当日踢的那一脚,还会隐隐作痛呢!

宴上夺刀时,手腕跟被人打碎了一样,难不成都是他矫情吗?

“姨兄好像很紧张,一直在流冷汗。”沈玉耀有些疑惑,她好像没针对过元石陆吧?“姨兄是怕我吗?”

“不不不!怎么会呢!属下,属下只是穿的太多,今日日光甚毒,公主不如寻个阴凉处歇歇?”

元石陆想说,求求了,放过我!

“都说习武之人,不惧寒暑,姨兄功夫练的不到位啊。听说,老将军送了元家二姨兄入禁军,他也像姨兄一样,被安排在外面,顶着烈日,看守宫门吗?”

元石陆闻言,脸色微沉,低声回道:“属下未曾见过二弟,暂时不知他被安排何处。”

元石陆是元家嫡长子,还是禁军统领,却不知道二弟在哪儿,肯定是有人故意瞒着他。

想要瞒住元石陆,一个人肯定不行,而且瞒着他这件事有什么好处呢?这件事值得深思。

其实很简单,因为元石陆和他弟弟虽然都是嫡子,母亲却非同一个。

元家原本的主母在生下元石陆的妹妹元清影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后来元家家主又娶了续弦,那续弦乃是从妾里扶正,原本的庶出二子,转眼就成了嫡子。

于是有些人就生出了别的心思。

这同样是一种权力的争夺,就如同皇子争夺皇位一般。

不过当皇帝需要一点好名声,所以无论私底下斗的多狠,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可那些大家族的继承人,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这跟有没有前人有关系,人的底线是被一步步拉下来的。战国之时,人们信守盟约,重视承诺,若是签订了文书,就会真的遵守契约。

可是后来天下大乱,出了几个格外卑鄙,会骗人的家伙。

于是所谓的盟约,就成了一纸空谈,承诺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的大话了。

“姨兄可曾听说过,前朝公孙家?”

元石陆明显在史书上比较苦手,毕竟前朝三四百年,除非是实在对此有兴趣的文人,否则大部分人都不会去翻阅史书。

“公主请讲。”

元石陆心脏咚咚的跳着,他有一种预感,接下来沈玉耀要说的话,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或许当命运的重大抉择摆在眼前时,人自身是有感应的。

沈玉耀用不轻不重的口吻,简单陈述了一下前朝开国时的功臣之一公孙悠的子孙之事。

公孙家和元家有些像,都是原本已经沦为寒门,后来靠着从龙之功,在战场上拼杀功劳,一跃成为大家族之一。

可这样的家族,底蕴太少,人没有实打实凿的本事,于是三代而亡。

“三代而亡?是说,全族皆亡?”

元石陆没想到前朝公孙将军的后代会如此不济。

“对,因为他们第二代家主,即公孙悠之嫡次子,他亲手毒杀了兄长,霸占嫂嫂,坐稳家主之位,后来,他被侄儿亲手所杀,而他的侄儿跟随当时的太子忠,动兵助太子谋反,最后害人害己,太子忠谋反失败,被当时的忠武帝赐死,跟随他的公孙家,则是满门抄斩。”

沈玉耀话音落下,元石陆面如金纸。

嫡次子毒杀兄长,霸占嫂嫂,养大侄儿,又被侄儿所杀。

这就像是他未来的预言。

“姨兄为人光明磊落,可这世上多小人少君子,日后还是要多多小心。”

“多谢公主指点。”元石陆承了沈玉耀这份情。

他不是毫无所觉,只是他不愿意相信,对他极好的昔日庶母而今嫡母,还有自小一同长大的弟弟,乃至疼爱他的爹爹,对他寄予众望的祖父,都有害他之心。

其实很正常,在元老将军心中,家和才是最重要的,若真要比,那儿子也比孙子重要。

只要元石陆的爹有了换继承人的想法,那元老将军肯定要支持儿子。

这就是真相,令人痛苦又无可奈何,只因人心都是肉长的,天生便偏着。

好在今日有沈玉耀一番话,元石陆不至于到死都糊里糊涂。

“对了,姨兄知道何为柳暗花吗?”

元石陆刚刚还感动于亲戚中还有好的,他母家的人就是靠谱,然后就听到七公主问他不该问的事情了。

柳暗花,他当然知道。

“公主,您是从何处得知柳暗花的?”

沈玉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姨兄需要一份一步登天的大功劳,不如,我送给你。”

如果这件事有关柳暗花,那确实是一步登天的大功劳了!

只要手持这份功劳,他以后在皇帝面前就是独一份的存在,到那时,不是元石陆依靠元家的势力在朝中立足,而是元家需要元石陆,为元家贴金。

元石陆对上沈玉耀的眼神,突然觉得那眼神好熟悉。

他在很多人眼中看到过这种眼神,皇帝、太子、申王,乃至他的父亲和祖父。

那种眼神,名为对权力的野心。

一个公主,她为何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公主,敢问,臣要付出什么代价?”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可能落在他头上,但他可以付出代价,去吃一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哪怕这个代价,是要他的命,他都愿意!

“我是单纯的想帮姨兄,代价的话,若是有朝一日我需要姨兄帮忙,姨兄可一定要伸下手。”

元石陆并没有因为沈玉耀看似友好的话而放下心,甚至他这颗心悬的更高了。

不及时兑现的人情债,才是最大的债。

“臣,定当尽力!”

可是元石陆没有别的选择,他从小到大所能使用的人脉资源,都集中在元家手中,虽说曲家也能帮帮他,可那份帮助是有限的,并且需要偿还回去的人情债,不一定会比沈玉耀这儿低。

既然如此,为何不选择相信沈玉耀呢?就当是为他自己赌一次,他相信沈玉耀不同寻常。

元石陆打算沉下心来仔细想想,想想他这位年幼的表妹,到底想要做什么,而他又要怎么帮助对方。

沈珉玥很快就冷着脸出来了,与沈玉耀一同上了马车离开,而沈玉耀给元石陆留下了一个信息。

上了车,沈玉耀仔细观察沈珉玥,发现她是真的在生气。

这就奇怪了,难道是看到的人比她想象中要差许多,所以深感被骗,这才生气的?

“六姐见到美人,不高兴吗?”

“美人自然能令我高兴,可别有用心的人,就叫人恶心了。”沈珉玥想到那个冲着她搔首弄姿的家伙,就觉得特别油腻,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再想想貌美如花的美人,一想到美人和那个家伙天天在一个屋子里打转,沈珉玥就觉得她特别受不了。

感觉美人都脏了!

“玉阳,像新科选入宫的官员,一定要在翰林院呆到过年吗?有没有可能提前离开啊?”

“除非是父皇极为喜爱看重的臣子,否则大多数都要遵循旧例。”

“喜爱看重的臣子,那不喜的臣子呢?”

沈玉耀听了这话,就知道沈珉玥心中有个具体要针对的人了,新科入选的官员里,是谁那么倒霉,得罪了沈珉玥?

沈玉耀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

“不喜的臣子,要不就是被贬官,要不,就是被夺去功名,终身不录用,但这种情况很少出现。大庄缺人,不会随意处置通过科举入朝的官员。”

如果是前朝,那科举出来的人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你不想当官,多的是想当的。

可前朝把人才都嚯嚯得差不多了,大庄建国至今也没缓过劲来,自然比较爱惜人才。

“那我岂不是每次去看美人,都要看见他!”

“看见谁啊?”

“他说他叫丁原。”

沈珉玥没有隐瞒的意思,沈玉耀问,她就说了。

“那个新科状元丁原,听说他年纪不大,长相端正,前途似锦啊。六姐为何讨厌他?”

“我看他是满身穷酸气,贪婪无度,面如夜叉!”

沈珉玥接着说了下自己在翰林院中遇到的。

沈玉耀这才知道,原来是丁原死性不改,又来勾搭良家女子了。

男子大多花心,但是像丁原这样见一个爱一个,而且一个比一个出身好的男子,沈玉耀真是不知道他是爱色,还是爱财了。

大概是都爱,还都想要。

白瞎考状元的脑子,学问学的不错,为人却人品低下。

马车晃晃悠悠很快就到了杨府前,沈珉玥将事情跟沈玉耀说了一遍,散了不少心中的郁郁之气,下车的时候,勉强带了笑脸。

杨可卿听闻公主到来,特意出门迎接。

“见过玉阳公主,见过六公主。”

“免礼,这些日子杨府忙的很,你跟着刘夫人忙上忙下,人都消减不少。这是母妃特意嘱咐,托付我来转交的补药,让你多多注意身子。”

沈玉耀和杨可卿不熟,却还要用殷切关怀的语气说话,沈玉耀说的很别扭。

“多谢贵妃娘娘,多谢玉阳公主挂念。两位公主,请入内。”

尴尬的见面环节结束,一行三人入府了。

刚一进来,沈玉耀的目光就被贴在窗户上的红色窗花吸引了。

“没想到杨尚书还挺看重重阳佳节,竟还好生打扮过府上。”沈珉玥也注意到了,一般都是过年的时候,还有成亲的时候才会贴窗花。

但是成亲会贴喜字。

除非是有人病了,喜字太盛,才会换成普通的红色窗花。

杨可卿有些尴尬的低头笑了笑,“是臣女兄长前些日子迎娶嫂嫂留下的窗花,并非重阳节留下,这窗花要贴到年底,让公主见笑了。”

“有何可见笑的,府上有喜是好事。”

沈珉玥装无辜的表情,跟沈玉耀有一拼了。

沈玉耀能看出沈珉玥说话时不过是佯装平静,实则已经紧张到冒汗了,显然她想起来什么情况下成亲不贴喜字,以及重阳宴上杨尚书之子那一晕了。

“前厅人多,杨姑娘,不如寻个清净之处,聊一聊天?”

沈玉耀开口为沈珉玥解了围,得到六姐一个感激的眼神。

杨可卿看出两位公主没有上门嘲笑的意思,她放松了些许,语调轻快的说:“公主唤臣女小字便是。请公主随臣女来。”

左转右转,她们终于到了一处湖心亭坐下,杨可卿吩咐丫鬟沏茶,再端来糕点招待公主,自己则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现在的状态和沈玉耀见到的,那个会和石采文打架的人完全不同。

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顾盼生辉,整个人就像是被蒙了一层灰尘,头都抬不起来。

仔细想想,上次在千音观时的杨可卿就变了,若是以前,与石采文争吵起来后,她很可能会不管不顾的与石采文动手,虽说看着性情温婉,实则很是凶悍。

但是上次她忍了,她避开了石采文的锋芒。

以前杨可卿是一把刀,现在,她生锈了。

是什么让她生了锈?是流言蜚语,是那一把把看不见的杀人剑。

“你兄长……”

沈珉玥开口三个字,就让杨可卿绷直了背脊,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成亲,我竟完全不曾知晓,若是知道,必定送来贺礼庆贺新婚,说起来,母妃的外祖母,乃是杨家女,我们还有些亲戚呢。”

听到六公主没有问其他事,杨可卿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也敢抬起头说话了。

“公主说的是,按理说,臣女应该唤公主一声表姐的。臣女兄长成亲比较急,再加上身体不适,不宜大宴宾客,便从简办了,只请了家中亲友,邻居都不知道。”

任何一个出身高的贵女,往上倒腾一下,家家都是沾亲带故的,所以像比较远的亲戚,那都不算了。

就着亲戚的话题,沈珉玥和杨可卿聊了两句,随后又冷场了。没办法,大家实在是不熟,能聊的话题太有限。

沈玉耀有些烦这种虚假的客套,她想了想,提出了一个在场三人都感兴趣的话题。

“杨公子那日回来后,大理寺的人可有上门询问过?”

沈珉玥不愧是沈玉耀选定的吃瓜小伙伴,听到这件事,耳朵都竖起来了。

可惜杨可卿知道的太少,她点点头,“来过,但是很快就走了,母亲说,已经定案了。”

“定案?”大理寺内部的事情,沈玉耀不太清楚,因为她的人暂时还没有渗透到真正的朝廷运作中。

但是不管有没有人,沈玉耀都明白,有关柳暗花的案子,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定案。

除非柳暗花根本就没有捅到皇帝面前。

官员不说,暗卫难道也不说吗?沈玉耀想着,回去她要问问于三。

如果这件事又有皇帝布局,那可就了不得了,左州的案子,皇帝在等铁锤,再加个柳暗花,只是要将所有业障一同扫清吗?

“恩,大理寺说,在千音观为兄长诊治的太医,在回京路上突发恶疾去世,医案在慌乱之下丢失了。随后又请了个太医过来给兄长把脉,那太医说兄长不是中毒,就是身子较为虚弱,喝酒吃秋蟹太过寒凉,这才突发恶疾,现下已经没事,慢慢调养就能好。”

杨可卿说着,又低下了头,脸躲在阴影下,表情格外冰冷。

两个突发恶疾,一个死在半路,一个半死不活。

正常人听了都会觉得不对劲。

“杨尚书与夫人,都认同那太医的话了?”

“恩,然后兄长便成亲了。”

沈玉耀和沈珉玥对视一眼,事情不简单啊!

总觉得是一伙人干的恶事,除了那帮人,谁还能如此手段通天,胆大包天!

第 47 章

从杨府出来的时候,不过是午后未时初,在杨府吃了顿饭,但因为大家都心中藏着事,这顿饭吃的食不下咽。

沈玉耀和沈珉玥上车后,两人就凑到了一起。

沈珉玥先问了,“杨府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虽然是问话,但沈珉玥完全就是在说陈述句。

“六姐已经确定我瞒着你事情了,还问什么?六姐你真想知道杨府内幕?”

沈玉耀一边吃蜜饯,一边问沈珉玥,从她的表情没办法看出她有什么想法,好像就是随便一问。

可沈玉耀这一问,让沈珉玥迟疑了,她真的要知道吗?

沈珉玥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好怕的?其实在她被沈玉耀拉出来到杨府见杨可卿时,就是被沈玉耀拉上贼船了。

她人都在船上了,便是此刻想要后退,又能退到何处?跳水里躲着吗?

她自幼不善洑水,进去就是淹死。

“你说,六姐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自认还是有些脑子的,别的或许帮不上忙,但至少能帮你分析一下局势如何。”

沈玉耀吃了一惊,她第一次放下了手中的蜜饯,正儿八经的打量他人。

沈珉玥坐得很稳,不惧她打量,仰头挺胸的等着。

沈玉耀满意的挑了下眉头,喜笑颜开,“六姐可真是给了妹妹一个大惊喜。”

“你才是给了我更大的惊喜,不对,是惊吓。”

沈珉玥本来还想装糊涂的,人活一世,难得糊涂啊。

可她发现,装糊涂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对她来说很危险。

今日在杨可卿口中得知的事情,让她意识到,即便是一个大家族的嫡传公子,也会因为他自身的身份,引来杀身之祸。

最可怕的是,人死还死不了,要尊严全无的苟活,生死全在掌局之人的一念之间。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沈珉玥一下子就联想到之前她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成为郑家晋升途径时,不愿回宫,想要逃避,却求助无门的情况。

她不能一直躲下去,因为命运从来不会因为她的躲避而放过她。

那干脆就主动出击,寻找一个万全的解决方法。

“什么惊吓,这一定会是一个惊喜。杨家的事情很简单,父皇想要对付世家,就利用了一下左州大案和柳暗花。”

沈玉耀看出沈珉玥是打算投诚了,为表诚意,她就直接说出了真正站在幕后看着一切的人。

“父皇?难道是父皇杀了太医?”沈珉玥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下意识的猜测后,马上摇头,“不是,父皇只是在推波助澜,是售出柳暗花的人,动手了。”

“杨栋染上柳暗花,绝对不是巧合,就如同他之前丑闻转眼传遍京城的事情一样,有人想对付杨家,父皇帮了后面的人一把。至于柳暗花的来源,我猜,是来源于皇室,更准确的说,是敬王。”

沈玉耀非常干脆的告诉了沈珉玥答案,不让她随便乱猜下去。

“皇叔!他岂敢碰禁物!”

沈珉玥知道沈玉耀手里攥着秘密,但她只以为那秘密有关太子,没想到竟然还牵连到了敬王沈岚!

“等等,我常年居于宫中,对宫外之事一无所知,你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于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沈珉玥的反应是真的很快,几乎马上就察觉到了沈玉耀的真实目的。

沈玉耀长舒一口气,她来到这个世界,算起来也有一个多月了,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给出了不同程度的试探。

算起来,只有一个沈珉玥能察觉到她别有目的。

沈珉玥的敏锐,简直就是天生为政的料子啊。

“或许我是在胡闹呢。”沈玉耀心情大好,还与沈珉玥说笑。

沈珉玥无师自通的露出现代人的呵呵表情,就那一副我看你装的模样,真的让沈玉耀梦回现代。

“你说过很多次,你不会瞎胡闹。”

一旦去掉原本属于七公主的天真滤镜去看现在的沈玉耀,就能发现现在的沈玉耀和原来有多么大的不同。

沈珉玥觉得认为沈玉耀是天真烂漫小公主的人,都是傻子!

沈玉耀几乎将她的野心,她的不怀好意摆在了明面上,怎么就没人发现呢?

沈玉耀没办法给沈珉玥解释,什么是穿越,什么是人的固有印象。

原主可没有沈玉耀那么多心眼,原主的本质,还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

只不过半路换了芯儿,而这个新换的沈玉耀,就躲在原主的皮囊下,靠着原主给众人留下的印象,搅了一个多月的局。

“知我者,唯有六姐。我的人发现了一个有关柳暗花的秘密,那就是柳暗花,若以少女之血浇灌,以人身蕴养,其效果更佳,也能卖出更高的价格。敬王府每年都会从远处运来妙龄女子,这几年当以左州女子最多,只进不出。”

这些情报,都是后来于三从暗卫处得知的。

自从沈玉耀意识到皇帝有意的将一部分暗卫的情报收起来后,她就在想,皇帝自己一定还有一个独立的情报部门。

于是她让于三去仔细搜查。

正巧这段时间皇帝的经历都放在朝堂上和太子身上,而于三在暗卫中表现一向优秀,没有排名第一第二的人盯着,于三就是最强。

所以细查之下,于三还真找到了那一份隐藏的情报。

不过和沈玉耀想的不同,皇帝并没有单独的情报部门,他只是将那一部分情报收起来了。

想想也是,皇帝又不会未卜先知,他哪儿知道自己培养的暗卫里还会有内鬼啊,他之所以将情报收起来,也不是要防着暗卫,就是最近常看,所以没将那部分情报放在暗卫手里。

这点儿出入无关全局,拿到情报后,沈玉耀就确定所有局后面都有皇帝的影子了。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甚至运往敬王府的少女家住何处,年龄几何,姓甚名谁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两年来,他一直盯着敬王府。

为什么之前不动手,沈玉耀就不清楚了,或许是为了事情闹大,最后一并捅出去,让敌人不得翻身吧。

又或者,是想给亲弟弟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想到这个解释,沈玉耀只想笑,她从沈崇身上是看不出什么宅心仁厚。

沈珉玥听的倒吸一口凉气,敬王是真的胆大包天啊!

“就在京城,养花卖花,皇叔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沈珉玥不知道柳暗花到底是什么,但她知道,那是一种先帝严令禁止买卖的东西。

那是一种,可以让人变成鬼的东西。

“不光如此,左州太守杜高俊有一笔赃款下落不明,我一直怀疑是太子与敬王联手吞下了。”沈玉耀说到了正题,“希望六姐能帮我一把,让我彻底确定此事。”

沈珉玥就知道她听了那么多秘密,沈玉耀不可能不给她派任务。

不过既然已经投诚,那就没什么好排斥的了。“你说,我会尽力帮忙。”

沈玉耀小声吩咐沈珉玥。

驾马的车夫白元就当自己是聋子,车厢里传出来的惊天秘密,在他这儿左耳进右耳出。

那天晚上,他和别人换了时间,正好被玉阳公主抓了壮丁,驾马车去宫门,帮公主闹事。

白元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一晚上,没想到最后被玉阳公主保下了。

现在,他就是玉阳公主忠诚的车夫,他的嘴和他的命绑在一起,绝不会背叛。

沈玉耀基本上也已经布好了她的局。

皇帝有的是耐心等待太子和敬王坐不住,可沈玉耀没什么耐心了。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沈清瑾做刀,皇帝做网,为的就是将太子党与敬王势力尽数铲除,现在太子明显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几乎不再出手帮敬王掩盖。

而敬王,他狠毒贪婪至极,没有太子谨慎,这种人做事很容易留下破绽,更不要说他还信了沈清瑾的邪,打算和沈清瑾勾搭一下,去对付太子。

他的胃口越来越大,几次与太子联手,成功吞下巨额财富,让他更是狂傲。

他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了,竟然对太医下杀手,就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还敢将柳暗花卖给杨栋,害了杨成业的嫡子。

他是只认钱,不认人,那就别怪别人出卖他。

几方人马各怀鬼胎,正是适合搅局的时候,错过这个机会,沈玉耀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人头?

太子手底下绝对有不少人,那些世家更是掌握了大量金钱土地。

让人看着真是眼馋。

又过四日,这四日朝堂上依旧风平浪静。

但是在第五日清晨,朝堂上有一个御史突然站了出来,当众弹劾太子与左州前太守杜高俊有所往来,收受巨额贿赂,还与杜高俊联手,贪下了修筑河堤的款项,导致左州涝灾,死伤无数。

他甚至还拿出了,那个曾经在重阳宴上的老者口中出现过的账本,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了杜高俊往京城运的钱粮。

皇帝当场大怒,将太子禁足东宫,事情交托大理寺审查,由大理寺卿江朱韬亲自主理,禁军统领元石陆协助。

让禁军帮忙,那就是说可以动用一部分的兵力了。

这事儿彻底闹大,江朱韬在散朝后,马上领着大理寺少卿与大理寺数人,到杨府要人。

他声称,杨府公子杨栋之前在重阳宴上的案子有蹊跷,此案恐与太子有关,要将人带走审问。

一片混乱中,杨栋被大理寺的人抬走,暂时关押在大理寺的牢狱中。

皇后郑婉婉闻讯,当场昏厥,重病晕倒,一直到晚上都没有醒来。

沈崇下朝后去看了一眼皇后,后来发现皇后是真的病重了,就以不要让外界的事情惊扰皇后,妨碍皇后养病为由,将处理宫务的权力交托到永康殿,同时命禁军把守东宫与凤仪宫,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沈玉耀想去东宫看看,都被人拦在了外面。

她只能去皇后的凤仪宫看看了。

没想到走在路上,碰见了刚随母妃去探望皇后,吃了个闭门羹的六公主,还有六公主的母妃,淑妃娘娘。

“见过淑妃娘娘。”沈玉耀向淑妃行了一礼。

淑妃是个气质温柔,略有些病弱的女子,她是后宫妃嫔中年纪最大的,比皇帝还要大两岁。

但是看不太出来,沈玉耀觉得皇帝比淑妃显老,淑妃不像个年近四十七八的人,说她三十多岁也有人信。

但和外表的温柔不同,淑妃性格很强硬,甚至是比较执拗的,她性格比较独,除了对自己的女儿和帝后外,对其他人连个笑脸都没有。

见到沈玉耀也不见笑意,只是微微点头,说她还有事要先回,让沈珉玥与沈玉耀说两句话。

等她不见了,沈珉玥挺直的背脊都弯了弯,“母妃今日心情不佳,玉阳你别介意。”

“六姐放心,我不是睚眦必报之人。淑妃娘娘和往日并无不同,只有看见淑妃娘娘,我才会觉得,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沈珉玥苦笑了一声,“母妃确实一直未变。你是要去看望母后吗?父皇说过,不让任何人进去探望,连母妃都没能进去。”“总要走一趟,进不进得去另说。”沈玉耀就是走走形式,面子工程罢了,“这次还要多谢你。”

沈珉玥存在感不高,淑妃母家出了事,早就败落,但是很巧的是,淑妃的弟弟在左州为官。

淑妃姓谢,她弟弟名为谢舒,两人年纪差了十七岁。

谢舒五年前通过科举,入朝为官,靠着淑妃的关系,在运粮官的位子上呆了五年,为人能力平平。

其实之前杜高俊往京城运输大笔粮食金银宝贝,不是没人知道,应该说,是只有百姓不知道,那么大笔钱粮不见了,杜高俊怎么可能掩盖的严严实实。

皇帝和当地的官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想要找到证据,其实很简单。

运粮官掌管陆上的运输,沈珉玥稍微透露了下自己想要什么,她那位急着讨好姐姐的舅舅,就将一份按照他的记忆写下来的账本送来了。

不光是运粮和运银的账本,连之前杜高俊从左州运了一批女子到京城,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沈玉耀说谢谢沈珉玥,没有沈珉玥的帮忙,她就得去杜高俊的老宅子里翻一翻了。

“不必言谢,我希望母妃能高兴一些,谢家无人,母妃总会因此郁郁寡欢。”

因为之前谢家犯了事,导致后来谢家后继无人。

淑妃对此很愧疚,觉得自己身为谢家的女儿,却不够受宠,在后宫也未曾帮助谢家逃脱大罪,剩下的唯一一个弟弟还资质平庸不堪大用。

深觉谢家日后要泯然众人的淑妃,要不是为了女儿,可能连帝后都不想给好脸色。

因为她这辈子就这样不温不火的活着了,没有目标,也没有去讨好高位者的动力。

“六姐放心,谢家舅舅为人憨厚老实,他日后还有造化。”

“借你吉言。”沈珉玥还是挺高兴的,太子出了事,势力重新洗牌,对于身居下位者,就能出现新的机会,“对了,秦国相同陛下提及,想要将良娣接出宫。”

“看来国相是想要明哲保身了。”

“可他也伸了手,怎么才能……”

沈珉玥清楚记得,账本里有秦国相的名字。

沈玉耀想了想,秦国相和其他太子党的人不一样,他身为国相,不仅大权在握,学生还遍布天下,极受文人追捧。

之前就说过,大庄很缺人才,有些官员私德有亏,看在他们能办事的份上,皇帝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国相,可太能办事了。

沈玉耀想,如果她是皇帝,她其实不愿意让秦国相下去,或者说,暂时不能动秦国相。

秦国相年纪不大,还正是办事的时候,况且朝堂之中,找不到一个能力与名望可以顶替秦国相的人。

再说了,动了一大堆人,到时候血流成河,名声肯定好听不了,这个时候就很需要文人的口舌来洗一洗血腥。

不动秦国相,更有利于国家稳定。

“秦国相想要脱身,只需功过相抵即可。”

“他没有功劳,只有罪名。”

“你舅舅身上有功,左州不好呆,国相的学生,可以轻易脱离那里。”

沈珉玥恍然大悟,她发现自从她选择和沈玉耀狼狈为奸,不是!是相亲相爱后,她的格局被打开了。

之前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在沈玉耀这儿,都可以很好的解决。

“那我今日就去联络国相。”事不宜迟,沈珉玥想尽快动手。

“你不如去信一封,先问问你舅舅意下如何。”

“不问了,母妃说舅舅胆子小,若是问了,舅舅一定会百般推脱,我先去联络,待生米煮成熟饭,舅舅便不能拒绝了。”

沈珉玥一想到或许母妃很快就能对她笑笑,夸奖她做事周全,她就充满动力,恨不得马上就去办。

沈玉耀也不拦着,甚至还给了她几个人手,用来与秦国相联系。

沈玉耀是想运作一下,让沈珉玥的舅舅到京城来做事。

和认为谢舒蠢笨的淑妃不同,沈玉耀认为谢舒是有些本事的。

在左州那个大染缸里,能保持初心的人很少,沈珉玥的舅舅谢舒不仅独善其身,还坐稳了运粮官的位置,没像石炳生那位族兄一样被拉出来背锅,本身就是一种大智慧了。

更不要说这些年,谢舒竟然一直记得杜高俊运出去的每一笔钱款粮食。

大智若愚,沈玉耀不觉得谢舒是真的一点儿本事都没有。他只是不敢太冒头,因为他与淑妃没见过几次面,甚至不是一母同胞。

谢家出事时,淑妃怀有身孕,听说娘家没了,动胎气流产,其后十来年都没有怀孕。

后来她听说父母亲人都已经死在流放之地,只有一个庶弟活着,还考过了童生,她才开始调养身子,隔年以三十一岁高龄,生下六公主。

谢舒在沈珉玥出生没多久,就考入京城来,与淑妃见了一面,那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谢舒刚出生的时候。

沈玉耀选择谢舒,就是因为他和淑妃母女利益捆绑,又没有太多的感情,能跟沈珉玥一起,老老实实给她办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没什么营养的话,就各自分开了,沈玉耀继续往凤仪宫走,沈珉玥则去跟秦国相合作。

沈玉耀本以为她会和淑妃母女一样,被拒之门外,没想到她到的时候很凑巧,皇后醒了!

她闹着想出去,守在凤仪宫外的禁军得了命令,不敢放她,但皇后是皇帝的发妻,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在没有废后的时候,对她过于不敬,禁足也不能直接下令。

没有明确的命令,禁军的阻拦就没什么底气。

两边僵持不下时,沈玉耀到了。

一见到沈玉耀,禁军那边为首的禁卫便眼睛一亮。

这不是他们元统领的表妹嘛!

在可怕的后宫能遇上一个认识的人是多么的不容易,那禁卫简直要哭了,他不求元统领的表妹可以帮他忙,他只求元统领的表妹可以给他们禁军做个见证。

人要是跑了,那真不能怪他们禁军无能,是皇后的人硬要走!

结果禁卫还没开口,带着太监与禁军对峙的宫女就眼睛一亮,大声喊:“奴婢见过玉阳公主!玉阳公主,您是来探望娘娘的吗?”

玉阳公主!

禁卫眼睛一瞪,没想到元统领的表妹竟然是公主!这是哪门子的表妹,元家没有女儿嫁入皇室啊!

好像,元统领去世的亲生母亲是姓曲,和曲贵妃是一个曲。

禁卫刚刚捋顺了这其中比较绕的亲戚关系,就看到那个点破沈玉耀身份的宫女,指着他鼻子呵斥他。

“大胆!见到公主不行礼便罢,还敢瞪视公主!”“冤枉!属下冤枉啊!公主,属下是李聪啊!”

李聪没想到天降一口大锅,吓得他赶紧行礼,跟着他的几个禁卫同时也行礼了。

凤仪宫的宫人们也一起,刚刚还在门口快打起来的一堆人,现在都老实了。

只有率先开口的宫女,满怀期待的看着沈玉耀。

“免礼,我记得你,你与姨兄一同看过大门。”就是上次那个说肚子饿了,吃饭非常积极的干饭人。

甚至因为跑得太快被元石陆说,在校场训练时偷懒。

李聪嘿嘿一笑,十分的激动,看公主的样子,应该不会为难他。

感谢他看大门的时候认识了元统领。

“公主……”

汀兰急切的开口,她本想拿沈玉耀压一下禁卫,结果转头沈玉耀和禁卫熟稔的打起了招呼!

那娘娘还能出去吗?

沈玉耀先是冲汀兰使了个眼色,让她稍安勿躁,随后问李聪,“李禁卫,不知可否让路通行,吾想进去看看母后。”

“公主入内,倒是可以,但皇后娘娘不能随意出宫,还有公主身边的宫女,不可入内。”

意思就是说,沈玉耀自己进去可以,除此之外,不能带任何一个人。

而皇后想出来,那是绝无可能的。

沈玉耀点点头,“好,汀兰,母后醒了?”

汀兰见事情实在没有转圜余地,只能作罢,乖乖为沈玉耀在前面带路。

“回公主,娘娘刚醒没多久。”汀兰转过头看其他宫人,“你们各自去做事吧。”

“是。”

一场冲突就此结束,李聪看着沈玉耀的背影,露出一丝庆幸。

他今天运气还挺好的!

沈玉耀从汀兰口中得知,自从重阳宴后,皇后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头疼欲裂,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后来找太医开了止疼的方子,吃了几天,倒是有所好转。

可惜今日听到了太子在朝堂上被弹劾,皇帝一怒之下将太子当着朝臣的面禁足的消息,病情直转极下,直接昏迷。

刚刚皇后醒来,一直喊头疼,太医送来了止疼的药,效果一般,皇后还是疼的不行,心烦意乱,就想出去走走,看看太子。

“公主,皇后娘娘素来最疼您,您可千万要劝着娘娘些,万万不能再这样熬身体。”

汀兰是真的着急,皇后是她的主子,若是皇后倒了,她在这宫里,下场不会好多少。

在名利场中,人人身边都有朋友,有敌人,朋友不一定会在你落魄的时候帮你,而敌人一定会在你落魄的时候,踩你一脚。

“你放心吧,我尽力。”

沈玉耀大概摸清了皇后目前的情况,她怀疑皇后的脑子里有东西,大概率是肿瘤,就是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

不管是什么性质,在这个医术不够发达的古代,开颅手术的成功率极低,皇后的病注定是无药可救。

就看皇后能撑多长时间,现在止疼药已经产生抗药性,接下来就是全靠皇后的意志力了。

“娘娘,玉阳公主到了。”

“玉阳?娘的女儿,快些进来。”

皇后的声音有些尖锐,听着好像挺有精神,实际上每一个字都中气不足。

入内,沈玉耀一抬头,看见了披头散发的皇后正头上绑着带子,扶额闭目,一脸痛苦。

因为这段时间皇后一直称病不出,沈玉耀自打回宫后就没见过她,对皇后的印象,还停留在重阳宴时。

现在再一看皇后,真是让沈玉耀大吃一惊。

眼前这个带着病容,眼窝深陷,眼底青黑一片,脸色惨白的憔悴女人,还是那个光彩夺目,雍容华贵的皇后吗?

简直是变了一个人。

“女儿见过母后,母后怎病的这样重?太医呢!太医现在何处!”

沈玉耀赶忙上前搀扶要坐起来的皇后,焦急的问汀兰。

“回公主,太医在太医署为娘娘配药。”

“玉阳,母后都是老毛病了,不打紧,过几日就好了。”皇后被沈玉耀喊得心烦,“太子怎么样了?”

她现在满心都是太子的情况,完全忽略了自身。

“母后,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身子养好,只有您好了,太子才能好啊。”

以前沈玉耀都会喊太子为大兄,但是现在她直呼太子。

这是一种称呼上疏远。

沈氏皇族内部家庭氛围还是挺强的,私底下相处,并不会把皇字挂在嘴边,就如同寻常人家一般,只有关系不算亲近的,才会用正式称呼。

比如沈清瑾,从来不会喊太子为大兄,见面要不就是太子殿下,要不就是大皇兄。

加一个皇字,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如果是平时的皇后,肯定能听出来沈玉耀称呼上的改变,也能明白这代表什么。

但是现在的皇后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那么多了。

“他不好,我就好不了。玉阳乖,如实告诉母后,你父皇是不是打算废太子?”

皇后最看重的就是太子之位,只要皇帝不废太子,什么都好说。

太子若是储君,那他所做的一切都有整个皇室,乃至整个天下去承担,可他如果只是大皇子,那他犯下的错,足够让他去死。

“母后放心,父皇最是公平,他不会轻易听信谗言。周御史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账本,上面所记谁知是真是假,无论前朝还是本朝,都没有因为一册账本,废除太子的先例。”

沈玉耀看似宽慰皇后的心,实则让皇后无比戳心。

皇后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因为她知道,如果皇帝秉公处理,那她儿子别说太子之位,就是小命都可能不保!

皇后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几乎想要此刻晕过去,但她知道,如果此刻晕了,那她儿子就真的没救了。

“玉阳,你帮母后一个忙,把你父皇叫来,母后有很重要的事情,与你父皇说。”

沈玉耀看皇后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想到了郑泽。

郑家不会真打算用自家人的命,给太子续命吧?

一个郑泽不够,再加上一个皇后?

沈玉耀知道,郑泽的死或许是有意为之,但皇后的病来势汹汹,绝对和郑家没关系,郑家自己也清楚,皇后是不能没的。

太子的位置稳不稳,全看皇后在不在,皇后不在了,那就没人去平息父子间的矛盾,后宫也无人向着太子了。

“母后,您先好好休息,女儿这就去求见父皇。”

皇后闭着眼睛,又重新躺了回去。

她一言不发躺着的模样,就像是已经没气的尸体,如果看不见她起伏的胸口,沈玉耀甚至感觉不到她还活着。

这病来势汹汹,估计是好不了了。

沈玉耀沉着脸出门,等关上寝宫的门,她侧过头问汀兰,“母后以前就时常头疼的睡不着吗?”

“回公主,娘娘自小公主去世后,就一直如此了。”

小公主去世?

沈玉耀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小公主的事情,汀兰见她疑惑,便解释道:“便是,沁阳公主。”

沁阳公主,也没听说过啊。

沈玉耀突然有种她成了别人的替身的预感。

汀兰似乎觉得沈玉耀一定知道此事,但不管是沈玉耀还是原主,都没听说过什么沁阳公主,可能连其他公主也没听说过。

毕竟那些公主一直嫉妒原主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封号,若是知道前头还有什么沁阳公主,或许就不会嫉妒原主了。

沈玉耀出来后就打算去找皇帝说一声皇后的愿望,结果听见李聪跟汀兰说,皇帝下旨,让皇后在凤仪宫内养病,不许踏出半步。

直接下旨,就是要让朝野内外的人都知道,帝后不和了。

口头的旨意和直接下旨,意义完全不同。

沈玉耀脚下一转,先回去找曲贵妃了。

不管如何,她今天一定要让太子知道,皇后病重命不久矣,而他即将陷入一个更大的危机中。

逼他走下一步!

曲贵妃连太子和秦淑君吵架动手,这么私密的事情都能知道,手里一定有东宫的人,而且是离太子很近的人。

绝对能将消息传进去。

想让曲贵妃点头可不容易,沈玉耀说的嘴都要秃噜皮了,曲贵妃都一直没有点头。

“母妃,您就帮帮我吧,母后病重,她真的很想见太子一面。太医说,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不是母妃不帮你,是现在陛下将东宫和凤仪宫围得水泄不通,母妃实在无能为力啊!里面确实有母妃的人,可外面的人递不进去消息,里面的人也出不来,难道母妃能隔空让他们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吗?玉阳,母妃说过了,你离中宫和东宫都远一些,眼见他大厦将倾,别人躲都来不及,怎么就你傻乎乎的往前凑啊!”

曲贵妃被沈玉耀缠的头疼,吐露真言,她不是不想帮,是爱莫能助。

“那母妃帮我见一面父皇。”沈玉耀本来不想晚上去找皇帝,但是现在不找不行了。

能让消息流通起来的人,只有皇帝。

曲贵妃这下是真的无奈了。

“哎呀老天爷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讨债鬼哦!”曲贵妃伸出食指,戳了下沈玉耀的额头,“你啊你,比你三哥还让我头疼!你去见陛下可以,但绝对不许为太子和皇后求情,知道吗?”

“女儿知道,母妃莫不是以为女儿是傻的,父皇正在气头上,谁去劝都要挨骂,女儿才不会故意找骂。”

沈玉耀冲曲贵妃乖巧的笑了笑,曲贵妃看着鲜活可爱的女儿,心情大好的将她揽入怀中抱了抱。

“我的女儿,自然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善解人意的女儿。有些人自己没有女儿命,却偏要去抢别人的女儿,最后还不是一无所有,真是可笑。”

曲贵妃想到皇后要死了,压不住眉眼间的欢喜。

她真的恨啊,自从她被皇后将女儿从身边夺走,又听到皇后为女儿求来“玉阳”的封号,她就恨的不行。

她恨不得让皇后直接死在当年!

曲贵妃叫来宫人,让那宫人带上宫牌,为沈玉耀带路,天色已晚,没有宫牌是不能在宫中胡乱走动的。

“多带上几个人,快去快回。”

“恩!多谢母妃!”沈玉耀起身,走之前随口问了句,“母妃,宫里曾有公主,封号为沁阳吗?”

“……什么?”

“今日女儿听人说,母后曾生下一位小公主,后来小公主不幸去世,那位姐姐封号是沁阳,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沁阳公主的名头,也没有听说过母后曾经有过公主。”

“等你回来,母妃再同你细说,快去吧。”

曲贵妃让沈玉耀先走,沈玉耀点点头,转身沉下眸色。

皇子之名,从水从玉,沁阳的封号,便是从水。

皇后和太子奇怪的好感,还有皇帝对原主格外的宠爱,不会都是因为那位早逝的沁阳公主吧?

若真是如此,那倒好说。

活人确实比不过死人在他人心中的地位,但活人可以创造更多价值,很多东西,是死人永远做不到的。沈玉耀不知道,她前脚刚离开,曲贵妃就阴沉着脸,一巴掌将桌面上的杯盏全都扫在了地上。

“好啊,你竟敢告诉我女儿,她的事情。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可恶!可恶!”

曲贵妃气的剧烈喘息着,好半天才叫人进来,收拾那些碎裂的东西。

同时,她回了内室,叫来身边的大宫女飞红,送出了一张纸条。

看着铜镜里面容稍有扭曲的自己,曲贵妃露出一丝冷笑。

“都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你这个女人,一直是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你害我女儿,就不要怪我,拿你的女儿来害你!郑婉婉,千不该万不该,你不应该这么对我!”

她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都怪郑婉婉十四年前将她的女儿抱走,这才有了日后的种种纠葛。

曲贵妃心头的恨,一直不曾消散。

她恨皇后夺她女儿,她也恨皇帝默认此事,还劝她大度!

她的女儿刚回到她身边时,连一声母妃都不会喊,她不认她为母,那么多年本该亲密的时光,都被郑婉婉给偷走了。

而皇帝就是帮凶!

不急,不急,这不就让她等到一个好机会了吗?她会报仇的。

曲贵妃拆掉头上的金钗,松开发髻,准备就寝,她心情还不错。

另一边,沈玉耀很快就到了紫微宫,皇帝像是提前知道她的到来一般,沈玉耀刚到,就看见太监总管余柳在门口等着了。

“奴婢见过玉阳公主,公主,这么晚了,天黑路难行,怎么不多提两盏灯?”

余柳上前,殷勤的为沈玉耀执灯。

“吾着急,想早点儿见到父皇,父皇是不是已经入睡了?”

“没呢,陛下今日要处理政务到亥时。”

戌时?换算一下就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

加班到这么晚?比狗还累了。

其实一般情况下,皇帝到下午就没什么事了。

沈崇是个好皇帝,他事事过问,一般会忙到傍晚。

这几天他加班到深夜,工作量剧增,主要原因是他最近在搞事情。

第 48 章

沈玉耀进去的时候,皇帝正在批改奏章。

他听到动静抬头,沈玉耀才发现,才几天没见,皇帝的鬓角就生出白发来了。

看来这次设局,他也耗费了不少脑力,好在看上去精神头还不错,没有到熬的油尽灯枯的地步。

“女儿见过父皇,父皇,夜已深了,明日还要上早朝,应当早些歇息的。”

沈玉耀向皇帝行了一礼,随后自然的说出关心的话语。

好像她今天晚上过来,就是为了关心几句老父亲。

老父亲闻言,心底升起几分暖意,沈崇眼见有些花了,在灯光下看不清女儿的模样,他招招手,让沈玉耀到跟前来。

沈玉耀走过去,余光正好看见摊在桌子上的奏折。

只是一眼,沈玉耀就知道那是在说什么了,全篇都在说敬王的恶行,开头就是认为敬王其心可诛,想要请皇帝将敬王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不过沈玉耀的目光没有在上面丝毫的停留,好像完全没看见似的。

“父皇,母妃很担心您,叫女儿过来看看。”

确实是曲贵妃的人过来求见,沈崇想到心爱的女人,再看看他们共同的女儿,心中因为太子皇后而起的烦躁都消去三分。

“朕知道,你与你母妃都是好的,在这后宫,只有你母妃是真心的将朕视作夫君,也只有你,才是真心将朕看做父亲。”

沈崇伸手摸了摸沈玉耀的头发,略有些混浊的眼珠里,满是慈爱。

“父皇,妻子仰慕丈夫,儿女敬爱父亲,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然也都是发自真心之情。”

沈玉耀知道沈崇喜欢听什么,说的话完全符合沈崇的想法。

至于她本人赞不赞同?呵,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理所应当,人与人之间,遇见真心,那是幸运。

“你啊,太善良单纯。你母妃之前曾说过,最担心的就是你,你被她养的太过不谙世事,日后有人欺负你,可怎么办呢?”

沈崇和太后不愧是亲母子,问出来的话都那么像。

“有父皇在,女儿不会受欺负的,而且还有太子哥哥呢。”

沈玉耀一提太子,沈崇脸上的笑立刻僵硬,收起了几分。

不过他不愿意将心中的怒火冲着女儿发出,于是放下手,略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

“你去看过你母后,她身体如何了?”

凤仪宫发生的事情果然瞒不住沈崇,所以他是真的想与皇后撕破脸,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皇后太子了。

沈玉耀想,这种态度,一定是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那些证据让皇帝下定决心,这次要对付太子党。

“母后的状况不太好,父皇,母后她很想见见……太医说,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沈玉耀没有提到“太子”二字,让沈崇的情绪稍微好了点。

人的情绪是很神奇的,有些特殊的字眼,就像是愤怒的开关,如果听不到,心中的气就会消下去很多。

沈崇疲惫的微微合眼,沈玉耀上前,伸手为沈崇轻轻的揉额头。

“嘶……”皇帝被疼痛弄得一下子清醒了,不过按摩的时候,手确实重一点更舒服,“听说你最近一直在习武,没想到武功没多少长进,手劲大了不少。”

沈玉耀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她都已经这么小力气了,还大呢?

想想她吃饭的时候把瓷碗捏成碎末,力气确实是太大了,如果是人的脑袋,怕是能直接捏爆了。

太血腥了,况且杀了皇帝,目前没有任何好处。

“父皇有没有稍微好一些?”

