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以珩今天谈恋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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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结束了和刘总的饭局后,严以珩又在北京待了几天,赶在国庆前的最后两天回了阳城。

这趟北京之旅,收获颇丰。

除了刘总给他介绍的那位老领导之外,严以珩还听说了另一个项目。

就在阳城邻省的某个城市,有个知名