“恩。”

疲惫产生的头疼症状慢慢消退,没有病痛折磨,皇帝的心就软了。

皇后和他,是少年夫妻。

相伴相扶二十余载,两人没有多深的感情,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也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了,没有爱情,但有亲情。

皇帝确实恨皇后和太子做的事,但他同样会不忍对方的死亡。

“没想到皇后的病这样重,如果这是她的愿望,那就见一面吧。玉阳,明日你去东宫接你大皇兄,将他送到凤仪宫,但切记,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此事,也不要让他久留。”

皇帝松了口,沈玉耀满意了,她又按了一会儿,皇帝就发出了一阵阵均匀的呼噜声。

看来是真的累,这就睡着了。

沈玉耀停下手,走到一旁,仔细瞟了两眼摊在桌子上的奏折,在奏折的最后,她看到了曲字落款。

这是曲家呈上来的弹劾奏折。

查案自然有大理寺,找证据也可以用暗卫,可偏偏折子是曲家递上来的。

沈清瑾这是已经按捺不住了?还是说,他认准了太子此番无法翻身,于是迫不及待的从暗处转为明处。

沈玉耀没有动奏折,那上面的证据,几乎都是她曾经查到的东西,她现在和皇帝共用一个情报网。

她悄悄的离开,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等她离开,还发出呼噜声的沈崇就睁开了眼睛。

书房里那么多重要的东西,他就是再舒服也不可能睡着。

他伸出手,将奏折折上,同时自嘲的笑了一下,他真是疯了,竟然连最疼爱的女儿都怀疑。

玉阳今日前来,肯定是被皇后求的心软了,这才来为太子求情。

她是出于感情,和那些因为利益而来的官员不一样,玉阳,她是皇宫里最善良的人。

看来他还是要想想如何处理皇后和太子,毕竟对于这孩子来说,那是她的亲人。

沈崇确实困了,没有想太多,就起身要回寝宫,正巧碰上被沈玉耀吩咐,为皇帝送来被子的余柳。

“奴婢见过陛下!陛下醒了?”

“只是小憩,玉阳已经离开了?”

“是,玉阳公主说陛下已经睡下,不好再打扰,便离开了。”

“恩,就寝吧。”

夜深了,人确实该睡下了。

皇后闭着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头疼欲裂,刚刚喝下去的汤药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她坐起来喝了两口药,就因为头晕,胃里一阵翻涌,吐了很久。

她不行了。

皇后能感觉到她体内有什么正在飞速流失,或许是生命,她还能撑到明天吗?

病痛让她无暇想那么多,实在是睡不着,皇后只能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有零星烛光的屋子。

黑暗中没有光的屋子,让她觉得陌生,好像这里不是她住了几十年的宫殿,而是一处陌生的地方。

郑婉婉突然想起了以前。

好像将死之人都格外的想念从前的日子,她想起了自己还是孩童时,在母亲怀中依偎,听母亲给她讲寓言故事。

母亲告诉她,这世上有很多人,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宿命,母亲的宿命是将她与弟弟抚养长大,而她未来,也将会有自己的孩子,然后抚养他们长大。

后来长大了,她被选为太子妃,嫁给了从来没有见过的皇子。

第一眼看到沈崇时,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她相信未来他们会很幸福,他们会有自己的小家,会有孩子。

可是第一年,她没有怀孕。

年宴上,皇室的宗妇问她为何迟迟不曾有孕,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去观中拜拜神。

还有人催她尽快给皇室开枝散叶,哪怕是并非她生出的孩子,也该让皇子有后。

可是她怎么能让那些人在她之前生下孩子?她的孩子,必定是嫡长子!

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同意了她的想法,认为应该有嫡长子,他同样不允许其他人有孕。

可她就是无法怀孕,后来她发现,有人一直偷偷替换她用的香料,那香料长期佩戴,可使女子难以怀孕。

她查出来是谁,将那个敢对她下手的人拔舌抽筋,任由她无声无息的死在角落里。

于是嫁给沈崇的第二年,她怀孕了,生下了太子。

可是或许那香料毁了她的身子,太子生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而她往后三四年,一直无法再怀孕。

直到,太子七岁那年,她又怀孕了。

她真的好高兴,那是她又盼了七年的孩子,她发誓,不管那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她都要让那孩子,成为最幸福快乐的人,她会倾尽所有,让她盼了七年的孩子,一世无忧。

汀兰趴在床边小塌上眯着,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沁阳,沁阳,娘的沁阳最乖了……”

黑暗中的呓语,如同鬼神的呢喃,吓得汀兰打了个冷颤,她似乎闻到了一股略有些甜腻的香气,让她更昏昏欲睡。

在睡梦中,她似乎看到了妹妹在喊她,阿姊。

太医开的安神药,效果也太好了些。汀兰最后清醒的想法,是想着明日如果皇后还醒着,就再要一份,至少叫她睡个好觉。

皇后睡不了好觉,她身为贴身宫女,同样是一夜一夜睡不好,她没病,她是真的很想睡。

汀兰没有任何抵抗力的陷入更深层次的睡眠,趴在桌子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了。

郑婉婉好像看到了那小小的一团,就被她抱在怀里。

七年没有再抱孩子,她都忘记了小孩子应该怎么抱,不过没关系,她可以从头开始学。

她已经养大了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她一定可以更尽心的抚养,不会再犯养太子时犯的错误。

她每日都要将孩子抱在怀里,皇帝也很喜欢这位唯一的嫡公主,直接为她取名沁瑜,封号沁阳公主。

她坚信一切都会变好的,沁瑜会安安稳稳的长大,她会是大庄最璀璨夺目的明珠。

然后在某一天早上醒来,她怀中的孩子,突然没了生气。

她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没的,太医说孩子略有心疾,但只要好好将养着,一辈子都不会出事,可为什么,孩子突然就没了?

孩子出生到死亡,只有三天。

沁阳公主的封号还没有昭告天下,沈沁瑜的名字还没有上皇室族谱,她就没了。

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后宫,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

她盼了七年才盼到的女儿,上天赐给她最珍贵的礼物,残忍的只让她存活三日,便收回了她的命。

郑婉婉疯了,她觉得女儿没死,她抱着女儿冰冷的尸身,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等孩子都发烂发臭,才被沈崇骂醒。

而那个时候,曲昭仪生下了公主。

她的女儿才死,曲昭仪就生下了一个公主。

是不是她的女儿,转世重生到了曲昭仪的肚子里呢?对,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

那不是曲烟月的女儿,那是她的女儿啊!她要将女儿养大,她要对女儿很好很好,她的女儿没有死,只不过她改了名字,换了一个肚子又回来了。

沁阳的尸身被埋,玉阳继承了属于沁阳的一切,来自帝后的宠爱,与众不同的封号与名字。

郑婉婉觉得是名字没有取好,她的女儿不喜欢,所以才会改头换面重新来人世,既然如此,那就换掉原本的名字和封号,只要女儿回到她身边就好。

其实沈玉耀长大后,越来越像曲烟月,郑婉婉的疯病就好了许多,她已经能逐渐接受孩子的死亡了。

可是现在她头疾再犯,又看到了当年的一切,幻觉将她重新拉入那段痛苦中,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记得,她的女儿回来了,她的女儿现在叫玉阳。

“玉阳,娘的女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郑婉婉从床上爬起来,蜡烛燃尽最后一滴蜡油,化作一缕青烟熄灭。

没有光的黑暗,让郑婉婉犹如身坠地狱,她喊人为她掌灯,熟睡的汀兰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郑婉婉想喊大声一些,却浑身虚弱,声音如同蚊鸣,她跌坐在地上,身体的力气急速流失,与她的生命力一起,快速的离开油尽灯枯的身体。

她又看见了女儿,这次是长大的女儿,她的沁阳,长得与她很像,有相似的脸庞相似的眼睛,是和沈玉耀完全不同的长相。

她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有一张和曲烟月七分像的脸呢?

——————

黑暗褪去,晨光重新降临大地,唤醒沉睡的人们。

沈玉耀想着今日要尽快带着太子去凤仪宫一趟,起的很早,路过正厅的时候,发现曲贵妃已经起了。

“母妃?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

曲贵妃正在用早膳,沈玉耀有些饿了,便进去同曲贵妃一起用膳。

今日的曲烟月和往日格外不同,衣服更为精致,头上戴的金钗珠翠都是沈玉耀之前没见过的华美。

还化了浓妆,甚至一边吃着粥,一边还伸着手,让飞红为她做蔻丹。

“今日心情不错,早起的时候,屋檐下有喜鹊,想来是有好消息,所以特意打扮一番。”曲贵妃心情好的时候,连说话都比平常要温柔。

沈玉耀上下看了看曲贵妃,“母妃可真漂亮,就像是二十多岁的女子,容貌倾城。”

“母妃老了,可称不上什么倾城之色。”

世人皆爱年轻,曲贵妃同样爱,所以她听了沈玉耀的夸赞,很是受用。

“你今晨起这样早,又是因为什么?”

沈玉耀平常大多是七八点才会出屋子,她起得早,但要练武,曲贵妃就误认为她每日七八点才起。

今日天才亮没多久,大概六点的样子,比平时早太多了。

“有事要出去一趟,母妃我吃完了!我先走了!”

沈玉耀拿起个小包子,往嘴里灌了两口粥,就直接起身离开,一边走还一边咬口包子。

“诶!你吃完再走啊!”曲贵妃急了,只是等她话音落下,沈玉耀人都已经没影儿了。“这孩子,一点儿公主的样子都没有!”

飞红轻笑,拿扇子轻轻扇着曲贵妃的指甲,“七公主开朗活泼,这是在同娘娘撒娇呢,就如同这天下寻常女儿一般。”

“真的?寻常女儿都会像玉阳这样吗?”

曲贵妃眼睛一亮,期待的看着飞红。

飞红哪儿知道啊,她很小就入宫了,在父母跟前没有几年,而且那几年过的穷,留在记忆中的画面都是不同的挨饿干活被训骂,并没有什么温情的相处。

但这不妨碍她用好话来讨好曲贵妃。

“自然,公主是将娘娘看作最亲的人,这才会面对娘娘时如此不拘小节。”

曲贵妃高兴了,她从怀里掏出一把金瓜子,塞给飞红,“等有空了,出宫买点儿好看的首饰戴着,玉阳她最喜欢好看的人了。”

“奴婢多谢娘娘恩典。”

那一把金瓜子,融了可抵上小半个金锭了,如何不叫飞红高兴。

曲贵妃见飞红开心的脸都红了,又小声说道:“你如果办事办得好,还有更大的富贵等着你呢。”

飞红脸上微红,喜不自胜。

曲贵妃很喜欢为身边的宫人安排婚姻大事,她身边的宫人,有的出宫嫁给了曲家的管事,有的则是找了其他般配的人。

也有的,成了皇帝的妃子。

当然,人各有志,若是宫人不愿意,她不会强求。

对于宫女来说,她们很难拒绝曲贵妃的好意,比起出宫嫁人,也有不少想从宫女变成妃子的。

宫女就是伺候人的奴婢,就算是以后出宫,那年纪也大了,很难嫁到好人家。

多的是宫女带着银子出宫,被信赖之人榨干银钱,下场凄惨。

对于宫女们来说,最好的结局,要不就是如同青珍一样,跟在一位主子身边,一直到老,自然会有人负责她的后事。

要不就是变成皇帝的妃子,如果有幸能得个皇子公主,那真是永远都不用愁了。

飞红想嫁到宫外去,她常为曲贵妃跑腿,与曲家的一位长随互生情愫,只等年纪到了出宫,就可为那长随正妻。

所以她为曲贵妃办事尤为尽心。

说白了,御下之道便是满足他人的心愿,高位者就像是一个许愿树,寄托着下位者们的心愿,满足下位者的心愿,就能得到下位者的忠心,无法满足,就有可能会被下位者背叛。

沈玉耀很清楚这一点,大部分做上位者的人,都清楚这一点。

可是太子有点儿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他生来即为尊贵的太子,在他看来,得到属下的忠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即使是忠心,也需要双向的交流。

他若是只收取忠心,从无反馈,下属就会心生二意。

左州的事情确实有太子的手笔,但真正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根本就不是太子,而是杨成业和敬王!

其中以敬王收获最多,杨成业都只能说是跟着喝汤的。

太子拿的最少,可他要承担的怒火却最多,因为他是太子,身为太子,动民脂民膏,还是救灾的钱粮,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失职!

更不要说,堂堂一国储君,被下属蒙骗,耍得团团转,这过于愚蠢了。

等以后太子真的当了皇帝,就他那个脑子,他还不把沈家的江山拱手让与他人啊?

皇帝是被太子蠢到了,才下决心要废太子的,而太子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这件事,甚至还觉得皇帝没有第一时间下旨废除他,而是将他囚禁东宫,是在保护他,只要风头过去,他还有再起之日。

正是源于这种维持二十多年的莫名自信,沈玉耀进入东宫见到太子时,太子的情况还不错,至少皇后要强得多。

面色红润,精神状态良好,甚至因为禁足不用工作,得到了良好的休息,面皮都紧绷了些,显得整个人容光焕发。

想想皇后那如同恶鬼的病容,可真是对比惨烈。

沈玉耀心里给太子竖了个大拇指,就这份乐观精神来说,她还是很服气的!

“玉阳,你是如何进来的?”

太子知道东宫这次是真的与世隔绝了,门口的禁卫军数量都比上次多了一倍有余。

沈玉耀不可能再以玉阳公主的名头,进来探望他。

“是皇后,她求了父皇,父皇才网开一面让我进来。大哥,快跟我走!”

“去哪儿?”沈玉耀焦急的样子并没有让太子也急起来,甚至太子还更沉着了,“你先别急,慢慢说,要不要吃块蜜饯?”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吃蜜饯呢!大哥,母后病重不愈,她是想见你最后一面,顺便同你说一声,父皇这次是动真格的,他已经将命令京州大军往京城而来,调了五千人。”

听到这儿,太子的脸色猛然一变,现在换他比沈玉耀更慌了!

“你说的当真?大军过来了?”

一般如果没有会撼动朝野的事情发生,京州大军是绝对不可能挪地方的。

好孝子!皇后病重不愈听不见,光听见大军开拔了是吧?

沈玉耀确定皇后不是个好人,但是对太子,皇后也算是为他殚精竭虑了。

无奈太子脑回路清奇,压根不是个正常人的脑子。

“没错,大军过来了,母后想见你,说两句话,大哥你快些打扮一番跟我走。”

太子不解为何要打扮,沈玉耀没说是皇帝的命令,只说现在特殊时期不宜过度惹人注意。

她将这件事里皇帝的心软完全抹去,太子被她焦急的情绪影响,心下一沉,觉得事情可能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解决。

此刻他还没有万念俱灰,沈玉耀想,只要太子看见皇后那副几乎要撒手人寰的模样,再让皇后说几句叮嘱他小心一些的话,想来太子就会知道,他现在处境十分危险了。

披上披风,戴上斗笠的太子更加显眼了,整个皇宫都没有穿着打扮如此鬼鬼祟祟的人,但被皇帝暗中叮嘱过的禁军,就当没有看见,睁两只眼闭两只眼,将沈玉耀和太子放了过去。

太子之前偷偷出东宫一次,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禁军守卫到底有多森严,甚至误以为这禁军不过是一群摆设,根本不足为虑。

路上,沈玉耀还听太子说,等日后他一定要将禁卫军里吃白饭的人踢出去,皇宫交给这么一群人守卫,他很不放心。

沈玉耀对太子这“乐观”的态度表示佩服。

到凤仪宫的时候,时辰还比较早,将将七点的样子,凤仪宫前的李聪热情的跟沈玉耀见礼,见沈玉耀身后跟着鬼鬼祟祟的家伙,有些奇怪。

沈玉耀没想到皇帝竟然没有通知凤仪宫这边的禁卫,不过李聪是个很会见风使舵的人。

“他是我的侍从,李禁卫,不知能不能让他跟着进去?”

借口找的稀烂,一听就是假的。

但是李聪没有多问,乖乖的让开了路。

等人进去,李聪身边的禁卫还问,“什长,陛下不是命令我等,不能让人随意进出吗?”

“陛下说了,玉阳公主可以进去。”

“可是玉阳公主……”

“玉阳公主一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有什么问题?你小子好好想想,咱们得罪得起谁啊!”

李聪一句话,让疑惑的小兵马上明白了,其余禁卫也是一脸恍然。

昨日皇帝让所有人都走了,就松口让玉阳公主进出,这是恩典,说明在皇帝心中,玉阳公主地位不凡,既然如此,他们实在应该讨好玉阳公主。

而不是在明知道皇帝偏心的情况下,还去得罪玉阳公主。

反正就是个不知身份的男子,又不是女子,玉阳公主不可能利用偷梁换柱将皇后换出来,有什么好深究的。

李聪想,他可真是个人情世故上的天才,要不是这份机灵劲,他也不可能得元统领的青睐,从看大门变成入后宫看凤仪宫的大门啊!

正在李聪洋洋自得的时候,凤仪宫内,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女声。

“娘娘!!”

这一声喊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李聪被吓了一跳,他惊疑不定的看向旁边的小兵,“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什长,要不要上报陛下!”

“上报什么陛下,你跟我进去看看!”

李聪简直要气死了,陛下离得有多远啊,真要是出了大事,陛下知道再下令,那黄花菜都凉了!

他先带人进去看看,同时也让人在外面等着,他摸清楚情况,喊一嗓子,人就马上去紫微宫寻余柳总管说明情况。

李聪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本不应该在此处的人。

身为禁军,后宫公主可能没见过,但是皇子们大多肯定都脸熟,更不要说之前日日上朝的太子了。

太子不应该被禁足在东宫内吗!难不成东宫那边的禁军把太子给看丢了!

李聪第一反应就是给同僚们默哀。

第二反应是吾命休矣,他把太子放入凤仪宫了!

“发生什么事了?”

先搞清楚里面出什么事比较重要!太子怎么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

“母后!母后!太医呢?快宣太医!”

玉阳公主的声音从寝宫内传出来,李聪就看到太子像是才反应过来,飞速的跑出凤仪宫,就要往太医所在跑。

李聪赶忙拉住,太子跑出东宫已经是不应该了,再让他满后宫的跑,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禁卫军无能了?

“大胆!敢拦本宫救母后,本宫要诛你九族!”太子转过身,一拳挥到李聪脸上,李聪也不敢反抗,硬是挨了这一下。

好在太子身体不是很好,这一下打脸上不重。

皇后出事了,也不能让太子乱跑!

“你们快去找太医,禀告陛下此处出了事,太子殿下,请您速速回东宫!”

沈玉耀听着外面李聪的喊声,假哭的声音都停了一下,随后她抹了下脸,擦去哭出来的眼泪,踉跄起身,同倒在地上的汀兰说:“还不快将母后,抱到床上去。”

汀兰像是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想起身,结果浑身无力,根本没办法安稳的站起来。

她是在沈玉耀闯入屋中的时候才惊醒,现在脑子还浑浑噩噩呢。

沈玉耀见她的反应,惊觉不对,她仔细嗅了一下,屋中好像还有弥漫的奇怪香味。

她看向已经熄灭的香炉,“有人下了药,快将香炉收起来。”

汀兰一咬牙,拔下头上的银钗,狠划了自己一下,随后起身,动作还算麻利的将香灰倒入一旁的花盆中,搅拌了一下,随后又将香炉束之高阁。

沈玉耀则轻松将已经僵硬的皇后抱起,安置在床上。

“公主,做好了。”汀兰做完后,赶忙到沈玉耀跟前,低声说道。“皇后娘娘应该是昨夜死的。刚刚太子进来看了一眼。”

“皇后形容不整,估计折腾的不轻,你就说,昨夜皇后不让任何人进屋伺候,一直哭喊闹腾到后半夜,后来没了声响,你以为是皇后睡下了,其余你全不知情。”

太子是低着头跟沈玉耀进来的,沈玉耀确定他没有看清汀兰的身影,他进来后第一眼是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皇后,毕竟皇后就在门口。

随后汀兰喊叫时,太子已经下意识跑出去,从头到尾没碰见汀兰,可以隐藏汀兰倒在床边的信息。

“奴婢遵命。公主,我妹妹她……”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你告诉我的情报很有用,我一定会尽力为你查到你妹妹的下落。”

昨天沈玉耀来凤仪宫时,汀兰突然跟她说起了沁阳公主。

她问了几个详细的问题,汀兰求她帮忙找一找她的妹妹,东宫太子良媛身边的小宫女,名叫芷雪,前几日突然不见了。

宫中不会无缘无故的少人,汀兰自己查了查,但是没有任何结果,这几日皇后大病,东宫和中宫都乱作一团,根本没人帮她,她最后只能求助到沈玉耀身上。

沈玉耀答应了,换取了更多有关沁阳公主的情报,确定自己是皇后找来,代替沁阳公主的倒霉蛋。

随后,她又得知,曲贵妃因为这件事,非常恨皇后。

这个情报是真的很有用,比沈玉耀想象中更有用。她本以为曲贵妃最多就是借着东宫之事,添一把火,报复一下皇后。

没想到曲贵妃比她想象中下手要狠,她直接下了药,让皇后归西了。

皇后死了,逼迫太子的计划或许会更加容易实现。

沈玉耀低头看着那已经了无生气的面孔,心情有些复杂。

皇后不是个好人,自私自利,狠毒无情,她杀过人,也害过人。可对于原主来说,皇后才是她真正的母亲。

沈玉耀站在这儿,属于原主的记忆不断冒出,让她假哭时,眼泪自然就会落下。

但是这本是一段不应该出现的,错位的母女之情。

“皇上驾到!”

外面很快就响起了通传声,太医已经先皇帝一步到了凤仪宫,宣布了皇后重病身亡。

太子神情恍惚,沈玉耀派人将他送回东宫了,毕竟皇帝一到,后宫其余人就要到了。

太子目前还在禁足之中,不宜出现人前。

沈玉耀还担心太子不听话,执意为母守灵,没想到太子虽然看上去很悲痛,实际上她才分析了两句利弊,太子就点头同意了。

沈崇迈步入寝宫,只看到沈玉耀在皇后身边痛哭,他的视线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太子的身影。

他知道太子是个薄情寡义的性子,但他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薄情,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父皇!父皇,母后她走了,女儿甚至来不及送母后最后一眼,还有太子……”

沈玉耀神情悲痛的同沈崇说着,沈崇也有几分伤心,但是听到“太子”两字,伤心完全变成了愤怒。

“玉阳,你母后面前,休要提那不孝子,你母后就是被他给气死的!”

此言一出,太子就要背负上气死母亲的不孝之名。

正好也赶过来了的曲贵妃听到这句话,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她还以为皇后一死,皇帝会心软,就此放过太子,没想到事实与她所想完全不符,皇帝不光没有心软,反倒更讨厌太子了!

那喜鹊果真是让人喜上眉梢的吉祥鸟

已经换了一身素装,头上的金钗也换成银饰的曲贵妃映入沈玉耀眼帘。

沈玉耀一眼就看出了曲贵妃那压抑不住的窃喜,有些无奈的微微摇头。

亲妈啊,敌人死了,知道你想要放鞭炮庆祝一下,但咱们该装还是要装一装的,哪儿能如此喜形于色呢?

沈崇的眼力只会比沈玉耀更厉害,而不会比她差,他看不出沈玉耀的伪装,不过是因为原主滤镜。

现在他应该能一眼看出曲贵妃隐藏的喜悦,他皱了下眉头,在看见曲贵妃穿了一身白后,又舒展开来,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由此可见,此刻曲贵妃在他心中的分量,是高过皇后的。

又或者是他觉得皇后有愧于曲贵妃,所以曲贵妃开心的表现属于正常,只要曲贵妃不穿红戴绿,他就能忍。

沈玉耀对当年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沈崇有着封建时代高位者的一切缺点,但也有一些优点。

“母妃,您来了。”

沈玉耀向曲贵妃行了一礼。

“恩,是不是吓坏了?陛下,孩子呆在这儿不好,而且皇后的凤体,需要好生安置,预备下葬。”

沈崇点点头,“那此事就全权交给贵妃,玉阳,随朕走吧。”

让曲贵妃亲手办敌人的葬礼,这是怎么想的?沈玉耀下意识觉得曲贵妃会不高兴,没想到曲贵妃竟然依旧维持着开心的状态。

其实沈玉耀想多了,曲烟月分得清公与私,于私她与皇后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她甚至可以亲自下药,送皇后最后一程。

但是于公,她为贵妃,乃是后宫中除了皇后外位份最高的妃子,她理应帮忙处理皇后的生死大事。

其实也不用她费太多事,皇后去世属于国丧,礼部自然会呈上相关事宜,也会有礼部的官员前来办丧礼。

礼部官员最近是真的忙,先送走了自己的尚书,又要送走皇后。

沈玉耀跟着沈崇出了凤仪宫,沈崇特许沈玉耀上龙撵,他要先将沈玉耀送回永康殿去。

结果沈玉耀说,她想去东宫看看。

“不许去,太子禁足,谁都不能进出。”皇帝立马拒绝。

“父皇,母后就想再见大皇兄一面,造化弄人,她没能如愿,难道还不让大皇兄送母后最后一程吗?”

死者为大,皇帝立马沉默了。

沈玉耀接着说道:“太子之位事关国本,前朝后宫又关联紧密,实在不应轻举妄动。父皇,母后去世,此乃国丧,国丧期间,不宜大动干戈。”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太子?”

皇帝想,如果这得体的话是太子交给玉阳说的,那太子还不算一点儿救都没有了。

但是结果让皇帝失望了,沈玉耀直接摇头,“母后骤然去世,大皇兄悲伤过度,几近失语,是玉阳觉得,父皇很敬重母后,疼爱大皇兄,必定不愿意让事情走到最坏的境地。父皇,大皇兄还年轻,他其实也是被奸臣蒙骗了。”

“玉阳,你今年不过十四,就已经能看懂大局,而你大皇兄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他不明白这些道理,难道不是他无能吗?”

“无能者,焉可做一国之君。”

第 49 章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沈玉耀知道皇帝已经很不满太子,但是她没想过会这么快一步到位。

皇后的尸体还没凉,皇帝就已经想着要废太子了。

或许太子在皇后死后,没有任何反抗的表现让皇帝彻底失望了。

一个帝皇,可以文不成武不就,但不能没有看人的眼光,在此基础上,如果还很愚蠢,被手下哄得团团转不说,连一丝血性都没了。

这个帝皇,必定是个不合格的昏君。

皇帝认定了太子无能,那下一步,就是废太子。

“玉阳,你一会儿去你三哥府上,告诉他皇后薨逝的消息。不要去东宫,恩?”

皇帝不愿意让女儿在现在这个混乱的皇宫中呆着,觉得还不如先让女儿出宫去,之后他对付太子,女儿眼不见,自然心不烦。

也不会觉得有多伤心了。

沈玉耀没想到沈崇到现在为止,还觉得她对皇后太子是极为看重的。

“父皇,母妃近来繁忙,女儿想留下帮母妃。”

皇帝想想,觉得也是,皇后骤然去世,后宫一大堆事务需要处理,曲贵妃还要帮着礼部办皇后的丧礼,一时半会儿确实分|身乏术。

“好,但你不许到处乱走。”

“恩,女儿明白。父皇,你也不要太伤心。”

沈玉耀乖巧的点头答应皇帝的要求,甚至还温声细语的劝说皇帝,让皇帝不禁柔化了视线。

他伸手摸了摸沈玉耀的头,低声道:“若是玉阳是皇子就好了。”

没有一个皇子,像沈玉耀一样,对他如此关怀备至,还能清楚的明白他心中想什么。

甚至从沈玉耀在这件事中所说所做的事情,就能看出她比太子在政治天赋上要高很多。

沈玉耀笑而不语,心道她要是个皇子,估计生下来就跟沈清瑾一样,被皇帝抛到脑后去了,皇帝之前可就只培养了太子一个人。

而且皇帝不会太早让其他皇子在朝堂上冒头,他对其他皇子抱有警惕的态度,这来源于过往无数次皇子登基,弑父杀兄的例子。

女儿可以放下心防去宠一宠,真正的疼爱对方,而儿子就是未来的敌人,是绝对要提防的存在。

沈玉耀理解沈崇的这种想法。

不过迟早有一天,她会让沈崇明白,如果她有能力,那她就会去做,不会因为自己是公主还是皇子,去停下前进的脚步。

世俗压给她的一切规则,都不能让她驻足。

等沈玉耀回到永康殿,恭送皇帝龙撵后,她就回去安抚宫人,让宫人们各归各位,同时将永康殿明面上的喜庆装饰全都撤下,摆上国丧期间的素色。

“梅香,你去凤仪宫帮忙,母妃需要些熟悉的人帮忙。菊香,你随梅香一同前去,将凤仪宫的大宫女汀兰接过来,她受惊过度,在那边留着恐怕会给母妃添麻烦。竹香,你随我来。”

沈玉耀将还在她身边的三个贴身宫女的去处安排了一下。

自打沈玉耀穿过来之后,梅香几乎就已经成了曲贵妃手底下的宫人,现在让梅香去帮曲贵妃,梅香和曲贵妃都可以迅速上手。

之所以让菊香去接人,是因为如果有人想要查皇后的死因,很可能会扣下汀兰,汀兰对沈玉耀来说还有用处,绝对不能让他人将汀兰带走。

菊香比较激灵,性子也较为强势,她去带人,没人能拦下她。

至于竹香,沈玉耀屏退左右,问她:“昨天有没有人从母妃那边离开?”

沈玉耀回到宫中后,就一直在布置人手,她从曲贵妃手里要来的人,几乎都拿来监视后宫了。

永康殿是她放眼睛最多的地方,仅次于东宫,毕竟是自己常住的居所,安全性要提上去。

竹香负责宫中的“眼睛”,沈玉耀有事就直接问她。

“回公主,飞红在深夜出去过一次,奴婢派人跟上去,她是往凤仪宫的方向走了。”

和沈玉耀想的一样,昨天汀兰告诉她的有关沁阳公主的情报实在是太好用了,沈玉耀说给曲贵妃听,直接让曲贵妃动了杀心。

皇后就这么死在了深夜。

沈玉耀是真没想到曲贵妃下手如此快,或者说,她的逆鳞就这么明显,没人提及的话,曲贵妃就会按兵不动,哪怕皇后病的要死了,她依旧在旁边看热闹,甚至不屑于去落井下石。

一旦有人碰了她的逆鳞,她甚至不会让皇后看见第二日的太阳。

“根源在这儿啊。”沈玉耀不禁感叹,她可算知道沈清瑾的心眼子遗传自谁了,曲贵妃看上去大大咧咧,没什么心机,实则是活得明白,而且布局手段高明。

前脚还跟她说,皇帝将凤仪宫围的水泄不通,她的人没办法进去传话,后脚就能让人将毒带进去,送皇后归西。

真是不知道曲贵妃口中,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母妃那边,有可以让人昏睡的药物?不对,不是昏睡,是别的东西。”

汀兰和皇后在一个屋子里,那香却只让皇后死了,汀兰不过是沉沉睡去。

这说明那香不能完全算毒,效果因人而异。

皇后的精神状况不好,疑似脑癌,但没办法开颅,不清楚是不是这样,但还没有发展到吐血昏迷的程度。

那到底是什么药,竟然能让皇后吐血而亡。

沈玉耀到现在还记得,进去后看见皇后倒在自己吐的血泊中的场景。

那是无声的疯狂。

“公主,娘娘那里有很多药,其中有一味药名为黄粱一梦,据说那种药,点燃之后,人会看到自己最想要看见的人,回想起最难忘的画面。”

这不是致幻药物吗?

沈玉耀觉得这个世界有很多药是她原本没听说过的。

不过想想这个世界还有正统武功呢,原本的世界,人可不能习武后变得跟鸟儿似的,一跳三五米高。

“没毒吗?就是人闻到后,不会死?”

“不会,常人闻之最多是沉睡。”

“常人?那如果是重病之人呢?”

竹香不太清楚,她只知道大概的药理。

沈玉耀心里则有了答案,皇后本来身体就不好,好多天没睡过觉了,再加上还重病在身,身子亏空的厉害,多半是扛不住的。

更不要说,她本来就有心结,那个心结让她疯狂多年。

于三从外面进来,沈玉耀抬眼看见她,便吩咐竹香去盯着东宫,看看那边有没有新的动作。

等竹香离开,沈玉耀才问于三,“有消息了吗?”

她问的是汀兰妹妹芷雪的下落。

于三面无表情的点头说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人还活着吗?”

在宫中,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多半是活不了了,沈玉耀想着人消失的时间并不长,或许还有希望。

于三缓缓摇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公主,这是属下从陛下处得来的情报。”

皇帝手中?

沈玉耀心中一沉,有了些许猜测,“人被送去了敬王府。”

“太子与敬王勾结,现下太子被禁足,就选了芷雪出宫去送信,同时,也是送去一份诚意。”

敬王府的柳暗花,需要少女的血,左州大乱之后,敬王少了一条稳定的路子,其实一直比较缺人。

而芷雪,是那个被太子看中的人。

她的运气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好,于是就死无全尸。

其实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芷雪是无数悄无声息死在敬王府的少女中的一个缩影。

“真的是该死。”沈玉耀之前就很厌恶敬王,现在更甚,只是之前没有机会动手,皇帝如果不想动敬王,单靠沈玉耀的力量,目前是没办法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皇后死了,皇帝有废太子的想法。

“公主,要将这则情报告知汀兰吗?”

于三担心汀兰知道妹妹死了之后,会过于悲痛,影响沈玉耀的其他计划。

“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有了结果便要直说,且看她能不能承受住了。”

沈玉耀知道汀兰与她妹妹芷雪相依为命,两人感情非同一般,为了保护芷雪,汀兰在芷雪刚入宫后不久,就将芷雪送入东宫。

她知道在后宫,出挑之人大多下场不好,于是她不敢暴露这段姐妹关系,以防有人利用她妹妹对付她。

芷雪就在东宫平凡的呆了将近八年。

其实汀兰的选择都没有错,她已经尽力让妹妹在这个吃人的皇宫活下去了。

可是命运爱拿苦命人开玩笑,代价往往是人们无法承受的沉重。

汀兰很快就来了,沈玉耀将结果告诉她,以为汀兰会很崩溃。

可汀兰的反应还算平静。

“你、你如果很伤心,可以哭出来的。”沈玉耀给汀兰肆意哭喊的权力,这是皇宫里不允许宫人出现的情绪。结果汀兰反倒笑了,她的笑容里带了三分恍惚,悲与喜在她脸上融合,形成诡异的表情。

“其实奴婢已经猜到了,芷雪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为人奴婢实在是苦,想来她是厌倦了,这样也好,我们姐妹缘分浅,只愿她下辈子,不要再投身到奴婢这样的人家来,不要再吃苦了。”

人活世上,谁人不苦?众生皆苦。

沈玉耀有些不知道要不要开口,要求汀兰继续帮她做事。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沈玉耀的选择大多时间是利益最大化,她几乎不会被自身的情感影响。

但是此刻,她犹豫了,她在犹豫要不要怜悯眼前的女人,让她离开这个权力的漩涡。

不用沈玉耀开口,汀兰主动跪下了。

“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求公主,让汀兰去到太子殿下身边,皇后娘娘最疼爱太子殿下,殿下而今处境危险,需要奴婢的帮助。”

沈玉耀还以为汀兰会恨太子,没想到她竟似一点儿都不恨。

她妹妹是被太子送上了死路啊。

沈玉耀觉得有些奇怪,人不会做出如此违背情感的选择,但她又看不出汀兰此刻死寂的表情下,究竟在想什么。

“你不必求我,你是母后身边的大宫女,理当去东宫。汀兰,有几句话,你带给大皇兄。”

既然汀兰要回去,那沈玉耀就没必要纠结其他了。

“公主请讲。”

汀兰仔细听着玉阳公主的话,眼眸里没有一丝光亮,就像是已经心如死灰。

当人变为躯壳,灵魂已经被湮灭,那操控她活着的,必定是即便魂飞魄散也不会消失的东西。

汀兰想,玉阳公主真是个好人啊,她以前不觉得玉阳公主与这宫中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但是现在她突然明白了。

人孤身行夜路时,谁不贪恋那一点点光亮?

东宫中,太子此刻呆坐,六神无主。

他没想到为他出谋划策,护他二十余年的母亲,就这么没了。

如果母亲死了,郑家还会尽心尽力的帮他吗?如果母亲死了,父皇还会宽恕他吗?

秦淑君就是此刻来告辞的。“母后去世,此乃国丧,殿下在宫中多有不便,妾会在外为殿下奔波。”秦淑君冷着脸跟眼前无能的男人告别,“殿下放心,国相会为殿下尽力周旋,让陛下早日将殿下放出东宫。”

“国相当真会如此!他、他不是自身难保了吗?那账本上也有他的名字啊!”太子眼睛一亮,随后又灰了下去,他和秦国相是一样的。

父皇不会饶恕他,也不会饶恕秦国相。

“我父乃是一国宰执,岂能轻易替换,殿下,你是一国储君,皇后嫡子,现在皇后去世,你的地位会更稳固。”

秦淑君想,只要皇帝对皇后还有一丝感情,就会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放过太子这一回。

可是太子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以前他周身有无数人帮他,还看不出什么,现在他几乎等于孤立无援,就开始优柔寡断。

如此懦弱无能之人,真是叫人瞧不起。

秦淑君想,好在太子足够愚蠢,她才能用这个借口出宫,否则她就要和太子永远绑在一起了。

秦家才是她的根,是她以后的去处,她会好好的在秦家立足。

太子良娣的身份,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好处,反倒成了囚禁她的牢笼,秦淑君想,她必须得到更多属于她的力量,而不是依靠丈夫,依靠他人。

太子没有被秦淑君的话惊醒,反倒更加颓废了,他不是不明白,他只是没有任何的安全感。

皇帝的态度,他并非毫无所觉,他的人都被皇帝牢牢控制,他的生死,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而皇帝,并没有让他好好活下去的意思。

汀兰很快就依靠沈玉耀的人,混入了东宫。

不算沈玉耀的人,应该是元石陆的人,他的能力还是挺强的,沈玉耀不过是送了他一阵东风,他便一路往上,能为沈玉耀做实事了。

仔细想想是应该的,元石陆又不是第一年在禁军,他原本就已经在禁军中成为统领了,沈玉耀不过是碰上了他落魄的时期,甚至就是沈玉耀造成了他的落魄。

好在元石陆被沈玉耀忽悠的不轻,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因果关系,坚定的认为沈玉耀就是他的伯乐和贵人,他以后要听命效忠的人。

汀兰看到禁军的表现,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又有了几分把握。她到太子面前时,立马跪地开始求太子,“见过殿下,殿下!娘娘是被害死的,还请殿下为娘娘报仇啊!”

太子猛地一激灵,“汀兰,是谁害死了母后?”

“是陛下……”汀兰话刚说出口,又惊又怒又惧的太子,就上前冲着她胸口踹出一脚,将她重重踹倒在地。

汀兰只觉得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疼的她半天爬不起来。

但是她的嘴还能说,喉咙间的血腥气没有让她有丝毫迟疑。

“殿下,您被困东宫,想来不知道。陛下已经调了京州大军,前来京城,还命令禁军将东宫里外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杨府被大理寺找上门,郑府更是与东宫一样,被禁军围困。娘娘与国舅联络,国舅说,夜里有人翻入郑家,想要先找到之前那笔钱的下落。”

“入郑家?还好,还好……”太子本来理智已经到了边缘,听到是翻入郑家,松了一口气。

那些钱,被敬王藏了起来,敬王买卖柳暗花,本就有许多藏东西的地方,十分隐秘,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殿下!郑家有东西,决不能让人发现,您忘了吗?”

粮食、金钱,两项加起来,沈玉耀猜测太子可能是养了私兵。

而那些私兵最好的藏匿地点,就是郑家的地盘,那郑家很可能会有残留一些东西,比如甲胄兵器。

太子如遭雷劈,没错!比起左州的钱粮,郑家的东西更不能放出去!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眼睛都放在了左州身上,而他遭此大难,也是因为左州,导致太子甚至忘了更严重的东西。

太子府下本就有私兵名额,但几千兵能做什么?

他当然养了更多人!

“国舅怎么说,国舅还跟母后说了什么!”太子将汀兰从地上拽起来,如同疯魔一般的盯着汀兰,怒吼问道。

“国舅说,还请太子早下决断,他随时可以帮太子动手。”

汀兰喘着不均匀的气,忍着疼,断断续续的说着。

太子像是被人卸去了浑身力气,陡然放手,任由汀兰倒下。

造反逼宫,这是太子从来没有想过的路。

他是太子啊,他日后登基是名正言顺,何必狼狈到自己动手呢?

可是所有人都在逼他!

父皇动兵是在防着他,同样也是为了压制他,京城中东宫也有自己的私兵,只不过才八百人,为了不让这八百人闹出大动静,父皇才会动了京州兵。

太子的脑子像是突然揭开了一层纱,骤然清醒。

他低声呢喃着,“我绝不能坐以待毙,母后已经去世了,他不会放过我,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殿下,奴婢愿意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请殿下下令,奴婢一定会帮殿下!”

汀兰已经缓过劲来了,她的胸口依旧钝痛,眼神却变得极为清亮可怕,带着一股说不上来,很是诡异的希望,她就那么看着太子,等待着太子给她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太子沉默半晌,最后还是摇了下头,“不行,不能轻举妄动。”

他总觉得事情不太对,他可是一国储君,储君之位不能善动,况且他又没有造反,父皇怎么能突然杀了他呢?

只要他不造反,天下人都看着,父皇是不能取他性命的,他是一国储君啊!

储君的位置是目前太子安全感的唯一来源,他坚信自己身为储君,不可能被皇帝杀了。

确实如此,如果皇帝动手,最多就是将太子废了,顺带着将太子党的那群乱臣贼子给清理掉。

虎毒尚且不食子,皇帝和太子之间还没有走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只要太子能稳得住,他就可以保命。

太子能不能稳住,要看他的敌人愿不愿意让他稳住。

沈清瑾已经和敬王勾结,敬王绝对不会去帮太子了,而有沈清瑾在一旁煽风点火,就算今日皇帝能留太子一命,等太子被废后,沈清瑾是一定会动手的。

所以这本就是已经走入死地的局,唯一的一条活路,是去动手造反,从皇帝手里抢到皇位,只要太子登基,那什么威胁都无所谓了。

可惜太子没有这份魄力。

汀兰听着太子的话,就知道太子不打算动了,她眼底的希望光芒闪烁了一下,低声说道:“殿下真的信任陛下吗?娘娘去世前,一再叮嘱奴婢,让奴婢告诉殿下,千万不能高看一个帝皇的慈爱之心。京州兵已经在路上了,不消两日,就能到京城外,届时殿下就如同那笼中鸟瓮中鳖,在劫难逃。”

有关性命的危险让太子动摇,尤其这些话汀兰是以皇后的口吻来说,在太子听来,就像是预示着未来的箴言。

他不想相信,又不得不信。

“殿下,我们可以不先动手,但绝对不能错失先手,陷入被动啊。”

太子更纠结了,在汀兰耐心快要彻底被消磨前,太子拿出了一个信物。

他十分信任汀兰,或者说是信任皇后,东宫的人现在出不去,他干脆就将那信物交给了汀兰。

“这是本宫私兵的信物,拿着它,就能号令五千私兵,但五千人太少了,你将此物交给国舅后,让国舅准备着,顺便告知敬皇叔,让他也做好准备,随时反击。”

太子说的是反击,而不是主动出击,是因为他清楚,他们这点儿兵在皇帝面前,什么都不是。

光禁军就能将这些兵全部镇压,更不要说还有威胁更大的京州兵。

不过是防范于未然,总不能敌人动手的时候,他们一点儿反抗能力都没有,只要稍微反抗一下,保住他们的命,他们就有重新来过的那一天。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汀兰将信物接过来,妥善的放在怀中,很是欣慰的对太子说:“殿下,娘娘会以您为荣,您一定能为娘娘报仇雪恨!娘娘本来病不算重,但她在喝了太医送来的药后,就呕吐不止,最后吐血而亡,能让太医下此毒手者,只有一人!娘娘是被陛下害死的!”

太子听的满头是汗。

他对皇帝不光是有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还有惧怕,惧怕强者的弱者,连冲着强者咧嘴呲牙都不敢。

皇帝的心计手段,还有他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军队带给皇帝的底气,那都是羽翼未丰的太子难以抵抗的武器。

他知道这场战争一旦吹响号角,他必定会输,所以太子惧怕,不愿意与皇帝撕破脸,他甚至连造反的勇气都没有!

沈玉耀没想到太子会怂成这样,她低下头看着手边随意摆放的信物,那是一块龙纹玉佩,只有半个,汀兰给她送来的。

果然,汀兰对太子已经没有丝毫忠心。

“公主,太子不敢起兵,传令让吴国舅在外警惕着,他手下,只有五千私兵。”

身为一个太子,太子府私兵名额八百,最多可以养到两千的太子,他手底下只有五千人,还是偷偷摸摸养起来的。

沈玉耀实在是不知道该说太子有野心,敢扩张势力,还是说太子的野心太小,五千竟然就满足了。

最后沈玉耀还是觉得太子的野心太小了。

不过这五千人若是精兵,那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沈玉耀这个收遗产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明日我要出宫,你妹妹的尸身,我会命于三尽快找到,必不会让她曝尸荒野。”

“多谢公主。”汀兰听到妹妹的消息,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沈玉耀觉得汀兰可能是没反应过来,当悲伤过于巨大,人在短时间内就不会有任何感觉,直到这股悲伤随着时间慢慢减弱,一直到人能承受的时候,才会骤然爆发。

这是人体自我保护的机制,却也是任何人都不愿意触发的本能。

沈玉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情绪只能依靠自身去慢慢消化,她只能伸手拍了拍汀兰的肩膀,让汀兰下去休息。

太子不愿意造反,沈玉耀会帮他一把。

当事情经过他人的转述,真相就会被掩埋一部分,如果转述的人还别有用心,那颠倒黑白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太子对汀兰的信任,注定会让他走上死路。

第二日一早,沈玉耀坐上了马车,一路上到处都是一片素白,连宫女太监身上都绑了白色的布条,身上不见丝毫亮色。

国丧不需要人们说出口,只从这天地一片的苍白中,就能感觉到沉重的哀伤。

但真正会为人死去而感到悲伤的,只有亲近的那些人罢了。

而皇后更为可悲,没有一个人真的为她哀叹哭泣。

沈清瑾昨天就收到宫中的消息,知道沈玉耀会来。

本来沈玉耀说要留在宫中帮曲贵妃,结果曲贵妃晚上回来的时候,非要让沈玉耀离开,说宫中乱糟糟的,她顾不上女儿。

沈玉耀正好也拿到东西了,留在宫中没什么用,干脆今晨就按照皇帝原来的吩咐,出来找沈清瑾。

出宫办事会方便很多,沈玉耀觉得太子之所以动作很小,养兵都只是小打小闹,估计和他在宫中常住有关系,东宫就在宫城,进出的人审查严格,而且太子身边有不少皇帝的人,做事束手束脚,难以搞大动作。

这样看来,沈崇的性子是掌控欲较强的,在他面前第一个出头,讨不着好果子,会很影响发育。

沈玉耀在没有彻底肥起来前,不打算让皇帝发现她的野心,而且她还需要有人给她顶锅。

亲哥沈清瑾是个好苗子。

话说回来,沈清瑾身边都养了不少为他出谋划策的幕僚,结果太子那边就没几个真的能给他出主意的,现在皇帝将东宫封锁,太子身边愣是一个能托付的心腹都没了,最后只能将重要的信物交给汀兰。

真的,作为一个太子混到这份上,趁早还是别干了吧。

沈玉耀下车时,一抬头就看见沈清瑾在门口等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沈清瑾脸上有股意气风发的快乐,不确定,沈玉耀又看了两眼。

哦,不应该叫意气风发,应该叫满面春风。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成亲没多久,正和心爱的人蜜里调油呢,这么幸福。

申王府没有女主人,后院更是一个能被称之为女主人的人都没有。

沈清瑾怕不是要搞龙阳。

沈玉耀对沈清瑾印象极差,尤其是知道沈清瑾为了所谓的“大业”,去跟敬王合作的时候,沈玉耀简直想将沈清瑾与太子绑在一起,一起送上路。

但不看僧面看佛面,沈清瑾是曲贵妃的儿子,只要他不亲自动手去踩沈玉耀的底线,沈玉耀暂时可以不主动出击。

“玉阳,母妃这几日忙于宫务,想来让你受委屈了,快入府,兄长为你准备了最爱吃的饭菜。听说你还爱吃东宫的蜜饯,兄长也为你准备了一份京城最好吃的,你尝尝看,哪份更合你胃口。”

沈清瑾是知道怎么跟太子对着干的,虽然他这样的态度,有点儿像虚空索敌。

“母后去世,我没什么胃口,三哥不如帮我准备个屋子,我休息一下。”

沈玉耀昨天一直在想要如何保证她要做的事情能有条不紊,不出差错的做到最后,睡得很晚,眼底还有血丝。

她只想补觉,然后放出手下去干活。但是她的态度让沈清瑾不满了。

“玉阳,皇后已经死了,以后母妃是你唯一的母亲,我是你唯一的亲生兄长。”沈清瑾是真的很想让沈玉耀明白一个道理,皇后母子不是好人,她不应该向着那两个人。

“我知道,但我很困。”

此刻他们已经走入申王府中,估计是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所以申王才敢明目张胆的议论皇后和太子,沈玉耀很无奈,她穿过来之后,自问从来没有帮过皇后太子,哪一次她不是坑太子?

就算是原主,也没帮过皇后太子几次,就沈清瑾跟个妄想症似得,总是警告原主不要跟皇后太子走的太近。

本来关系就不好,屡次的警告让原主生出逆反心理,更是故意向着皇后太子了。

沈清瑾仔细观察沈玉耀,发现沈玉耀面上的疲惫不是作假,这才相信了她的话,让人带着沈玉耀去睡觉。

等沈玉耀离开,陶李上前问沈清瑾,“王爷,七公主那边可要找人盯着?七公主身后的侍女,来路不凡。”

“那应该是父皇分给她的暗卫,不用盯着,玉阳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沈清瑾有些嫉妒,暗卫培养不易,在发现太子身边有暗卫后,沈清瑾便想要一个,谁知道皇帝将第三个暗卫给了沈玉耀。

可见沈玉耀多么受宠,沈清瑾想着,他得好好讨好这个妹妹。

以后太子和皇后都不在了,就没人能挑拨他们兄妹的感情,只要他和沈玉耀的感情好一些,沈玉耀愿意在皇帝面前为他多说几句话,那剩余的兄弟中,他就是最出挑的。

也是最应该成为下一个太子的人。

一天过去,京城有了一丝异动。

郑家有人拿了口信,出了城去,开始调动私兵。

同时沈玉耀联络了元石陆,打算联手演一出大戏。

沈玉耀是和元石陆在京城中的画舫上见面的。

夜里,这画舫是高官喝酒谈笑的休闲之地,白天,则是让普通人泛舟湖上的清净之所。

沈玉耀大笔一挥,拿沈清瑾的钱包了画舫,悄悄接了元石陆上来。

元石陆好几天没怎么好好合过眼,眼底的青黑很明显,但是人精神头很好。

“此番多谢公主相助,元某感激不尽,公主,日后元石陆以公主为首,公主说什么,属下便做什么!”

元石陆这次是真服了,之前他被打压的厉害,身为统领去看大门了,沈玉耀说送他青云梯,他还想着能有多厉害,结果沈玉耀就拿出来柳暗花的线索,甚至连目标都给他找到了。

说老实话,元石陆替皇帝办过不少私底下查案的事,但这是第一回他查的如此轻松,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元石陆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是怎么掌握那么多详细秘闻,而且愣是谁都没注意到沈玉耀!

元石陆佩服脑子好的人,沈玉耀绝对算一个。

他因沈玉耀起复,那自然要为沈玉耀所驱使。

“记住你今日的话,此后,以我为主。”沈玉耀说完,拿出半块玉佩,“放心,只要你听我的,禁军大统领之位,很快就会被你收入囊中。现在又有任务要交给你了,你能做到吗?”

“公主请讲!属下必定竭尽全力!”

元石陆激动的心脏狂跳,大统领之位,他原本想都没想过。

大统领都是皇帝最为信任的心腹,而他进入禁军满打满算不过四年,四年时间哪儿能让陛下对他全然信任!

但是沈玉耀说可以,元石陆对自己没信心,对沈玉耀却非常有信心,公主说行,那一定行!

“这个东西,复制一个类似的,要尽快做出来,哪怕不够精美也没事。等到了晚上,安排一个懂事的自己人,将此物交给太子。与他说,陛下已经下旨废太子,清算旧账,京州兵还有一日入京,今夜乃是最后机会,可反。”

元石陆一听这话,冷汗唰的就下来了。

东宫的私兵留在宫中的只有一百余人,靠那一百余人肯定不能突破禁军重围,去紫微宫杀皇帝去,这个时候,禁军内部就需要有部分人做内应。

“可是公主,宫门之间的禁卫,并非我的人,太子私兵可能出不了东宫,就被镇压了。”

如果造反根本就没什么动静,太子是傻子吗?他还动弹。

再说到时候围着东宫的禁卫没能拦住太子,他们这些禁卫都要掉脑袋。

“本来也不指望他成事,若真让他动了外面的兵,我就亏大了。只是让他起这个心思,闹上一番,叫陛下知道,太子已经无药可救。”

现在太子就像是惊弓之鸟,他已经成为一座孤岛,他对外界的所有了解,都是片面的,因为信息来自于少数的几个人。

沈玉耀只要控制这些人给太子输送错误的信息,就能轻而易举的让太子走她为太子准备好的路。

“不会有禁卫出事,大皇兄还是太子,你们不敢对太子下狠手,那是碍于君臣之礼,最多是被降职,还能要了你们的脑袋?”

如果等皇帝真的将太子废了再动手,那就不好收拾了,沈玉耀现在手底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金贵的很,她不会让手底下的人去送死。

元石陆听沈玉耀如此笃定的说不会有事,稍微松了口气。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汀兰,会配合你们行事,让你的属下都动作轻点儿,太子的私兵尽量留活口。”

那些私兵都是沈玉耀未来的财产,沈玉耀希望尽量完整的继承太子的遗产。

“属下遵命!”

这件事里比较麻烦的就是伪造玉符,还有晚上摸黑打的时候,不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沈玉耀喝口茶,倚着栏杆向下看湖,湖中锦鲤来回游动,悠闲自在。

画舫很快就靠岸了,说完事,沈玉耀也没有多欣赏景色的闲心,她其实也有点儿紧张。

是非成败,就在今晚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玉耀在宫外等消息,她等来等去,最后等到的不是太子被废的消息。

而是沈清瑾一脸焦急的来找沈玉耀。

他的声音因为压抑欢喜故作悲痛而变得十分滑稽。

他冲沈玉耀说道:“玉阳,太子自戕了!”

自戕?

“啊?”沈玉耀真情实感的疑惑了。

惊喜和意外,真不知道是哪个先来。

太子是不是有毛病,他就算造反失败,皇帝还没开口呢,他怎么就自己不想活了?

第 50 章

夜太深了,皇宫能传出消息,已经是不容易,想深夜入宫探明情况是不可能的。

后半夜沈玉耀和沈清瑾都没睡着。

沈清瑾是兴奋的不行,他有种走在路上突然被金元宝砸头的感觉,之前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突然降临在身上了。

皇后母子共赴黄泉了!

而沈玉耀则是在等更详细的情报。

皇子公主不能从宫门进入皇宫,暗卫却有专门的路径可以进去,于是在清晨,带着一身露水回来的。

见到沈玉耀第一句话,就是告诉沈玉耀,太子并非自戕。

“公主,是汀兰杀了太子。”

昨日宫中有好一场大戏,汀兰和元石陆先后带着沈玉耀给的假消息入宫,同太子说了国舅要帮他造反一事。

太子那一刻惶恐难安,打死也不想此刻造反。

他心中还是有一点希望的,他寄希望于满朝文武还有皇帝的那一点儿慈父之心,这天底下就没有皇后刚死,便废除皇后唯一嫡子的太子之位的道理!

太子一直不开口,元石陆派去的人就烦了,而元石陆派过去比较机灵的自己人,是李聪。

李聪从元石陆处得知,自己是在为玉阳公主办事,想着他第一回办事,若是不将事情办好,哪里能体现他的厉害?

如果体现不出他的厉害,岂不是让玉阳公主觉得自己收了个没用的属下!

不想当将军的小兵不是好小兵,李聪纵使没有元石陆那份蠢蠢欲动想去当大统领的心,也有想做统领的心啊。

所以他为太子积极的出主意,告诉太子,现在皇帝一直将你囚禁在东宫,你就是有一堆掏心窝子的话,也没办法对着皇帝说。

还不如去见见皇帝,也许父子俩见面,就能勾起皇帝对你的爱子之心。

到时候说什么都行,只要让皇帝心软,这事儿就算成了。

太子一听,觉得此话有理,如果一直两边不见面,那皇帝下达任何命令,都不用看他反应,就好像在处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他们父子俩自然就会渐行渐远,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那种互相信任的状态了。

于是本来安排好是给太子造反用的私兵,和说好要演戏的禁卫,都成了促进父子见面的工具人。

李聪是想将太子从东宫弄出去,只要太子出去了,那到时候究竟是什么情况,还不是他说了算?

太子引一大帮人出门,违抗皇命,不是要造反是干什么!

结果李聪前脚刚将太子说服,唤来私兵,后脚汀兰就一刀刺穿了太子的胸膛,送太子上西天了。

等李聪安排好太子私兵,进去找太子的时候,汀兰就站在血泊里,尤不解恨的想往太子身上戳窟窿。

吓得李聪赶紧拉住她,人都已经没气了,还破坏尸体干什么,到时候太子死的太惨,想补救都来不及。

太子自大狂傲,将人命视如草芥,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不光奴仆只有一条命,他同样也只有一条命。

沈玉耀听完这件事的始末,只想拍手叫好,同时又很疑惑,“跟在太子身边的暗卫呢?他没有管,也没有将事情告知陛下?”

皇帝肯定在太子身边放了人,怎么就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跟在太子身边的暗卫乃是刘二,刘二他与我较为相熟,和皇帝身边的曾一不同,他为人较为机灵些,善于变通,此番他答应与公主联手,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

皇帝肯定是要将最忠心的暗卫放在自己身边,其次放在太子身侧。

刘二对皇帝很忠心,可对太子就没什么忠心了。

因为太子这个人,实在是不堪大用,他还没登基,就开始亲小人远贤臣,皇帝送给他的暗卫,他不光没有像沈玉耀一样利用起来,还想发设法的刁难对方,希望对方能赶紧离开。

不仅如此,他还防着刘二如同防贼,于总是在沈玉耀身侧侯着,而刘二,大多数时间他都在东宫的某个角落。

这导致刘二无法听见太子与其他人说话,也不能时刻盯住太子的行动,保护他的安全。

太子现在就死在了他的眼皮底下,如果他将此事告知皇帝,那皇帝绝对会认为他不是个合格的暗卫,要了他的性命。

既然如此,为何不主动与他人合作,瞒下太子的真正死因呢?

反正他忠心的皇帝没有任何危险,现在比较危险的人是他。

于就是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才会去接触刘二,刘二的反应没有出乎于所料,他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在太子身边的这些年,刘二没少受罪,早就怀恨在心,太子的死,简直就是大快人心了。

“既然没有暴露,那就将汀兰尽快接出宫去,找到她妹妹的尸首了吗?”

“没有,但从敬王府的奴仆手中,寻到了芷雪姑娘常戴在头上的钗子,属下怀疑敬王可能会将那些女子的尸骨,尽数埋在后院或沉入塘中。”

又或者是运出京城,挖坑埋了,放火烧了,任何毁尸灭迹的事情,他都可能干。

想要找到尸骨,都很艰难。

“唉,有东西就先立个衣冠冢吧,太子既然已经死了,相信很快,就会轮到敬王。”

沈玉耀希望尽快让汀兰看到点儿念想,否则汀兰现在的情况,她真的很担心会寻短见。

毕竟亲手杀了太子,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宫女能做出来的。

“汀兰是如何制服太子的?”沈玉耀有些奇怪这一点,太子再废物,他也是个成年男子,而且还曾经习过武。

汀兰是个身形瘦弱的宫女,在皇后身边做事,平日里做不了太多体力活,两者体型力量悬殊较大,汀兰能伤到太子就不错了。

刺穿胸膛,这太讲究发力点和角度了。

“回公主,汀兰用了黄粱一梦。”

那让人昏昏欲睡,毫无抵抗能力的药,沈玉耀当初意识到香炉里有剩,便让汀兰去放好。

没想到汀兰还留了一点儿在身上,用在杀太子的计划中。

沈玉耀听完,沉默半晌,“真是命中注定。”

皇后死于黄粱一梦,命中注定她的儿子,同样会死在美梦中。

太子死了一了百了,可事情没那么快就结束。

皇帝认为太子是造反不成被镇压,惊惧之下自杀了,这种死法实在是过于丢脸,看在人都死了的份上,皇帝就没有直接陈述真实情况,而是对外宣称,太子悲伤过度,昏厥去世。

和皇后一样,是得病死的。

而太子留下的良媛怀有身孕,众人默契的将她遗忘在角落。

或许对于大人和孩子来说,遗忘才是当下最好的结果,不会因为失败而丢了性命。

至于秦淑君,她一直住在秦府,太子去世,她成为太子遗孀。大庄没有陪葬的习俗,所以没人管秦淑君,等太子去世超过一年,秦淑君去留随意。

皇宫前后要办皇后和太子,两个地位无比尊贵的人的丧事,一时之间京城皆缟素,人人面上带悲色。

在这种气氛的绝对压抑下,前朝有人开始议论,说此乃不祥之兆。

先是左州大水,其后又出现皇后和太子先后急病去世,简直就是上天在惩罚大庄,定是建国之时,杀戮太过,希望陛下能去祭天认罚,下罪己诏。

皇帝可能是真觉得自己有错。

毕竟太子是他儿子,他认认真真培养多年的儿子,最后成了一个废物,不是他的错,还能是谁的错?

于是定下时间,年前去一趟先帝庙宇所在的敬宇山。

大概是觉得自己既然要下罪己诏了,那么做事激进一点也没事,于是刚出了皇后头七,皇帝就命禁军将郑家围了,以郑家利用太子,从中作梗,贪污左州赈灾款为由,抄家。

杨家的罪证不多,杨成业丢了官,从户部尚书变为普通白身,杨家损失比起郑家要小得多,至少其他杨家人没有受到牵连。

所有证据都是从东宫搜出来的,供得起任何人查阅,没有丝毫问题。

皇帝这一次动手,一直到出了九月才算彻底消停,十月寒衣节,沈玉耀为皇后太子烧去过冬的衣裳,看着宗庙里皇后和太子的牌位,出了一会儿神。

皇帝心狠,同时又心软。

他到底还是给了自己的发妻和嫡子一个体面,允许他们接受后世供奉,与他死后同葬入皇陵。

“在看什么?”

曲贵妃给列祖列宗叩首,起来就看见女儿目光直直的望着皇后的牌位。

她心中有些酸,开口问沈玉耀。

沈玉耀转过头,“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不过一个月。”

重阳宴上,帝后与太子的大戏还在眼前,十月一,其中两个人就已经被埋入地下了。

“生死不过寻常,有什么好感叹的,你还是太小了。与母妃在山上走走?”

沈玉耀点头,起身搀扶曲贵妃,两人从祖庙出来,顺着青石路向外走。十月已有寒风吹过,京城的寒风带着锋利的刀,打在人脸上微微刺痛,所以两人很快就找了个背风的太阳地呆着。

祖庙坐立在敬宇山的半山腰,再往上走就是先帝庙宇,从此处向外望,山上已现凋零,树叶枯黄,光秃秃的枝干张牙舞爪的指向天空。

曲贵妃坐在宽大的石头围栏上,斜靠着看向山下。

山下有人影来回走动,如同蚂蚁。

“过几日,你父皇和皇祖母都会过来祭天,还有文武大臣们。等罪己诏昭告天下,此番乱局便算是了结了。”

曲贵妃现在执掌后宫大权,形同皇后,只差一个名头了。

但是沈玉耀从她脸上,看不见什么快乐。

好像皇后和贵妃,于她而言,都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起眼。

“敬王狼子野心,左州的事情他出手最多,而且他身上还有更大的罪,父皇此次不一同处理,是养虎为患,日后必有灾殃。”

沈玉耀不觉得事情会就此了结,敬王还活着,他身为罪魁祸首之一,焉有逃脱之理?

但曲贵妃去却不这么想。

“敬王不会有事了。太子一死,天大的罪过,陛下都可以揭过。”

“为何?他是罪魁祸首,大皇兄所犯之罪,与他相比都不值一提,甚至当初杜高俊可能都是死在他手里,父皇就这么放过他?”

柳暗花的事情还没有爆出,沈玉耀没有跟曲贵妃说此事,但就目前查到的证据,敬王就足够被砍头数百遍。

像那大厦倾倒的郑家,再多荣华富贵,也不过是一刀的事情。

一刀落下,身首分家。

“玉阳,即便你父皇是皇上,他也有他的不得已,他需要顾及天下臣民。”

曲贵妃说的话,沈玉耀大概能明白,就像这次的祭天和下罪己诏,皇帝就是被迫之下做出的决定。

可这些不过是面子工程,让沈玉耀去做选择,她会和皇帝一样,若是一次拜神,一张轻飘飘的纸能换来太平天下,她每天都下罪己诏,也无所谓。

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沈玉耀无法切身的理解古人对名声的看重,对青史的重视,这才会有这些想法。

皇帝呕心沥血的对付世家大族,建立中央集权制度,为的就是能给后世子孙一个榜样,让后世谈论起他时,功大于过。

而皇帝一旦下罪己诏,势必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后人会反复观看罪己诏的内容,这就跟在无数人面前承认错误,一次次发誓自己会改一样。

是令人会极度挫败的事情。

此事要下很大的决心,而走了这一步,就必须忍一忍。

“皇室造的杀孽太重,先帝为了给陛下铺路,杀了很多功臣。后来陛下登基,为了稳固皇位,赐死十几个兄弟叔伯,到最后,只有敬王还活着。他是陛下留给皇室的遮羞布,让世人明白,皇室,没有那么薄情寡义。”

曲贵妃轻声说着,面无表情。

都死的差不多,就剩下一个兄弟了,还留什么遮羞布啊,当别人是傻子?

沈玉耀完全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想法。

但实际上,世人就是如此,宽恕恶人,严待好人。

杀一人,他们会唾骂那个人的品性,杀百人,他们会惧怕那个人的力量,杀九十九留一,他们会同情。

他们会说,那人还没有坏到骨子里,若真是个嗜血好杀之徒,怎么没全杀了呢?

“可是他不死,就会继续让无数人家破人亡。”

“陛下不在乎。”

曲贵妃一句话,让沈玉耀意识到,这件事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以为太子倒下,敬王一定会倒,但敬王敢在太子手里头抢肉吃,他就是早确定自己没那么容易死。

皇帝不可能对他动手,皇帝要维护皇室的脸面,柳暗花的事情绝不会从皇帝手中爆出去。

沈玉耀明白了,原来就算她将所有敬王在售卖柳暗花的证据摆在皇帝面前,皇帝也不会给世人一个公平的答案。

那如果将所有真相都公布天下呢?

到时候被百姓所憎恨厌恶的敬王,可以让皇帝下定决心了吗?

沈玉耀不会让敬王活到明年,她发誓。

“母妃,你会在乎吗?在乎坏人能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沈玉耀想知道,皇帝和贵妃是不是想的一样。

曲贵妃当然在乎!她如果不在乎,就不会多年后找准机会,将皇后送上黄泉。但她需要思考一下,思考女儿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好像格外讨厌敬王,要知道敬王可是被你大皇兄连累了,如果你大皇兄那里没有证据,敬王依旧是干干净净的王爷。”

曲贵妃不清楚柳暗花的事情,只以为敬王是跟太子一起,贪污了左州的赈灾款,可能还做了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想不到一个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心,能做出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既然已经跌下河,有没有人知道很重要吗?他浑身淤泥,就注定做不了旁观者了。母妃,如果敬王是您的亲人,他做了很多坏事,您会和父皇一样,为了名声和脸面,留他一条性命,让他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吗?”

“我绝对不会留他狗命。”

曲贵妃的回答很干脆,留下一个烂人的命,那不是保全自己的名声脸面,那是给让未来的自己蒙羞!

帮凶和直接凶手,同样可恶。

沈玉耀佩服曲贵妃的干脆,大义灭亲说起来简单,但很少人能做到,公理和正义自在人心,可人心生来便有偏颇。

祭扫祖坟,烧寒衣贡品,随后就可以下山了。

下山的时候,皇帝和申王从山上先帝庙下来,两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似乎带着怒意,可能是有过争吵。

自打太子去世后,太子之位就空了出来,朝臣们在太子头七过完后,就一直上奏,请皇帝尽快立新后与新的太子。

新后人选自不必说,那当然是曲烟月,贵妃娘娘的位置最高,且多年来执掌宫务从不出错,是贤后人选。

可在太子的人选上,皇帝和朝臣们就无法达成意见统一了。

目前来说,沈清瑾非长非嫡。

曲贵妃之后被立为皇后的话,沈清瑾的身份还能往上走一走,但是当下,他不是长子,长子应该去选二皇子端王沈沂琰。

至于能力,说实话,这么多年来,皇帝一直压着他儿子们在朝堂上的表现,从表面看,哪个皇子都没有原本的太子手中政绩多。

沈清瑾以为太子没了之后,他理所应当的就会成为新的太子,结果到最后,中途杀出来一个二皇子。

沈沂琰没有与弟弟争夺皇位的意思,他没有母族帮扶,自身也没什么雄心壮志。

可他的不争,让沈清瑾更生气了。

沈沂琰不主动争取,还有一堆臣子上赶着去帮,而他辛辛苦苦的筹划,费尽心机让太子栽跟头,到头来就宛如给他人做了嫁衣。

回去的路上,皇帝没有和曲贵妃坐在一辆车上,沈玉耀看了看阴沉着脸的沈清瑾,又看了看同样心情不佳的皇帝,最后溜上了皇帝的龙撵。

见此,沈清瑾不满的皱了下眉头,“母妃,你怎么能任由玉阳胡闹,她是公主,一点儿公主的娴静温柔都没有,日后怎么招驸马。”

“玉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没管,用得着你操心?你刚刚与你父皇说了什么,与我到马车上细说。”

被曲贵妃瞪了一眼还嘲讽一通的沈清瑾不敢反驳,更不敢在曲贵妃跟前继续说沈玉耀的不是,最后低着头同曲贵妃上了另一辆马车。

另一边,皇帝见到沈玉耀上来,稍微柔和了表情,问:“怎么不同你母妃一起坐马车,在父皇这儿会很无聊。”

“女儿见父皇心情不佳,想着上来同父皇说说话,解解闷,也能让父皇开心些。”

“哈哈哈,好,只要看见玉阳,父皇就高兴。”

“那父皇不要再皱着眉了,这里有很深的印子。”沈玉耀指了指额头中间,她的额头中间贴着梅花花钿,而沈崇眉头中间是一条竖线。

说明他经常皱眉。

看着沈玉耀额头的花钿,沈崇突然想起了以前。

他与皇后,也曾有过一段恩爱的时光。

他们曾经期待未来女儿的模样,想着那个小公主,是会调皮可爱,还是温柔大方。但不管是什么样子,沈崇都会无比疼爱那个孩子。

可上天残忍,将那个孩子夺走了,好在,还有玉阳。

“玉阳。”

“恩?”

“你会想你太子哥哥吗?”

沈玉耀点点头,“想啊,还有母后,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那可真是太想了,尤其是看见太子给她留下的五千私兵,还有不少金银珠宝,她就想着要是太子再厉害一些就更好了,那样一来,她就能获得更多遗产。

至于皇后,她倒是没怎么想过,那个可怜可恨的女人,死亡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你觉得,谁能做你新的太子哥哥,代替大皇子,继承皇位。”

沈玉耀听了这问题,心底哈哈一笑。

那还用说?当然是她的大冤种亲哥了。

沈崇身体很好,看上去再活二十年都不是问题,现在谁继承太子之位,谁就是下一个先太子,迟早成为给沈玉耀留遗产的工具人。

“女儿不知道,谁都不可能代替大皇兄,他永远是我大皇兄。难道在父皇心中,会有一个皇子能完全取代大皇兄吗?”

沈玉耀心里想推荐沈清瑾,让沈清瑾去接受一下来自严父的“爱”,但是她嘴上一个字都没吐,反倒和皇帝打起了感情牌。

皇帝的决定从来不需要问人,他既然问了沈玉耀,就说明他心中属意沈清瑾为下一个太子。

这个问话,不过是摆在明面上做做样子。

或许还希望沈玉耀推荐沈清瑾,然后将此事宣扬出去,叫沈清瑾和沈玉耀之间的关系能变好一些。

“当然不能,他永远是朕唯一的嫡长子,但是,朝堂需要一个新的太子,大庄需要一个新的储君。”

“一定要有太子吗?女儿近来读史书,发现很多时候,太子的位置都是空缺的,就连父皇,也不是一开始就为太子。女儿有时候会想,大皇兄做事丝毫不顾自己身为太子的责任,会不会就是因为,他生来就是太子,所以他完全不懂珍惜,不知职责所在,最后酿成大错。”

皇帝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一次缓缓皱了起来。

他发现沈玉耀真的很不一般,她能看到很多人看不见的东西。

寻找问题的解决方法很简单,难在意识到问题所在。

解决问题的人,满朝堂都是,可能发现问题,且敢于说出的人,却寥寥无几。

御史在朝中充当着发现问题,说出问题的角色,可很多时候御史只能看到最浅显的问题,深层次的真正问题,需要满朝文武去讨论,需要皇帝去思考。

“如果玉阳是皇子,那父皇,或许就不用犹豫选谁为太子了。”

沈崇说出这话时,不够是随口罢了,他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

但是这次,沈玉耀没有打着哈哈敷衍过去,反倒问皇帝,“玉阳是公主,公主同样是大庄的君主,为何玉阳不能帮父皇忙,不能像皇子一样,为父皇分忧呢?”

沈崇一愣,他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问。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开怀一笑,“哈哈哈,玉阳好志向!这才是朕的女儿!”

“父皇还是没说,为何女儿不能为父皇分忧?”

沈崇见沈玉耀是真心在疑惑,便收起了笑容,伸手摸了摸沈玉耀的头,认真的说道:“因为朝堂上有太多的不得已,有太多太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朕希望玉阳永远能快快乐乐的生活,永远活在日光下。”

“父皇就像是在娇养一朵花,可女儿不是花,是人。女儿也会想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女儿不希望父皇伤心。如果女儿早就看出这一切,或许,大皇兄和母后都不会死,事情也不会走到如今这般田地。父皇想让女儿永远活在光里,但有白天就会有黑夜,日升月落,非人力可改变。父皇身为皇帝,尚且有许多的悲伤难过,女儿又怎么可能一辈子快乐无忧呢?”

沈玉耀的话一字一句的砸在沈崇心上,让沈崇意识到,他的小公主真的已经长大了。

沈玉耀继续说,“女儿已经快忘了上一次看见父皇开怀大笑,是在什么时候,父皇现在就算是笑,眉头都是紧锁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沈崇确实是个心狠的帝王,但他同时也是一个父亲,是一个人。

是人,就会被感情所左右。

沈玉耀说话实在是太好听,她说的话句句戳人心窝,让人陷在感情中,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

然后脑子一热,说出不该说的话。

“玉阳,以后你就扮做皇子模样,与其他皇子一同上朝如何?你说的不错,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够珍惜,朕决意让皇子们好好历练,你就上朝,帮父皇好好盯着他们,看看他们谁在偷懒。”

“当真?父皇,您是这天底下最开明的父亲,是最疼爱玉阳的人!”

沈玉耀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呢,她本来就是想给沈清瑾挖个坑,让沈清瑾不要那么快如愿以偿,结果沈崇给了她一个没想过的大礼。

上朝!

虽说要扮做皇子模样,但沈玉耀就没长着男孩子的相貌,任谁看见她都会觉得她是女孩,更不要说身为皇帝最疼爱的公主,大多高位臣子都认识她这张脸。

穿一身男装,也不过是掩耳盗铃,面子上看着好看,其他大臣不能以朝堂上不应有女子来攻击沈玉耀。

虽然只要沈玉耀不愿意从朝堂上退下来,这个攻击的话术,迟早会出现。但在沈崇还在的时候,不会有人说。

沈崇说完就有点儿后悔了。

可是看见女儿欢喜的笑,他又觉得没什么。

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不都是他的地方吗?身为他的女儿,在后宫可以随意行走,在朝堂上,自然也可以。

沈崇觉得其他儿子实在愚蠢,只有女儿又贴心又聪慧,他不想重蹈覆辙,需要有一个局外人,帮他看一看。

这也是对祖宗留下的江山负责。

人总会为自己的过错寻找借口,尤其是不愿意更改的过错,沈崇很快就在沈玉耀一句接一句的夸赞中说服了自己,并且心情大好。

而正在曲贵妃跟前,老实听骂的沈清瑾,根本没有想到,他妹妹正在皇帝面前,不遗余力的为他挖坑,最后硬是挖出个通天大道来。

是沈玉耀的通天大道,是沈清瑾的绝望之路。

曲贵妃抬头看儿子那副老实听骂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消了几分。

“你已经是个大人,不再是事事要听从母妃的孩童,你身边有好人,也有坏人,你要学会分辨他们告诉你的每一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得直面自己的错误,有错就改,方能变得强大起来。”

曲贵妃有时会后悔,她当初因为女儿被抢走,气愤不已,那时她的情绪不稳定,经常会对沈清瑾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仇恨实在深埋心底,而孩子又对母亲察言观色,沈清瑾记性不错,所以小时候他就知道,母亲非常的厌恶皇后太子。

连带着影响了他的态度,让他变得有些偏激。

现在大仇得报,曲贵妃年纪大,阅历高,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显得太高兴,沈清瑾却不行。

他刚刚在山上就当着皇帝的面,不小心说漏嘴两句,比如太子的死属实是活该,他犯了大错,皇帝没有废他,还允许他入皇陵,已经是仁慈了。

沈清瑾的本意是劝皇帝不要伤心,但字字落在皇帝耳中,都让他不痛快,于是皇帝呵斥他冷心冷情,畜生不如。

沈清瑾的性格缺陷不是第一天了,曲贵妃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让他谨慎一些,做事稳一点,不要那么自大的以为所有事情都会如同他料想的一般发展。

但沈清瑾从来不会将这些话听进去,皇帝对他的呵斥,也让他粗暴的归为皇帝还是更为疼爱太子,即便太子死的那么不光彩。

“母妃说的是,儿臣铭记在心,日后必定省吾身,注意祸从口出。”沈清瑾认为他最大的错误是说错了话,而不是他的不合时宜。

曲贵妃一听,就觉得很无奈。

孩子大了,不好管了。

而且沈清瑾的性格已经定了型,即便是亲妈,也难以将性格扭转过来。

“你心中有数便是,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得沉着冷静,抽丝剥茧般的去处理,收收你的心,你还没有稳坐赢家的宝座呢。”

“母妃,之后您必定为皇后,而儿为嫡子,就算二哥他占长又如何?他就是个庶出,还没有母家帮扶,哪里比得过我?”

“曲家也不会事事都帮着你,事情没有彻底定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你还不是太子,就不要摆太子的架子,小心被人捧得太高,掉下来摔死。”

曲贵妃气急,说的话就比较难听了。

但她说的都是大实话,而沈清瑾从小就听这些话,完全不会介意,反倒会往心里去一点。

他收了收得意的表情,慢慢的变成往常温柔的模样,人畜无害,一点儿看不出一肚子坏水。

曲贵妃对此很满意,“这样才对,你就该跟你妹妹学一学,天塌了,你妹妹都能藏得住狐狸尾巴。”

“玉阳?她能有什么心机。”沈清瑾不屑。

沈清瑾可以将刁蛮任性这些词都砸在沈玉耀头上,却绝对不会认为沈玉耀很有心机。

他就是觉得沈玉耀是个很不可理喻的妹妹,但凡他能选,他都不想要这个极为受宠的妹妹。

因为不管沈玉耀多受宠,也绝对不会在皇帝面前,为他说半句好话。

明明他们才是最亲的兄妹,却只知道向着外人对付他这个哥哥,沈玉耀在沈清瑾眼中,就是愚不可及。

“你又自大了。好在玉阳是个公主,不然的话……”她可能就会失去自己的儿子了。

曲贵妃很清楚,沈清瑾没办法做到沈玉耀更好,他斗不过沈玉耀。

好在沈玉耀是个公主,这是沈玉耀唯一的缺点。

曲贵妃不知道沈玉耀克服这个缺点后会变成什么样,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她只知道沈玉耀不是以前的她了,或许是太子和皇后的事情,让沈玉耀得到了成长。

论起为君者的天资,沈玉耀比沈清瑾要强很多,因为曲贵妃没有在女儿身上看到致命的弱点。

知人善用,喜怒不形于色,不被感情所左右。

沈玉耀就像是天生便会这些,她每日里嬉笑怒骂没个公主模样,可她却能在权力的漩涡里来了又走,进退自如。

曲贵妃自认活了四十多年,也没有自己女儿这一手,要知道之前沈玉耀是和太子他们一伙的,可等太子和皇后真的倒下,沈玉耀受到一点儿伤害了吗?

没有,不仅如此,她还跟沈崇的关系更亲近了,要是沈清瑾想上沈崇的龙撵,肯定会被皇帝给赶下来,但沈玉耀就可以上,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坐上去了。

很快车队就到了皇宫,到了宫门前,沈玉耀下车就看见了等在宫门口的元石陆。

因为太子造反的事情没有被爆出来,所以元石陆的职位并没有得到提升。

不过沈玉耀为他铺的路还是挺顺的,目前元石陆已经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只是元石陆一般都是帮皇帝奔波在外,或近身护卫,今日怎么守在了宫门口?

沈玉耀不解,她从元石陆凝重的神色中感觉到,有大事发生。

“末将见过陛下,陛下万安!陛下,大理寺卿江大人与刑部尚书石大人,跪求面见陛下。”

沈玉耀还没下车,听到这话后,马上就皱了眉。

两名高官大臣,竟然要跪求面见,定然是出了大事。

不过沈玉耀没有留下来仔细听,而是同皇帝见礼说先告退了,沈崇点点头,先一步领着元石陆直接骑马进了宫城内。

正好沈清瑾打算回申王府,从后车上下来。见到皇帝骑马离开的匆忙背影,他一脸不解。

“父皇这是有什么急事?”

他问沈玉耀,沈玉耀当然摇头说不知,她不会说自己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沈清瑾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答案便罢了,他转身向马车行礼,“母妃,儿先回王府去了,母妃回去路上小心。”

“恩,你也是。对了,母妃同你说的定亲之事,你尽快给母妃一个答复,杨家女挺好的,母妃依旧属意她。”

“那就依母妃的意思吧,杨家女为正妃,石家女为侧妃。”

说罢,沈清瑾又跟曲贵妃寒暄了两句,最后上了申王府的马车离开。

沈玉耀则到了贵妃车辇上,好奇的问曲贵妃,“母妃要给哥定亲了?还是原来的杨可卿?”

“自然,杨家虽然没落了,但这不影响什么,娶妻娶贤,以杨可卿的容貌品德,配你哥,算你哥高攀了。”

曲贵妃得了沈清瑾的点头,只觉得心里落下一颗大石头。

“但是宫中要为母后守孝,这两年不能办喜事。”

“恩,先定亲,等出孝再办。”

沈玉耀没想到曲贵妃是真的着急啊,她也是真怕杨可卿被人抢走。

抬头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宫门,沈玉耀叫停刚刚起步的马车。

“停一下!母妃,我去杨府看看未来嫂。”

“没有送过拜帖,怎能如此失礼就过去?你派人去送拜帖,顺便等一等六公主,与六公主一同前去吧。”

现在八字后一撇还没落下,沈玉耀自己上门太显眼。

“好,那母妃帮我派人去同六姐说一声,我在宫外等她。”

第 51 章

自打皇后去世后,沈玉耀就没有再见过沈珉玥。

据说是因为淑妃觉得宫里太乱,不让沈珉玥到处乱走。

这个顾虑倒是有点儿道理,沈玉耀成日里忙着处理太子留下的遗产,也没时间去解救被困的小伙伴,今日还真是她们最近这段时间,唯一的一次会面。

所以沈珉玥在看见沈玉耀时,满眼幽怨,这是可以理解的。

“六姐你快别这么看我了,淑妃娘娘不让你出来走动,那是为你好,我不可能否定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你说对吧?”

沈玉耀能沉得住气,不代表她可以将沈珉玥的幽怨眼神视作无物。

等上了马车,沈玉耀就开始哄沈珉玥了。

沈珉玥还真不是因为沈玉耀最近没有去找她,而幽怨起来的。

她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玉阳,你是不是忘了,你说过国相很需要我舅舅,他需要将功抵过,可父皇因为太子去世,此番左州之事,可以说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父皇根本就没有打算对国相动手,他还让国相将良娣接回家去了,我舅舅的事情,是不是就没有下文了。”

沈珉玥在乎的是沈玉耀忘了她,不来看她吗?

她当然在乎!但是她更在乎有关她舅舅的前程。

谢家好不容易有了起复的机会,若是就此白白错过,那沈珉玥简直会被气死。

“你先前不是已经去信一封,告知你舅舅该如何行事了吗?现在秦国相安然无恙,焉知不是你舅舅的功劳?”

沈玉耀一语惊醒梦中人,沈珉玥最近因为和外界没有办法保持实时的联络,所以无比害怕,东想西想,才会有些看不清现实。

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失败,即使秦国相真的是因为皇帝不想动手,而逃过一劫,他也需要找个免死金牌。

而在左州之事中立了功的谢舒,就是他的免死金牌。

他没有道理不收下这个能带给他好处的弟子。

“你说的对,抱歉啊玉阳,我最近太心急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沈珉玥马上道歉,并且表示之后会改。

沈玉耀完全不在意此事,沈珉玥主要是被淑妃给关的,之前没有急切的与她联系,已经算得上是心态沉稳了。

“那今日我们去杨家府上,是要做什么?”

见沈玉耀真的不在乎,沈珉玥松口气,她现在真的很确定沈玉耀已经变了,和以前不同了,这要是以前的沈玉耀,肯定得劈头盖脸的说她一顿。

察觉沈玉耀比以前讲理,沈珉玥的态度放松不少。

“去见见我未来的三嫂。”

“三嫂?贵妃娘娘还是打算为申王求娶杨家女吗?可杨家现在已经没落了。”

沈珉玥不太懂,杨可卿哪里好,让曲贵妃念念不忘到,甚至叫沈玉耀去杨府跑第一趟。

“杨可卿是为妻的上上之选,再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家再如何,也还留有底蕴,杨成业下去了,还会有第一个杨家人起来,不碍什么事。”

沈玉耀大概能理解曲贵妃的想法,对于曲贵妃来说,为儿子娶妃,她第一看重的是人品德行,若是以后为儿子娶个看不清时局的人,那简直就是坑儿子。

曲贵妃确实不见得有多喜欢沈清瑾,但不至于去故意坑亲儿子。

杨可卿有一双慧眼,她能看清楚这世间不少事情。

和沈珉玥的敏锐不同,杨可卿更像是能看透事情本质,她拥有这种抽丝剥茧的能力。从之前沈玉耀问她有关杨栋的事情时,就能看出来,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的隐藏着什么,她很清楚。

同时也很聪明,杨可卿从来不会对外人直言,却会对沈玉耀直言,因为她看出来了,沈玉耀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并且了解颇多。

瞒可能瞒不住,还不如干脆一些,直接说出来,大家坦诚布公,反倒能少许多纠缠纷扰。

如果杨家其他人有这份本事,杨成业可能会和秦国相一样,即使伸了手,依旧能站在岸上,看着其他人在水中挣扎。

马车一路往前,很快就到了杨府,杨府门前,杨可卿穿着素白银线云纹的衣服,戴着银首饰,站在门口。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沈玉耀下车时看见杨可卿这身打扮,被惊艳的挑了下眉。

沈珉玥小声哇哦了一下,“这杨姑娘长得是真漂亮,貌若天仙,贵妃娘娘真的是看上了她的德行吗?”

“反正我三哥不喜欢这样的。”沈玉耀不确定曲贵妃喜不喜欢,但她很确定沈清瑾不喜欢。

就沈清瑾那样性格自大的家伙,他不会喜欢枝干粗壮的纯白梨花,他反倒会喜欢路边羸弱的小白花。

因为前者不会依靠他,后者则可能离了他,就没有活路了。

“这样的都不喜欢?三皇兄可真是好高的眼光。”沈珉玥不了解沈清瑾,只以为沈清瑾是眼高于顶。

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眼睛长在脚底板的事情。

不过其实梨花和小白花,分不出谁好谁坏,总归是人人都有不同的口味。

好在杨可卿不会因得不到沈清瑾的偏爱而伤心,因为她同样不爱沈清瑾,利益交织的联姻,只要双方达到目的,就皆大欢喜。

“民女见过玉阳公主,见过六公主。”

因为杨成业被免去官职,贬为庶人,所以杨可卿在自称时,变为民女。

若不是此地乃是杨家祖宅,可能他们都无法住在此处了。

不过既然是杨家祖宅,现在杨成业明显不能再为杨家族长,他又后继无人,搬出这里是迟早的事。

沈玉耀突然想到,曲贵妃着急定下婚事,会不会就出于这一层考虑?

如果杨可卿一家搬离,等日后成亲就不好弄了,所以曲贵妃想尽快下聘成亲,让杨可卿从杨家祖宅出嫁。

这又是沈玉耀自己想不到的一层,她现代人的思想,没办法理解古人对名声的看重,同样也有点儿无法理解古人对宗族势力的听从。

她可以不理解,但她一定要意识到,做事必须考虑这些。

在祖宅出嫁和在自家宅院出嫁,意义完全不同,杨成业对于杨家来说,现在是有罪之身,毕竟杨成业一路成为户部尚书,杨家没少出力。

结果他还没给家族带去足够多的利益,就先被免职了,他欠家族的用什么还?他女儿如果不是从祖宅出嫁,那就别想要杨家宗族给出的那一份嫁妆,也别想得到家族的承认。

古代宗族的力量很大,杨可卿未来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为她撑腰,帮她做事,都要看家族的态度。

就好比沈珉玥,如果淑妃真的母族一个人都没了,这次做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舒明哲保身多年,却愿意听从姐姐的话去帮侄女的忙,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家族概念。

家族让一群人绑在一起,这种形式有利有弊,沈玉耀需要看更多实例,才能找到让社会制度更加进步的办法。

扯远了,所有思考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沈玉耀在杨可卿要跪下前,伸手拉住了她。

杨可卿想着礼不可废,坚持要向下跪,但沈玉耀的力气多大啊,她那点儿挣扎,在沈玉耀面前,全部无效。

“不用跪了,我们也算是相熟,熟人之间,平常相处便可。”沈珉玥开口劝道。

她是见两人僵持,才劝杨可卿不要费劲了。

沈玉耀这家伙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的惊人!她一只手拎起你来都没有问题,有她拦着,你肯定跪不下去。

杨可卿也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用力都是徒劳,与其和人在门口纠缠,不如就不行这个礼,赶紧进府。

“民女失礼了。”

对于向来守礼的杨可卿来说,身为普通百姓,没有给公主行大礼,实在是非常失礼。

这事儿让她脸上都躁得慌。

每个人性格不同,沈玉耀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甚至还觉得杨可卿哪儿都好,就是比较认死门,像个小顽固,比老古板还古板。

好在杨可卿对外人要求不是那么高,否则沈玉耀分分钟幻视朝堂上令人讨厌的御史。

感觉杨可卿要是当御史,一天得八百个折子去弹劾其他大臣。

等杨可卿站好,沈玉耀才松了手,说道:“我今日来此,是有事要与你说,还不快快请我们入府?”

“是,请一位公主移步府中。”

杨可卿规规矩矩的在前引路,稍微拉开了一点儿和沈玉耀的距离,确定自己再行礼,沈玉耀不可能一伸手就拉住她后,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了些。

沈玉耀看出她的小心思,忍俊不禁。

太天真了,你离我一百米远,我都能上去一个百米冲刺拦住你!

沈珉玥也被杨可卿这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她发现了,跟沈玉耀一块总是能遇到好玩的事情。

又是熟悉的小亭子,只不过这次,此处不向之前生气勃勃。十月份,秋来肃杀,杀尽天下。

落叶飘落,池塘中的荷叶也败作枯朽,残叶落在脚下,踩住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如果是以前的户部尚书府上,路上不会有这么多的枯叶。

但普通人家中不能养过多的奴仆,杨府放出去不少人,现下连扫地的人手都不够用了。

“叫公主们见笑了,家中最近比较忙乱,等过了年应该会好很多。”亭中已经备好茶水点心,杨可卿为沈玉耀和沈珉玥倒好茶水,低声道歉。

沈珉玥问道:“过完年,杨家新的家主会过来,那你们会去哪儿?”

过完年并不会让杨家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杨可卿说过完年就好了,说明过完年后,宅子会换新的主人。

“自然是到杨家其他的宅子里,兄长的病已是好不了了,大抵会回合川。”

杨家的根在合川,位于明州,离京州有些距离,乃是西北边塞,合川更是完全靠近西北边陲之城合鸣关。

“你兄长从大理寺出来了?”

之前大理寺为了查太子的事情,硬是将杨栋给带走过,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猜,杨栋可能没办法活着走出大理寺了。

沈珉玥问的话有些唐突。

杨可卿可以选择不回答,但她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兄长他时日无多,江大人已经得到他想要的证据,太子又已经去世,干脆就将兄长放回来了。”

说实话,在重阳宴上的时候,沈玉耀就以为杨栋没几天活头了。

谁知道当时活蹦乱跳的太子都没了,杨栋还活着。

“我听说,你兄长是吸食了柳暗花,你知道吗?”

“柳暗花?那是何物?我兄长不是中毒吗?”

杨可卿吃惊之下,甚至没有用敬语,可见她是真的不知道。

“柳暗花,是前朝禁物,本朝先帝曾下令,卖此花者诛九族,买此花者,杀无赦。”

沈珉玥说着,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卖花的人要被诛九族,她不也在敬王九族之内吗?还有皇帝也在!

呃,敬王要是败露,应该不会有人要求严格按照律法来执行吧?

那连皇上都得一起死。

听到解释后的杨可卿愣了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她一直以为兄长是被人害了,可没想到兄长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柳暗花是什么她不知道,但要说前朝禁物,她还是清楚的。

“可是,可是兄长回来后,一直没有再嚷嚷着要吸食……”

“凡是服用过此物者,均会沉迷此物,不可自拔,你确定他回来后没有再吸食吗?断了此物,人会如同恶鬼一般,六亲不认,疯狂偏执。”

杨可卿想要摇头,但她半晌没有动静。

因为她清楚,自己没有时时刻刻的呆在兄长跟前,而兄长确实没有表现出断过的样子。

这件事是从沈玉耀口中说出来的,杨可卿相信是真的,沈玉耀没有理由骗她。

所以她的兄长,真的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沈玉耀说到这儿,其实自己也想明白了一些事,那就是杨栋他又接触到花了。

至于花的来源是何处,沈玉耀大胆猜测,是敬王给的。

之前杨成业和敬王勉强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敬王肯定也不愿意踢杨成业下船,而杨栋需要柳暗花,敬王大可放开了给杨栋,只要能稳住杨栋和杨成业,一点儿自己种的东西而已。

眼下杨栋是挺正常的,但之后就不一定了。

杨成业丢了官,没了任何利用价值,敬王肯定迫不及想将杨成业踹开,如果杨成业不识相一些,他可能会跟之前察觉到柳暗花的太医一样,突发恶疾而亡。

现在他只是一个平民,敬王想要杀他,丝毫不费力气。

所以杨成业想要回老家,还跟杨可卿说,她哥哥命不久矣。

断了柳暗花,杨栋确实没多少时间了。

“为什么?”

杨可卿不明白,原本前途无量的哥哥,怎么突然之间就被毁了,甚至要丢了命。

是,她哥哥和青楼女子纠缠不清,还用了他人的诗作名篇,说是自己写的,拿出去扬名,这是私德有亏,不配为一个读书人。

但他的错误,还不至于要用命去抵偿。

她哥哥又没有成亲,与青楼女子纠缠不清,碍着谁了?

最大的错误就是买了其他人的诗篇冒名顶替,可幕后之人已经毁掉了他的前途,还不够教训吗?为何还要下此狠手,直接要他的命!

“被选中的弱者,没有反抗的能力。”沈玉耀给予的答案,是杨栋太过弱小。

这个世界向来强者为尊,杨栋身为杨家嫡子,他得到了家族的培育,就得顶得住杨家招来的祸殃。

杨成业身为户部尚书,多的是人对付不了他,就会盯着他的孩子,人在权力斗争中是没有任何感情的生物,他们只会不择手段的去攻击自己的敌人。

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也是为了自保。

杨成业同样为了自身欲望攻击过他人,说一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也是可以的。

杨可卿不想承认答案如此简单,就因为杨栋没有自我保护和反击的能力,所以他沦为牺牲品,为他人的阴谋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这就是事实,不想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就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坐到棋手的位置上去。

沈玉耀穿越过来后,就一直将目标定在棋手位置,她绝对不能让自己沦为棋子。

棋子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那我绝对不要成为弱者,公主,您今日前来,应该不止是为了问民女兄长的事情吧?”

杨可卿下定决心,她不想死,不想像兄长一样,死在无知无觉之中。

“是,我还有别的事。杨可卿,我给你一个脱离棋局的机会,你愿意去做吗?你会为了你的命,做到什么程度?”

“付出一切,拼尽全力!公主,您尽管吩咐民女。”

杨可卿察觉到眼前是一条新的选择,她如果错过了这个选择,就再也没有可能跳出眼下的棋局了,所以她顾不了太多,愿意付出全部去伸手,拽住这个机会。

沈玉耀满意的点点头,将自己要杨可卿做的事情尽数说出。

在一旁的沈珉玥就看着杨可卿一步步,如同无知的羔羊,走入猎人的陷阱,还十分忠心于猎人的帮助,让她不至于被天敌吞食。

丝毫不知道,猎人需要羔羊作为诱饵,去吸引更多羔羊,供她驱使。

沈珉玥感觉像是看见了自己,她何尝不是一只无知的羔羊,丝毫不知道伪装成同类的猎人,究竟有多么深的心思。

从杨府出来后,沈珉玥半路都在沉默。沈玉耀想着接下来的计划,合着眼在脑内推算,一时倒没注意到沈珉玥的异常,直到马车前方已经出现宫门,沈珉玥突然问了一句。

“你是想要皇位吗?”

沈玉耀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一脸沉思的沈珉玥。

沈珉玥还沉浸在分析中,没有注意到沈玉耀投到她身上,晦暗不明的目光。

“除了皇位,我想不出其他能让你如此费尽心机才能得到的东西了。可你是公主,父皇是不可能同意让你继承皇位的,你最多是做一个摄政公主。”

摄政公主已经是前无古人的位置,手中掌握的权力,可以说是公主中的顶峰。

“六姐为何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沈玉耀轻笑,本来暗自绷紧的后背,重新放松,她靠在软塌上,轻柔的声音没有丝毫攻击性,“公主只是公主,不可能手掌大权,权力在父皇的手上,由皇子继承。”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生出心思?别跟我说你没有想法,你看看你做的这些,难不成都是为了给三皇兄铺路?你可没那么好心。”

沈玉耀的种种行为在沈珉玥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沈珉玥没有其他理解有解释那些挖给太子坑,挖给敬王和申王的坑。

最后剩下的答案,哪怕它再离奇,沈珉玥也不得不相信。

“别跟我装傻了,我现在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难道还会出卖你?玉阳,六姐没那么大的野心,我只想让母妃高兴一点儿,让谢家重新堂堂正正的站在朝堂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六姐想做的事,同样不是一个公主应该想的。”沈玉耀没有直接否定沈珉玥的想法,但同样没有正面的回应。

新的事物出现,总需要一点儿让人适应的时间,同时要让人仔细思考,如果走上另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会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

沈玉耀给沈珉玥这个时间。

但是就如同沈玉耀无法理解古人的执着一样,她同样小看了人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

沈珉玥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妹妹想要去夺皇位的可能。

甚至接下来,她开始为沈玉耀分析利弊。

“你说的对,所以我希望最后我们都能达成目标。”沈珉玥竖起五根手指头,先收起大拇指,“太子自杀,你最大的敌人已经消失,挡在你面前的,还有三位皇子。端王没有母族帮扶,可他是目前的皇长子,大臣和宗亲肯定会有人愿意支持他。”

沈珉玥落下食指,接着说,“申王是你的亲哥哥,有他在,曲家不一定会倒向你,如果曲贵妃能成为下一个皇后,他就占了嫡子的出身,朝中维护嫡系的大臣,大部分会支持他,如果他和杨可卿成亲,那么杨家剩余力量会全都由他掌握,不说别处,明州出身的官员,大部分会站队申王。”

落下中指,沈珉玥又说:“四皇子瑞王,他母妃德妃身后的周家虽说是名门,可近些年后继无人,有没落之势,能给靖王的帮助不多,况且靖王才十六,听说成日里不好好去国子监读书,整日无所事事,难堪大任,不足为患。”

无名指落下,只剩下最后的小拇指。

沈珉玥盯着那最后的小拇指,最后幽幽吐出两字来。

“敬王……”

“六姐认为,敬王会成为皇位的争夺者之一?”

其余皇子年纪太小,之前皇帝又压着别的皇子,导致现在太子一没,整个朝堂只能拉出来端王和申王俩个皇子,从他们中挑选下一个太子。

四皇子瑞王沈泽玙都十六了,还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他没有那份野心,以后最多是做个闲散王爷。

倒是敬王,他可一点儿都不像对皇位有意思的人。

他敛财是为了自己享受,如果真的打算当皇帝,他绝对不会去碰柳暗花,这不是给自己的名声抹黑吗?皇室又不是没人了,臣子们怎么会愿意让一个卖柳暗花的王爷去当皇帝。

再说皇帝那么多儿子,光论继承权,也轮不到敬王头上啊。

“他一定有心思,只是藏得很深,身为皇子,谁会没有想过自己登上至尊之位,不过是有没有机会罢了。若继承皇位的人选最后是你,敬王,一定会成为你最大的对手。”

别的皇子,敬王争不过,可若是公主,他就敢争了。

沈玉耀明白了。

这就是有幕僚的感觉吗?经过沈珉玥一说,沈玉耀脑子里已经有了很清晰的思路。

沈玉耀自己不是不能想,只是她一个人,不可能想的那么周到。

起初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吃瓜看戏的小伙伴,没想到啊没想到,看上去贪生怕死的沈珉玥,还有这份本事。

沈玉耀冲着沈珉玥比了个大拇指,“六姐厉害。”

很少被人夸赞的沈珉玥抿嘴笑了笑,有点儿害羞,她只是将自己想到的事情说一遍。

以前没人会愿意听她想的这些事,也没人问她怎么看待朝堂大事,各方势力的分布,宫中其他人无视她,唯一重视她的母妃,又只会让她学着当一个端庄贤淑的公主,日后做好一个妻子,根本不会同她聊这些。

沈玉耀觉得她认识沈珉玥是挖到宝了,沈珉玥却觉得,跟着现在的沈玉耀,看到更广阔的的天地,是她的幸运。

“玉阳,前路困难重重,你真的准备先对付你三哥?我反倒觉得,应该先对付敬王。”

“你说的对,我应该先对付敬王,但不是现在,我需要等一等消息。”

沈珉玥既然已经对她掏心掏肺,那沈玉耀自然向她透露出原本的打算,她要先让杨可卿留在京城,如果杨可卿真的离开京城了,那她还能不能平安回来,就难说了。

而另一个消息,则是有关今天石炳生和江朱韬跪求皇帝的事。

等回了皇宫,两人分开,沈玉耀一路往永康殿去。

曲贵妃在主殿忙活宫务,叫来了后宫的女官,应该是在商量之后祭天的事情。

沈玉耀绕过主殿到后厅,又穿过后厅到了自己的东偏殿,进去后直接关门,等于三带着情报回来。

正好她今日还没有练武练够时辰,一边练一边等。

直到沈玉耀都吃过晚膳,天色昏暗时,于三才带着灯光回来。

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了。

沈玉耀在试衣服,今天皇帝说了让她穿男装上朝,明日应该就可以去了。

衣服说是男装,实际上就是沈玉耀原本的宫装,这身宫装一般是去骑马狩猎的时候穿,类似男子的长衫长裤,外罩套上,再将头发都束在脑后,以巾裹上。

铜镜中的小公主依旧可爱,无论怎么看都不像皇子。

“不错,就这样吧。”

沈玉耀知道皇帝为什么让她穿男装,是为了让其他大臣不注意她,但是她偏不,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以公主之身站在朝堂上的。

她和其他皇子没有两样,记住她是公主,不要混淆她的身份。

“公主真是好看,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很漂亮,日后公主长大了,一定是位倾国倾城的女子。”竹香为沈玉耀整理衣服,嘴上不住的夸赞。

沈玉耀也喜欢听好话,心情不错的笑了下,尤其是她发现,竹香为她整理衣服的时候,没有蹲着后,她心情更好了。

她长高了!

“哎呀,这裙角似乎短了些,公主近些时日长高了许多,不如奴婢为公主改一改?”

“不用,短点儿更利索。”

她说着,将衣服又脱下,换上原本的宫装。

套最后的外罩时,于三推门进来,她提着一盏宫灯,宫灯的外罩上有一点血迹。

沈玉耀闻到了一股腥味。

“你受伤了。”

沈玉耀给竹香一个眼神,竹香赶忙下去拿药。

沈玉耀则整理了一下外罩,走到于三跟前,越靠近于三,血腥味就越重。

“怎么回事,宫中何人能伤你?”

“属下无能,是陛下身边的曾一,他发现了属下在偷取暗卫的情报。”

于三很慌,她不是因为自己受伤而慌张,而是觉得自己暴露了沈玉耀,甚至可能坏了沈玉耀的大计。

沈玉耀不禁皱了下眉,现在被皇帝察觉到她的目的,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皇帝不一定能想到。

人的思想是有局限性的,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沈珉玥一样,看明白她的想法,皇帝在一个环境里生活了四十余年,他的思想会更僵化,如果没有人点明,他不会会顺着这个方向去想。

“先处理一下伤口,我最倚重和信任的人便是你,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现在沈玉耀手下已经有了不少能用的人,但她还是信任于三,不光是因为于三是第一个跟随在她身边的暗卫,也因为于三能力强,同时对她忠心。

忠心是相处中一点点磨出来的,世上强者有不少人,但沈玉耀不是每一个都能信任,能放心的去用。

于三被感动的鼻子一酸,她受过不少伤,可每一次都是自己随便找个角落,自己舔舐伤口。

这是第一次,她对一个地方有了归属感,会在受伤后回来,还会有人担心她,为她准备伤药。

于三暗下决定,她绝对不会背叛沈玉耀,只要是沈玉耀想要的,她不择手段也要为沈玉耀拿到。

“但是公主,曾一发现属下后,属下很难再从暗卫手中拿到情报了。”

沈玉耀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不太对劲。

“只是不能拿到情报了?他不会再对你出手,或者将你的事情告诉父皇吗?”

“回公主,属下并未背叛陛下,只是因为公主吩咐属下去查敬王,所以拿了有关敬王的情报,曾一不会因此同陛下说明此事。”

暗卫要忠心于自己的主子,曾一忠心皇帝,刘一应该忠心太子,于三忠心沈玉耀很正常。

只是敬王的情报是暗卫里不允许他人查看的情报,于三想要看,这才犯了曾一的忌讳,但于三又没有对皇帝不利,他不会将此事告诉皇帝。

沈玉耀没想到这个曾一,竟然是这么“忠诚”于皇帝的。

这份忠诚听起来有点儿奇怪啊,选择性忠诚?

不过皇帝不知道是好事,曾一是个好人!

“既然如此,那你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好好养伤吧,无法从父皇手中直接拿到情报,并不是坏事。我不能太依赖父皇手里的人。你出宫去养伤,顺便拿着这半块虎符,去找太子留下的那五千私兵,将他们转为我探查情报的眼睛。”

沈玉耀之前还在想那五千人能干什么,总不能一直养着他们吃干饭。

虽然太子皇后给她留了不少金银珠宝,但她不能坐吃山空啊。

全部变成情报人员是个不错的选择。

“公主,那五千私兵,乃是士兵,他们……”

怎么能让正经当兵的去做谍者呢?如果于三是从现代穿越的,此刻估计会直接说,这是专业不对口啊。

“京城附近又没有仗给他们打,除非我要逼宫造反。但真要是逼宫,他们这点儿人可不够。”沈玉耀随口说出让于三毛骨悚然的话,她见于三怕的脸都白了,笑道:“总不能养着他们吃白饭,给他们找个营生做着也不错。我们也需要另外的眼睛,盯着大庄各处。”

但情报完全就是烧钱的东西,于三觉得沈玉耀手里的钱不够烧。

沈玉耀明白,负责五千人吃喝是很大的负担,看这几日的流水,她突然就明白太子为什么会铤而走险去碰左州赈灾款了。

当然是因为太子蠢。

钱不够就去挣,拿百姓的救命钱,他不死谁死!

挣钱不容易,可沈玉耀有人有钱有身份,最主要的是,她脑子里有想法,挣钱还不是轻轻松松?

沈玉耀挣钱第一步,去弄个琉璃作坊。

对对对,就是那个穿越者必备科技,烧玻璃当琉璃,走奢侈品路线,卖高价!

最主要的是,她建窑炉烧玻璃,可以再建点儿别的。

光有兵没有兵器,这可真是让人没有安全感。

太子的遗产里,不知道有没有铁矿,沈玉耀又跟于三说:“你有空去摸一摸太子留下的东西,看看有没有煤与铁。”

第 52 章

原本沈玉耀不想这么早开始搞基建的。

后来她发现,老祖宗留下的话是真的有大智慧。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这句话简直就是太对了,她不要太着急冒头,苟一苟才能吃个大的。

沈玉耀还问了于有没有查到今夜石炳生和江朱韬找皇帝有什么事,于说还未曾查明,因为一直到现在,皇帝与两位大臣,都还在密谈。

她无法接近。

沈玉耀知道了,如果事情很严重,明天早朝一定会讲,如果事情不太严重,她没必要非知道不可。

于受的伤不是很重,换完药后,当夜就离开了皇宫。

暗卫有特殊的手段,可以完全无视黑夜的宫禁。

送走于,沈玉耀洗漱一番便躺下了,因为第二天早上,她得早起!

第二日清晨,太阳还未曾升起,或许应该说是晚上,沈玉耀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坐直,任由竹香拿用凉水浸透的帕子,往她脸上糊。

这一下可真是神清气爽,沈玉耀立马就不困了。

抬头看看点燃的宫灯,沈玉耀有点儿怀疑她以后会不会不长个了,青少年在发育阶段的休息真的很重要啊!

但是她还不是皇上,她说了不算,皇上能起这么早,她也得起这么早。

穿上衣服,又洗漱一番,沈玉耀彻底清醒了,这个时间已经和她往日醒来的时间差不多了。

大概就是提前了半个小时起床,没关系,她可以!

等沈玉耀出门的时候,曲贵妃已经起了。

见到沈玉耀,曲贵妃一脸奇怪,上一次沈玉耀早起还是在上一次,反正没事儿的话,她这个时间是不可能见到女儿的。

“你这打扮,是要去跑马?天还未全亮呢,坐下吃点儿东西再去。”

“母妃,女儿是要去上朝呀,父皇没同您说吗?”

沈玉耀才不会坐下吃饭喝水,早朝那么长时间,随便拿点点心垫一垫便是,要是到时候想要出恭,多少有些尴尬。

“上朝?”曲贵妃一愣,筷子加起来的小包子都掉回盘子里了。

她完全没有管小包子,放下筷子就走到沈玉耀跟前,上下打量今日的女儿,然后她又伸手摸了下女儿的头。

“没发热啊,怎么便说起胡话来了,这世上哪儿有公主上朝的事儿啊,你可别乱来,朝会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若是被你父皇责骂,无人会护着你。”

曲贵妃还是不相信,她女儿怎么突然就能上朝了。

她是不是还做梦呢?

沈玉耀无奈的伸手将曲贵妃的手拿下来,“母妃,女儿会拿此事胡闹吗?时辰不早,女儿要尽快过去了,放心,女儿不会被父皇打回来的。”

沈玉耀还有心情跟曲贵妃开玩笑,曲贵妃听的一脸懵,眼神复杂的看着女儿一路走远。

飞红走到曲贵妃身边,小声问:“娘娘,是否继续用膳,饭菜要凉了,不如奴婢为您去热一热?”

“飞红啊……”曲贵妃神情恍惚的开口。

“是,娘娘,飞红在呢。”

“本宫好似没睡醒,扶本宫回寝宫,再躺会儿吧。”

“娘娘,您约了贤妃、德妃和淑妃位娘娘,共商太后回宫之事,此刻回去躺下,怕是赶不及了。”

飞红的话让曲贵妃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做梦。

没做梦她怎么会碰上这么离谱的事情!

“飞红,你快去找个腿脚利索的太监,跟上玉阳公主,若是她惹怒了她父皇,务必马上回来告知本宫,快去!”

曲贵妃心中知道沈玉耀不会随意胡闹,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公主真的可以上朝。

她做好最坏的打算,等待皇帝怪罪。

而她一直等到天大亮,其余位高位嫔妃都到永康殿了,依旧没有看见那小太监回来告诉她,玉阳公主被皇帝从朝会上撵回来的消息。

所以玉阳她真的上朝了?

曲贵妃若有所思,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而另一头的朝会上,也没有曲贵妃想象的那么风平浪静,自然,同样没有滔天巨浪。

几位年纪稍大些的皇子今日开始随陛下上朝,聆听政务,此事大多数大臣都已经得到了通知。

至于个皇子变成四道身影这事儿,大臣中有人没仔细看,完全没察觉有什么问题,有的人则是看到了,没直接发难。

朝会上有的是国家大事要去商议,不如先说完大事,再讨论公主应不应该在此的小事。

沈玉耀上朝的事情,反应最大的不是朝臣,而是站在她身边的位皇子。

二皇子端王见到她,只是惊讶的睁大眼睛,随后冲她友好的笑了笑,继续低下头去,老实站着,绝不冒头。

沈清瑾见到沈玉耀,则是黑了脸,想斥责两句,又碍于环境,最后什么都没说,看模样,像是等着下朝之后念叨她。

唯有那四皇子沈泽玙,一脸稀奇的看着沈玉耀。

甚至在沈玉耀站定后,还小声问沈玉耀,“玉阳,你怎么会来这儿上朝啊?也是父皇逼你过来的吗?”

他说话时,配上表情,就差没直接说,父皇真的好凶残,不放过他这个儿子,还不放过沈玉耀这个女儿。

沈玉耀微微摇头,意思是让沈泽玙别说话了,等下了朝再聊。

结果沈泽玙好不容易看见个自己比较熟的亲人,恨不得将一肚子苦水都吐给她,哪儿会轻易闭嘴啊,接下来就直接给沈玉耀来了一大段吐槽。

“玉阳我跟你说,这朝会开始的时辰实在是太早了,除了过年那天,哥哥就没这么早起来过,我本来还想喝口水吃点东西,结果母妃说等下了朝回去吃,硬是一口都没给我,我现在又饿又困又渴。昨日余柳来告知我要上朝的时候,我还觉得今日不用去国子监看夫子那张臭脸,简直太好了,谁知道竟还不如去国子监上课呢。”

他说话的时候,一开始还压着点儿声音,后来越说越激动,说话的声音就有些大了。

甚至盖过了秦国相的声音。

周遭的官员目光都隐隐往这边投来,连皇帝的目光都有些偏移了。

沈玉耀看着沈泽玙,只想说这孩子是真的不想争皇位啊。

沈玉耀一心二用,一边听沈泽玙跟她吐槽,一边听着朝堂上发生的事。

其实两边都一样无聊。

朝堂上的事,说白了就是地方官员不尊中央管制,给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添堵,新上来的户部尚书人比较实诚,干脆就剑指地方保护伞,上来就挑战大魔王。

注定没有任何结果。

事情的起因是杨成业的免职。

已经年底了,为了能稳妥的完成今年的税款统计,朝廷只能从户部内部提拔官员,接替户部尚书一职。

新上来的户部尚书,乃是原本的户部侍郎蔡有志,蔡有志出身寒门,直臣一个,其实不是户部尚书的首要人选。

偏偏他是户部中最干实事的人,只有他有能力接过杨成业留下的烂摊子。

可这个直臣上来,就出大问题了,原本杨成业手里没有爆出任何问题的户部账本,到蔡有志手中,就接连爆出两个地方账本有问题。

一个是杨氏宗族所在的合川,另一个就是秦氏宗族所在之地雨泽。

合川的老靠山已经没了,自然马上补足粮税,不敢说一个字,恨不得朝廷不要再盯着他们了。

但是雨泽却不同,秦国相历经左州之事依旧不倒,让底下的官员对秦国相的稳固地位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所以户部去催税,雨泽完全没有上缴的意思。

甚至还跟户部哭穷,说雨泽毗邻左州,去年左州大水,接收了过多的灾民,分出去无数良田荒地,为了救济百姓,借出不少良种,今年又有旱灾,不说颗粒无收,也没多少剩余,根本交不了税。

如果是原本的杨成业,看在秦国相的面子上,可能会以当地有灾情为由,免去两年税款。

但是现在户部尚书是蔡有志,蔡有志直接派人去当地查看,确定当地粮食大丰收,粮仓里的粮食多的都要漫出来了!

如果今年给省了,那一部分粮税,指不定进了谁的口袋!

蔡有志一生气,直接在早朝上弹劾了秦国相,认为他是纵容自己族地的官员,欺上瞒下,贪污税款,乃是国之蠹虫!

“陛下,臣属实冤枉啊!蔡尚书完全就是一派胡言,左州去年大水,雨泽有无数流民涌入,若不是雨泽在前收下流民,安置百姓,或许那百姓就要走入京州来,扰天子安宁了。雨泽粮仓中的粮食,那不是收上来的,是从外地买入,给百姓度过难关的赈灾粮!”

秦国相说的非常感人,如果没有沈泽玙那滔滔不绝的吐槽,可能不明真相的朝臣都能听哭。

但是现在加上沈泽玙那充满真情实感的吐槽,一下子就显得秦国相的情绪不够到位,有点儿假了。

皇帝气的嘴角微抽,他第一后悔的是生下太子这样的蠢货,第二后悔就是生下四皇子这样胸无大志的草包!

不过真相如何,还需再查,朝堂上双方各执一言,均不可信。

“朕知晓了,派巡查去往雨泽,查明真相。若真有灾,朝廷自然不会逼迫,若无灾,乃是欺上瞒下之举,那就依法查办。”

巡查的人选会下朝后探讨,朝会上此事就算了结了。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陛下,臣有本奏!”

御史大夫之列,出来一人。

那人的目光看向皇子所在的地方,沈玉耀以为他是要说自己的事,谁知道对方开口先来一句,“陛下,请恕老臣直言,朝会乃是何等重要之地,岂能容人在此玩闹!”

这是奔着沈泽玙去了?

沈玉耀笑了,没想到她这个四哥,有点儿吸引仇恨的本事。

第 53 章

所谓一朝御史,就要说旁人不敢说,想旁人不敢想,做旁人不敢做。

真正的御史,敢于面对任何风浪,甚至可以没有风浪制造风浪,参他个天翻地覆!皇帝实在不听,热血上头就撞死当场,成全一个身后名。

反正御史这种官员,是任何人看见都会头疼的存在,尤其是皇帝。

骂他吧,皇帝名声受损,不骂吧,心里又憋得慌,这口气不上不下能将人活活气病。

但是一般情况下,御史不会将皇帝气的半死,就好像他们也不会动不动就去撞柱子。

前提是一般情况下,如果皇帝太胡闹,御史可就看不上去了。

比如今天这种情况,一开始皇帝让皇子们上朝旁听,朝臣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虽然皇子中掺了个公主进来,但无伤大雅。

可是现在有国家大事在前,皇子竟然和公主在那里嬉笑,小孩子玩闹一般,叫人根本受不了!

和认为沈玉耀也有错的御史不同,皇帝直接瞪了吵闹不休的四皇子一眼,非常讲理的跟御史说道:“陈御史放心,朕心中有数,日后不定不会叫他在此胡闹了。”

那胡闹之言,说的不仅仅是四皇子。

还有将公主放到朝会上的皇帝。

陈御史还想再说,他这次目光挪到了沈玉耀身上。

只是在他开口之前,武官之列中,就有人站了出来。

“陈大人有心情盯着陛下的家事,不如多看看雨泽的粮税,一地官员有贪污避税之嫌,竟还要户部尚书亲自派人去查,御史要检察天下,陈大人不觉得羞愧吗?”

沈玉耀还以为对方要将炮火转向她了,没想到中途杀出个帮她挡剑的。

不对,哪里光是挡剑,这分明是直接围魏救赵了。

那人是谁?身穿大将军服制,能披甲上殿者寥寥无几,看上去二十出头,年轻很轻,数遍大庄的少年人,只剩三五人。

其中唯一一个会为沈玉耀出头的少年将军,便是曲家大郎曲川了。

曲川乃是曲贵妃兄长的长子,曲阳侯之后。

大庄建国至今,外邦不止一次举兵来犯,西北边陲的战事更是年年都起,直到十年前,西北将军曲商率领五万兵马杀向敌人,历经一年整,将那敢来犯大庄的外邦小国打的几近灭国,才来西北百姓带来一时太平。

而曲商将军,也就是曲贵妃的兄长,因在沙场上征战多年,暗疾过多,从战场上回来没多久就大病一场,留下妻儿去世了。

曲商死后获封曲阳侯,曲川有这样的父亲,还有同样曾经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的祖父,能力自然不俗。

他自小在西北长大,随父征战,精通兵法,在曲商去世后,西北小国又起风波,是曲川领兵前去镇压。

他的功绩比他父亲更高,曲商只是打到了那些小国的王庭前,曲川直接将小国的王室给绑了,让那些小国举国之财来赎回他们的王室。

钱没了还可以再挣,面子没了那真是会一蹶不振,反正自打那之后,西北彻底是太平下来了。

这份功绩让曲川直接从无名小将,一举成为大庄年纪最轻的大将军。

似乎是注意到沈玉耀的目光,曲川如鹰般的视线回望,他长相是和曲贵妃一脉相承的温柔,十分俊美,但与沈清瑾的无害不同,看见曲川的人,绝对不会认为他无害。

他非常危险,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王。

“陛下!臣定会督促雨泽御史尽快查清粮税一事!不过曲将军的话,臣不敢苟同,陛下乃是国君,陛下的家事便是天下的家事,岂能忽视怠慢?”

“陈大人好一张利嘴,那你想要如何,将玩闹之人从朝会上赶出去吗?”

曲川的性格显然不是温和一类的,说话时眯着眼看人,凶光频频闪动,看得人腿都软了,感觉下一刻,曲川就会掏出刀来,直接劈向自己的脑袋。

可陈御史那不是一般人,身为御史,要是没胆子,还能叫御史吗?

他俨然不惧,甚至还挑衅似的来了一句,“有何不可啊?”

“真的要把我赶出去?不用赶我不用赶!我可以自己走!”

两边正在对抗,沈玉耀身边的沈泽玙就突然跳出来说话了,一边说一边还要往外走,态度就突出一个迫不及待。

恨不得马上离开朝堂,回宫去补觉,他真的很困!

皇子的举动让陈御史有些下不来台,他可以攻击皇帝此举不妥,也可以说他弹劾是职责所在,甚至将皇帝的家事与国事连接在一起。

但他不能将皇子赶出朝会。

他是臣,皇室为君,臣子履行职责,却没有以下犯上的道理。

皇帝端坐上方,冷硬的目光投向已经开始走动的沈泽玙,沈泽玙再神经大条,也能感觉到大事不妙了。

甚至因为常年捣乱被罚,沈泽玙已经练就了对危险的超强探知能力,直觉告诉他,再往前走,后果会非常严重!他的屁股很可能会被打开花!

吓得沈泽玙直接立在原地。

其余朝臣都沉着脸不说话,均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这就是朝上无人的下场,沈玉耀有可能被人攻击,就有曲川站出来为她说话,沈泽玙直接深陷危机,都没有一个朝臣开口。

“瑞王,回到你的位置上。御史所言极是,朝会上探讨的是国家大事,无事,莫要开口。”

皇帝没有发火,而是用一种谆谆教导的态度,去面对瑞王犯下的错误,他希望瑞王能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而沈玉耀看了皇帝的态度,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太子会被教成那副模样了。

沈崇是该严厉的时候不严厉,不该严厉的时候又随心所欲。

如果不惩罚孩子,光靠言语教育,能让孩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吗?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孩子犯下的错误,为孩子处理后续,孩子能长大才怪呢。

“父皇,儿不想……”

沈玉耀伸手将沈泽玙拽到身边,小声说:“谢恩。”

沈泽玙满眼疑惑,他想挣脱,可他完全没办法摆脱沈玉耀的束缚,一时间他看着自己已经有了一层肌肉的胳膊,再看看沈玉耀那纤细的手腕,陷入了沉思。

所以他现在已经废到连妹妹的力气都比不过了吗!

挣脱不了,就只能听话,沈泽玙向上行礼,老老实实说:“谢过父皇教诲。”

看沈泽玙的态度,就知道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就是沈崇教育上的失败,他对待后继者,态度过于温和了。

好在沈泽玙老实回来,没有再折腾,这场朝会,也能顺利进行下去。

见皇帝对四皇子如此纵容,不少朝臣私下对视一眼,心中有了新的猜测。而站在武官之首的曲川,则看着自家表妹的手,有些出神。

接下来没人再折腾了,陈御史已经探明了皇帝的态度,沈玉耀又有曲川护着,自然无人去置喙她应不应该站在朝会上。

那么胡闹的瑞王都留下了,何必强求乖巧的玉阳公主离开?

况且不过是小孩子过来看看热闹,除了陈御史这种老古板外,没有臣子会想在这个时候,插手陛下家事,让陛下不满。

今晨除了雨泽税款的事情,没有其余要事,很快就下了朝会。

沈玉耀等了一早上,都没能等到江朱韬和石炳生出列,说一说他们昨天跪求面见皇上,究竟是想干什么。

如果他们不开口,那是不是说明,昨天他们试探过皇帝的态度,皇帝不让他们上奏?

沈玉耀若有所思,挪步往外走。

沈清瑾刚要说话,就只能看见沈玉耀的后脑勺了。

这种话被突然堵回去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果然他就是很讨厌这个妹妹!

想到今晨无人提及沈玉耀,沈清瑾也懒得管了,反正以后沈玉耀的名声不好,那也是她自己作的!

越想越气,沈清瑾甩袖而去,让一旁的端王沈沂琰一脸无奈。

沈沂琰叹口气,自打他被强行拉入皇位争夺的战争后,他这个三弟的脾气就越来越阴晴不定,他还是有些怀念以前,他们兄弟和睦相处的时候。

可惜,都回不去咯。

“玉阳,我听说你最近在练武,你刚刚那一手是什么?从哪儿学来的招式,制住人后,我竟完全无法挣脱!”

“玉阳你教教皇兄呗,皇兄带你出宫玩,或者你想要什么新奇的东西,皇兄都能帮你找来!”

“对了,教你武功的师傅是谁啊?禁军里的人吗?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沈泽玙一句接一句,沈玉耀是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原主的记忆中,对于这个四皇兄的认知,只有两个字——好吵。

沈玉耀还以为原主记忆有偏差,毕竟看沈泽玙的外表,只觉得是个俊朗的少年,不笑的时候,眉宇间有清贵气,有些小高冷。

但是沈泽玙真是充分展示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不能以貌取人不是每一个长着高冷脸的人,都是沉默寡言,他很可能还是个真的话唠。

“四皇兄,有人找你。”

沈玉耀被缠的不行,好在有人为她解围。

“谁找我?”沈泽玙愣了一下,他好像不认识朝堂上的大臣们啊。

沈玉耀伸手指向从后殿出来的人,沈泽玙一转头,脸上就露出了惧怕的表情。

他不是怕来人,他是怕来人带来的消息!

“对了,玉阳,皇兄还有急事,我得出宫去国子监读书了,就不跟你聊了,下次有机会,你一定要将教你习武的师父介绍给皇兄啊!不聊了不聊了,我先走了!”

沈泽玙脚底抹油,大步奔跑着离开,所有人都很沉稳的走路,就他一个人在人群中狂奔。

“诶!瑞王殿下!殿下!”

余柳不得已也小跑着上前,但是他伸出的手,完全没能留住沈泽玙。

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泽玙的背影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余柳擦了擦额头的汗,无奈的叹气,“哎呦喂,瑞王殿下跑的可太快了。”

“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沈玉耀轻笑,“四哥总会回来的。”

“是是是,玉阳公主您说的没错。要说明智,还得数七公主您啊。”余柳谄媚的冲沈玉耀笑笑,这位公主在陛下心中地位可不一般。

那么多公主皇子,能上朝的统共就四位,沈玉耀能占据其中一席,日后必定是手掌大权的人物,余柳身为皇帝的总管太监,不用太讨好其他人,但若是能留一份善缘,谁会拒绝呢?

沈玉耀也冲余柳点点头,心下一转,想问问余柳皇帝情绪如何。

她目前暂时无法查到昨夜的事情,但可以从皇帝的情绪中,窥得一二。

但在她开口前,曲川过来了。

余柳见到曲川,见了一下礼,随后离开,不打扰表兄妹聊天。

沈玉耀看着余柳离开的身影,有些可惜,难不成上天就是让她无法得知昨夜的事,让一切成为秘密?

“玉阳公主,贵妃在宫中可还安好?”

曲川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过来问曲贵妃的情况,平时曲家和曲贵妃的联系并不多,曲老将军解甲归田,曲阳侯又没了,曲贵妃和侄子没见过几面,甚为不熟。

如果不是有一条血脉的纽带捆着他们,他们可能平常都不会说话,逢年过节也不会有什么交情,慢慢就淡了联系,像现代的亲戚一样。

“母妃近来有些忙,但身体康健,没有病灾,将军逢年过节可以多来宫中探望贵妃,贵妃很想念家人。”

沈玉耀按照平常的客套话说着,她平日里说话就是这样,听起来很热情,但实际上没多少真心,全是套路。

但是古代人吃这一套啊,前有被沈玉耀哄得,觉得自家女儿天下第一孝顺的皇帝,后有觉得女儿简直就是天下第一贴心的贵妃,都吃这一套。

曲川身为贵妃的侄子,性子较为直爽,不怎么转弯的曲家人,也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直白诉说思念的话了,骤然听到,还愣了一下。

随后曲川露出一丝笑容,沈玉耀相信他本意是想让自己看上去友善一些。

就是不常笑的人突然笑,透露着一股不自然的感觉。

看上去更恐怖了!

“表兄是有事要说吗?”

没事儿就各回各家吧,别冲我笑了,笑的我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沈玉耀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笑起来会这么恐怖,这让爱笑的她完全无法理解。

“恩,公主今日起,便要和皇子们一同上朝了吗?”

“是,父皇说,要我帮他盯着皇兄,我觉得上朝挺有趣的,可以看到很多以前没看见过的事情。”沈玉耀直接点头,以后就算其他皇子不能上朝,她也会去!

曲川皱了下眉,可算收起了他那很奇怪的笑,正常了些,“如果公主日后天天到,那恐怕就不止一个陈御史会跳出来说话了。”

“啊?今日那位御史,不是在说四皇兄吗?”

沈玉耀不解,她自认全程都没什么存在感啊。

曲川本来心中还有些迟疑,觉得沈玉耀或许是个心机很深沉的公主,不应该跟她有过多接触,闻言,彻底放下了心防。

不怪曲川有远离心机深沉的皇子公主的想法,曲家现在已经是如日中天,而且曲家的地位很稳固,都是靠着自己在沙场上拼杀得来的实打实的功绩。

像他们这种手握兵权的家族,再进一步就会惹来皇帝的忌惮,还不如远离皇权,就一直做皇帝手中锋利的剑,荡平宵小。

这也是曲川为什么不去主动接触沈清瑾的原因,沈清瑾动用一部分曲家的势力,曲川会默许,但更多的帮助,就没有了。

沈玉耀就是清楚曲川的想法,所以才一直没想过直接接触曲家的势力,现在曲川找上门,她也没想过要利用这个表兄。

姨兄都比表兄要靠谱。

“公主这样想也没关系,总之,之后如果能不来上朝,就不要来了。朝廷上的蝇营狗苟,没什么好看的。”

曲川很厌恶那些大臣之间的勾心斗角,他之所以每日上朝,那是给皇帝面子,之所以和文官还有交集,主要是为了让自己在行军的时候,有朋友帮他稳住朝中的政敌,省的政敌给他挖坑拖后腿。

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

沈玉耀不觉得曲川的想法有什么不好,可她想要很多很多,直面这个国家所有黑暗,是她不可避免的道路。

她笑着没有应答曲川刚刚说的话,曲川也没再开口,有些话说多了就过了。

“表兄,你手中有靠谱好用的琉璃工匠吗?”

沈玉耀不想走皇宫的路子,但是皇室烧琉璃的工匠,绝对是全国手艺最好的。

这个羊毛能薅就得薅,可是渣爹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沈玉耀想在他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方能骗过人的眼睛。

曲家大族,自然有自己的琉璃窑,曲川没多想,只以为小公主想给自己烧制一些好看精巧的琉璃制品,直接答应,“公主可将图样交由在下,在下为公主烧出成品送来。”

“我是新得了个方子,就想着找人按照那方子烧一下琉璃,看能不能烧出漂亮好看的来,表兄若能帮忙就再好不过了,方子稍后我交由宫人,给表兄送到府上去。”

“公主如此相信在下?”

曲川有些惊讶,琉璃可不是什么小物件,若是有法子烧出更漂亮好看的琉璃,那简直就等于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

沈玉耀直接将方子给他,就不怕他吞下方子吗?

“表兄是我母妃的亲侄,曲家满门忠烈,自然不屑于做那些腌臜之事,我不是相信表兄,我是信曲家。”

沈玉耀此言一出,曲川心中一阵翻腾。

古人有语,士为知己者死,为人属下,不就是想要上位者纯粹的信任吗?

若是君不疑,臣自然不会不忠,可能做到不疑的君太少,而愚忠的臣子又太多了。

曲川冲沈玉耀正式的行了一礼,认真许诺,“必不辜负公主所托。”

沈玉耀三言两语又忽悠了个干活的劳动力,她说的话实在是太好听了,好听的让人忍不住就想听从她的话。

为她肝脑涂地。

“曲家能有表兄,真乃祖辈有德,后世无忧矣。表兄,此事一定要尽快给我回信。”

沈玉耀有方子,只要按照她说的办法直接烧,就可以烧制玻璃了。

在现代的人,谁没因为好奇去搜过在古代如何烧制沙子啊。

沈玉耀反正搜过,而且因为步骤简单,她还记下来了。

琉璃窑的温度最高是一千六百度,但这个温度下,窑会直接被废,所以持续高温要不得。

而玻璃的原料,也就是沙子的熔点是一千七百度,解决温度问题,其他步骤没有任何难度。

想要将沙子的熔点变低,就要加入纯碱也就是碳酸钠,还要加入生石灰让它不溶于水。

纯碱的获取比较困难,大庄的地理位置和沈玉耀的古代相似,在平原地区,几乎没有天然碱矿。好在碳酸钾效果一样,而碳酸钾的来源,就是草木灰。

沈玉耀当时看到烧制玻璃的介绍时,一度感慨,穿越者发家致富的资本不是脑袋,是草木灰吧!肥皂是它,玻璃也得用它。

将处理的步骤详细记下来,接下来就是等待手段精湛的琉璃工匠,做出玻璃来了。

等玻璃做出来,镀一层锡箔,就可以弄镜子了,沈玉耀终于可以摆脱那把人照的满脸铜黄的铜镜。

物以稀为贵,玻璃一旦解决高熔点问题,原料便宜的它,就可以开始量产,形成像瓷器一样的完整市场,成为一种普通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的琉璃,是专属于最顶尖的贵族的摆设。

沈玉耀的目标,是让她以后的子民,可以家家户户住上有宽敞明亮的窗户的大屋子,能吃得饱穿得暖,如左州大水后那样,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的场景,再也不会发生。

想要做到那一步,她需要足够的启动资金。

沈玉耀吹干纸上的墨迹,将写有巨额财富的纸折叠,放到信封中封好。

“竹香,帮我将这封信送到曲府,交到表兄手上,记住,千万不要让第二个人看见其中的内容。”

“是。”

等竹香离开,沈玉耀抬头看了眼外面,大太阳高挂。

她感觉这一天都要过去了,结果其实还没到中午呢,人起得早,果然显得一天时间都长了。

而皇帝他这么早起,一直干到深夜。

累啊,她以后不会也这样吧?

沈玉耀摇摇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能那么累,到时候就去压榨臣子,手头的事情不分配下去,是永远干不完的。

好的领导,就要善于用人!沈玉耀想了想,决定去找沈珉玥。

身为同在宫中的小伙伴,还是已经向她投诚的小伙伴,怎么能让沈珉玥闲着呢?

沈珉玥一大早就听淑妃说,沈玉耀去上朝了。

而且淑妃说起这事儿时,口气有些奇怪,情绪极为复杂。

沈珉玥也不明白那情绪代表什么,她本能的感觉到母妃心情不佳,可她又没办法为母妃分忧,就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沈玉耀来了。

将沈玉耀带到外面的小亭子中坐着说话,沈珉玥先是恭喜了沈玉耀上朝顺利。

“听母妃说,你一大早就离开了,贵妃娘娘一直在说你胡闹,会被撵回来,但一直到母妃从永康殿离开,你也没回去,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真的去上朝了。”

“呀!后宫消息传的这样快。不过是跟着皇兄他们去看看热闹,什么事都做不了,上朝像个哑巴摆件。”沈玉耀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值得一说再说的。

但确实不一样了,她回永康殿的时候,不少宫人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

就像是看从未见过的奇葩。

这里的奇葩是褒义。

“很稀奇啊,从来没有公主与皇子一样站在朝堂上过,以后,你会跟皇兄他们一般,为父皇排忧解难吗?”

“我又没被封王,同样没有被指派入哪一部学习,父皇也没有将事情派给我做,以后种种皆未发生,我只是站在了朝堂上,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沈玉耀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入场券,真正的困难都在之后等着她。

但在无数人眼中,这个举动并不平凡。

沈珉玥早就知道沈玉耀会去上朝,可她当时没有觉得如何,甚至和此刻的沈玉耀所说一样,清晰的认识到,这不过是一个开始,连去往成功的脚步都不曾迈出,并没有任何值得欢喜雀跃的地方。

可当事情真的发生,沈珉玥又觉得,不一样的。

“因为从来没有公主像你这样过,我也想,我也想和你一样,站在朝堂上,听一听这个国家每天在发生什么,看一看治理国家的人,都是什么模样。亲眼去看看,属于我们沈氏的天下。”

沈珉玥不经意的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感。

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

如果没有沈玉耀,哪个公主敢想这些?她们的一生,就像是被囚禁起来的鸟儿,从未展翅高飞过,已经不会飞,也不想飞了。

现在她看见了在外振翅的同类,看到了主宰天地的可能,她也想!

同为公主,她为什么不行?

沈珉玥想到这儿,突然一阵战栗,她惧怕心中名为野心的兽,人人都想要爬得更高,但必须拥有爬得更高的资本。

沈珉玥不敢多想,她自知自己没有能力走的更高。

她害怕被沈玉耀发现自己那一瞬间的野望,低下头,不敢说话。

直到她听到沈玉耀轻柔坚定的声音。

“不急,会有那么一天的。”

领导者为什么会被许多人追随?

因为她的身上,有无数人向往的东西,她有实现那些的能力,并且时刻为之努力着。

“恩,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沈珉玥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为了那一天尽快到来,六姐,我需要你的帮助。谢家舅舅来京城了吗?”

空谈可以停止了,沈玉耀开始干正事。

“快了,明日大概就能到,明日同母妃说一声,我要出城去接舅舅一家。”沈珉玥问:“有什么事需要舅舅做?”

她现在已经习惯沈玉耀办事的风格了,那就是要将每个人的价值,完全发挥出来。

通俗拉说就是榨干每一个属下。

她也是那个被榨干的。

是谁看着别人就想起自己,然后悲叹自己上了贼船下不去了呢?哦!是我啊!

沈珉玥心里抱住自己,面上则认认真真的听沈玉耀吩咐。

沈玉耀找谢舒,主要是让他帮忙,找找左州那边太子留下来的遗产,到底有没有铁矿煤矿。她打算双管齐下,于三查一查,谢舒再查一查。

谢舒在左州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对这些估计更熟悉,于三主要任务是训练那些私兵,让他们变成合格的情报人员,不能将所有事情都扔给于三。

“没问题,舅舅曾说,他走过左州大部分地方,有一份左州的舆图,或许不用仔细找,就能知道何处有宝藏。”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多谢谢家舅舅了,国相那边,这几天我会尽量办妥,争取让谢家舅舅日后留在京城,不要再下放了。”

沈玉耀投桃报李,谢舒帮她,她就为谢舒解决一部分困难。

比如秦国相的事情,因为太子死了,秦国相没有受到太多牵连,本来双方心照不宣的交易,一下子结果暧昧起来,秦国相有意拖一拖了。

其实能理解,对于秦国相来说,谢舒的那份功劳,原本是雪中送炭,现下成了锦上添花,有没有自然无所谓,而真要是认下谢舒为弟子,就要将谢家从坑里捞出来,对于秦国相来说,费的力气太多,得不偿失。

好在上天都在帮谢家,秦国相又碰上了雨泽的粮税一事,他没那么容易轻松脱身了。

不过沈玉耀想和秦国相合作,肯定不能直接真身上门。

这个时候,秦淑君就很重要了,要是没有秦淑君,沈玉耀还真没有和秦家光明正大交流的理由。

第二日,朝会上没有大事发生,但是沈玉耀总觉得有不少人在看她。

等她小心翼翼的偷看回去时,那来自群臣中的打量目光又消失了。

皇帝今日心情不错,四皇子没来上朝,据说是晚上被德妃打了一顿,爬不起来了。

等下朝后,沈玉耀匆匆离开,到后宫等秦淑君入宫来见她。

因此错过了更多人的打量与试探。

离宫至今,已经有十余天了,太子也死了十几天,秦淑君再入宫时,一脸恍惚。

以前她将此处当做余生的住所,尽力将此地当成她的家,可在这个“家”住了三年,她还是不了解这宫里的一草一木,无法适应皇宫里的一切。

“皇嫂,多日不见,皇嫂气色好了许多,看来还是在自己家中舒服。”

沈玉耀和秦淑君相熟,说话没那么多顾及。

要是别人说这话,秦淑君肯定会怀疑对方在嘲讽她,给她挖坑,但是话从沈玉耀口中说出,秦淑君便笑了。

她直接点头,赞同沈玉耀的话,“恩,在家中确实轻松许多,只是兄长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每日见到嫂嫂和侄儿们,我总会有些不知所措。”

那些三年中加入她家的新成员,让她每每看见阖家团圆的画面时,总有一种格格不入。

好像她已经不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了。

“那就少见几面便是,秦府难道还住不开吗?”又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秦家还是秦国相和国相夫人掌权,谁都不能挤兑他们的女儿。

“倒也不至于,我其实并不排斥她们,只是感叹世事无常,变化太多。”

秦家兄嫂都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对秦淑君也挺好的。

如果真是明里暗里的排斥秦淑君,秦淑君早就搬出府自己住了,她又不是没有那个本事。

“那就好,我希望皇嫂日后能过的开开心心的,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沈玉耀笑着为秦淑君递上蜜饯。

蜜饯入口,甜味沁入心脾,让人嘴角不自觉上扬,享受那一刻涌上心头的幸福安乐。

“我是摆脱世间的纷扰了,可你却依旧深陷其中,还会越陷越深,陛下何故让你上朝旁听政事?难不成真如他人所说,陛下有意,立你为太女。”

秦淑君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沈玉耀大吃一惊。

“为何会有此想?上朝者又非我一人,二皇兄三皇兄还有四皇兄,他们都在。”

秦淑君当然知道还有三个皇子在。

如果是单独一个皇子上朝,旁人肯定会猜是陛下属意那皇子为太子,但这不是多了个沈玉耀吗?

人只会关注最特别的那个。

公主上朝,自然公主是最特别的人。

沈玉耀听了,只想说是谁要害她!她之前才想着要苟一苟发育一下,结果这传言一出,不是直接将她推到台前了吗?

才过去一日,她一日都没苟住?

这真不是有人要害沈玉耀,而是人们大胆的猜测,甚至这个猜测说出来,大多数人都不信。

秦淑君有此一问,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见沈玉耀似乎没那个意思,她便笑道:“坊间传闻,常常是夸大其词,不可信不可信,相信过段时间,陛下开始考验诸位王爷,流言自会不攻自破。”

“恩,希望如此。”

沈玉耀想,她不能被动的接受一切,既然出现了传言,那她不利用一番,岂不是错过大好良机?

这事儿先不急,先解决谢舒的事情。

“我这两日旁听朝政,见那新任户部尚书蔡有志,连着两日弹劾国相纵容族人欺上瞒下,庇佑雨泽逃避朝廷粮税,国相可有应对之策?”

第 54 章

秦淑君对于这个问题,没办法给沈玉耀一个答案。

她父亲从来不会跟她说起有关官场上的事情,雨泽在秦淑君的眼中,就是族地所在,什么粮税不粮税的,她根本无从知晓。

所以在秦淑君脸上,出现了迷茫的神色,因为她对此一无所知。

“皇嫂,不急着回答我的问题,若实在是摸不准,可去问问秦国相。”沈玉耀并不强求此刻得到答案,她最初的目的,也只是让秦淑君帮她代为转达。“今日我六姐的舅舅自左州回来,此刻想必正在设宴招待,就在宫外的迎客楼,皇嫂若是得空,可以去看看。”

秦淑君不知道六公主的舅舅跟她有什么关系,人家设宴招待来京城的舅舅,她无人相邀,怎能贸然前去?

但她知道沈玉耀不会说毫无关联的话,既然沈玉耀说了,那势必此事与她有关。

秦淑君将此事暗暗记在心中,很快就出宫回家去了。

等她离开,沈玉耀开始想着,要怎么将宫外的流言压下去。

可千万不能传到宫里来,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压制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公众的注意力,如同当时左州的歌谣,被杨栋的事情压过去一样。

之前有人给她打了样,她只需自己动动手,走一遍老路即可。

可是上哪儿去找个比公主要当太女,更为吸引公众注意力的大新闻呢?

沈玉耀正冥思苦想着,正巧,曲贵妃身边的飞红找来了。

曲贵妃请她到正殿说说话,有事与她相商。

等沈玉耀到的时候,曲贵妃正拿着一本厚折子看,那折子红彤彤的样式,一看就很喜庆。

沈玉耀一看就知道跟沈清瑾的婚事有关系,这么喜庆的东西,除了成亲,也没人会平常使用。

“见过母妃,母妃寻女儿前来,可是有喜事相商?”

“玉阳说的不错,快过来坐下,今日礼部拿了过往王爷成亲的流程,让母妃过目,母妃想着此番喜事,少不了你的功劳,这才将你叫过来看看。”

沈玉耀一猜一个准,曲贵妃还真是因为沈清瑾成亲的事找她。

最近曲贵妃最上心的就是沈清瑾成亲,连那个即将到手的皇后之位,都不能叫她如此开怀。

想想也是,曲贵妃本来在后宫就形同副后,再进一步不过是锦上添花,多了点儿实质性的名头,又有什么好激动的。

沈玉耀凑过去仔细看了一眼,流程里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就跟以往王爷成亲一样,大致上是遵循的前朝礼制。

说白了就是纯纯一抄作业,好在礼部官员很有水平,作业抄的相当不错,多挑剔的人也难以在里面寻个错处。

唯一不好的,就是王爷的身份娶妃,还不算太热闹。

“母妃,女儿突然想起三年前了,太子哥哥娶良娣时,好像也是这样。”

沈玉耀的话让曲贵妃愣了一下,自打她厌恶的那对母子死了之后,她就很少从女儿口中听到有关皇后太子的消息了,没想到今日女儿会旧事重提。

不过人都死了,女儿就是说再多,曲贵妃都不在乎,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暗戳戳的吃醋了。

她大大方方的点点头,“是啊,王爷娶妃和太子迎良娣入东宫的礼制相差不远,你今日不是请了太子良娣入宫叙旧吗?她来的时候还与母妃请过安,看上去倒是气色不错,和她三年前刚刚入宫时差不多,还是年轻好啊,三年时光,也不过是眨眼过。”

不像上了年纪的人,一年比一年更显老态。

今晨看见白头发的曲贵妃感慨万千。

“母妃可千万别这么说,对于秦良娣而言,这三年可苦着呢。”沈玉耀说起秦淑君的事,颇有些她可算苦尽甘来的意味。

引得曲贵妃轻笑,“什么苦不苦的,后宫哪个女人不是这样熬过来的。她能逃出去,已经是极好的运气了。”

这点沈玉耀不反对,秦淑君此刻的情况,真的已经是能走的最好的一步棋。

“母妃,不是在谈论三哥的婚事吗?”

“你这孩子,还不是你突然说到良娣,母妃才说岔了事情。”

曲贵妃嗔怪的瞪了眼沈玉耀,沈玉耀嘿嘿一笑,尽显女儿娇容,撒娇似得说:“那是因为女儿觉得,若是太子迎娶太子妃,场面才叫大呢,女儿还从没有见过太子与太子妃成亲。”

太子妃?

曲贵妃眸色微暗,若有所思。

她儿子能当太子吗?

当然能,她可以坐上皇后之位,那她的儿子,就该比郑婉婉的儿子强,应该坐上太子之位!

“那可要筹谋许久,不是一日两日能定下来的。”

“杨家也不会跑呀,我之前去看杨姑娘,她说年后父母会回老家合川,但她不一定回去,只要我们透个消息给杨家,让杨家留一留杨姑娘,此事不就解决了?”

留到明年,杨可卿就能以太子妃的身份入宫。

曲贵妃想了想,觉得此路可行。

“还是我女儿聪明,只是你父皇他的心思实在难猜,现在他将你和你三哥都放在了朝堂上,到底是在想什么?”

“女儿只是去看看罢了,父皇愿意让女儿开拓一下眼界,没别的心思。”

沈玉耀这么说,曲贵妃却摇了头,她比沈玉耀更了解皇帝,皇帝确实疼爱公主,但没有疼爱到这份上。

她觉得不对劲,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曲贵妃抬头看着女儿娇俏的容颜,视线触及女儿脸上开朗的笑,像是被阳光洒在身上一样,温暖直达心底。

她希望女儿能一辈子安乐无忧,她身为贵妃,未来的皇后,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连女儿都保护不了的无能之人了。

所以世间的风吹雨淋,她都可以为女儿挡下。

不要让她的女儿受苦,她会心疼。

可曲贵妃却忘了,人总要经历风雨,父母不可能陪伴孩子一辈子,只有孩子自己立起来,才能在这个变化多端的世界,好好的活下去。

沈玉耀被曲贵妃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母妃每日都能看见女儿,不必这样腻歪。”

“恩?竟敢挑你母妃的毛病,我看你是愈发的放肆了。”曲贵妃说着,伸手将孩子抱在怀里揉了揉,“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对对对!母妃你说的没错!”

沈玉耀最爱听的话,就是别人说她长高了!

“你上朝穿的那身衣服都小了,飞红,去制衣局说一声,让他们派人来为公主量量尺寸,守孝期间不宜穿红戴绿,我有一匹素色的云纹绸,为公主做一身合体的衣裳。”

“是。”

沈玉耀白得一身上好的衣裳,干脆放弃挣扎,任由曲贵妃□□了,反正曲贵妃那点儿力气,在沈玉耀看来,比猫抓还轻。

制衣局的人要做给公主上朝穿的衣裳,那肯定不能像平常似的,为公主出普通的宫装,可是这衣服要什么形制,却让他们为难了。

此前从未有过先例,怎么做都是错的。

制衣局的宫人不敢担责,便依照皇子上朝的朝服画了图样,层层递交审批,最后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是深夜的时候拿到图样的,制衣局很重视此事,永康殿的话一传到,工人们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动作,这才能一天就出图。

“陛下,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皇帝低头看着图样,出神许久,甚至都没有继续去处理那些折子。

不过也没什么要紧事非得此刻处理。

余柳轻声跟皇帝说时辰,此刻已经太晚,明日还要早朝呢。

“朕让公主上朝旁听政事,可有人私下议论?”

皇帝话里的人,特指那些高官大臣,尤其是那群御史。

“回陛下,众大臣对此事并无异议。”

“一个说不应该的都没有?”

皇帝不死心的又追问道。

余柳听明白了,这是陛下希望有人去质疑此事。

可事情是陛下定好的,百官无人反对不正和陛下的心意吗?怎么听陛下的话,他竟希望有人站出来唱反调?

余柳很想顺着皇帝的心思,说确实有人说不行,可事实上是,没人说。

他要是编造谎言,那就等于是诽谤朝廷命官,余柳可不敢干这个。

于是只能赔笑道:“回陛下,诸位大人信任陛下,陛下此举定有深意,众人无不顺从。”

皇帝脸上的恍惚之色闻言更明显了一些,他实在是没想到啊。

还真没人说不行。

这群人,该他们反对的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该他们反对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喊的声音大!

皇帝手指搓了搓手中的图样,心里有点儿后悔。

其实第一天他看见沈玉耀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他当时可真是头脑发热,怎么会说出让玉阳一个公主上朝的话呢?

可君王一言九鼎,他就是想收回成命也难,更不要说,皇帝不太想看到他最疼爱的公主伤心的神色。

将错就错,行至今日,三天而已,皇帝内心就受到了很多煎熬,因为他发现,皇子中,没一个让他满意的!

二皇子端王,明明已经占了长的优势,只要他愿意稍稍努力一下,就可以跟申王争一争太子之位,结果他就像那倔驴,打不走也骂不走,唯有他想动的时候,才会动一下!

四皇子瑞王就更别说了,那就是个纨绔子弟,不气死他就不错了,还去当太子?皇帝总得为天下百姓负责,让这个儿子当太子,简直就是考验天下人的忍耐能力。

只有三皇子申王,看着还像点儿样。

可把申王和沈玉耀放在一起比,皇帝就是闭着眼睛,昧着良心,也没法说沈清瑾比沈玉耀更聪明伶俐,对朝堂之事更为敏锐。

“难办。”皇帝越想心里越烦,干脆不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

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再多也不过是庸人自扰。

“图样送到制衣局吧,就说朕同意了,尽快做出来让玉阳穿上,她最近长高了些,衣服都短了。”

“是。”

余柳拿过图样,小步走出去,叫来个小太监跑腿,将图连夜送回制衣局后,抬头望了眼天空高悬的明月。

“要变天了。”

“师父,夜里风凉,您别站在风口。”

没眼力见的小徒弟上前关心余柳,得了余柳一眼瞪。

在人说一些深沉的话的时候,顺着说就好了,千万不要去扫兴!

第二日,依旧是个大晴天。

沈玉耀发现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这附近就没下过雨。

出门的时候她看天,天色破晓,并无乌云。

“公主,这几日天冷,您起的早,贵妃让奴婢为公主烫个暖手炉,您捂捂手。”

“帮我谢过母妃。”

沈玉耀接过小巧的手炉,里面应该是放的热水,安安稳稳端着时,一阵阵的暖意落在手心里。

今晨确实比往常要冷很多,沈玉耀出门的时候被冻得一个哆嗦,明明才十月份,就已经有了刺骨的寒意。

会不会是哪儿下雪了?

沈玉耀有些担心的皱了皱眉,朝廷中与她想法一致的人不止一个。

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了,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大雪若深更半夜下起来,不知道有多少房屋会被压塌,多少人会死在无知的睡梦中。

“陛下,去年冬州大雪,百姓已经修缮过家中房屋,今年只需仔细检查一番便可。”

“蔡尚书是为了省钱,连人命都不顾了,去年修缮过?今天吃了饭,明天就不用吃了吗?”

“是啊,知道蔡尚书你忧国忧民,可不能厚此薄彼,左州大水,前后户部拨款三次,眼看冬州有雪灾,户部就吝啬的想要一毛不拔,不合适吧?”

蔡有志说的话有道理,后面找他麻烦的两个官员,则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了。

毕竟修缮房子和吃饭道理是不一样的,好房子住个十来年,都不会出事,吃饭可不能一顿顶十年。

但仔细想想那两个官员的话,也不是毫无道理,前有左州受灾,朝廷三番两次拨款的表现在前,若是冬州受灾,朝廷不管不顾,只让百姓自己修一修房子,那肯定会引起民愤。

世上之事大多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

究竟要怎么办,还得看皇帝的意思。

皇帝的意思很简单,拨款!

蔡有志听了这话就皱了眉,但他没有在朝会上说话,而是选择下了朝跟皇帝私聊,反正皇帝要给冬州拨款的话,肯定是要找他这个户部尚书单独商议。

雨泽的事情今日无人再提,秦国相的表情好了不少,看蔡有志的目光都亲近了。

不知道私底下是怎么解决此事的,皇帝对此也没有多加追究的意思。

沈玉耀握紧手中的暖手炉,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等下了朝,沈玉耀赶忙小跑去找曲川了。

“见过玉阳公主。”曲川一见沈玉耀,就知道她是为何而来,轻声说道:“公主稍安勿躁,有些东西需要等一等。”

沈玉耀的秘方中写着,要拿海边的沙子来制作琉璃,京州倒是有近海的地方,但离京城有点儿距离,需要等待沙子运过来。

“我寻表兄并非只有那一件事,那东西可行否?”

沈玉耀是问,东西到底能不能造出来。

曲川以为沈玉耀能拿出秘方,肯定是见过真正的东西,没想到沈玉耀也一副不确定的样子。

“匠人们说可以一试。”

沈玉耀自己都不确定,曲川这个没有见到成品的人就更不敢给出准确答案了,他如实说匠人给的回复。

沈玉耀闻言,松了口气。

她问曲川,主要是因为她不了解这个世界琉璃工匠的水平如何,现下东西还没出来,那匠人就说可以一试,想来是心里有几分把握的。

能从秘方看出部分结果的琉璃匠人,技法绝对高超。

曲川府上的匠人尚且如此,皇室的匠人只会更加厉害,那她就不用非等着成品出来再去找皇帝薅羊毛了。

“多谢表兄为我奔走,等东西出了,第一个成品就送给表兄。”

沈玉耀一副十分大方的样子,曲川还很吃这一套,完全忘记自己又出钱又出人又出力的事情,觉得沈玉耀真是把他当自己人看待,对他十分真诚。

“不敢僭越,东西出来,自然先送与公主赏玩。”

“那有什么好赏玩的,我是要拿那东西办实事。今日朝会上,大臣们提及的雪灾,是不是真的会出现?”

沈玉耀问曲川算是问对人了,曲川身为将军,在野外的时候简直就是个移动的天气气象台,他不可能像现代机器那样,精准的测量天气,但他也能大概知道,未来几日是不是好天。

他人现在在京州,没办法隔空看见冬州的天气,可京州与冬州相邻,看京州天气也能猜出一二。

“冬州每到冬季便有大雪落下,那是苦寒之地,常人难以居住。今年京州冷的这样早,可能此刻冬州已经落雪了。”

“这么急?”

沈玉耀从冬州的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上看,觉得那地方应该和她原本世界的东三省差不多,东三省的温度,确实在进入十月后就会迅速降低。

现代的时候,人们还有供暖,在古代,东三省就太难熬了。

“若今年又有雪灾,此刻降雪,反倒是好事。人们能提前预知大灾将至,做好准备。”

此刻尚未封山,土地还未彻底上冻,如果是正值冬月的时候,突降大雪,那才是真的灾难降临,难以抵抗。

“我知道了,多谢表兄告知我这些,我没有出过京州,对京州外一无所知,叫表兄见笑了。”

“公主还小,能愿意探寻外面的事,已是难得,在下不过痴长公主几岁,这才能比公主多懂一些,能帮得上公主的忙,实属在下荣幸。”

曲川真是个好相处的亲戚,沈玉耀想,还好她没有以貌取人,要是看曲川表现的冷漠,就不与他接近,便少了这么好用的工具人。

与曲川又寒暄两句,沈玉耀与他分开,转身往殿内走,她要去找皇帝,进献宝物。

玻璃的出现,并不能为冬州的百姓带去温暖,但可以带去钱。

只要有足够的钱,冬州的百姓就能比往年好过一些。

不过今年大概是用不上了,可以为明年准备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沈玉耀穿过来就已经八月了,直到现在她才挣脱后宫对她的束缚,亲自看看这个世界。

沈玉耀求见皇帝时,皇帝正在听蔡有志算账。

户部到底还有多少钱,皇帝很清楚,看上去挺多的,加上之前查抄杜高俊和杨成业,国库很是肥了一波。

但钱再多,它也不经花。

兵部要军费,吏部要俸禄,文武大臣的钱肯定要出,年底了,还要给足置办年礼的钱。

接着是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朝廷的任何一项开支都要从国库中支钱,好在本国没有像前朝那样,大笔借钱给官员,最后官员欠债不还,形成多笔坏账。

但即使如此,国库依旧不富裕。

若叫户部再出一大笔钱去给冬州赈灾,剩下的钱,不一定能支撑到明年粮税收上来了。

皇帝听着蔡有志的账本,那是越听越严肃。

“还有一点,陛下,皇后与太子下葬要不少随葬品,陛下年前祭祖也需要一大笔开销。”

蔡有志残忍的将户部剩下的那一点点银子划去,最后落个空空如也的库存,“所以陛下,户部是真的没钱了。”

“今年各地丰收,百姓无灾无难,怎么户部最后竟然一点儿钱都没了!往年是怎么支撑的?难不成往年户部都是欠债吗?”

皇帝实在是没忍住,杨成业在的时候,户部明明每年账本都是平的。

蔡有志沉默了一下,最后才幽幽说道:“陛下,往年户部没钱时,会让百姓多交些税款,今年的税款,有三成是去年交的。”

让百姓提早交税。

这个主意简直就是杨成业的救命稻草。

同时也是现在户部没钱的主要原因。

可以说,今年有三成是之前就已经花完的了,而蔡有志和杨成业不同,他不会用这些招去填窟窿。

没钱就不花,也不能让百姓的负担那么大,本来税就已经够重了,再让人多交两成,那还有活路吗?

前朝灭亡才几十年,有些人就忘了,忘了走投无路之下的百姓有多恐怖!

皇帝被气的倒吸一口凉气,他现在真的很想将在家照顾儿子的杨成业拽过来问问,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给他留了这么大一个坑,还留了一个这么直性子的官!

正常当接盘侠的尚书,他一定会靠自己的努力将所有原本的口子给填平,而不是选择将所有坑老老实实的告诉皇帝。

他以为自己将所有都摆在明面上是一种坦诚,实际上完全是直接告诉皇帝,他能力不足,让皇帝想想要不要换个尚书。

蔡有志之所以当了那么多年官,一直是户部侍郎,那是有原因的!

可是现在朝堂上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有能力能填坑的官员,接替户部尚书一位,皇帝只能忍着,听蔡有志在这儿给他算账,一遍遍跟他说,国库没钱,没钱!

“陛下,冬州的雪灾,户部是真的没什么钱了。”

今年的粮税几乎都已经收上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蔡有志不会凭空生钱。

“唯一的办法,就是补齐粮税。”

“雨泽十年的粮税,也填不上一个大窟窿。”皇帝没好气的说,他当然知道雨泽粮税的猫腻,但那是国相的老家。“有志,无欲无求者不会为官,当官护一方安宁的本心,就是护住自身的亲朋,有些事得过且过,不要过于计较。”

皇帝并不觉得雨泽躲一躲粮税有什么不行,它不是一点儿都没交,而且国相说的话也有道理,雨泽安顿了一部分左州的流民,这才能让流民没冲到京城附近来。

世间的事,尤其是官场的事,决不能细究。

蔡有志为官多年,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陛下,纵容雨泽一地,就等于是纵容多地,粮税一事事关国本,不可疏忽啊。国相为百官之首,若不能以身作则,其余官员还不是有样学样,届时何人还遵循我大庄律法?律法铁则不就成了一纸空谈!”

蔡有志说话时挺直腰板,浑身上下都是浩然正气,他确实是在维护公平道义,无可厚非。

但是皇帝就是越看越生气。

这样的话他前几日也听过一次,就在同样的地点,同样是他的臣子,与他说的。

而他当时沉默了,因为他可耻的发现,自己做的确实是错的,臣子们的选择是对的。

但是让他改变决定,何其艰难。

人活世上,顾虑太多了,沈崇是皇帝,不是圣人,他同样有私心。

“行行行,你们都要维护律法,就朕不管沈氏的天下,随意胡闹是吧!”

沈崇气急,乱说一通,蔡有志听了,低头行礼,嘴笨的不知道该怎么劝。

沈玉耀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求见的。

“陛下,玉阳公主求见。”

蔡有志听到公主两字,就要告退,大臣们都习惯避着点儿后宫的人了。

“你别走,正好玉阳看你在早朝折腾几日了,你听听朕的公主是如何看你那一套公平正义的!”

皇帝有意磨一磨蔡有志的性子,如果以后蔡有志一直这么直,这么不怕死,他必须考虑尽快换个户部尚书上来了。

户部尚书掌管钱财,本来应该是被众人捧着,结果蔡有志上来后,弄得几乎人人喊打,可见他真的不适合做这个户部尚书。

蔡有志这才想起来,玉阳公主不一般,她上朝了,知道朝堂发生了什么事。

蔡有志有些不舒服,他为官数十载,最后竟然要听一个还未及笄的孩子,对他品头论足,还不知对方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真是叫人心中不舒服。

沈玉耀进来后,就看见蔡有志小老头黑着脸,皇帝脸上也没多少笑颜。

看这两人的模样,就知道户部真的缺钱。

沈玉耀低身行礼,“女儿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玉阳,快到父皇身边来,余柳,赐座。”

蔡有志站半天了也没个座位,沈玉耀人都没站稳,皇帝就让她坐下。

沈玉耀见小老头一把年纪,皮包骨头还被皇帝压榨,连个座位都没有在这儿罚站,于心不忍,说道:“父皇和蔡尚书在讨论国家大事,不如玉阳一会儿再来。”

“你都上朝听过了,没必要避开,余柳,多添一把椅子。”

这多余的椅子是给蔡有志的,沈崇是看出沈玉耀的心思了,知道沈玉耀觉得她坐着长辈站着不好,才想回避。

“多谢陛下,多谢公主。”

蔡有志是真有意思,沈玉耀的帮忙本来是大家的心照不宣,他却开口主动谢过沈玉耀,还是当着皇帝的面,可见他是一点儿都不想承沈玉耀的人情。

固执又耿直,沈玉耀对这个蔡尚书的官途非常担心,有这两个脾气特质的人,那是极为不适合官场啊。

“蔡尚书不必言谢,玉阳大胆猜猜,父皇和蔡尚书是在议论冬州雪灾的事?是不是国库不富裕,拿不出赈灾的银子啊?”

何为一语中的,就如同沈玉耀这一句。

蔡有志略有些惊讶,没想到沈玉耀会猜中,毕竟这两天他一直在闹雨泽的粮税,只是今晨说起了冬州的雪灾。

而沈玉耀半句不提雨泽粮税,可见是知道在皇帝和蔡有志心中,什么事更加重要。

能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沈玉耀确实是有几分本事。

“回公主,公主猜的不错。”蔡有志有些好奇,想要试探沈玉耀一下,“那依照公主看,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皇帝一听不爽了。

朕的女儿,朕还没考验呢,你先问上了?

但这也是皇帝想要问沈玉耀的,他便没有出言阻止蔡有志问话。

“父皇在位多年,大灾小难见过无数,冬州雪灾不过是其中一个,想来很快就能解决。蔡尚书也为官多年,经验丰富,只要父皇和蔡尚书君臣同心,齐心协力,再有其他大臣相助,此事肯定很快就能处理好。”

沈玉耀先说了一大段漂亮话,来夸赞皇帝和蔡有志,皇帝倒是挺受用的,在他看来,冬州雪灾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在位二十年,见识过的灾难还少吗?哪一次不是度过去了。

可蔡有志听着就有些失望了,这些话在他听来,全是空话,如同文人酸臭的文章,通篇都在拍马屁,什么用都没有。

正当蔡有志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认真去听小公主的话时,沈玉耀话锋一转,开始说正事了。

“不过,冬州雪灾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前两者倒是好说,只是这财力,想来经过左州一事,国库怕是有些承担不住了。”

“何以见得?”皇帝心下一沉,难道国库的问题,真的那么显而易见吗?

接下来,皇帝听了沈玉耀的话,放下了疑虑。不是国库的问题显而易见,而是他闺女真知灼见!

“若国库富裕,蔡尚书就不会仔细翻旧账,做恶人,非要雨泽将粮税补上,也不可能说出让冬州百姓自行修缮的话。父皇向来心系百姓,如有余钱,必定提前拨去冬州,不让百姓受冻,而今这个时间,冬州已然飘雪,再做什么都收效甚微,明显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玉耀说罢,询问皇帝,“父皇,女儿猜的可对?”

皇帝欣慰的点点头,刚要开口夸奖沈玉耀,蔡有志就先开口了。

“公主所言不错,户部确实拿不出钱,是臣等无能,叫百姓受苦啊。不知公主可有好策,解眼下之困?”

蔡有志典型领导夹菜他转桌,整个人充满了不知死活的莽。

但这样的人是朝廷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们较为纯粹,眼中只有实事,皇帝不喜欢这种人,却绝对不会厌恶这种人。

甚至还会在有正事的时候,容忍这种人,比如此刻,他被人抢了话,只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并没有任何恼意。

“玉阳不过是个公主,论出谋划策肯定没有诸位大臣厉害。但国库的问题,在玉阳看来,就和管家相似。若家中财力不足,手头拮据,自然要开源节流。”

“开源节流,说来容易,可做起来难啊。”蔡有志叹息着摇摇头,他认为沈玉耀有几分本事,对沈玉耀就更有耐心了一点。

他就这么当着皇帝的面,给沈玉耀详细说了下户部的情况。

而皇帝,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

沈玉耀仔细听,这是一次了解眼前国家的好机会。

大庄户部的主要营收来自三处,一处为各种税,一处是矿产,还有一个则是售往外国的货物。

主要产业是各种税收,以粮税为主。

其次为矿产,这方面涉及造钱,蔡有志没有详细给沈玉耀讲。

最后的货物,前些年几乎没卖出去多少。

还是近两年,西北安定下来,不敢对大庄喊打喊杀,都老老实实做生意了,这才有点儿起色。

之前因为交战频频,西北的路基本是废的,什么货物都销不出去。

再往南,此刻还是群山峻岭,山中多土著,人行艰难商路不通。

再来就是海上贸易,可海上贸易大多是小打小闹,前朝海禁,本朝虽然解开了海禁,但前朝没留下多少底子。

建国三十多年,也没将海上贸易发展起来。

主要是皇帝不知晓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宽广,有多少财富,他不重视,海上贸易的发展可不就慢嘛。

个人哪儿比得上国家效率高。

沈玉耀听完,在心中有了各种想法,如果她能做决策,这些规则肯定都要改,尤其是户部的支柱产业,不能放在百姓身上。

百姓身上能有多少油水?吃喝够用就不错了。

“西北若是能开出一条商路,将我们的东西销往更远的地方,再将远处的宝物采购回来,卖与贵族豪商,户部不就有钱了吗?”

沈玉耀决定先发展陆地。

蔡有志没去过太远的地方,他倒是看过游记,知道西北有更加强大的国家,可跟外国通商?甚至开出商路,这是前人没想过的事情。

“蛮荒之地,能有什么珍宝值得购买。”皇帝不屑一顾。

沈玉耀能理解皇帝对其他国家的不屑,如果大庄真的和她那个世界的中原国家一样,那么此时此刻,她脚下的这片土地,是整个地球上最为富有,文化经济最为昌盛的地方。

“父皇,我看过一本游记,上面说,那些大庄不曾踏足之地,有不少新奇玩意,比如香料啊,珠宝啊,再不济,金银总归是有的。”

还有棉花、玉米、红薯、土豆等等。

不说衣食上的刚需,就说改善口味,还有辣椒和西红柿呢。

让老百姓的菜篮子多一道菜不好吗?

以现在大庄的能力,搞倾销都不费吹灰之力。

沈玉耀脑子里的各种想法,在出现后都被她一一压了下去,做事得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往前走,决不能搞虚的。

香料珠宝,这些东西都传入到大庄过。

尤其是香料,有些名贵的香料价比黄金,不过大庄大部分香料是从海上来的,海上没有大船,利益多少,皇帝不清楚。

但是沈玉耀说的金银,是彻底让皇帝动了心。

刚刚经历了被蔡有志一遍遍提醒你很穷的皇帝,此刻就想要搞钱。

“父皇,女儿手中有一个新烧制琉璃的方子,女儿愿意将此方献给父皇,琉璃价贵,好的琉璃世间罕有,若用此方,或许日后琉璃会如陶器一般,平民百姓都能用上。”

沈玉耀趁热打铁,提出要送她亲爹一座金山!

皇帝不是商人,不知道什么是薄利多销,什么是百姓常用的才是最赚钱的,但是他知道,琉璃非常昂贵,如果能让平民百姓都用上琉璃,那琉璃的成本要有多低?

世上真的有这样的方子?

皇帝一想到琉璃能换来的金银,呼吸都沉重了。

比起皇帝的定力,蔡有志定力还是稍微差了一些,他直接狂喜,眼露精光,“公主所言可是真的?”

“玉阳不敢欺君。”沈玉耀就等皇帝点头。

皇帝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他得为自己的亲闺女考虑。

“如果你的方子真的那么好,父皇可以给你琉璃窑和匠人,你将琉璃造出来,卖给户部便是,此物是你的。玉阳,国库确实紧张,但还没有到需要公主拿私产填补的地步。”

私库和国库必须分开,皇帝绝对不会用自家的钱去填国家的窟窿。

虽然这个国家也是他的。

皇帝最后一句话是说给蔡有志听的,蔡有志这会儿倒是挺上道,连忙应和说陛下说的没错。

沈玉耀很是“勉强”的收下了亲爹送的琉璃窑和匠人,还有一份长期供给户部的大单子。

第 55 章

既然已经确定下来挣钱的法子,那自然要紧锣密鼓的开始布置。

沈玉耀早就料到,事情交到皇帝手中,速度会超乎寻常的快,但没想到会那么快,曲川那边的琉璃还停留在嘴上,皇帝这边的琉璃就出来了!

第三日,下了朝会,沈玉耀被余柳叫住,皇帝找她。

余柳说,皇帝是得了个宝物邀沈玉耀赏玩,沈玉耀一听就知道是琉璃了。

见她跟着余柳离开,身后在几个大臣围绕下迈出大殿门的沈清瑾,眼眸颜色深了一瞬。

“玉阳公主可真是得陛下宠爱,陛下从未对哪个公主如此看重过。”

“是啊,殿下,公主生辰将至,届时殿下可一定要送给公主心爱之物,让公主在陛下面前,为您多多美言几句。”

“公主生辰要到了吗?几日?”

“十一月初三,这不下个月就是了?”

如果是平常,沈清瑾或许会点头,应和那些大臣们的话,听他们的话,去给沈玉耀选个让她开心的礼物,但最近他听到了一些坊间流言。

让他对沈玉耀的态度发生了一定的改变。

“本王与玉阳,关系并不融洽,这厌恶之人送的东西,若是给本王,哪怕对方是给本王一座金山,也不会叫本王从此喜欢那个人。”

沈清瑾这段话一出,周遭的几个官员均是收起了脸上的笑,私底下交换了几个眼神。

明明是亲兄妹,怎么就能用喜欢和厌恶来形容关系了?

甚至连金山都不能叫沈清瑾和沈玉耀之间的关系改善一下,这哪儿还是兄妹,说是仇敌也不为过了。

“殿下,公主年纪尚小,若是有得罪殿下之处,殿下身为兄长,理应耐心劝导,不宜与公主发生冲突。”

“是啊,公主毕竟还小,有些事情,需要殿下和贵妃多多上心,教教她,她才能明白。”

沈清瑾面上笑了笑,嘴上说知道了,心里则完全不以为然。

就沈玉耀那样的精明,还需要他来教?她无声无息就走上了一条从未有公主走过的路,如果坊间传言是真的,那沈玉耀以后也会是他的敌人!

在皇位面前,从来就没有任何亲情,唯有生死仇敌。沈清瑾出宫回府后,又命陶李去坊间打听,看看现在的流言已经传到哪种地步了,是不是马上沈玉耀就要获封太女,继承皇位了!

没有那么夸张,因为现在又有新的流言出来了。

在沈玉耀一脸欣喜,捧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看的时候,皇帝拿到了今日份新的情报,暗部呈交上来的。

之前看到的情报里,都是百姓们猜沈玉耀身为第一个上朝的公主,是不是以后有可能成为女皇。

百姓们将此事当成闲余饭后的谈资,说话时并不注意,显然就是随口一说,没人相信沈玉耀真的会成为什么女皇。

皇帝得知后,也只是看个乐子,他承认身为皇女,沈玉耀的天赋比她的哥哥们要强得多,可他同样没想过百年之后将位置传给沈玉耀。

主要是他觉得大臣们不会同意,天下人都不会同意,那是改弦更张,颠覆祖宗之举。

今日他本来还想看看百姓们是如何议论沈玉耀,结果打开情报一看,上面写满了对申王沈清瑾的期待,有人说,他对沈玉耀好,完全是爱屋及乌,他主要是看重三皇子沈清瑾。

这一下可把皇帝的血压给干上来了。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可实际上,他的内心是倾向于沈玉耀的,甚至看着那些百姓们的谈话,会不禁幻想,如果百姓和臣子都能接纳沈玉耀该有多好。

都是他的孩子,前人又不是没有让女儿继承家业的先例,只要女儿留在家族招赘,生下的孩子,依旧延续他们沈氏的血脉啊。

但一般那种女儿留家,都是因为家里没有儿子,皇帝也只是想想罢了。

结果现在连想都不让他想了!

他真是小看他这个三儿子了,竟然用这种办法来逼迫他立太子!

沈玉耀一抬头,就看见皇帝那张被气成了猪肝色的脸,她心下一惊,赶忙将东西放下,端起一旁的茶水,递给皇帝,“父皇,何事让您如此大动肝火,快喝口水压压火气。”

皇帝一抬头,看见女儿关心的神色,心中舒服了,“还是玉阳懂事。”

他说道,接过茶水喝下,温度适中的茶水一下子就浇灭了他心中的火气。

但却无法浇灭他对沈清瑾的不满。

皇帝是真的双标,传言说沈玉耀会成为太女,他就偷摸的看传言更新,跟追文一样,乐见其成,传言变成沈清瑾会变成太子,他马上就换了脸色,认为是沈清瑾狼子野心,制造传言。

沈玉耀的余光看见了皇帝手中的情报,心中轻笑。

“父皇,是什么事让您如此生气啊?您看这琉璃都烧出来了,日后必定有许多财富聚拢在国库之中,我们再不缺钱,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听到让人舒心的话题,皇帝的脸色确实好看了很多。

“哈哈哈,玉阳说的没错,以后蔡有志再也不能跟朕哭穷来了。”皇帝想到这点,还是挺爽的。

蔡有志也算有些本事,能将一国之君搞得如此憋屈,想心中爽快一下,都只能暗戳戳的。

“蔡尚书为国为民,其心可鉴,父皇得如蔡尚书一般的臣子,乃是国之幸事,也是百姓之幸。”

沈玉耀说的是实话,户部尚书若还是杨成业,她是绝对不会将玻璃的方子拿出来的,前脚赚了钱,可能后脚就进杨成业自己的腰包了。

“他确实是个好臣子,朝中也有不少像他这样的人。”皇帝感叹道,“就是他们丹心一片,反倒显得朕昏庸不堪了。”

“父皇何出此言?父皇英明大度,有容人之量,他们在父皇手下才能一展才华,若是换成前朝任何一个皇帝,他们早就牺牲在官场斗争中了。”

沈玉耀半是真情,半是假意的说着。

真情是觉得皇帝确实挺有容人之量的,正如她所说,臣子的能力,从来都需要君王的成全。

名臣是时代造就,而非天降奇兵。

在封建时期,一个时代是否能孕育名臣,要看君主是否明智。

而这假意,就是在说皇帝英明这一句了,皇帝千好万好,但英明二字实在是称不上,他和他的儿子们有一点儿相似之处,那就是他有时候也会恋爱脑。

准确来说,是感情脑。

凭一时感情做事,为君者最忌讳的便是这一点。

最典型的例子,十四年前因为同情皇后,便允了皇后将沈玉耀从曲贵妃身边抱走。

十四年后,为了自己的名声,同时也是为了兄弟之情,明知道敬王有问题,还一直默许敬王胡作非为!

“你年纪不大,但是每每发言,都会令人耳目一新,说是振聋发聩也不为过。玉阳,朕的公主,你拥有一双有别于他人的眼睛,日后必定成就不凡。”

皇帝突然说起了有些肉麻的夸奖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直率的夸奖他的孩子。

甚至此刻,他的心态发生了改变,开始认真的思考,如果让沈玉耀继位,到底有多大的可能。

“父皇怎么突然如此夸奖女儿?”沈玉耀害羞的笑了笑,“女儿只是想为父皇排忧解难,不想再让父皇,笑起来时,都忧心忡忡。”

“唉,若是你的兄长们也能如此便好了。”

皇帝一直觉得,沈玉耀最难得可贵的一点,就是她对他的纯孝。

能有一个孩子,长于这片充满肮脏的皇宫中,还能出淤泥而不染,是上天赐予他的恩典。

与之相比,她的兄长们是真的面目可憎。

还有他的兄弟,敬王。

“父皇,此物能大量生产了吗?女儿想去琉璃窑看看。”沈玉耀见皇帝露出深思的表情,直觉有人要倒霉,不过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现在最看重的是她的窑。

“父皇将制作琉璃的工匠给你叫过来,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就好了。”

皇帝不同意沈玉耀去琉璃窑,那边多脏啊,到处都是热窑,沈玉耀过去走,别不小心的再伤着。

“父皇,女儿就是想亲眼看看,那方子说的如同道士炼丹般神奇,女儿还没看过呢,绝对不靠近琉璃窑好不好?”

“你这方子是从何处得来的?确实有几分神异。”

海边随处可见的沙子,最后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琉璃,可谓是神仙手法。

“就是一本游记里,似乎是从西方小国看到的方法,他们那边还会用一种叫碱的东西制造琉璃呢。可惜我忘了游记的名字,只记得些许内容。”

皇室藏书何其庞大,沈玉耀说的笼统一些,皇帝就找不到了。

皇帝没有多想,那浩如烟海的藏书,确实有可能发现宝贝。

“古人言书中自有黄金屋,倒是半句不差。你既然非要去,那便出宫去看看。最近几日,看你常与你曲家表兄说话,难为你不怕他,不如叫他陪同你前去,他是大将军,叫他保护你,父皇也能安心。”

“是,多谢父皇。”

沈玉耀和曲川每日下朝后会寒暄两句,这种事情就发生在大殿外,她没想过要躲过皇帝的眼睛。

有些时候,事情就摆在明面上,反倒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越是偷偷摸摸,小心翼翼,越会叫人心生戒备。

没错,沈玉耀说的就是沈清瑾。

沈清瑾之前养了一批人,在杜高俊的事情中,他们没少出力,或许是尝到了手底下有人用的好处,沈清瑾一直想要将情报网铺到京城来。

京城才是他的大本营,以后他常年居住在京城,手底下没人怎么能行?

他绝对不会步太子后尘,如果他得不到他想要的,那他一定要有足够的力量,能将那东西从任何人手中夺过来!

欲望驱使,沈清瑾开始偷偷摸摸的干活了。

跟一些小官私下接触,让那些官员为他所用,与高官勾勾搭搭,和敬王还有来有往。

他觉得自己做的很隐蔽,实际上连沈玉耀刚刚发展出来的情报网,都能捕捉到他的一举一动,更不要说皇帝了。

也不怪皇帝对皇子们那么大的戒心,要是沈玉耀也跟那些皇子一样,做事就只会偷偷摸摸,一副怀有二心的模样,皇帝肯定也会戒备她。

丝毫不知道皇帝已经盯上他的沈清瑾,在沈玉耀出城的那一天,还找上门来了。

他不是找沈玉耀的,是找曲川的,结果就那么正好,三人碰到了一起。

曲川本来想去宫门口接上沈玉耀,结果沈玉耀说她想看看曲家的琉璃窑,若是从宫门口离开太显眼了,打算私下过来。

这才有了现在的尴尬场面。

沈清瑾看曲川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抛弃自己的渣男。

沈玉耀承认自己这个想法有点儿太搞笑了。

“三哥,没想到今日你也有空闲,我今日要同表兄出去游玩,不如先将表兄让给妹妹一日啊?”

沈玉耀开口就是老阴阳人,她知道沈清瑾不喜欢听让不让这种话,尤其是不喜欢让给她东西。

果然,沈清瑾听到后,本来想离开的心思,瞬间就被压下去了,沈玉耀让他退,他就偏偏不退!

“玉阳,表兄很忙,不可能像你一样,整日沉迷玩乐,你休要胡闹,影响表兄处理正事。”

曲川并不想掺和进兄妹俩的矛盾中,但是听到沈清瑾这话,他就不满了。

这几日接触下来,他觉得沈玉耀比沈清瑾更加实诚,实诚的好孩子不应该被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人欺负。

“申王,今日在下是奉陛下之命,陪玉阳公主游玩,这是今日在下最大的正事。申王今日不请自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曲川表情不多,平日里说话也不多,但他每次对自己不喜的人开口,都能将攻击拉满。

之前在朝堂上为沈玉耀出头,讽刺陈御史时是这样,现在讽刺沈清瑾,也是一把好手。

申王刚说沈玉耀影响人处理正事,曲川就说他最大的正事就是陪着沈玉耀,同时曲川又说,你是不请自来的恶客,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对着主人家和主人招待的贵宾,指手画脚。

沈清瑾要是听不出来这其中的深意,那真是白活二十年了。

他实在没想到曲川会这么不给他面子,曲家不管怎么说,也是他的母族,他来曲家,难道还要跟像去其他人家一样,送上帖子,等着主人家允许吗?

如果曲阳侯或者曲老将军还活着,曲家自然是来去自如,可现在曲家是曲川掌权。

曲川以前在边疆戍守,最近几年才回到京城,和沈清瑾并不是很熟悉,而在曲川未曾获封将军前,其实曲家是有些没落了。

曲阳侯立下滔天战功,但他人死了,留下的孩子不过十四,他人自然是瞧不起曲家的。

后来曲川离京,沈清瑾也渐渐长大了,却从来没想过和表兄走动走动,俨然是将曲家视作没有多少助力的小家族。

曲川将沈清瑾长大后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当然不喜欢沈清瑾,认为沈清瑾为人太过唯利是图,不可为明主。

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对于曲川来说,沈清瑾便是那个锦上添花的人,他当然对沈清瑾没什么好态度。

沈清瑾笑容僵在脸上,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出反驳的话,曲川却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申王殿下若是无事,可否让开?在下还要护送公主出城。”

“好,好!本王自然无事。”

沈清瑾咬牙切齿的让开了路,他无法相信曲川竟然敢用这种态度对他,难道曲川就不怕等他登基后对付曲家?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沈清瑾就已经在脑海中形成既定现实了,沈玉耀看了眼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有一些疑惑。

沈清瑾真的是曲贵妃的儿子吗?为什么曲贵妃那么聪明,沈清瑾却傻啦吧唧的?

问题是之前沈清瑾也没给沈玉耀一种他很自大的感觉。

甚至看沈清瑾对先太子挖坑的手段,可以看出沈清瑾是有几分智慧的,他同样善于伪装,从来没有出过错,现在他这是被下了降头不成,变得如此不知所谓。

等离开曲府,沈玉耀没忍住,撩开车帘问骑马在车旁缓慢前进的曲川,“之前三哥对待表兄,都是如此态度吗?”

曲川想了一下,摇摇头,“此前,川常在塞外,并未与申王有过多接触,以往倒是曾照过面,申王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和现在并不一样。但人是会变得,或许是太子和皇后的事情,刺激了申王殿下。”

曲川并不觉得沈清瑾现在的表现有什么问题,当一个人认为自己胜利在望的时候,有可能会变得猖狂。

或许本来沈清瑾就是一个很自大的人,只不过以往他头顶有太子皇后压着,所以他不敢露出来,现在他头上两座大山都被炸了。

天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沈清瑾身上便是被印证了这句话。

这种人才可怕呢。

沈玉耀想,她必须得盯着点儿沈清瑾,因为当一个人陷入疯狂的时候,他的行为是不可掌握的,就好像一个疯子,脑回路和常人不同。

但是沈清瑾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膨胀?皇帝最近并没有对他有什么特殊之处,曲贵妃是否继任皇后的事情,也没人讨论。

他是太子之位没有落下,嫡子之身也未确定,到底有什么好狂的?

沈玉耀不懂,一个男人的自大心理,不仅仅来自于手中权力的多少,还来源于他的胜利,来源于他心爱之人的夸赞。

在一句句夸奖中,人很容易丧失理智。

沈清瑾回到申王府后,换了身衣服,往后门而去。申王府和杨府,是在同一条后巷上的,至少后门目前是开在一起的。

但是在一个月前,这里还没有申王府的后门。

达官显贵们都在一条街上住着,再远的距离也不过是几户人家,这给沈清瑾提供了机会,私下与人相会的机会。

沈清瑾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像今天这样,偷偷摸摸的与一个女子见面。

然后和她互诉衷肠。

他明知道这是不对的,可还是忍不住去做了。

那种背德的快乐,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尤其是当那个女人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他觉得整个天下也不过如此,甚至他偶尔会生出,若能和她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哪怕将这天下,拱手让人也无妨。

不过那些想法,都只是一时兴起的臆想。

很快,他见到了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沈清瑾完全没发现,他深爱的人身后还跟了一条小尾巴。

丫鬟看到抱在一起亲吻的两道身影,在确定女子是谁后,一张脸白了又紫,气的不行。

她恨不得马上冲上去,将这对臭不要脸的家伙捆起来去游街,但是想到小姐的吩咐,她最后气哄哄的悄悄退下了。

丫鬟钻入杨府后门,瞪了一眼在后门守着的小厮,那小厮只顾着数手里的钱,完全没有看到丫鬟眼底的愤怒。

丫鬟入了杨府,一路快走到一处清静的院落,抬眼看到自家小姐正倚在树下看书,娴静的面庞让她更为难受。

“小姐……”

杨可卿摆摆手,将手中的书好好放在一旁,“坐下歇歇,你出了一头的汗。”

丫鬟这才发现,自己走的太急,又怒火攻心,现在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是。”丫鬟坐下,努力平复她内心,可还是很生气,最后她耐不住的问道:“小姐,难道就容忍少夫人如此吗?”

少夫人在外面偷人,这种事情要传开,杨府就别想有安宁的日子了!

“兄长的名声已经是这样了,而杨府,早就已经不是原本的杨府,父亲贪污之罪落下,没丢了性命已是圣上仁慈,其余的事情再多几件,又能如何?”

杨可卿现在是真的淡定,反正她已经得了沈玉耀的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佁然不动。

但是小丫鬟不知道杨可卿内心的底气所在,闻言是又气又急。

“可是小姐,您的名声要紧啊,您还未曾出嫁,若是娘家接二连三的爆出丑闻,那小姐日后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啊?”

丫鬟为杨可卿真情实感的悲伤着,“老爷和夫人一点儿都不顾及小姐,大公子更是害小姐不轻,现在少夫人竟然也如此,小姐的命可真是苦。”

杨可卿闻言,不禁苦笑,是啊,她的命可真是苦。

十六岁之前的她,是无忧无虑的杨家大小姐,整个京城最为出名的贵女,她认为自己出身勋贵之家,理应恪守礼节,要有德行,可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所骄傲所坚持的一切,都不过是世人为她编织的幻影。

水月镜花,一触即碎。

现在她已经什么都不奢求了,只希望能顺顺利利的为沈玉耀办好事情,至少要让她活的有价值。

而且王妃之位,已经是她能够到最好的位置了,杨家也需要她能成为王妃,为杨家下一代起复做帮手。

“此事,你莫要同任何人说明,嫂嫂也是个苦命人,她能得几分乐趣,便是几分吧。就是要看着些,莫要让嫂嫂被人骗了。”

“小姐,少夫人这样做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您,您何苦还为她操心啊?”

丫鬟自小在杨可卿身边伺候,以前杨可卿和石采文打架,她甚至还会跟石采文身边的小丫鬟动手,为了护住自家小姐,被打的鼻青脸肿。

现在她也是真心心疼她家小姐。

杨可卿不禁失笑,她捏起手旁的蜜饯,递到丫鬟嘴边,“知道你是为我好,素雪,莫要担心,你家小姐我自有打算,来尝尝这个蜜饯,这可是玉阳公主送来的。”

宫里来的东西,自然是无比金贵,而且还很好吃的!

素雪眼睛一亮,毕竟年纪还小,被杨可卿稍稍一哄,就将刚刚的气性抛弃大半。

“谢过小姐!”素雪嗷呜的一口将蜜饯吞下,嚼了两口,就皱了眉头,不停的分泌口水往下咽,“小姐,好甜啊。”

那蜜饯简直就是素雪这辈子吃过最甜的东西!

穷人家出身的孩子,自小没吃过什么甜食,素雪很爱吃甜的,她一度认为这是世界上,甜的东西都是她最爱吃的!

但是现在,她突然觉得,甜食也不是那么的好吃。

看着素雪皱在一起的小脸,杨可卿哈哈大笑,她本身性子就比较促狭,只不过家中礼教将她压的太过了。

若她是个乖乖女,又怎么可能和石采文从小打到大。

“玉阳公主嗜甜,她送来的东西啊,都甜的很。”杨可卿之前也没想到,沈玉耀竟然那么爱吃甜的。

都说自小吃苦的人,最为爱吃甜,玉阳公主乃是被无数人宠爱着长大的天之骄女,竟也如此嗜甜。

可见传言不真,口味和人的遭遇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嘛。

杨可卿心情大好的吃下一口蜜饯,感受着嘴里的甜味,她是最近才喜欢上吃甜的。

出城的路实在是太无聊了,沈玉耀跟曲川说了两句话后,就开始吃手边的小零食,最多的自然是蜜饯,她不光自己吃,还分享给曲川吃。

沈玉耀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她给不少人分享过她最爱的蜜饯,这样看来,她可真是个乐于分享的好孩子!

曲川不爱吃甜的,一颗蜜饯从出城,一直含到琉璃窑附近。

琉璃的烧制是个秘密,所以大多琉璃窑坐落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曲家的琉璃窑也是如此,甚至因为最近用上了沈玉耀给的秘方,曲川还调来不少兵来看着琉璃窑。

乍一看那里不像是什么琉璃窑,更像是坐落在深山老林里的兵营。

三步一岗十步一哨,比皇宫大院里的禁卫布置还要紧密。

“今日若不是随表兄一起,恐怕玉阳连大门都进不来。”

沈玉耀还没见过这种兵营的形式,进来后一脸兴奋。

得知将军带着公主过来了,曲家军副将曲河赶来,闻言哈哈大笑,如同钟鸣一般响亮。

“哈哈哈,公主说的哪里话,若是公主来,老夫一定亲自带人,到门口迎接公主!”

曲河是曲家老人,算起来辈分和曲贵妃一样,乃是曲贵妃的堂兄。

沈玉耀和曲川,都要喊他一声族叔。

“见过公主,见过将军!”

他走到近前,向两个小辈行礼。

曲川和沈玉耀都让了半个身子,没有受完全礼。

“三堂叔不必多礼,公主为人随和,您随意些便是。玉阳,你应该没见过三堂叔吧?”

“虽未见过,却闻名已久,母妃常与我说起表叔功绩,昔年表叔随曲阳侯在边关杀敌,曾单枪匹马出城迎战,一刀砍下了那西北小国小王的脑袋,十分英勇!”

曲家确实是满门忠烈,沈玉耀之前就仔细了解过,还问过曲贵妃这方面的事情。

其实曲贵妃入宫多年,对曲家的人印象早就模糊了,只能跟沈玉耀说个大概,详细的事情,都是沈玉耀自己查出来的。

但这不妨碍沈玉耀扯曲贵妃的大旗为自己拉好感。

“娘娘入宫多年,不知而今安否?”

“母妃一切安好,只是有时候会惦念家中亲人,可惜之前表兄与表叔们都在边塞,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面,如今可好了,边塞已无战事,亲人终于能团圆。”

沈玉耀说的曲河一个老人不禁潸然,人越老越会怀念从前,越是思念亲人,因为已经能够预见生命的短暂,才会更加珍惜难得的相逢。

“唉,老夫也想念贵妃娘娘啊,想当年,她刚出生的时候,才一丁点儿大,没想到转眼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咳,三堂叔,您比贵妃娘娘就大了十岁。”

曲川听的有些尴尬,为什么曲河一副比贵妃娘娘大一辈的样子啊!还莫名其妙当着沈玉耀这个公主的面,说起她母亲小时候的事情。

真的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曲河眼睛一瞪,犹如铜铃,“十岁怎么了!十岁老夫也记事了!”

“您说的是,公主时间紧迫,不如先进去看看吧。”

曲川是真的拿族中老人没办法,他在外再如何征战杀敌,威震沙场,在这些老人面前,他也永远是个小屁孩。

沈玉耀捂嘴轻笑,心中有些动容,没想到曲家内部的感情这么好。

怪不得曲贵妃会如此疼爱自己的孩子,因为有人教会了她,该怎么同自己的孩子相处。

那如果日后沈清瑾出了事,曲贵妃又该如何呢?

沈玉耀有些担忧,但很快又回归平常心。

她自身的处境尚且艰难,不得不步步为营,哪儿还有余力去顾及其他人如何,况且皇位相争,可不是过家家的游戏,不是说谁退一步,仁慈一点儿,就能得到大团圆结局。

曲河就是过来打个招呼,他附近这附近的警戒,现在曲川说要带着沈玉耀进去看,他就不跟着了。

等老头离开,曲川面带歉意的同沈玉耀说:“让公主为难了,堂叔对自家人,向来如此热情。”

“怎么能说是为难呢,是我的荣幸,表兄也说了,这是表叔将我看做自家人。”

曲川嘴上道歉,实际心中也觉得曲河没有做错什么,听了沈玉耀的话,曲川顿觉沈玉耀和申王是真的不一样。

若申王在此,恐怕只会嫌弃曲河大老粗一个,一点儿上下尊卑都没有。

因为对沈玉耀的印象更好,所以曲川说话也更实诚了。

沈玉耀问他为何要在这儿布置如此多的兵,他也如实说了。

“边关这两年的军费有些不足,如果能给士兵们一个创收的营生,兵部压力也能小一些,公主,说实话,琉璃的出现,对边关数十万将士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之前边关在打仗,朝廷上下自然要勒紧裤腰带,全力支持边关的军费。

这两年不打了,朝廷就将一部分军费挪走,用作其他。

曲川对此接受良好,军费多的时候有军费多的过法,少的时候,就让士兵种地屯田,反正也饿不死。

但是饿不死不代表能活得好,虽说曲川能理解朝廷的做法,可他知道,兵需要战争去磨砺,兵器也需要更新迭代,不能因为没有战事就松懈。

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要谨记这一点。

可朝廷确实没钱,大庄至今三十载,也不过是将将把前朝留下的窟窿都修修补补的填好,再勉强维持国内的安稳。

这种情况下,就得自己想办法了,曲川本来想着他回京城后,一定要说服那些高官大臣,开通西北的互市,让西北能挣点钱,没想到沈玉耀给了他个大好处。

琉璃啊,卖到西北小国,怕是比他们的王室还值钱呢!

沈玉耀看曲川那说起琉璃就冒绿光的眼睛,就知道他应该已经看到过沙子配方生产出的琉璃了。

沙子不光是海边有,只要能烧制琉璃,沙子就是金子,而西北的“金子”可太多了。

“若是能帮上表兄的忙,那再好不过,只是琉璃金贵,私下买卖恐会出问题,不如将此事交给户部,放心,我会同父皇说明,绝对不让西北在这件事上吃亏。边塞守护大庄的安宁,乃是最为重要之所在,父皇想要边塞变好的心,只会比表兄更重。”

曲川没想过他们弄得琉璃还要过皇帝的手,这可是滔天的富贵。

但是沈玉耀这么一说,他又觉得理应如此,不然被皇帝发现,皇帝怀疑他曲家有二心怎么办?

先帝斩杀不臣的事情才过去二十年,曲家不能步那些开国功臣的后尘。

“公主所言极是,此事就交托公主了,川代边关将士,多谢公主相助!”

“是吾该多谢边关将士,多年来的坚守。”

沈玉耀严肃应答,语气沉重。

若是能借由互市,将西北各国掌握在手上,那才是真正的皆大欢喜。

“还有一事,吾想求表兄帮忙。”

曲川疑惑,什么事情还用上“求”了?那么严重吗?“公主尽管吩咐。”

“我手下有个名为于三的人,她这人,最喜钻研一些小玩意,弓弩、钢刀、天下兵器她都极为感兴趣,而且她还能改良武器,让弓弩射程更远,刀剑更快更利,盾牌更为坚固,这等人才若仅仅是在我身边,捣鼓一些小巧的兵器,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让她到琉璃窑来,单开一炉,用以锻造。”

曲川越听,眼神越呆。

小玩意?弓弩、钢刀和盾牌,这还是小玩意?甚至还要单开一炉,这不是私造兵器吗!

曲川下意识就要摇头,他可不敢在皇帝眼皮底下搞这些。

沈玉耀看出他惧怕,轻声说道:“表兄不必马上答复我,忘了同表兄说了,于三出身暗卫,她的名字,就是她在暗卫中的排序。”

“暗卫?可是指陛下手中的暗影军?”

暗影军是什么?沈玉耀听着这个有些中二的称号,有些不解,但她面上没有露出一丝,反倒在曲川疑惑的目光中,缓缓点头。

神态那叫一个淡定,好像她说的话全是真的不能再真了的大实话。曲川沉吟,传闻陛下手中有一支藏在影子里的军队,他们无处不在,只效忠于陛下,里头每个人都是高手,来无影去无踪。

既然是只效忠陛下的军队,怎么会有排序第三的人,是玉阳公主的手下?

曲川突然想到了一些坊间传闻,那些听起来如同玩笑话一样的传闻,在种种现实的印证下,竟然无比的真实。

难道陛下真的打算立玉阳公主为皇太女!

如此的话,私造兵器,改良兵器,可能都是陛下的意思,毕竟陛下的暗影军,总不可能背叛陛下吧?

一想到是皇帝的意思,曲川立马理直气壮起来,他拒绝去多想为什么皇帝想要改良兵器,不去找兵部的人,而是借由沈玉耀的手来找他。

反正有皇帝背书,他啥也不怕!

“公主,这附近有一座煤山,不远处还有铁矿,都是之前郑家手中的东西,听闻太子去世后,那两处换了主人,均是无名之辈,可要在下为公主将此两处夺来?”

沈玉耀越听那两地方,越觉得耳熟。

这不是她亲爱的太子哥哥给她留下的遗产吗?

于三还没找到呢,曲川反倒先盯上许久了。

“不必夺来,太子哥哥去世后,那两处都已经记在我名下,之后若是能用上,就麻烦表兄帮忙运些煤铁过来了。”

“好说好说,就是不知道公主属下所造的兵器,若有新鲜的,能不能给表兄一份?”

沈玉耀这么能压榨属下的人,看见积极的曲川,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表兄,你这上套的速度也太快了,让人很难不怀疑你其实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上贼船啊。

第 56 章

沈玉耀很愉快的和曲川达成了共识,会偷偷摸摸的在这边的琉璃窑旁边,起个高炉炼钢,煤铁和技术都是沈玉耀提供,曲川提供场地和安保。

然后等沈玉耀出了新奇的武器,就会优先供给曲家军。

这种合作,如果爆出去,简直可以称之为要造反的秘密勾结了。

不过无论是沈玉耀还是曲川,都没有去造反的意思,说白了,这么小打小闹的规模,想靠它造反,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玩笑。

“表兄如果不介意的话,出了什么特殊的东西,我会先呈交给父皇,过一下明路,东西可能会被父皇送去兵部,我不打算拿它赚钱。”

大规模的武装曲家军肯定不行,哪怕皇帝不在乎,沈玉耀自己也会心里犯嘀咕,军队这股力量,是绝对不能掌握在除掌权者外,任何一人手上的。

小规模倒是无所谓,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武器和琉璃不同,琉璃造出来,沈玉耀主要是为了给自己赚钱,外加搞一些小动作。武器,是沈玉耀给自己刷声望的东西。

若是她手中有人,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给军队新的武器,让大庄永远领先周遭国家一步,那大庄在战场上将永远处于不败之地,大庄强大起来,四周才不敢进犯,百姓也不必再受亲人分离之苦,被外国欺压之辱。

而她会成为百姓眼中无冕的战神。

曲川不懂政治,但他懂战争,知道在军事上,要怎么做才是对这个国家更好的选择。

沈玉耀一开口,他就明白沈玉耀想做什么了。

他震惊于公主的野心,那野心如同一团烈火,正在他面前熊熊燃烧。

“公主放心,东西都是您的,您想如何处置,尽可随意。”曲川不会舔着脸非要沈玉耀给曲家军装备上,再做其他。

他刚刚那番话,不过是说笑,他知道那些武器象征着什么,有多么的重要。

沈玉耀挺喜欢这个表兄的,人踏实肯干,话不多,但也不会惜字如金,简直就是她理想中的完美打工人。

“表兄,这事儿就劳你多照看了,过几日,我便让于三过来。”

随手捡来的表兄干活都这么利索,她自己的手下总不能输咯,马上就让于三过来跟曲川卷!他们卷起来,沈玉耀才能腾出手。

沈玉耀需要腾出手来,仔细对付敬王。

她可不想留敬王过年,不知道敬王干的事便罢了,知道之后,等年底看到那张脸,沈玉耀都觉得晦气。

从曲家琉璃窑出来后,沈玉耀又去了皇帝置办的琉璃窑,说实话,从规模到匠人的专业程度来看,皇帝置办的琉璃窑都更胜一筹。

可沈玉耀还是更喜欢曲家的琉璃窑,不是每一个琉璃窑旁边,都能有高炉炼钢的。

真是期待第一批钢炼出来。

沈玉耀该庆幸自己的初中知识还没有还给老师,否则她此刻直接傻眼,不知道该怎么去锻造,不过大庄有底子,哪怕不用沈玉耀的高炉建造图纸,命人循着一个方向耐心研发,成功就是迟早的事情。

当然,有沈玉耀的现代见识在,他们能少走许多弯路。

不求现代的精度,只求比当下时代更为进步。

回京城的路上,沈玉耀想,她必须培养一批专业人才,再去搜寻这个时代本来就有的人才,以防创造断代。

希望第一个战争“神器”能尽早的出现,这样她才能拿着东西去给皇帝画大饼,骗,不是,是拉投资。

回宫的时候,天色已晚,沈玉耀身体跟铁打的一样,也难掩疲惫了。她只想赶忙回屋休息,结果到永康殿的时候,被曲贵妃给叫下了。

“你成日里早出晚归,马上你父皇便要去祭祖,再不拉着你说说话,就要过个十天半个月才能聊几句了,要歇着来母妃这儿。”

曲贵妃说的有理,沈玉耀这才记起来,皇帝马上要去祭祖了,她得让琉璃窑那边加班加点弄点儿祭祖的玻璃摆件,好好打打广告。

沈玉耀满脑子的生意经。

曲贵妃看她又走神了,不满的皱了下眉,“听说你近几日与你曲家表兄走的近,今日还让阿川带你出城游玩了,没想到你和阿川倒是脾气相投,难为你们年纪差那么多,还能玩到一起去。”

听曲贵妃将她和曲川之间的合作归类为玩,沈玉耀不禁轻笑,点头赞同,“母妃说的不错,表兄很是随和。”

“他只是对你随和,今日他可是将你三哥直接从曲家撵出来了,我是真没想到,我的儿子有朝一日入曲府,还会被曲府赶出来。”

曲贵妃这样说,并不是为沈清瑾打抱不平,她只是感叹,曲家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那里住着的人,早就没了她熟悉的脸庞。

“是三哥他太过分,不请自来还自说自话,他还想把我从曲府撵出来呢,一口一个我耽误表兄办正事,他去找表兄难道就有正事了?大家天天一起上朝,他有没有事我还不清楚嘛。”

沈玉耀不满的给沈清瑾告黑状,曲贵妃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伸手戳了下她的小脑门。

“你啊你,那是你亲哥,知道你现在有本事了,可你在外面得给你亲哥留点儿面子。”

曲贵妃听沈玉耀现在说的话,就能想象到当时沈玉耀是怎么挤兑沈清瑾的,“你三哥性子直,有时候若是得罪了人,你不要大庭广众之下反驳他,须知训人要背人,给人留点儿面子。”

如果是关系好的亲友犯了错,当然要背着别人去告知亲友,督促亲友改正。

但她和沈清瑾关系哪儿好了?相看两相厌的俩人,真要是有人犯了错,不趁他病要他命,就已经是兄妹情深,值得歌颂了!

沈玉耀觉得曲贵妃将她和沈清瑾之间的矛盾,看的太轻,曲贵妃似乎一直觉得,家人之间是没有无法解开的结的。

但这本身就是错误的想法,家人的前提不是血脉相连,而是心中认定。

如果他们甚至不觉得对方是家人,那还怎么和谐相处。

沈玉耀对她和沈清瑾之间的矛盾心知肚明。

不过她还是希望曲贵妃能高兴一点儿的,所以她此刻嘴上乖乖的认错,“是女儿不好,母妃莫气,下次见面,女儿一定同三哥道歉。”

曲贵妃闻言,非常欣慰的点点头,觉得女儿就是比那个臭小子强,不会气着他。

“那倒不必了,你三哥脾气不好,他见你去道歉,肯定会为难你,下次注意便是。”

曲贵妃还不至于为了让儿子高兴,叫女儿受委屈,孩子之间有矛盾很正常,她小时候还经常和兄长犯别扭,没事儿就与兄长打一架呢。

只是兄长很小就去边关,后来她也入了宫,再见面,兄长已经病痛缠身,娶妻生子之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他们兄妹,这一生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

“等再见不到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去回想过去,后悔当时没能多多珍惜时光。玉阳,母妃希望你永远不要经历这些,不要让自己后悔。”

曲贵妃是希望沈玉耀不要一门心思扑在一件事上,多看看周遭的人,多多珍惜眼前的美好。

“可是母妃,人力有穷时,命运的安排不是人力能左右的,我想要珍惜的,终会离我而去,与其沉浸在过去不可追的回忆中,为何不大步向前,让未来变得好一些呢?至少,让未来的自己,不要时刻后悔,当初未曾做到最好。”

沈玉耀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她本人的童年,曾经的过往。

她是个还算幸福的孩子,有相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完整的童年,父母俱在,家中亲人身体健康,对她也十分疼爱。

只是人若没有得到过美好,或许就不会在美好被撕碎的瞬间,生出无限的憎恨。

她经历过亲人一个个离去的痛苦,时间是无法抵抗的东西。

然后她又经历了家中的大变故,一场病就能击垮一个普通的家庭,她那时太小,上着学的年纪,对生死的感触不够深刻,对世界没有任何了解,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曾经握紧的东西,一点点从手心滑落。

至此以后许多年,都要沉浸在悔恨中,自我折磨,拷问内心,当初为何没有做得更好。

曾经的她不能停下脚步,因记忆不堪回首,太多悔恨在缠着她。

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学会停下脚步。

她不会再给命运玩弄她的资格,她就是要登上最顶端,她不会再寂寂无名,成为人群中的某个麻木面孔。

任何挡在她面前的障碍,她都会一一搬开,无论那是谁!

曲贵妃似乎从沈玉耀的口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她不知道沈玉耀的前世,但她明白沈玉耀的今生。

她费尽心力保护着的女儿,以为她能护佑女儿一生,让女儿远离一切纷扰,却原来,女儿早已深陷其中。

或许从十四年前,沈玉耀从后宫普通的公主,成为所有公主中唯一的例外,拥有特殊封号与特殊名字的那一刻,她就再也逃不开了。

“唉,母妃没办法帮你太多,只希望你能平安顺遂,一世无忧。其余事情,母妃老了,管不了了。”四十出头的女人,在现代还风华正茂,此刻却多了几分老态。

“母妃是世上最好的母亲。”就像她曾经的母亲,或许不完美,但为了孩子,拼尽全力。

沈玉耀伸手,主动让自己投入温暖的怀抱,闭上眼睛,就像初生时那样,无忧无虑的倒在母亲的怀里,任由时间一点点过去。

曲贵妃抱紧女儿,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日升月落,星辰隐去,第二日上朝,皇帝先是宣布重新开放西北互市,随后又点名工部,让工部着手安排人去建造大船,出海贸易。

这个决定来的无比突然,让不少大臣震惊不已,一时反应不过来,也就只有蔡有志在先前的各种行动中,早就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气息。

随后沈玉耀就看了一场来自顶级政治家之间的明争暗斗。

兵部尚书曾展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反对的目的很简单,沈玉耀知道,他一定是担心所有的钱都被拿去工部建造船只,兵部军费不足。

接着是吏部,吏部的担心和兵部一样,说白了都是要为官员的俸禄站台,国库有几分几两,他们心中都清楚,光西北开互市的利润,根本不足以承担建造大船的费用。

能出海的大船,前朝造过,但那是前朝刚建国那几年,彼时前朝坐拥天下,比现在的大庄要富有多了,最后却只建造了两艘大船,先后出海,倒霉的都没回来。

就这么两艘大船,一下子就拖垮了前朝财政,让之后许多年,前朝都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也造成后来前朝开海禁。

“陛下,造船容易,可是上来就造可远渡的大船,怕是十分不易,现在大庄的匠人,没有造船的经验,饭要一口一口吃,船也得一点一点造!况且海上无岁月,又方位不清,危险重重,兼之有贼人环绕,想要出去难上加难,望陛下三思,万不可贸然行事啊!”

曾展说的有理有据,听的不少官员连连点头,认为很有道理。

“曾尚书此言有理,陛下,西北互市是能为朝廷增收,还是为朝廷引来宵小,尚未可知,不如先开互市,再谈其他。”

吏部尚书于数说道。

原本的吏部尚书为太子党羽,后来太子获罪,他比杨成业强点儿,引咎离职回乡去了,皇帝放了他一条小命,还给他留了些脸面,比较幸运。

和户部一样,尚书没了,侍郎补上,于数便上位了。

沈玉耀觉得于数比蔡有志会做人,他非常低调,平时说话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明明此刻也和曾展一样反对海运,却只字不提海上之事,而是让皇帝先考虑把西北互市弄出来。

先让文武百官看到余钱,再去造船也不迟。

其实这些官员们虽然人人都有私心,但总体还是以国为重的,也就是大庄立国不久,朝堂上干实事的官员居多。

他们所思所想,以稳妥为上。

稳一点没有坏事,沈玉耀赞同这种想法。

若是国家步子走得太大,很容易就会出大事,朝廷任何一件错误决定带来的代价,都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能负担得起的。

皇帝也负担不起,沈玉耀明显能看到皇帝被人这么一劝,迟疑了。

看来海运的事情,皇帝没有跟任何一个高官私下讨论过,还是已经说过了,就是谁也没同意?

沈玉耀猜不出真相,不过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皇帝一迟疑了,蔡有志就急了。

户部好不容易要看见钱了,此刻后退,那造船的事被压下去,海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被提到明面上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混官场的料,在坐上尚书之位后,他就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拉下来,蔡有志不怕丢位子,甚至不怕丢脑袋,他只想为百姓做实事,做好事,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成全他心中的为官之道。

因此他突然站出来,同皇帝说:“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蔡尚书,百官此刻正在讨论西北互市之事,若是你所奏之事与此无关,可再等等。”

秦国相开口制止蔡有志,在他口中,海运几乎完全消失了,只剩下西北互市了。

沈玉耀为这波秦国相与兵部吏部尚书打的配合惊叹,这就是官场老狐狸,不动声色就将话题完全给带歪了。

直接控制了皇帝的想法。

蔡有志心知,此刻他退下,那造船一事就会彻底被搁置,他看了眼工部尚书,那小老头精神抖擞的站在一旁,眼睛锃亮,但就是不站出来说话。

好像造船和工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沈玉耀正好看见蔡有志瞟向工部尚书的眼神,明白蔡有志想拉盟友。

朝廷六部,吏、礼、兵、刑、户、工,其中就属工部离权力中心最远,但是又最富,因为各地都有建筑工程,水利事关民生根本,户部敢卡兵部吏部的钱,也不敢卡工部的钱,到时候哪个工程出了差错,就是无数人命。

所以工部尚书完全不急,他不想掺和此事,因为造船与否,对他影响不大。

再加上左州大水,冲垮了左州不少堤坝,之前的工部尚书被问责,跟着杜高俊一块到地底下当难兄难弟了,新上来的尚书,不敢主动揽事。

这位工部尚书比于数那个吏部尚书还懂什么叫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呢。

所以沈玉耀认为,蔡有志这个盟友没选好,对方并不想跟他一起出头。

蔡有志为人耿直,但能走到今天,并不是全靠他的耿直,他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有时候不愿意遵守规则。

一看工部尚书那一言不发的模样,蔡有志就知道,他不会出头。

但若只有他开口,未免太过形单影只,一人对上吏兵两部,还有个对他不满的秦国相,皇帝的态度又模棱两可,想要成事太难了。

那他还能拉上谁呢?

沈玉耀也在思考,蔡有志能拉谁下水,她正冥思苦想呢,就对上了蔡有志炯炯有神的目光。

惊!不是吧!

沈玉耀瞪大眼睛,一口凉气还没倒吸,就听到蔡有志铿锵有力的喊道:“陛下!臣要说的便是西北互市!玉阳公主进献琉璃配方,可将琉璃造价降低许多,技艺娴熟的匠人,一人一天可出两件精美的琉璃器物。琉璃价贵,兼之还有颇受西北小国贵族追捧的瓷器与茶叶,此三物,必定能为我大庄充盈国库,只要此事成了,那别说一艘大船,便是十艘百艘又有何难?公主曾于游记上看到,海外有数不尽的金山银山,若我大庄有船,尽可去拉,一艘船,就能拉回价值百艘船的宝物,就算如前朝一般,出海两艘船均了无音讯,那也可大赚!”

数不尽的金山银山,一艘船拉回来价值百艘船的宝物!

脑海中这些话全都脑补成画面,群臣不禁都激动了。

蔡有志为人实诚,就算是他的政敌,也必须承认此事,所以他说的话必定不假!

“公主,此事当真?”

“是啊,公主,海外真的有数不尽的金山银山?没听说过啊!制造琉璃的匠人,一天能稳定出两件精美的琉璃器物?那岂不是日后我大庄,再不缺琉璃器具了?”

“请公主为臣等解惑,那游记所说可是真的?”

沈玉耀是真没想到,看戏和被人看戏,转换就在一瞬间。

蔡有志这个家伙,他怎么就把她画的饼全当真了呢?还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她的大饼言之凿凿的全说出来。

沈玉耀画大饼忽悠人的时候,从不觉得那大饼有什么问题,毕竟如果真的将海运发展到后世那样的程度,这些根本就不是大饼,那是纪实片介绍!

但是现在看着诸位大臣在这儿一脸认真的围观她的饼,并急切的想要从她口中知道一个答案,沈玉耀开始怀疑起来,她的饼是不是画的太好了一点。

“咳,诸位,公主她……”皇帝见沈玉耀有些无措,想着沈玉耀之前都只是在朝堂上围观,从未说过话,难免紧张,开口想要为沈玉耀解围。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呢,蔡有志就仗着皇帝声音小,有不少臣子没听见,大声喊道:“公主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已经看到用公主配方做出的琉璃,是何等精美了!诸位同僚难道不想有朝一日,我大庄国库的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蔡有志要是出去做营销,那绝对是个人才。

虽然他平常那么耿直的性格,完全看不出有营销天赋。

但其实任何一个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是无名之辈,他们经历了战乱时期,在国家初定的时候加入了官场,浮沉三十载,看透人心。

沈玉耀这段时间上朝,可算是见识了一番国家顶尖人才们是什么路子,开拓了眼界。

正是因为深知他们都不好糊弄,所以沈玉耀才不想站在台前。

可是蔡有志硬生生将她拽到前面去了。

蔡有志是为了成全他自己的道,此举说不上光明正大,如果沈玉耀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公主,那蔡有志能彻底毁了她,不管是精神层面,还是以后的名声。

但巨大的危机,往往伴随着巨大的机遇。

沈玉耀抬头看了眼坐于上端的皇帝,她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却能从皇帝的身体语言中看出,他很紧张。

紧张于女儿能不能应对朝臣,同时紧张这个国家未来的命运。

沈玉耀复低下头,抬起右手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朝臣们的眼神捕捉,这个禁言的举动,比直接喊话要直观,还在问她的朝臣,不自觉的服从沈玉耀的指挥,闭上了嘴。

当所有人都不再说话的时候,寂静的大殿会带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沈玉耀就顶着那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压力,缓缓点头,“蔡尚书所言,句句不差,只要我们开辟海上商路,大力发展海运,必定有数不尽的钱财从四面八方涌来,到时,我大庄便是最为富有的国家!”

沈玉耀的话煽动性很强,这样的话落在大臣们耳中,反倒让他们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第一个说话的是秦国相。

“敢问公主,海上之国,可有证据?”

“有,南部常有外来客,面容与我中土人士大为不同,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在他们的国度,有名贵的香料,璀璨的宝石,诸位家中应该都有南方进献的珍宝,大多来自于海上之国。”

不说别人,秦淑君手上就有来自南方的宝石,一颗人眼大的红宝石。

香料自更不必说,哪个京城大族,族中会没有香料存在?

秦国相问完,兵部尚书曾展上前,“敢问公主,若要出海,遇海上贼寇,大海茫茫无撤退之路,无援军相护,如何御敌?”

“训练海军,以船为陆,配以护佑小船,绳索相连可灵动作战,以旗语传递信息,可为斥候,探索前路。”

大船周边布置小船护佑,这样会有更多选择,小船轻便,还能在前方探路。

至于别的武器,沈玉耀目前还不打算拿出大炮一类,等大炮一出,海上再无敌手。

曾展若有所思,旗语在陆地作战时也会用,比起人大声喊,旗子挥舞和特定的动作,能传达更多信息。

“敢问公主,西北互市所得钱财能否供给造船之用?若不足,该如何?”

于数只关心户部的钱能不能准时给他,如果造船开支太大,户部不会拖欠官员的俸禄,或者像前朝一样,给官员发什么私印票据吧?

私印根本没人认,花不出去的东西,那就是一张废纸!还会有人胡乱伪造,流入民间后危害更大。

断谁的钱,也不能断了官员们的俸禄银子啊。

“西北互市的税,会先补足边塞军费,其后用以发放边城官员俸禄,剩余税款才会充入国库,大船前期不必建,先以小船入海,摸清航线的同时,与海上国家接触一番,提前开始海运,以海运之货款养船,不会碰国库一分银子。”

沈玉耀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成立海运司,定期派出海军清扫海上贼寇,护卫海运货船安全,建立新港口,供给民间货船进出,收微薄税款,掌控进出港口货物金银数量。”

在沈玉耀口中,海运的事情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框架。

周遭大臣是连连点头,和此事完全无关的刑部尚书石炳生,看沈玉耀的眼神充满震惊。

像是从来没看见过沈玉耀一样。

新任礼部尚书当透明人,而工部尚书一言不发,明显是将此事所有决策权都交给皇帝,皇帝说什么他就干什么。

沈玉耀说完后,四周鸦雀无声。

看没人问了,沈玉耀突然又有点儿紧张了,她咽了口口水,求助的看向皇帝,她看不见皇帝的脸,但能看见皇帝明显已经放松了的身体。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并且沈玉耀给了所有人一份出乎意料的满意答卷。

“哈哈哈哈!好!好啊,不愧是朕最疼爱的玉阳公主!诸位爱卿,可还有疑惑未解?”

皇帝笑的合不拢嘴,他是真的没想到,沈玉耀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

沈玉耀丝毫不落下风的侃侃而谈,皇帝都看在眼中。

对于这个女儿,皇帝突然有了新的想法,并且那个想法在心底一点点扎根,让他愈发坚信自己所想是正确的。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我大庄有玉阳公主,实乃百姓之福啊!”

之前皇帝夸赞太子的时候,秦国相也会顺着夸两句,但那时候,他的夸赞里附和皇帝话的意思居多,也就是说点儿好话哄皇帝开心,也是给自己的女婿一点儿面子。

但是现在,他顺着皇帝夸赞沈玉耀,那纯纯是出自本心了。

要知道,沈玉耀今年可才十四岁啊!

他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寒窗苦读,别说让他在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大臣面前说话,就是让他到自己夫子面前回答问题,他有时候都会紧张的磕磕巴巴。

沈玉耀的表现实在是太优秀了,回答问题有理有据,所思所想全面广阔,每一句都言之有物,谁能信她只有十四岁?二十四岁也做不到这一点啊!

不是没有大臣觉得沈玉耀的表现都是皇帝教的,但即使如此,也够他们惊讶了。

皇帝不教皇子,而是去教导公主,这个举动代表着什么?让人细思恐极。

如果是皇帝教的,他们以后必须另眼看待沈玉耀这位受宠的小公主。

如果不是皇帝教的,他们更要高看一眼沈玉耀,有这份能力的公主,势必不会被困在后宫。

其他官员也跟着秦国相的话头来夸赞沈玉耀,沈玉耀没有留在明面上享受夸奖,而是老老实实的向皇帝行了一礼,站回原本站的角落。

她一回去,就对上了沈清瑾冷淡的目光,她从对方的眼睛里,清晰的看到了敌意。

看来沈清瑾已经明白,她已经踏上这个舞台,成为他的对手了。

沈玉耀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心中反倒有股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没等她细想日后该怎么应对来自沈清瑾的手段,今天才又来上朝的沈泽玙就凑过来,小声的夸赞她,“玉阳你就是这个!太强了!”

他竖起大拇指,还算记打,没再在朝堂上大声喧哗。

沈玉耀冲这个心思单纯的四哥笑了笑,“多谢四哥夸奖,今日四哥顺利上朝,也是这个。”

她学着沈泽玙的样子,竖起大拇指,面上没有丝毫激动和得意,好像现在那个被无数朝臣夸奖的玉阳公主不是她一样。

宠辱不惊,临危不惧。

二皇子沈沂琰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退出这场斗争了,以后就是曲贵妃的两个孩子相斗,再没有他的事了。

有些人生来便是皇者,从来不是权力成就帝皇,而是帝皇成就至高无上的权力。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传遍朝野内外,沈玉耀人还没有下朝,后宫就已经有所耳闻。

得知自己的女儿站在朝堂上,一人接连面对一位国相,三位尚书的刁难时,曲贵妃感觉呼吸都不通畅了。

又得知女儿竟然完美的应对了这副前无古人的场面后,曲贵妃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

到底还是没有躲开,她的女儿终究还是往前走了这一步。

曲贵妃很心累,她还要准备祭祖的事情,还要操心两个孩子,她不止一次的想,她真是造了孽,才会生出这么两个不省心的小东西!

可正如沈玉耀对曲贵妃所说,命运的安排,人力无法左右,她也不想这样出风头,可机会摆在面前,不抓住这个机会,她日后会恨现在的自己。

今天发生的事,比沈玉耀想象中影响还要大。

第二日皇帝祭祖,沈玉耀跟着跑了一天,又是跪又是拜,整个人都累得快虚脱了,等她回行宫的时候,不少跟着出来祭祖的官员,竟都给她递了帖子。

帖子内容无不是最近京城的各种宴会,赏花宴、诗会、哪家的生辰大宴等等,全是沈玉耀之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以前这些请帖都是递给申王的,现在又给了沈玉耀一份。

竹香没有处理过这些,无措的将东西递到了沈玉耀手边,沈玉耀也很苦恼。

这种聚会就是去开拓人脉的地界,她当然很想去,可她去的话,是不是太显眼了?

一切事物的发展都应该遵循起伏定律,那就是当出现一个将人们情绪拉到最高点的事件时,最好不要再折腾,等人们的情绪稍微平息一些,再扔出下一个事件。

这样才不会把人给逼疯。

特指不会把沈清瑾给逼疯,沈玉耀怀疑她要是天天在外面晃,四处结交人脉,沈清瑾敢派杀手来暗杀她。

沈清瑾是真的可能这么做的,他对付太子时,手段就很狠辣,设局让一地太守锒铛入狱,命丧狱中,不都是他的手段嘛。

就算沈清瑾现在脑子不清楚了,他身边的人都还在,他认不清现实,他的幕僚能认清啊。

沈玉耀打算给她大冤种亲哥一点儿喘息的时间,只应了秦家的邀约,打算去跟秦淑君谈谈。

可是沈清瑾并没有觉得自己喘了一口气,他觉得沈玉耀的威胁,已经大到让他几近窒息。尤其他得知皇帝并未晋曲贵妃位份的消息后。

占不了嫡也占不了长,他的胜算更小了。

第 57 章

沈玉耀昨日从城外回来,今天下了朝会,就出门到秦府赴约了。

秦府宾客甚多,见到沈玉耀,均是行礼目视,跃跃欲试的想要上前跟沈玉耀说句话。

秦淑君出面招待沈玉耀,带着沈玉耀到后院清静的地方呆着。

沈玉耀看着那人来人往,感叹道:“好久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了,看来之后朝堂上会忙活一阵。”

西北互市和造船的事情,还有港口的海上贸易,这些新鲜事物的出现,意味着大量空闲官职,那些官员肯定会来回走动,拉拉关系,看能不能提携一下自家的孩子。

“热闹因公主所起,下个月是公主生辰,眼见也没几日了,公主可有想要的东西?”

秦淑君心情很不错,因为她和沈玉耀的私交甚好,所以不少人都来巴结她。

她不是喜欢听好话,而是不喜欢听坏话,之前她从宫中回来后,昔日的亲友都陆续上门,有人是真的关心她日后如何,有的则是上门借她来奚落秦家。

因为她的原因,让秦家的名声被抹黑,她很不高兴。

现在好了,似乎太子的死已经过去,人们忌惮沈玉耀,不敢对与沈玉耀交情好的秦淑君太过分。

有权可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秦淑君想,她以前不懂,现在倒明白了许多。

“想要的东西啊,你看着送吧,再不济,送我一盒京中卖的蜜饯也行。”

沈玉耀目前没什么想要的,不过她有件事想让秦淑君帮帮她。

“嫂嫂近来在家中,可有什么要事要处理?”

“公主应当知晓淑君的情况,哪里有什么事情能做,无非是在家中宴请宾客,大家热闹一番,给相府增些人气。”

秦淑君苦笑,她没有正事,她的正事就是在家里各种玩,今天招待这个亲戚,明天看看那个亲戚。

倒是给她母亲省了些事。

“大江夫人很喜欢现在的日子,这几天人都圆润了些。”沈玉耀想到今天看见的国相夫人,轻笑说道。

之前在重阳宴上的时候,大江夫人可还没有双下巴呢,今天就有了。

秦淑君无奈摇头,母亲最近确实是心宽体胖了。“母亲年纪大了些,不该如此贪嘴的,对身体不好。”

“嫂嫂说什么呢,大江夫人今年也就四十出头,哪里就年纪大了,长命百岁,一半都没过去呢。”

“多谢公主吉言,对了,今日还请了石家的妹妹们,公主可要见见?”

“好好好,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啊,就是想看看采文她们,好久未见了。”沈玉耀当然愿意见人,她就是来拉帮手的。

秦淑君连忙让身边的婢女去找人,在等待人过来的时候,沈玉耀开口请秦淑君帮她个忙。

“实不相瞒,我最近收到了许多大臣家中的邀约,想我常年住在宫中,进出不便,实在是不能上门应邀,可也不好辜负诸位大臣的热情相待,想到嫂嫂在家,便厚着脸皮上门来,想请嫂嫂代我四处看看。”

秦淑君闻言一愣,她大概能明白那些大臣为什么要找沈玉耀。

总归就是出于和秦家一样的想法。

前天早上,沈玉耀实在是大出风头。

秦国相回来后就让秦淑君跟沈玉耀多走动走动,说以后京城的天可能会变了。

秦淑君还想着要怎么才能跟沈玉耀搭上关系,她自认之前没有为沈玉耀做过什么实事,两人相处,大多是说些家长里短。

没想到沈玉耀先开口请她帮忙。

她哪儿会拒绝啊!

“既然公主不嫌弃,那臣女一定会为公主好好办事的。”

聪明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那些言下之意,就好比现在的秦淑君,马上就明白了沈玉耀到底要让她干什么。

哪里是光帮忙四处走走啊,还得帮沈玉耀联络人脉,搜集每个大臣家中的情报,这可是个需要十足耐心的活儿,没那么好干。

秦淑君却能做的得心应手,她自小就被往一个合格的贵夫人方向培养,交际手段比常人要厉害的多。

沈玉耀满意的点点头,今日没白白出门。

等了一会儿,石家姐妹来了。

石采文的姐姐石采薇没有来,和石采文一同到来的是石采文的堂妹石晓晓。

沈玉耀一看到石晓晓,就觉得她一定会得沈清瑾的喜欢。

沈清瑾那个性子,就喜欢外表看上去柔弱的女子,却不知道这外表柔弱的女子,不一定真的是小白兔,还有可能是白切黑。

沈玉耀有点儿担心杨可卿了,不过杨可卿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性子,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将沈清瑾后院的人压下去,在沈清瑾身边帮她做事。

所有念头都是一瞬之间,石采文和石晓晓到了沈玉耀面前,与她见礼。

“臣女见过玉阳公主,公主万安。”

“免礼,今日乃是秦家设宴,不必如此拘束,快坐快坐。”沈玉耀让她二人入座,石采文倒是没什么反应,非常自然的谢恩坐下。

石晓晓则有些内向,一直怯懦的看沈玉耀,似乎很害怕她,不敢接受沈玉耀的好意。

那眼神给沈玉耀看的,都以为自己欺负过这个小姑娘了。

可仔细想想,这其实是她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你就是石晓晓吧?百闻不如一见,你本人和我母妃所言丝毫不差,是个娴静的姑娘,快坐,以后我们可有的机会见面呢。”

沈玉耀一句话,逗笑了秦淑君和石采文,石晓晓低下头,耳尖红透,低声道了声谢,也入座了。

她们都知道,这是说石晓晓和沈清瑾的婚事,现在都已经定下了,等杨可卿入申王府后,石晓晓会以侧妃之礼,被迎入王府。

成为沈清瑾的侧妃后,与沈玉耀就是一家人了。

“这些日子没见到晓晓,想来是在家待嫁呢,今日猛地一见,竟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晓晓的终身大事都定下了,采文,何日能听到你的喜事啊?”

这话也就秦淑君这个表姐敢直接问,换个人,石采文都能翻个白眼,不搭理对方。

“哎呀,表姐你怎么也催我啊,我还想多留在爹娘身边几年呢,晓晓这么早嫁出去,我都不高兴。女子这辈子,也就只有在家中的时候,能得几分悠闲了。”

石采文说罢,无奈的看了眼石晓晓。

石晓晓知道这是石采文埋怨她松口,要嫁给沈清瑾为侧妃。

她低头苦笑,有时候她非常感激石采文对她的好,甚至觉得石采文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亲人,有时候又有点儿嫉妒。

如果有选择,谁不想活的像石采文一样自在些呢?

可她没有任何选择。

石采文对石晓晓的心情感知还是挺敏锐的,察觉石晓晓情绪低落,她就有些自责。

“怪我这张嘴,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点儿高兴的事情吧!我跟你们说,我最近发现了一件大事,你们要不要听听?”

“大事?”

秦淑君皱了皱眉,石采文明显是顾及石晓晓的心情,在转移话题,平常她们堂姐妹就是如此相处吗?

这个石晓晓,怪不得采薇不喜欢她,有算计人心的本事,用在谁身上不好,仗着采文在乎她,就全用来对付采文。

关键采文还傻呵呵的觉得,她这个堂妹全都是为她好呢!

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对,秘密,有关杨家的。”

沈玉耀闻言抬头,与秦淑君对视了一眼。

“你还盯着杨家呢,杨家都没落了。”秦淑君觉得现在的杨家那就是路边的一滩污泥,谁踩一脚谁沾一身晦气,“杨成业乃是因罪被抄家罢官之人,小心杨家狗急跳墙。”

杨栋是杨成业功败垂成的重要原因,而杨栋是怎么成为现在这副模样的,秦淑君大概已经查出来了,第一个动手的人是石采薇。

石家和杨家是政敌,现在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很难保证杨家不会动歪心思。

“杨家可还没完全没落,杨可卿成为申王妃后,杨家不就会起来了,毕竟申王殿下,是曲贵妃之子,公主的同胞兄长。”

石采文是觉得申王只要不作死,以后一个荣华富贵是有保障的。

她远离朝廷,并不知道沈清瑾和沈玉耀之间的矛盾,还以为他们关系不错呢。

毕竟在外人看来,同胞兄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关系能差到那儿去?

沈玉耀轻笑,“你说的有点儿道理,那杨家最近又有什么大事?难不成,杨栋去世了?”

若家中有人去世,对杨可卿的婚事是有影响的。

好在杨栋不是杨可卿的长辈,而是同辈,影响并不大,不用过孝年。

“没有,舅舅当初把他带走后,似乎请了名医来治,没能根治,但送回去的时候,情况已经比重阳宴时好很多了,一年半载要不了命。”

石采文对这件事的内幕还挺清楚,估计是她父亲或者舅舅江朱韬说给她听的。

“不过我说的这件事,与他也有些关系。”石采文嘿嘿一笑,有点儿卖关子的意思。

得到了来自表姐爱的训斥,秦淑君眉头一锁,立马说道:“莫要如此笑。”

有点儿猥琐了!秦淑君没有说出来,但她嫌弃的表情还是挺明显的。

石采文哦了一声,乖乖摆正姿态,不过她眼底闪烁的八卦绿光,还是让她看着有点儿不正经。

石采文觉得干巴巴说实在太无聊了,她需要个捧哏的!

然后她盯上了沈玉耀。

“公主,你还记得杨栋之前快死了,他家给他娶妻冲喜的事情吧?”

沈玉耀怀疑自己身上有什么组队的特殊技能,不然为什么其他人想要组队的时候,总是要拉上她呢?

当然是因为她很给面子。

“恩,记得,当时杨成业还是户部尚书,朝廷的尚书竟然还相信这种骗人的小把戏,若真有冲喜能将人冲好一说,世间大夫岂不是全失业了。”

沈玉耀嗤之以鼻。

秦淑君点头,表示赞同沈玉耀的说法。

“公主说的极对,那杨家也知道此举不妥,所以好人家没有姑娘嫁过去,最后是刘夫人娘家的兄弟,嫁了个庶女入杨府,表兄娶表妹,可怜那刘家女儿,被刘家给卖了!”

石采文愤愤不已,她早就觉得那刘夫人不是好人,现在看来果然不是,为了她儿子的冲喜,竟然坑自己的侄女!

“这事儿可不算什么秘密,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秦淑君故作不满,逗石采文玩。

石采文这人,什么都不吃,就吃激将法,一激一个准,她当即就不服气的说道:“表姐急什么呀,我话还没说完呢,这当然不是秘密,那这位杨家的少夫人在外面养了个野男人,总能算吧?”

秦淑君一愣,随后脸色难看起来,她瞪了一眼石采文,“你一个大家闺秀,岂能说这些市井低俗之言!况且女子清白何其重要,你怎能平白污蔑他人?”

石采文和杨可卿之间的矛盾归矛盾,但不能为了对付杨可卿,就说这些话。

石采文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大的冤枉,她哪儿污蔑别人了?

“我没说假话,我的人亲眼看见了,杨家那位少夫人刘莹儿,每日午后都会买通杨府后门的小厮,偷偷溜出来,在后巷与男子亲热,我的人就是打听一下杨家最近的情况,正巧不小心看见了,是亲眼所见啊!”

石采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的十分笃定。

秦淑君的表情空白了一秒,沈玉耀还是第一次从人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宕机表情呢。

沈玉耀觉得挺好玩的,秦淑君难不成之前都没听到过这种事情?

经历过现代各种奇葩新闻的沈玉耀,对此接受良好。

“杨栋早就是废人了,况且不是据说,他早有外室和孩子了吗?冲喜之事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糊弄人的把戏,那刘家女或许早有情郎,只是再续前缘。”

不过这个刘莹儿胆子够大的啊,还不去远处跟人私会,就在杨府后门的巷子里,来来往往那么多双眼睛,这不就让人给看了个正着。

她就一点儿都不担心被人戳破奸情?

沈玉耀想到这儿,有些觉得奇怪,虽说古人开放起来也很开放,但人家都知道扯层遮羞布,刘莹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人在后巷见面,那就是与杨家在一条街上的人家啊,那条街都有几户人家?”沈玉耀鬼使神差的突然问了一句。

石采文掰着手指头给沈玉耀数了下,“杨家旁边有于家、还有蔡家和陈家,不过在那条后巷开后门的,好像就于家和陈家吧。”

一直沉默寡言,内向不说话的石晓晓突然开口说道:“还有敬王府和申王府。”

秦淑君立刻皱眉看向石晓晓,石晓晓面无表情,眸色深沉,感觉到她的视线,冲她害羞的笑了笑,又低下了头。

只是手中的衣角,已经快被她揉碎了。

石晓晓记得,前不久,申王府突然在那条后巷开了个后门。

她不想多想,可她从小地方来的,或多或少都听到过有关男女之间的事情。

沈玉耀闻言,若有所思,她知道申王府突然开了个后门,但她没联想到这件事上去。

根据时候手头的情报,她可以推断出这事儿和申王府有关系。

首先刘莹儿已经是杨府的少夫人,哪怕这个身份不会给她带去任何好处,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她会主动和人私会,还如此不怕暴露,那人的身份,肯定低不了。

杨府边上的几户人家,蔡家和敬王府都没有后门开在那边。

于家之前开了,但是后来于数继任户部尚书一职后,就将那条巷子中的后门堵上了,以表明和杨府划清了界限。

陈家乃是陈御史所在,那老头嘴损,身为御史却十分看重名声,管家甚严,家中奴仆不多,后巷的后门几乎都没开过,能走前门就走前门。

那就只剩下一个刚开后门不久的申王府了。

而申王府中能让刘莹儿如此有底气的,就一个人啊,她那个亲哥嘛!

——————

一个人如果想要获得胜利,那他必须有占据优势的强项。

如果要啥啥没有,干啥啥不行,不用敌人来击垮他,他自己就先认输了。

沈清瑾对比沈玉耀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优势。

他和沈玉耀都是曲贵妃的孩子,关键是曲川作为曲家现任的族长,同时也是朝廷的大将军,比起沈清瑾,他显然更喜欢沈玉耀,从他为了沈玉耀将沈清瑾从曲府赶出来一事,就能看出他的态度。

皇帝甚至愿意为了沈玉耀,更改祖宗礼制,让公主上朝听政,现在他心中也是比较倾向沈玉耀的。

经过上一次沈玉耀舌战群儒,朝中大臣们对她的印象,显然已经从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变成天赋异禀的政治奇才,看沈玉耀收到手软的邀约书函,就知道大臣的是什么态度。

几方压力之下,沈清瑾如果还能保持理智,他就不是沈清瑾,而是缩头王八。

“实在是欺人太甚!先是传出流言蜚语,让民间认定她会成为太女,然后又在朝堂上大出风头,叫百官和父皇对她另眼相看。我从前怎么没从未看出,我这个好妹妹有如此心机手段!她才十四岁,她能想到这么多吗!”

沈清瑾愤怒的将手边的镇纸扔在了地上,上好的镇纸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发出一声巨响。

欧阳淳脸色并不好看,他和他的弟子一样,无法容忍事情超脱自己的掌控。

“老夫之前看过玉阳公主,当时老夫便告诉你,她是一个表里不一之人,你一定要小心谨防她,可你偏偏说她年纪尚轻,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殿下而今可知晓了?在这深宫中没有什么天真无邪之人。”

沈清瑾当然明白了,天知道他在朝会上,听着自己妹妹一句一句回答大臣们的问题时,内心是有多么的震撼。

就好像是从来没有看在眼中的人,不!是从来都没有认为会成为他敌人的人,突然跳出来,反手向他的心脏捅了一刀。

沈清瑾觉得自己特别的可笑,尤其是回想起之前对沈玉耀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将她视作亲妹妹,她却如此对待我这个兄长!老师,我一定要杀了她!一雪今日耻辱!”

“糊涂!她不过是一个公主,当初你面对太子时尚且没有直接动手,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怎么今日对付一个公主,就要喊打喊杀!况且你与她乃是一母同胞,动手杀了她能得什么好处?反倒有可能被曲贵妃恨上。”

“本王乃是皇子!莫非在我与她之间,母妃会选择她,而不选择我?”

沈清瑾不相信曲贵妃会做出如此不明智的选择。

没错,目前看来沈玉耀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可她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她是公主,是一个女子,自古以来,从未有女子为帝一说!

哪怕是前朝权倾朝野的女人,最高也不过是皇太后,沈玉耀想要当皇帝,哪怕是他答应,天下人也不会答应!

“人心不可测,你不要想当然。在此之前,你难道曾经想过,陛下会属意公主为太女,而不选择你为太子吗?”

欧阳淳的话落在沈清瑾耳中,无比的刺耳,沈清瑾眼睛一红,被气的呼呼直喘气,他还是无法接受输了的现实。

尤其是无法接受自己输给了妹妹。

“那老师有什么高策?我不能杀她,我还争不过她!到头来岂不是只能俯首称臣,眼睁睁看着她登上皇位!”

沈清瑾是真的生气了,对着自己的老师都大呼小叫。

欧阳淳有些失望,他没想到自己精心培养出的弟子,竟然如此经不得风浪。

“一个小小的公主就叫你自乱阵脚,清瑾,你实在是让老夫太失望了。你难道就此认输了吗?太子和皇后有权利滔天,你上去还有一争的斗志,面对一个公主,你就不想争了。”

沈清瑾茫然抬头,望着欧阳淳的目光,心中满是疑惑。

是他不想争了吗?是老师一直在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啊!

欧阳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逻辑有问题,反而继续说着鼓励沈清瑾的话。

“玉阳公主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儿,虽说现在看着有些气候,但未来如何尚未可知,只要你耐心等待,我们总会等到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就好像对付太子时一样,叫我一直躲在黑暗中,不能抬头吗?我是皇子,我有资格去争那个位置,我凭什么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连面都不敢露!”沈清瑾说着,脑海中的想法愈发清晰起来,没错,他想要的就是光明正大。

欧阳淳被沈清瑾问的眉头紧锁。

欧阳淳在外名声很大,但那都是死后之名,人们总是倾向于美化死人,因为死人永远不会再犯错了,死人会成为活人脑海中一个榜样,甚至于是一个符号,他们承载了活人所有美好的向往。

但死人也曾活过,只要是一个活人,他就会犯错。

欧阳淳犯过很多次错误,他的一生就像是由错误堆积而来,本来应该跟着先帝打江山做功臣,可那时候他退缩了,后来他应该出山帮助新皇稳固江山,可他又退缩了。

现在他想押宝在沈清瑾身上,却一次次的要求沈清瑾隐藏己身,不要露于人前。

其实这种思路是对的,就好像之前沈玉耀曾经想过要韬光养晦一般,在羽翼未丰之前,不要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眼下。

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疏,事情的发展从来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当发生的事情不再自身掌握之中时,那就应该随机应变,而不是固守成规。

欧阳淳人老了,喜欢稳妥,早就没了进取之心,也没有了灵活的脑子,用来随机应变。

沈清瑾和老师大吵了一架,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听从老师的话,安静静的做一个不出头不冒头的王爷了。

任何人看到过沈玉耀在朝堂上大方异彩的画面后,都不可能再容忍自己的平庸。

尤其是沈清瑾这种自视甚高的性格。

沈清瑾又换了一身低调的衣裳,轻车熟路的穿过申王府,一路往后门而去,在他没有足够信心的时候,他渴望能有一个人给予他足够的肯定。

而这个人,只能是他的红颜知己。

素雪再一次从后巷看到了少夫人和男人偷情的画面。

因为之前被小姐叮嘱过,所以这一次她选择无视,确定少夫人出来,不会遇到歹徒,就想快步赶紧离开。

可是这一次她看见了男人的脸!

素雪之前不认识这个男人,自从她得知杨可卿的婚事后,她才认识了这个人。

刚刚得知自家小姐会嫁给王爷时有多高兴,现在素雪就有多伤心。

“王爷!你怎么能和少夫人在一起呢?”

素雪实在是没有忍住,跳出来呵斥两个不要脸的男女,“你是我们小姐未来的夫婿,少夫人是小姐的嫂子呀!你们怎么能够苟合在一起?”

素雪气的连话都说不清楚,来来回回只会质问一句。

刘莹儿在认出素雪是谁后,脸刷的一下变白。

“素雪,这只是一场误会,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我、我只是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这位公子好心扶我起来罢了!素雪,我们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吗?”

刘莹儿知道这件事情说出来并不光彩,便随意找了一个借口。

她知道杨可卿并不喜欢申王,最后选择嫁给申王,也不过是无奈之选,她相信只要自己祈求杨可卿的原谅,杨可卿不会将此事公布于众。

素雪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知廉耻的人!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要摔成什么角度才能两个人都贴在一起亲上嘴!把她当傻子呢!

素雪想要毫不留情的戳穿刘莹儿的谎话,可是她想起了小姐说的,小姐说刘莹儿也是苦命人,让她注意着,只要刘莹儿不被旁人骗了,就不要多管。

小姐心地善良,刘莹儿如果求到小姐面前,小姐一定会原谅她的。

素雪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她对杨可卿忠心耿耿,如果杨可卿最后会原谅刘莹儿,那她必须给刘莹儿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既然是这样,那少夫人还不赶紧与这位公子分开?”

没错,素雪都跳出来说了一大段话了,刘莹儿和沈清瑾还抱着。

刘莹儿浑身一颤,打了几个寒战,她泪光盈盈的抬头看了沈清瑾一眼,目光中满是依依不舍和发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的痛苦。

沈清瑾被刘莹儿这一眼看的心碎。

他知道自己不能错过和杨可卿的婚事,就如同他一定会娶石家女为侧妃一般,杨家和石家是他夺嫡的助力,可他又无法让自己割舍掉与刘莹儿之间的不伦之情。

沈清瑾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被理智拉扯着往外撤离,一半又被感情锁在原地。

最后他还是没有抵过感情的叫嚣,伸手抱紧了刘莹儿的腰。

刘莹儿感受到后腰的力量,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陶李!”

沈清瑾轻唤了小厮的名字,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素雪身后,一个手刀下去,素雪眼前一黑,昏昏倒地。

落地时,前额磕在地上,一片血红。

“你不会扶着她点儿吗?”

沈清瑾看到那一片红,下意识的捂住了刘莹儿的眼睛,嘴中呵斥陶李。

陶李一脸无措,他没打过人啊,这是他第一次下手,他哪知道要扶着点!

“王爷,她、她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陶李蹲下身,想要去探一探素雪的鼻息。

沈清瑾眼底闪过异色。

陶李伸出一根手指,感觉到手指皮肤有温热的吐息,松了口气。

“没死……王爷,要怎么处置?”

“送到敬王府。”沈清瑾冷着脸说道,“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敬王府?陶李身子低头惋惜的看了眼素雪,最后应了一声是。

早知道要送到敬王府,他就不这么担心了。

还想着人要是死了不好处理,送到靖王府的话,死活又有什么区别?

“为何要将人送到敬王府?”

刘莹儿有些不好的预感,沈清瑾挡在她面前的手,她刚刚看见的一抹鲜红,都在告诉她,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皇叔为人乐善好施,他一定会帮我们安顿好这个小丫鬟,你不必担心。”

刘莹儿心中有一丝异样,但还是对男人的信任占据了上风,并没有多想,“可是素雪不见了的话,可卿她一定会去找的,届时你我的事情,肯定瞒不住。”

她每日贿赂看守后门的小厮,没人查的话还算安全,只要有人着手来查,根本没有任何可能瞒住。

“放心,此事交给我,这个秘密绝对不会传出去,只是苦了你,这几天不能出来透透气了。”

刘莹儿耳边响起男人低沉温柔的情话,还有人拖重物的声音,她有些害怕的抖了一下,笑容勉强。

“没关系,这几天杨栋醒的时候很少,我在院子里待着也一样。”

其实她有点害怕眼前这个男人。

偷情归偷情,她从来没想过害谁,可沈清瑾却可以眼睛都不眨的杀人。

刘莹儿确定素雪死了,因为只有当知道秘密的人死了,才能笃定的说,秘密不会传出去,因为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她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给她些许依靠,她不想依靠一个杀人犯。

沈清瑾的目光落在了刘莹儿颤抖的手上。

他突然将捂住刘莹儿的手放了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感觉到手腕冰凉的温度后,沈清瑾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你在害怕我。”

刘莹儿疯狂的摇头,“怎么会呢?三郎,你我心意相通,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我害怕谁都不会害怕你。”

“那你为什么会流这么多冷汗?”

“我……我是害怕事情败露,三郎,你是男子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世人不敢胡乱议论你,但我不一样,我只是一个小官的庶女,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那我真是没脸活了。”

刘莹儿说话时,小鹿一般清澈的眸子,倒映着沈清瑾阴沉的脸庞。

沈清瑾最近确实被气的不轻,甚至有些失了智,但他不是个傻子。

放在心上爱恋的人,所说的话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他是能看出来的。

可即便如此,沈清瑾最后还是放开了刘莹儿的手,见她手腕上有淤青,还关心的说道,“一会儿我让陶李给你送点儿药,今日抹上,明日青紫就消了。”

“好。”刘莹儿乖乖的应了一声,见她如此乖巧,沈清瑾心情好了一点。

很快沈清瑾就离开去办正事了,他前脚刚走,刘莹儿便变了脸色,她收起表面的乖巧可人,暗啐道:“真是晦气!这男人是不是疯了!”

刘莹儿站在原地想,到底是冒着得罪沈清瑾与奸情被发现的风险,去跟杨可卿通话,救一个丫鬟,还是自保,随后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可不能怪我,你要是不莽撞的冲出来,哪儿会遇上这种事。杨家早就不似从前了,还以为自己是杨家的丫鬟,在京城都能横着走呢。”

刘莹儿想到她刚来京城的时候,那些丫鬟小厮背地里议论她,一脸嘲讽的说她就是个乡下来的丑姑娘,打秋风的穷亲戚。

现在她这个穷亲戚反倒成了少夫人,当初说她的丫鬟小厮,还有几个在杨府呢?

刘莹儿想着,心情变好了些,哼着歌走回后门,在后门等她的小厮抱着手中的钱,冲刘莹儿低头哈腰,像一条狗似的讨好她。

可惜,以沈清瑾下手的狠辣,这人晚上可能也会被出意外吧。

只要刀不落在她头上,她才不管呢。

杨府后门关上,谁也看不见那繁花之下的肮脏。

第 58 章

从秦府出来后,沈玉耀坐在马车上,转过弯到一个小巷子里等人。

她在等于三,顺便还要带着沈珉玥一同回去。

沈珉玥今天出门又去找她舅舅了,她跟她舅舅没见过几面,可是自打前些日子她出城接谢家舅舅入京后,就开始常去找舅舅玩。

舅侄两人相处还不错,听说谢家舅舅有个女儿,今年才十岁,冰雪聪明,沈珉玥不止一次的在沈玉耀跟前说,比她这个亲妹妹要可爱多了。

让沈玉耀听的都有些好奇了。

有机会还是要见见这位谢家舅舅的。

“公主,于姑娘来了。”

守着马车的白元小声说道,通传完后,就自己下去,到巷子口守着,以防有人过来了。

沈玉耀撩开车帘,一抬头就看见走过来的于三,于三这些日子一直在宫外为沈玉耀跑腿,人倒是比在宫里时还精神了几分,像是胖了点。

看来还是这宫外养人,在宫里,即便明面上无人说什么,实际心里都提心吊胆的,吃不香睡不饱。

“属下见过公主!”

于三跟沈玉耀行礼,眼睛里的光很亮。

“很有精神嘛,今日可有好消息?”

“回公主,公主命于三寻得矿都找到了,已经安排人开采,往城外送去,还有之前公主提过的匠人,属下也已经联系上几位,过不了多长时间门,他们就都能到位,为公主效力。”

沈玉耀当初跟曲川说,于三喜欢锻造兵器,这话当然只是一个借口。

不过事情确实是于三来负责的,曲川那边暂时不知道于三手上没有真本事,于三作为沈玉耀摆在台面上的大旗,也不能在曲川面前露怯。

毕竟曲川敢带着曲家跟沈玉耀一起折腾兵器,那全是因为于三是暗卫出身,曲川误认为此事已经过了皇帝的眼,是皇帝已经允许的事情。

这事儿不能暴露,若是暴露了,不太好收场。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等一切顺利进行,第一批东西出来,你就能好好休息一下了。”现在不能暴露,不代表之后要一直骗着曲川。

等曲家正式全上了沈玉耀的船,沈玉耀就会跟曲川摊牌,届时人在船上,下不去,就只能死心塌地的干活,以争自己日后能过的更好了。

一直觉得沈玉耀这个公主很好相处,是个实诚人的曲川大表哥,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实诚表妹安排的明明白白。

“公主,属下不累,愿意为公主效犬马之劳!”于三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好的,非常充实,比在皇宫中踏实,让她停下脚步,她反倒心里没底。

沈玉耀就喜欢于三这样的属下,自动的卷。

正说着话呢,白元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犬叫声。

白元的口技水平还不错,学的那叫一个像啊。

“公主,属下先过去看看。”

沈玉耀点点头,这种叫声是说有自己人过来了,不需要警戒。

于三很快过去,又很快阴沉着脸回来了。

“公主,敬王府有动静。”

“敬王府?他还敢动手。”

沈玉耀听完此话,脸唰的一下阴沉下来。

她让人盯着敬王府,就是想要捉贼拿赃,但自从太子党被打的七零八落后,敬王像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一般,不再敢动手,惹怒皇帝。

以至于沈玉耀盯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线索。

虽说现在有线索是一件好事,但这也说明,敬王的胃口比她想象中大,胆子也同样大,还敢顶风作案。

同时说明,又有无辜的受害者了。

“这次不太一样,人是申王府的小厮送过去的,还是申王身边的心腹——陶李。”

于三低声同沈玉耀说道,随后又问,“公主,我们要直接上门吗?”

“知道人是从哪儿掳来的吗?”

上门是一定要上门,但必须安排好,绝对不能给敬王反口的机会,也不能轻易放过他。

只有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才能让敬王无处可逃。

“属下不知,我们的人只盯着敬王府,没关注到申王府这件事。”

沈玉耀当然也派人去盯着申王府了,可是那人没有发觉申王府的人出动,那就说明这个人不是申王府从外面弄来的。

难道是申王府中的家仆?

不管人是哪儿来的,首先要将人救出来,绝对不能让敬王再接着害人了。“之前大理寺查案,曾经查到了杨栋的头上,江大人到底有没有查到有关柳暗花的线索?”

“回公主,刑部后来收录的案宗里并未记载有关柳暗花的事情,但后来杨栋被送回杨家时,他因为柳暗花上|瘾而得的病症已经减轻了不少,属下斗胆猜测,此事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均是知晓的。”

于三的猜测合情合理,与沈玉耀的想法不谋而合。

如果这两个人都知道,那事情为什么没有查下去呢?

再联想一下皇帝明知道敬王做的事,却没有动手收拾敬王,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那天晚上,两个大臣跪求皇上的事情,沈玉耀可还记得呢,她没有查到有关那天晚上对话的线索,但她大概能明白是什么内容了。

“吾知晓了,你先带人去敬王府盯着,若送进去的人已经死了,那就不要让他们出一点尸体,若人还活着,务必要保证那人的安全。”

沈玉耀不希望在她眼皮底下再死人,她想尽力救一救。

“属下遵命!”于三行礼后,身形一闪就跳上房檐,如同灵活的猫,几个跳跃就不见了。

于三的轻功当真是一绝,无论看多少遍,都会为她的矫捷身影而惊叹。

“白元,去拦住石家马车,请石家二小姐过来。”沈玉耀想着此刻石采文估计还没有从秦府离开太远。

“遵命!”白元应了一声,赶紧退下。

“去找六姐,让她尽快过来。”

等白元离开,沈玉耀又撩开车帘向暗处说了一声,暗处似乎有一道身影闪过,无人回应,但沈珉玥很快就过来了。

甚至比白元还要快。

沈珉玥穿了一身利于行动的衣裳,从外头进入巷子后,一个跃身就撩开车帘进了马车内。

“出了什么要事,竟还动用暗卫去叫我,这样急迫!”

沈珉玥知道事情肯定不小,如果是小事,沈玉耀绝对不会动用暗卫的。

于三受了伤,沈玉耀身边不能一直空着,正好太子去世后,刘二没了保护对象,皇帝干脆就将刘二派到了沈玉耀身边。

皇帝以为他只安排了一个暗卫给沈玉耀,实际上沈玉耀一人坐拥排序第二第三的暗卫。“皇叔府上不安稳,我要你陪我一起过去看看。”

“皇叔?敬王!”沈珉玥马上就反应过来了,随后她的脸色变得和沈玉耀一样难看。

“他怎么敢如此嚣张跋扈,这完全就是不顾王法,欺君罔上!难道先太子的死,还不够让他警醒,迷途知返吗?”

沈玉耀抬了下眼皮,迷途知返?沈珉玥拿这个词去形容敬王犯下的滔天大罪,未免也太大题小做了。

沈玉耀那一瞬间门嘲讽的眼神实在太明显,沈珉玥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

她知道沈玉耀为何用这种眼神看自己,低头苦笑一下,说道:“玉阳,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皇叔,连父皇都会顾念兄弟之情,不忍对他刀剑相向啊。此事不宜闹大,你一定要克制些,敬王身后还站着皇室宗族,宗亲们不会眼睁睁看着父皇唯一的弟弟去死。”

“那他们就能看着数以百计的少女无辜惨死,不顾先帝立下的重法,让被先帝严令禁止的柳暗花重现于世,祸害世人?这样的宗亲究竟是来帮我沈氏稳固江山,还是为了帮我们尽快亡国的?”

沈玉耀的问话太过犀利,直指问题的要害之处,让沈珉玥难以回答。

“我并非赞同此事,我只是告诉你,皇叔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能简单做到的,我不怕困难,我只怕这世上人心再无光明。”

沈珉玥知道了沈玉耀的决心,她觉得现在的沈玉耀有些陌生,之前沈玉耀处于韬光养晦的阶段,做事较为隐忍,不会跟人正面对抗。

现在的沈玉耀就好像一把已经出鞘的利刃,唯有饮血才肯回鞘,整个人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沈珉玥不知道哪种状态下的沈玉耀更好,她只知道这次肯定有人要倒大霉了。

沈玉耀话音刚落,白元就带着石采文和石晓晓过来了,两人都下了石家的马车。

“禀公主,石家二小姐与石家堂小姐到了。”

“请上车来,去石家。”

沈玉耀感觉时间门紧迫,所以打算在路上说明情况。

石采文非常的信任沈玉耀,闻言直接就要上车,反倒是石晓晓有些警惕,不敢轻易跟着沈玉耀走。石采文看出堂妹的警惕之心,小声安慰:“你不用担心,公主她是好人,不可能对我们不利的。”

真要是想要对付她们,哪里还会派人毕恭毕敬的请过来,会直接喊人去抓。

石晓晓像是刚想通,抬头对着堂姐微微一笑,低下头内向的上了车。

她就像是跟在石采文身后的婢女一样,尽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让任何人注意到她。

沈玉耀在石晓晓上车后,看了一眼,心中觉得有些古怪,却没有多想,她直接跟石采文说,“我有事想要请石大人帮忙,今日休沐,石大人可在府上?”

“回公主,我爹就在府中与舅舅下棋。”

石采文有些好奇是什么事,看沈玉耀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故而不敢问。

回答完沈玉耀的问题,石采文才发现马车上还坐着另外一位公主。

“臣女见过六公主。”

“今日要麻烦你们姐妹二人了,外出赴宴,回家也不能歇息。”沈珉玥态度还是挺客气的。

石采文跟六公主没有多大的交集,之前在年宴等重大场合倒是照过面,可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是互相礼貌的笑笑,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石采文对沈珉玥的印象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公主,真要是说特殊,那便是沈珉玥的母妃是四妃之一的淑妃,地位高贵,却不受宠,母家谢家已经没落了。

石采文之前没有听说玉阳公主和六公主私交不错,但今日看两人的神情似乎极为要好。

石采文下意识的感觉到今天事情不小。

她因为沈玉耀心情不佳而惴惴不安,不敢说话,一直以来较为腼腆的堂妹却突然开口问。

“公主找伯父是有何要事?公主也说了,今日休沐,不是正事的话,怕是不好上门吧?”

“晓晓……”石采文被突然开口像是要拒绝公主的堂妹吓了一跳。

石晓晓能拒绝沈玉耀吗?

如果是石家旁系的女儿,自然是没有那个资格,但如果是皇子的侧妃,拒绝妹妹的请求并不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情。

但石晓晓还没有真正的嫁入皇家,而按照她一贯表现在人前的性情,她是绝对不会开口主动拒绝任何人的。除非这件事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沈玉耀想,石家对于石晓晓来说,肯定是极为重要的,而石家并非如杨家那样的庞然大物,石家根基浅的很。

杨家丢了一个尚书没什么,他们大可以花费几年,再培养一个,可石家如果丢了个尚书,那就是巨大的损失,甚至有可能整个家族都会因此一蹶不振。

自此没落也不是不可能。

那抱着这个现实去看石晓晓的拒绝,无非两种情况,石晓晓不愿意让石家为沈玉耀做事,或是她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想让石家避开这次冲突。

如果沈玉耀是干一件小事,那石晓晓拒绝也无妨,大不了她不用石家便是了,何苦去强扭瓜呢?

但这不是一件小事。

“若我说是正事,还是一件不得不让石大人出面的正事,可否入石家的大门。”

“这寻常日子里能有什么大事,非要让伯父出面呢?伯父是一朝尚书,普天之下,怕是只有陛下可以轻易叫动伯父啊。”

石晓晓像是完全没有听出沈玉耀的言下之意,以轻松的语气说着俏皮话。

石采文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堂妹,看石晓晓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起来。

“公主,我堂妹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公主息怒。”

石晓晓的话里话外,都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如果并非皇帝亲口下旨,命令石炳生,沈玉耀就不得将石家拉进纷争中。

借口找的挺好,说的也非常好。

可是沈玉耀并不打算听她的,因为石晓晓和石家,在这场博弈中,没有任何的筹码。

一开始就没有坐上桌的棋子,又怎么可能左右棋局的发展?

“童言无忌,玉阳不会与你堂妹一般见识的,白元,还有多久到石家?”

沈珉玥笑了笑,将这点小矛盾轻易揭过。

“转过弯去就到了。”

秦家本来离石家就不算远,马车跑起来更快,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到石家门口了。

石采文松口气,到家门口,她就可以直接请沈玉耀入门,石晓晓说什么都没用。

想到这儿,她悄悄瞪了眼石晓晓,堂妹今日真是太鲁莽了,拒绝公主对石家能有什么好处?平白还要得罪一个当宠的公主。

石晓晓像是没有发现自己说话有什么不妥,看向石采文的目光里满是迷茫,还有突然被石采薇凶了一下的委屈。

石采文最看不得她这副模样,见她可怜巴巴的,就心软了。

她小声同石晓晓说道:“无事你就莫要开口。”

石晓晓哦了一下,乖巧点头。

沈玉耀听着对面两姐妹的对话,看石晓晓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升了起来。

沈珉玥也凑到她耳边,跟她咬起了耳朵。

“我说玉阳,你跟那石家妹妹才是亲姐妹吧,这装可怜的模样,如出一辙。”

沈玉耀恍然,怪不得她觉得怪呢,石晓晓是在复刻她的表演,她能不觉得怪吗!就跟看到另一个装无辜的自己一样。

“不过这个石晓晓功力没有你高深,装的倒是挺像,说话办事上就差远了。”

沈珉玥说完一想,这世上能有几人像沈玉耀似的,年纪轻轻却心眼多的像个老妖怪。

沈玉耀默默看了眼沈珉玥,把沈珉玥脸上刚刚浮现的窃笑,硬生生给看的收了回去。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沈珉玥在心里怎么编排她。

大家在装无辜上都是一个路数,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互相演聊斋了。

石晓晓修为还是差了点儿,也就骗骗信任她的石采文,根本逃不过沈玉耀和沈珉玥的眼睛。

到了石府门前,沈玉耀和沈珉玥先后下了车,石采文后下车,赶忙就让跟在她们马车后头的石家马车停下,让坐在里头的丫鬟赶紧入府通知父母,六公主和七公主上门拜访。

这样正式,显然是有事相商,并非姑娘间门随意坐坐。

看着奴仆快步入府,石晓晓攥紧衣袖,又松开,反复了几次,才拽了下石采文。

“晓晓,你今日太鲁莽了,要是你觉得同公主们在一起不自在,不如先回府休息吧。”

石采文不等石晓晓开口,先让石晓晓先走。

她就怕石晓晓一会儿当着她爹的面,又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本来她爹和姐姐都不喜欢堂妹,总说堂妹心思深沉,不是单纯的好人,到时恐怕印象更差了。

石采文不觉得有些小心机,性格不完美,甚至偏于阴暗,有什么不好的。

石晓晓孤身一人从左州而来,年纪轻轻与父母分别,寄人篱下,若是没有几分手段,怕是在路上的时候,就被同行的流民给欺负了,轻则丢名,重则丢命!

如果只有自身变强大,才能保护好自己,那为什么要继续弱小下去呢?

石采文能容忍石晓晓任何小心机,但她不能放任石晓晓得罪权贵,给石家招来灾祸。

石采文的心思,落在石晓晓眼中,却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石晓晓觉得石采文是厌恶她。

厌恶她的自作主张。

是啊,她为什么要对石家掏心掏肺的好呢?这里只是她暂时的依靠,她身为堂小姐,永远不可能和石家嫡出小姐相提并论。

石晓晓承认自己是一直在讨好石采文,讨好之后,又利用石采文对她的信任,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让石采文去做任何违心之事,也没有让石采文在她这儿受过什么委屈。

对于石晓晓来说,她已经在尽力的对石采文好,来报答石采文对她的回护之情了。

可是石采文现在却为了两个公主的话,就赶她离开,让她回府呆着去。

石采文难道就看不出,那沈玉耀根本就没安好心,她来找伯父,绝对是想要利用石家达成什么目的吗?上来就要找刑部尚书,这件事绝对小不了!

为什么要给自己主动惹事?明哲保身不好吗?

石晓晓面对石采文的目光,将所有劝说,一字一句的咽回了肚子里。

“晓晓失陪了,堂姐请招待好两位公主。”

既然对方不领情,她又何必上赶着帮忙,她只要保证自己余生过得好,就够了。

石晓晓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踏入府中,向右一转,走入小路不见。

石采文看着她的背影,有片刻的发呆。

“玉阳今日心情不佳,可能说话时语气不佳,并非是针对你堂妹,也没有针对石家的意思。”

石采文闻言,连忙回过神来,低头向来者行礼,“六公主,臣女明白玉阳公主所想,堂妹年幼,今日又实在累了,才会在公主面前失态,还请两位公主见谅。”

“你不介意就行。”沈珉玥并不在意石晓晓怎么想的,反正石晓晓今天说那些话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所有人心知肚明。“玉阳正好也要找江大人,没想到正好都能在你家碰着,他们有事相商,你不如带我逛逛石府,听闻石夫人十分擅长养杜鹃花,今年冬日,不知杜鹃花会否开放。”

“公主若有雅兴,请随臣女前来。”

石采文很想知道沈玉耀到底要跟她父亲说什么,还带上了舅父,但她又不能多问,最后只能压下满心疑惑,带着沈珉玥去逛园子了。

也就不清楚沈玉耀刚到石府没多久,江朱韬就神色匆匆的离开去往大理寺,石炳生也换了一身衣服,准备进宫求见了。

而沈玉耀则又出石府,往元府去了。

今日也真是赶巧了,大臣们休沐,元石陆身为禁军统领却不一定能在家休息,结果正好沈玉耀赶上元石陆换值,刚到家没多久。

听闻公主上门,元家内部一阵骚乱,元家的那位夫人乃是从妾升为妻室,平日里其他权贵夫人瞧不上她,一般元家出门社交的都是元家老夫人,以及元石陆的妹妹元清影。

今日元老夫人和元清影都出门去赴秦府的约,还未回来,府上愣是没办法马上出人来迎接。

最后沈玉耀直接在门口看见元石陆了。

沈玉耀听到元石陆的声音时,还以为自己太心急,出现幻听了呢。

撩开车帘一看,才发现真的是元石陆,对方笑容有点儿勉强,显然也是不得已才以男子身份出门迎接沈玉耀。

“末将见过公主,公主您,找我?”

元石陆的尴尬已经快变成实质了,估计他这辈子都没有在自家门口跟亲戚中的女子见面,还问对方找他什么事的。

这也太不讲究了!

好在沈玉耀要的就是这份不讲究,真要是进去按照世家的规矩,老老实实的递上拜帖再等人回递,随后再等对方收拾好场子见面,那天都要黑了。

沈玉耀为什么要半路拦石采文,不就是因为着急吗?

“姨兄来得正好,我需要三百禁军,随我到敬王府,敬王又要种花了。”

元石陆瞳孔一阵紧缩,他立马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刚换下来盔甲的他,甚至不打算回家换盔甲,直接让人牵他的马来,再唤来奴仆,持他兵符直接去禁卫营叫人。

“公主,等末将一刻钟。”

沈玉耀抬头看了眼天,已经夕阳欲沉了。

“我没时间门在这儿等你,你集结好人马后,直接去敬王府。”

“可是公主!您这样怎么进去啊!”

沈玉耀若是直接上门,恐怕会打草惊蛇,毕竟之前沈玉耀从来没有去过敬王府,敬王多半会察觉到异样。

若是让他提前处理好了,那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我的人已经盯紧了,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掩盖罪证。姨兄莫慌,吾乃玉阳公主,皇叔不敢对我如何。”

敬王只要不想直接造反,他就不敢动沈玉耀一根毫毛。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公主,龙潭虎穴,需得做足准备方能闯入,您若是……”

沈玉耀摆摆手,让他不必说了,然后看了眼白元,白元识趣的挥起马鞭,马车飞速跑出去,目标是敬王府。

元石陆站在原地,无奈的看了眼马车的背影,看着被牵来的马,想了想,翻身上去,直接去追沈玉耀。

正好他没有穿盔甲,就以姨兄的身份陪着沈玉耀过去看看,也无妨!

沈玉耀听到马蹄声就知道元石陆追上来了,对此她有些无奈,元石陆是不是忘了,她有一身蛮力护体,虽不能以一当百,但足以自保,更不要说她后来还练了武。

元石陆也是一片忠心,沈玉耀当然不会指责他做的不对。

在沈玉耀的马车往敬王府去的时候,石家后院偷偷摸摸出来一个人,她身形矮小,穿着打扮都很低调。

从石家翻墙出来后,她快速的跑出巷子口,融入人群中不见,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毫不起眼。

她对这条路已经十分熟悉,一路上也十分小心,没有留下任何足迹,身边的人从普通老百姓,慢慢的变成了身穿绫罗绸缎的贵人。

耳边也渐渐的响起一声声欢笑声。

她一个猛子冲得很了,撞到了一个大汉的怀中,大汉喝的迷迷糊糊,大白天走路就晃晃悠悠,被人撞了后,他第一反应就是举起沙包大的拳头要打过去,却因为速度太慢,落下时怀里撞他的人早就跑了。“真是晦气!哪里来的小瘪三!”

大汉喊了一声,揉了揉被撞疼的胸口,揉到了些许异样。

他没有任何表现,还是醉醺醺的往前,一拐弯进了花楼。

来往的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望过来的眼睛都收了回去。

隐藏在暗中的人看着大汉进了花楼,抬头看,那花楼的名字是“闻香阁”。

敬王需要很多少女去种花,而买卖少女最多的,不正是那花楼吗?

石晓晓轻笑了一下,世人都觉得她爹是被冤枉,乃是被杜高俊推出去顶罪,才被流放岭南,实际上呢?她爹身为一县县令,若县城中丢了许多少女,岂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为何杜高俊在左州带走那么多适龄少女,就从来没有泄露出去过。

必定是有人和杜高俊勾结,光凭杜高俊一人,何来本事又欺上又瞒下。左州获罪的官员中,被处死的可能有无辜之人,被流放的,没有一个无辜者。

敬王绝对不能倒,若他倒了,她父亲就再无回来之日了。

其实刚到石家的时候,她也想着,以后就能安定了,父亲罪大恶极,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可是后来石晓晓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无根浮萍不可能安定下来。

她真心以待的人,可不会对她报以真心,而伯父终究只是伯父,不可能如她亲生父母般,为她考量,他们只会向着自己的女儿。

“堂姐,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竟然和他们一样,厌恶我。”石晓晓一想到那时石采文看她那一眼,她就觉得很无力。

或许她注定得不到家人的爱。

她不会爱人,她只知道做事要做绝,不然会留下后患。

杨栋的把柄是她送到石采薇手上的,石采文因为她和杨可卿打了一架,还打的那样重,她觉得杨可卿会报复石采文。

那时石家碰了左州的事情,得罪了太子党羽,她太清楚那些人有多大的力量,她害怕石家被报复,所以她想先下手为强,让杨成业后继无人!

她本以为石采薇会将杨栋直接逼死,没想到石采薇还是留手了,石采薇为了救那个青楼的女人,竟然给杨栋活下去的机会。

那个青楼女子没有真的站出来指认杨栋,也没有生下孩子,搅的杨家不得安宁。

光是流言蜚语只能毁了杨栋一时的前程,却不可能让他的人生再无希望。

那些高门大户的公子,过的再如何不好,也能一辈子活在家族的荫蔽之下。

所以石晓晓又推了一把,将柳暗花送给了杨栋,还让杨栋在重阳宴上同时饮下大量柳暗花与酒,想要一举要了他的命。

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那一次,也是因为沈玉耀,但凡沈玉耀没那么快站出来稳定局面,再拖一拖,杨栋必死无疑。

这一次,沈玉耀又查到了柳暗花上,想要拉敬王下马,石晓晓不会让她成功的。

等看到闻香阁有一个蒙面的名妓坐上马车,往敬王府方向而去,石晓晓松了口气。

最近京城风声太紧,她手底下的那点儿人被石炳生和江朱韬查的七七八八了,导致传个情报都要小心翼翼。

石晓晓很快又回石家去了,她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在路上绕了一大圈,等到石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翻墙入院,在隐蔽处换回原本的装扮,石晓晓往自己所住的院子里走。

她走时空无一人的院落,此刻屋中却有另一道呼吸。

石晓晓心中一紧,反手握住绑在胳膊上的匕首,悄悄的推开门。

一道门缝闪开,如水的月光进入屋中,微微泛蓝的白光,照亮了屋中端坐的人的脸。

“堂、堂姐……”

“你去哪儿了?”

石晓晓低头,将匕首收起来,小声道:“我心情不好,到处走走。”

“我从后院过来,没遇见你。”

“到湖心亭的时候有些困,便在那里打了下盹,堂姐找我有事?”

她说谎时是那样的自然,好像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

可石采文不是从后院过来的,她陪沈珉玥逛园子,累了就在湖心亭歇了片刻,沈珉玥回宫去了,而她便是从湖心亭过来的。

而且湖心亭附近的泥土较为湿润,走过去难免脚下会沾些黑土,而月光照的那一串脚印,只留下微微黄土,何来黑土?

她不是从湖心亭附近过来,她是从堆放杂物的西苑过来的,只有那边没有人打扫,地面上会有黄土。

“堂姐,怎么不点灯?屋里怪黑的。”

石晓晓拿火折子将蜡烛点燃,又盖上了灯罩,端到石采文手边。

凑得近了,石采文闻到了一股香味。

酒香,还有香粉味道。

闻香阁独有的香粉,石采文在听闻杨栋和闻香阁香枝娘子的事情后,曾去闻香阁查过,她闻到过这种好闻的香气。

“果然是你……”

“什么?”

石采文的声音很小,石晓晓没有听见。

“我说,湖心亭冷得很,你在那里睡着,也不怕得了风寒。我一会儿命人给你送来姜汤,你记得喝。”

“多谢堂姐关心。”

石晓晓一如既往的乖巧笑着,石采文没说什么,起身离开。

走的时候,石采文握紧了她在石晓晓屋中找到的荷包。

石晓晓说,那是她爹娘留给她的东西,可她从来不曾将荷包拿出来看过,荷包放在盒子里,就好像是全新的一样。

里面放着一朵晒干的花,石采文之前不认识那花,石晓晓说是左州特有的花卉,名为明花。

明花,明花。

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 59 章

沈玉耀和元石陆刚到敬王府的时候,并没有马上看见敬王。

敬王是长辈,自然不可能是沈玉耀说见就见的,哪怕沈玉耀现在十分受宠,在他面前也还是小辈,身为小辈,去拜见长辈,理应先下拜帖,随后在拜帖上说的时间,准时到达,为表尊重还要沐浴更衣,带着上门礼才行。

沈玉耀哪样都没有做到。

若她和沈岚平日里十分熟悉,她随意点儿倒是没事,偏偏俩人见面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骤然上门,很难不让人揣度她是不是别有目的。

沈岚晾了他们一会儿,沈玉耀已经将果盘里放着的蜜饯都吃完了,敬王才姗姗来迟。

元石陆一直非常紧张的坐在一旁,见有人过来,恨不得马上站起来,兵戎相向。

沈玉耀伸手压了下元石陆的胳膊,元石陆起身的动作就硬是被沈玉耀这一下给压下去了。

那一刻,他回想起之前被“柔弱”公主踹出内伤,砍到手腕肿起的经历,突然觉得这龙潭虎穴不过尔尔。

然后马上不想努力了。

不过不努力是不可能不努力的,有沈玉耀在,属下们必须给她卷起来。

沈岚冷着她的时间不长,也就一刻左右,对于沈玉耀来说这个时间很合适,可以让禁军那边充分动起来,能让于三那边也做足准备。

也能让她好好想想,今日到底要怎么发难,才能将敬王彻底按死。

她绝对不会给敬王再起来的机会。

“今日是吹的什么风,竟把皇兄最疼爱的小公主,吹到我敬王府上来了!”

敬王长得很好看,沈家人就没有长相拉胯的,他声音洪亮,性情豪爽,不少人都认为敬王醇厚,乃是个实心眼的好王爷。

听听他爽朗的笑声,看看他打扮的光鲜亮丽的模样,谁能想到这个人肚子里有多少黑透了的心肠!

沈玉耀起身,冲敬王行了个礼。

“玉阳见过皇叔,皇叔莫怪,自重阳宴一别后,玉阳还未曾再见过皇叔,今日去秦府赴宴,正巧回宫路过敬王府,见天色已晚,就想着来皇叔这里吃顿晚膳。玉阳不请自来,不会打搅到皇叔吧?”

沈玉耀笑的十分乖巧,说出的借口是合情合理。

“哈哈哈,当然不会,能招待在朝堂上都赫赫有名的玉阳公主,乃是本王的荣幸。”敬王说着还给了沈玉耀一个赞扬的眼神,“皇兄统共有十二位公主,玉阳你是最为突出的那个,当真是虎父无犬女,有皇兄之风范!”

沈玉耀羞涩的笑笑,问道:“怎么没见到婶母?”

“夫人她前些日子出城去一处观音庙拜佛清修,她向来羡慕母后能得清静,远凡尘,年前也就这段时间稍有空闲,本王便让她在那里多住几日。”

“敬王与敬王妃感情甚笃,恩爱非常,真是令人羡慕。”

元石陆来了一句,他这话有尬吹的嫌疑,但他说比沈玉耀说要合适一些。

毕竟沈玉耀还没有及笄呢。

敬王听了又是一阵大笑,似乎很喜欢别人称赞他跟王妃的感情。

确实值得称赞,十来年没有孩子,如果是敬王妃的原因倒也罢了,敬王后院不止一个女子,却还是一个孩子都没有。

敬王妃没有以此为借口与敬王和离就不错了,可不是感情甚笃嘛。

真是上天有眼,敬王这种人,他就不配有孩子!

“既然玉阳今日来了,那皇叔必定要好好招待玉阳一番!去取酒来,玉阳年纪小,取果子酒,那个香甜可口。”

“皇叔,玉阳还要敢在宫门落匙前回去,不能喝酒。”喝酒误事,沈玉耀来到这个世界后,没有尝过酒。

原主也不喜欢喝酒,觉得酒辣嗓子。

所以沈玉耀直接拒绝。

“诶!今日有元统领保护你,晚些回去也不碍事,实在不行就宿在皇叔府上!皇叔府上空房间很多!”

敬王都说到这份上了,沈玉耀自然不能拒绝。

“来来来,移步花厅,快去闻香阁请几位乐坊大家过来,起舞奏乐助助雅兴。”敬王已经开始张罗了,看着可真是热情好客。

沈玉耀跟着起身,走过元石陆身边时,小声问:“如何了?”

“要等石大人的消息。”

禁卫军不能无诏直接闯入王府,那是对皇族不敬,相当于谋反。

石炳生的消息?

沈玉耀不觉得石炳生从宫里赶过来时,还来得及。

就皇帝那个性子,他不喜欢别人强迫他做事,即使知道那件事是正确的,也依旧会让皇帝十分排斥,想要说服他就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很可能跟上一次石炳生与江朱韬跪求时一样,最后无功而返。

沈玉耀之所以让石炳生入宫,主要是为了给皇帝一个借口,待一切尘埃落定,皇帝可以拿着借口来捞他们。

“人到了直接闯进来。”

沈玉耀说完,大步往前,走到缓慢行走的敬王身边,一口一个皇叔叫的十分亲热。

元石陆看着沈玉耀那副模样,咽了口口水。

谁能想到这副笑颜下,杀机重重?

既然沈玉耀已经开口,那元石陆就必须选择一条路,他是跟着沈玉耀走,哪怕是违背皇命,也在所不辞,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统领之位,小心一些。

这还需要仔细思考选择吗?

元石陆一咬牙,握紧拳头准备拼了!他早就已经选择效忠沈玉耀,既然如此,一仆不侍二主,皇帝也得靠边站!

就如沈玉耀所想,石炳生入皇宫内,根本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敬王在宫外冷着沈玉耀,皇帝在宫里冷着石炳生。

这兄弟俩在逃避问题的态度上,那是非常的一致。

石炳生很无奈,他还是挺有良心的,没有跟皇帝说沈玉耀在敬王府堵人,如果这事儿将沈玉耀牵扯进来,那一定会引起皇室宗亲们的震动。

到时沈玉耀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不说沈玉耀,那就得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陛下。

石炳生真是纠结的肠子都要打结了,他在宫中受苦,妻弟江朱韬则在大理寺点人。

被江朱韬叫来的大理寺少卿与大理寺的巡捕们一脸无奈。

大理寺主簿杨铎看看底下眼巴巴瞅着他的同僚,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大人,若还是杨家的事,那不如下官先避嫌?”

此言一出,杨铎的同僚们纷纷投给他一个“友好”的眼神,就差没直接喊,你这厮太狡猾,竟然弃我们而去!

“哼,杨主簿,我大理寺上下一体,外人可不管你避不避嫌。”

大理寺右少卿秦劭行,今年才十九,武功很好,出身秦家,秦国相是他亲大爷。

所以他天不怕地不怕,说话是一点儿都不遮遮掩掩。

杨铎出身杨家,和杨成业算是一族,但是两家亲戚关系比较远,平常可以当做寻常亲戚走动,利益面前还会抱团。

同样的,大难面前就会直接各自飞。

杨铎被年轻的同僚戳破心思也不尴尬,杨成业获罪,关他杨铎何事?又关杨家何事?

他没上赶着将杨成业一家从杨府中赶出去,就很不错了。

“右少卿说笑了,下官也是依照法规办事,一般这种事情,是需要避嫌的。大人,属下先告辞?”

休沐的时候被叫过来加班,杨铎只想回家歇着去,朝廷爱出啥事出啥事,他杨家都没一个尚书了,还不够惨啊?反正不可能再惨,直接开摆算了。

“京城又不止杨家一桩案子,大人,今儿去搜查哪家府邸?”

秦劭行将正规搜查,说的跟去抄家一样的嚣张,让杨铎很是看不顺眼,默默移开了目光。

江朱韬等下属都吵吵完了,才开口,“等一等。”

“等?”

杨铎和秦劭行的目光在这三个字落下后,都变了。

变得正经了许多。

“恩,等玉阳公主的消息。”

江朱韬本来想等皇宫里的消息,但是姐夫进宫半天都没有任何动静,结果肯定不尽如人意。

那今天晚上的行动到底能不能成功,就全看沈玉耀的了。

“玉阳公主?”杨铎和秦劭行平日里都上朝,自然不会跟普通小官一样,不知道玉阳公主是谁,也不知道这位公主代表着什么。

可玉阳公主最近不是跟户部正商议有关互市与港口的事情吗?怎么又跟他们大理寺有关联了。

“若不是左少卿外出查案,今日本不该唤你来,毕竟那里并非是你所掌管的区域。”江朱韬接着说,并没有仔细解释沈玉耀在其中的作用,“劭行,你若不想去,今日且回家休着,为师不拦你。”

大理寺分为左右少卿,各自都有掌管的区域。

左少卿负责的区域,大多是高官所在的地界,而右少卿负责的地界里,则是小官与平民居多。

江朱韬这样一说,可以是直接揭露了今日要去对付的人,来头不小。

杨铎闻言,心里开始慌了。

不是吧?他们杨家难道还能再惨一些?杨成业到底还干什么了,不会他也去卖柳暗花了吧!

杨铎想到先帝定下的铁律,就觉得脖子痒痒的,感觉马上就要脑袋分家。

“师父您说什么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日我秦劭行就是死在外面,那也绝对不会临阵脱逃,留师父一人面对危险!秦劭行绝对不是此等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之徒!”

“好!劭行,此番过后,你若能入玉阳公主的眼,那日后,成就必定会比师父高!”

江朱韬一拍桌子,被徒弟说的是斗志昂扬。

杨铎听的心又沉了沉,什么样的功劳,能让秦劭行日后位于九卿之上啊?

当刑部尚书去,还是接秦国相的班,当一国宰执?

“弟子只求能与师父一般,为国尽忠,便死而无憾!师父,今日究竟要去哪家府上?让您如此担忧?”

“公主正在敬王府上拜访,你去盯着点儿,只要禁卫有动作,我们紧随其后!”

另一头,敬王府已经开始奏乐开始舞了。

元石陆现在很紧张,他在衣角抹了抹手心的汗,额头的汗又落了下来。

到花厅后,沈玉耀就一直跟敬王在谈家常,后厨的菜一道道摆上,不消片刻,闻香阁的人就先到了。

在之后,敬王去换了一身衣裳,回来后气氛就不对了。

元石陆佩服的看向沈玉耀,对方在敬王那双明显有敌意的眼神下,泰然自若,还动筷子吃饭,一口接一口,吃的贼香。

嗐,公主还在长身体,吃的多点儿很正常。

“元统领,是我敬王府的饭菜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元石陆被敬王这一声吓了一跳,差点儿没蹦起来,全身肌肉都绷紧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其他动作。

他面上扯出一点儿笑意,有些结巴的回复道:“王、王爷说笑了,末将只是还不饿。”

“不饿的话,可以喝两口酒,闻香阁的善舞娘子身姿曼妙,昔日一舞动京城,元统领可以仔细看看。”

敬王说着,端起酒杯,做敬酒状。

元石陆手忙脚乱的端起眼前的酒杯,恭恭敬敬的饮下满杯,以示对敬王的尊敬。

敬王这才满意了,嘴角有了几分笑。

随后他的目光挪到了沈玉耀身上,眼中的情绪暗了下去,明明嘴角还带着笑,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冷如寒冰。

“玉阳,饭菜还合你胃口吧?”

“当然,比宫里的厨子手艺还好!皇叔,等玉阳回宫,可否割爱几日,让那厨子入宫,教教永康殿内那些不开窍的御厨?”

沈玉耀吃的喷香,一口接一口的。

她看上去是多么的无害,敬王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得到的情报,到底是是不是真的了。

玉阳公主为何要来害他?他可是跟玉阳公主的同胞兄长有所联系,甚至要帮他上位的。

难道玉阳不想做长公主吗?

敬王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沈玉耀到底是什么目的,他可是她的亲叔叔,针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想到那后院的人是沈清瑾送来的,敬王突然想,他是不是入了这兄妹俩的圈套了!

兄长给他下饵,妹妹负责收线!

越想,敬王越觉得对!

难道沈清瑾发觉他私下养兵了?

柳暗花有巨大的利润,敬王平日里又不会奢侈无度,还没有孩子败家,更没有一大家子人等他养,他要那么多钱,肯定是有用。

正如沈玉耀一开始想的,敬王对皇位也有点儿想法。

不想做皇帝的皇子,那都是蠢人。

没孩子好说啊,等之后登基后,从沈氏里挑个孩子当嗣子就行。

敬王本以为沈清瑾是真心与他合作,甚至还想着等日后他登基,就挑沈清瑾的孩子为嗣子,现在看看坐在他面前的沈清瑾亲妹妹,敬王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来源于他人的背叛!

沈清瑾辜负了他对他的信任!

“玉阳,吃完饭你就回宫去吧,天色不早了。”以后要是真的和沈清瑾对上的话,敬王必须得好好思考一下,到底要怎么做。

沈清瑾和太子不一样,太子蠢,好对付。

沈玉耀吃了个八分饱,想着晚上确实不宜吃太多,她终于放下了筷子,抬头看了眼外面的月亮,从她坐下到吃上饭,得有小半个时辰了。

禁军怎么还没进来呢?

元石陆这个禁军统领到底行不行啊,他是不是调不动兵?

沈玉耀不禁产生了些许对元石陆能力上的怀疑。

“哎呀,都怪皇叔家的饭菜太好吃,不小心都这么晚了,如果这时候回去,肯定会挨母妃骂的,皇叔,能不能今日收留玉阳一晚啊?”

沈玉耀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

敬王此刻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拿到假消息了!

沈玉耀这态度哪里像是来找他麻烦的,不就是正常走亲戚吗?

敬王陷入两难,让沈玉耀留下来,那就是选择相信沈玉耀没有别的想法,那他必须去查一查给他送消息的属下是不是起了二心。

不让沈玉耀留下来,或许就会跟沈清瑾彻底撕破脸。

沈清瑾知道太多有关他的秘密,对付起来十分棘手啊。

正在敬王左右为难的时候,后院突然传来嘈杂的闹喊声。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她往东去了!”

“要死的,不要活的!”

这些喊声在寂静的夜里,可以传出去好远。

元石陆听到“死”字,应激一样的去摸腰间的配刀,还没等他将刀抽出来,一直站在敬王身后伺候的太监,就阴森森的开口了。

“元统领,王爷面前,不好动用刀剑。”

“可是好像有刺客,姨兄要保护我,皇叔通融一下吧。”

沈玉耀说着,给元石陆一个眼神,让他直接动手!

后院有声音,绝对是已经开始行动了,多半是于三将那个被送来的可怜少女救走了。

于三和其他人在敬王府后院,可不光是盯着人,还要顺着被送进来的少女,摸清敬王府后院藏着的秘密,以及大致地形图,等之后搜查证据的时候,争取一查一个准。

“敬王府的侍卫,足以保护公主,公主不必多虑。”

太监又开口,说话时很有底气。

元石陆的目光落在那太监身上,很快就皱紧了眉头。

他知道这个太监是谁了,先帝留给沈岚的贴身护卫!

皇帝能培养出暗部,肯定不是白手起家,当初先帝就曾经培养过一批阴影里的人,不过那批人都是宫里的太监,可选择范围太小,大多数武功一般。

和后来皇帝从大批孤儿中选出来的暗卫比,天赋远远不如。

可那么多人里,总有个特别突出的,那就是这个名为王春来的太监。

“王公公,王爷还没说话呢。”

元石陆看不上这个太监,王春来武功高强,但手段十分的狠毒,常人杀人不过一招,他能用几招用几招,被他杀死的人,大多都是被虐杀。

实在是令人不齿!习武者更是极为厌恶此举!

“哈哈哈,元统领稍安勿躁,不过是区区小贼,有何可惧?春来,你去抓,死活不论。”

“是!奴婢遵命!”

王春来扯了下脸皮,低下去的瞬间露出一个阴狠至极的表情。

随后他往外走,杀气渐起。

沈玉耀给元石陆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拦人,这个王春来看上去比于三厉害,于三等人带着人就已经很难移动了,让王春来过去,必定出现伤亡。

沈玉耀的每一个属下都很珍贵,绝对不能废在这种地方。

不能让他走!

元石陆脑海中就只剩下这个想法,他起身脚下一蹬,身体就如一道闪电般飞了出去,拔刀时他动作迅速,手腕一转,刀锋就对准了王春来的脖子。

从上往下的劈,这一刀如有千钧之力!

然而最后那厚重的刀锋,却被窄小的刀片给挡住了。

王春来抽出来的细刀弯了一下,又弹回去,反弹的力太大,元石陆感觉就像是砍到了大石头上,往前飞的劲头被挡住,在空中后退落下。

后脚抵住身体,硬是向后滑了三五米,撞翻了摆放的桌子。

不过一个照面,武功之差别高下立分,沈玉耀皱了下眉头,没想到姨兄这么废。

“元统领,此乃何意啊?”

敬王沉下脸来,低声问道。

“王爷,还看不出吗?元统领与那贼人,怕是一伙的!待老奴为王爷,杀了这胆大包天,擅闯王府的小贼!”王春来声音尖锐的喊着,左手不知从哪儿也抽出来一把细刀。

那两把细刀,若是用来片肉,必定是能片的薄若蝉翼,让人痛不欲生。

王春来的攻势太快,元石陆只得狼狈的提刀挡下那些攻击,根本就躲不过,他手中只有厚重的刀一柄,王春来手上却有两把细剑,不时就能顺着元石陆防守的缺口,在元石陆身上落下一道口子。

好在元石陆衣服里面穿着一层金属丝甲,挡下了那一剑又一剑,不然他的肉怕是已经被片下来了。

即便没有受到太大伤害,元石陆也是越挡越无力,额头豆大的汗珠不住落下,整个人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惨白。

实力悬殊实在是太大了。

沈玉耀眯了眯眼,看了眼王府大门所在的地方,那边似乎也有了什么动静。

“玉阳,本王与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在朝堂上所说的话,无论是互市还是海运,本王可都没有站出来反对你。本王待你如此友善,你今日却带着贼人,来本王府上撒野?”

敬王看出来了,今天沈玉耀就是来找他麻烦的!

那情报说的没错,沈玉耀联手石炳生和江朱韬,来找他麻烦了。

必须速战速决,不然等石炳生或江朱韬上门,就不好办了。

敬王这样想着,态度却不急不慢。他信任皇帝,如同信任自己,皇帝是不可能松口杀他的,石炳生和江朱韬,注定等不到来自皇宫的旨意。

至于玉阳?只要将元石陆拿下,再把那个闯入后院的贼人抓住,沈玉耀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不反对,是因为没有触及你的利益,我若是在朝会上提议,彻查京城柳暗花一事,又或者,提议搜查敬王府,寻找近年来失踪的少女,皇叔还会同意吗?”

沈玉耀也不装了,人都已经到齐,还装什么装。

她说罢,不理敬王阴森可怖的脸色,伸手扣住眼前的实木桌子。

“姨兄,闪开!”

沈玉耀和元石陆的默契并不好,但元石陆还是桌子飞来的第一时间闪开了,别问,问就是直觉救了他一命!

重达三四百斤,需要四五个人合力才能抬进殿中的桌子,此刻轻飘飘的飞在空中,这块木头估计这辈子都没想过,它还能实现人类最原始的梦想,像鸟儿一般,在空中自由的飞翔!

桌子上的残羹剩菜给桌子伴舞,随后一声巨响,桌子砸在了王春来的身上。

重力加速度也没多沉,对于王春来来说,不过小伤,真正让王春来直接吐出一口血的,是桌子上伴有的巨力。

那巨力才是真正的千钧重力!王春来感觉自己像是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了一下胸口,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王春来这一口血,落在了散落一地的脏污上。

敬王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春来吐血,当即惊得站起身,食指指向沈玉耀,怒斥道:“沈玉耀!吾乃王爷,乃是陛下亲弟!你安敢在吾府上伤人!”

“皇叔,我可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天下都是我父皇的,在你府上伤人,又能如何?再说,大家都看见了,我只是轻轻推了下桌子,是这个死太监,自己撞上去的,跟我有何关系?”

沈玉耀颠倒黑白的本事实在是厉害,捏造事实,硬是把活的说成死的了,王春来自己撞上去的?

她怎么不说王春来要自杀呢?

敬王被气的不行,他还是第一次跟人吵架,没什么经验,想上来拿背景压制对方,还正好撞上背景跟他一样硬的沈玉耀了。

看敬王哆嗦着说不出话,沈玉耀无趣的撇了下嘴,还以为要跟对方大吵一架,她这边炮弹都装好了,就等着上场好好发挥,结果敌人熄火成哑巴了。

“死、死太监……你竟敢出言辱我!”王春来气的嘴歪,他自从成名以来,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他人不敬的言语了。

连敬王都仰仗他一身本事,对他客客气气的,结果今日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指着鼻子骂死太监!

王春来身形如同鬼魅,似一缕青烟般飘向沈玉耀,灯火中,剑刃闪烁着寒光。

“公主小心!”

大部分的仆从都已经跑了,场上只剩下闻香阁的善舞娘子,像是吓傻了,在场中动都不动,王春来冲到沈玉耀跟前,势必要路过善舞娘子身边。

以王春来的狠劲,谁挡在他面前,绝对会被他顺手来一下。

沈玉耀抿了下唇,扣住腰间的把手,抽出一把细剑来。

谁身上还没个武器了!

以沈玉耀的巨力,其实用重剑杀伤力更大。

但于三说,沈玉耀对力量的操控能力太弱,不如走精细的路子,这样才能有效的控制力量输出,真正的锻炼到她自身的武功。

论武功,沈玉耀当然比不上王春来,她连元石陆都比不上。

可她力气大啊!人移动的时候,无非就是搬运自己,她力气那么大,搬运自己当然轻而易举。

虽然不懂这不符合科学的设定是怎么回事,但沈玉耀接受良好,她身形一闪就到了善舞娘子身后,直接对上了王春来。

“姨兄,把人带走!”

打打杀杀再伤及无辜,沈玉耀让元石陆把那个善舞娘子送到一边去。

善舞娘子吓得脸色惨白,元石陆过去,刚伸出手,就被善舞娘子给拽住了,他完全是将人给拖到场边的。

“你就在此老实待着,别冒头!”元石陆低声叮嘱一句,拿刀大喊:“公主,末将来助你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就从战场飞出,重重砸在了敬王脚边。

王春来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脸色灰败下去,双手折成奇怪的角度,眼见就出气多进气少了。

敬王被王春来的惨样吓了一跳,后退好几步,才喘着粗气喊道:“你、你是什么怪物!”

沈玉耀遗憾的将软剑又缠回腰上,她的功夫还是太差了,用软剑靠着也打不过,最后只能直接动手。

常人是有兵器会更强,沈玉耀是没有兵器,会更强。

“皇叔说什么呢,我是玉阳公主啊。皇叔,今日送入你府上的少女,究竟是作何用处,你后院种了什么东西,不如乖乖交代了吧。”

沈玉耀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儿像故事里的反派啊。

故事里的主角,一般都是倒在地上,无力的被威胁的那一方。

如果只有那么惨才能当主角,沈玉耀想,她还是希望自己当个反派。

敬王明白了,沈玉耀果然是冲着柳暗花来的!

他看了眼脚边快咽气的王春来,再看看底下毫发无损的两人,神情几变,最后哈哈一笑,“玉阳,皇叔知道你想要什么。可这世上从无女子为帝的道理,咱们沈氏不能开这个先例,会被后世子孙唾弃,说那么多皇室男子,都比不过一个女人。”

“阐述事实有什么问题?再说,皇叔哪儿知道后世是什么模样?你又活不到那个时候。”沈玉耀说到最后图穷匕见,“皇叔别挣扎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没有父皇的交代,我敢直接动手吧?”

敬王瞬间咬紧了后槽牙,他今日能如此有底气的站在这儿,就是来源于对皇帝的了解,他认为皇帝必定不可能下令斩杀他这个仅存的弟弟。

宗亲们也不会同意的!

可是沈玉耀说的十分笃定,仔细想想确实如此,若没有皇帝的允许,沈玉耀真的有胆子闹出这么大动静吗?

她真的有。

不过敬王觉得沈玉耀没有,所以他信了,是皇帝要杀他,不是沈玉耀要杀他。

双方正对峙着,大理寺和禁军的人,就从正门攻进来了。

敬王府的护卫被打的落花流水,虽说他们一个个也算个中好手,但比上朝廷培养,配合度十足的正规军,还是差得远呢。

江朱韬踏入战场后,看到了现场的惨状,露出一个有些怀疑人生的表情。

他以为元石陆可能会在里面浴血奋战,公主可能会被吓得花容失色,敬王或许还一副十分有把握的嚣张模样。

结果现场是,满地狼藉,以及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太监,和站在场中,一个衣衫褴褛但没受什么伤的元石陆,以及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怎么乱的沈玉耀。

再看站位,元石陆站在沈玉耀身后,好像被沈玉耀护在身后,会让这位禁军统领非常有安全感一样。

江朱韬很想倒退出去看看,他好像进门的姿势太不对。

“江大人来了,皇叔,看到江大人,你总该信了吧?侄女奉劝您说实话,也免受那刑罚之苦啊。”

沈玉耀说的越是温和有礼,敬王听的是越心梗。

江朱韬想起皇帝对玉阳公主的疼爱了,如果皇帝在现场听到沈玉耀这刺耳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出玉阳公主孝顺的夸奖。

这可太孝顺了,侄女要逼亲叔叔死啊!

孝道上是不太合理,但在公理道义上,沈玉耀做的没有一点儿错处。

江朱韬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将里面包着的干花瓣扔到地上。

“这是下官在王爷府中搜到的东西,王爷,不如您跟下官解释一下,此乃何物啊?”

沈岚才不会承认呢,“不过是王妃用来做蔻丹的干花,竟还劳大理寺卿亲自去搜查。”

“玉阳,不管你想干什么,是替天行道也好,铲除阻碍也罢,你都不可能扳倒我。我不信皇兄会对我痛下杀手,我也不信,宗亲们会坐视你手揽大权,愈发壮大。等着吧,你早晚有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天!”

敬王说完就不主动开口了,就静静看着江朱韬和沈玉耀。

无论江朱韬拿出什么证据,他都摇头,说一概不知。

他是在赌,赌皇帝不会下手。

他其实赌对了,江朱韬见此,眉头越皱越紧,脸色难看起来。

如果今天不能让敬王认罪,那今日要被问罪的人,可少不了。

他看向沈玉耀,想让沈玉耀出个主意,随即他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可笑。

沈玉耀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不仔细考虑一下能不能动手,一心破案,冲动行事了。

现在又去寄希望于未及笄的公主拿主意,他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江朱韬有些想放弃,此刻放弃还来得及。

结果他这个决定还没有说出口,余光便瞥见了一抹寒芒,眨眼间,敬王胸前就多了一把刀。

敬王瞪大了眼睛,他喉咙发出嗬嗬的气声,很快就没了动静。

死不瞑目。

第 60 章

江朱韬咽了口口水,即便是转过头,他依旧能想到敬王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而真正动了手的人,却是全场最淡定的。

元石陆看着自己的刀插在敬王胸口,有些担心这事儿最后不会让他背锅吧?于是他小心的问道:“公主,咱们接下来干什么啊?”

“抄家,从敬王府搜出来证据,铁证如山,他是畏罪自杀。”

沈玉耀其实早就想过,如果敬王一直不认罪怎么办。

她从沈珉玥对她说宗亲和皇帝都不会让敬王死的时候,就在想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了。后来她又想,不认罪,不代表他真的不会死。

人都只有一条命,大家都不过是肉|体凡胎,他不想死,就一定不会死吗?

江朱韬眉头紧皱,他回过头,只见随他进屋来支援的杨铎和秦劭行都是一脸震惊。

好在他之前想着这事儿还没有定死,不宜让太多人看到他们逼问敬王的场面,没有带很多人进来,不然真是封口都不好封。

“向外自然可以随便说,可这向内,又该如何解释?公主,仵作验尸,一看便知敬王是他杀还是自杀,陛下不可能相信此话。”

江朱韬揉了揉额头,年轻人的脾气是真的暴啊,所以他不喜欢太年轻的人进入官场,完全没办法控制。

这事儿是真的不好解决,沈玉耀一刀下去是痛快了,可后续呢?总要给所有人一个信服的借口啊。

“江大人无需多虑,吾自会向父皇解释。石大人还在宫中呢,姨兄,你留下协助江大人破案,一定要将此处查个底朝天,绝对不能放过一丝一毫。”

沈玉耀既然已经想好会走到动手杀人的地步,那她肯定要考虑好如何收场。

入宫与皇帝陈述一切,是最好的办法。

元石陆不放心,想要跟着沈玉耀一起入宫,今天动用禁军,本就是他的失职。

但沈玉耀说她会一力承担,不会让任何人为她的事情顶锅。

“就送到这儿吧,敬王府还有许多事需要你们处理,明日早朝上见,秦少卿。”

最后是元石陆和秦劭行出来送沈玉耀上马车,沈玉耀对秦劭行打了声招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沈玉耀如此,元石陆更担心了,反倒是秦劭行看着远去的马车,一脸探寻。

“元家兄长,你跟咱们这位玉阳公主走的近,你跟我说说,玉阳公主是不是每次都会如此行事?洒脱又有担当,让人特别安心。”

如果他跟着的是沈玉耀这种主子,他做事都会更认真三分啊!

“安心?我今天快被吓死了。”

元石陆真的一点儿安心都没有感觉到,他只觉得非常的刺激,刺激的他现在腿都有些发软!

也有可能是打架时用力过度,这才腿软。

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想想每次跟沈玉耀见面遇见的事情,元石陆就一个想法,沈玉耀简直就是有毒!

远离沈玉耀,或许是元石陆唯一一个能保证自己安安稳稳活到老的办法。

“听元兄的话,是不想跟着公主做事了?正好,小弟我觉得跟着公主前途无量,不如元兄什么时候有时间,帮小弟我指一条明路如何?”

元石陆嫌弃的皱了下眉,侧过头去看嬉皮笑脸的秦劭行,露出一个呵呵的表情。

没有翻白眼,是他对这位四品少卿最后的尊重了。

他像个傻子吗?眼看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拱手让与别人?

“秦少卿若是无事,不如带人去看看那位被于教习救出来的姑娘,看看她是谁家的,将她安稳的送回去。”

“于教习?那是谁?”

“公主的教习,专门教公主练武的,我叫人带你过去。”

秦劭行跟着禁军攻入敬王府的时候,可是明明白白的看见了敬王府有多少侍卫,在那么多双眼睛下,将人给带出来,可见这位于教习武功十分高强,至少轻功是一绝。

秦劭行就喜欢跟那些武功高强的人交朋友,闻言直接抛弃了能帮他投入公主门下的元石陆,去找那位听上去就跟公主关系更为密切的于教习。

另一头,沈玉耀坐着马车,一路往宫门而去。

平常这个时候宫门都已经上锁,不许任何人进出了,可今晚,沈玉耀出入的南门却还大开着,甚至看见白元和公主的马车,都没有让停下来看两眼,就直接放行了。

可见是皇帝已经下了命令,只要沈玉耀回来,就马上去见他。

沈玉耀见此,挑了下眉头。

看来石大人是有点儿用的,又或者说,皇帝心中其实也知道怎么做是对的,只是一直没有下决心。

既然如此,那就好说了。

沈玉耀的马车继续向前,半路突然停了下来。

“玉阳,你可算回来了。”

是沈珉玥。

“六姐,有事上车说吧。”

皇宫的甬道两旁都点着宫灯,微微的灯光足以照亮前路,沈珉玥从外面提着一盏小灯上了车,将宫灯放到马车中的小案上,照亮了一方天地。

沈珉玥望向沈玉耀的眼睛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她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已经说了。

沈玉耀闭上眼睛,靠在身后的软塌上,想着一会儿要如何说服皇帝。

“你到底还是动了手,现在只有你入宫,看来皇叔并未认罪。”

“恩,六姐向来聪慧。”

沈珉玥猜的是对的。

听了沈玉耀的回答,沈珉玥眉头紧锁,压着声音,几乎是用气声问出一句话,“你是不是把皇叔杀了?”

沈玉耀睁开眼,琉璃似澄澈的眼眸倒影着一室火光。

“你真的将皇叔……”

第一个杀字似乎已经耗尽了沈珉玥所有气力,再让她说一遍,她说不出来了。

同时她惊讶的同时,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我就知道,你听了我的话后,不带着我去敬王府,就是打着这番主意。”

“六姐既然早就猜到了,那应该趁早来阻止我,此刻再来,可不是劝说的态度。让我猜猜,六姐不会是赞同我的决定吧?”

沈玉耀心情还不错,让那个罪大恶极,和她流着相同血缘,让她如此厌恶的人死了,是她觉得自己穿过来后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若世俗的一切因果不能加诸在敬王身上,那她替天行道又何妨?

“我赞同与不赞同又有什么用?我不是沈氏的宗亲,也不是天下人的口舌,我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渺小如萤火,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是刀枪利刃,你会被他们刮的遍体鳞伤。”

“我不怕,你妹妹我是金刚不坏之身,什么刀枪斧钺,能奈我何?”

沈珉玥见沈玉耀笑的一如既往,甚至还因为心情舒畅,笑的都更真诚了,内心复杂,“难为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我不笑一笑,难不成还要为我们的皇叔哭一哭吗?倒也不是不行,我还能哭的很大声。”如果她的敌人都死了,她绝对哭的特别大声。

轰轰烈烈的给他们送葬!

可惜敬王刚倒下,为了皇帝的心脏着想,也为了不让皇帝觉得她太过咄咄逼人,她暂时不能再去动沈清瑾。

不过无所谓,敬王的事情一定能牵扯到沈清瑾身上,皇帝心中跟明镜似的,谁犯了错,谁没有犯错,他心里最清楚了。

皇帝有时候会恨自己什么都知道。

都道难得糊涂,他怎么就不能糊涂一次呢?偏偏他想糊涂的放过自己的亲弟弟,却被大臣和女儿,接二连三的阻拦。

“陛下!身为君王,不可明察秋毫不见舆薪!敬王之事并非小事,怎能就这样轻轻放过。”

石炳生还在说,他说皇帝眼神锐利的可以看见鸟儿的羽毛,却看不见一车柴火,精明之人只看得到小处看不见大处,那就是装傻,故意不看!

身为君主,这种愚蠢之举要不得啊!

“朕真是不知道,刑部尚书何时入了都察院,做了那御史大夫!”皇帝被人戳中心思,恼羞成怒,指着石炳生的鼻子痛骂道:“你越俎代庖,是想要反了天了!”

石炳生跪地,高呼冤枉,“陛下,臣是一心为民,不忍我大庄子民再受离散之苦,切肤之痛,不忍大庄子民再徒呼天哉啊!”

徒呼天哉,只能徒劳的呼喊老天爷,却没有任何办法。

皇帝被说的心中一痛,他当然也心疼治下子民。

“唉,朕手两面为肉,挖肉之苦,爱卿说如何选?”

“敬王如陛下身上的毒疮,不挖去便会烂一片!挖肉之苦是短痛!陛下忍一时之痛,可解百岁之忧!”

石炳生说的对,皇帝一开始就知道他说的对,但皇帝就是不松口。

余柳此刻进来,行礼道:“陛下,玉阳公主回宫了。”

“玉阳回来了?”皇帝心中咯噔一下。

石炳生则大喜,这个时候回来,必定已经是成事了!

“陛下,公主回来,臣便先离宫了。”

“哼,你走什么?不就是玉阳让你来的吗,你留下来听听,听听今晚,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否如你所愿。”

皇帝哼了一声,扶着桌子走到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去的瞬间,幽幽一叹。

沈玉耀很快就进来了,她直接跪地而拜,高呼,“父皇,皇叔他犯下滔天大罪,羞愧难当,举刀自戕了!”

如果不看真相,只看沈氏皇族对外公布的死讯,人们一定会觉得沈氏皇族都是一群骨子里很有道德感的人。

什么坏事都干不了,前有太子罪行败露自戕身亡,后又有敬王阴谋被揭露,自戕而亡。

真的是整整齐齐。

沈玉耀觉得她和皇帝是最合得来的,掩盖的借口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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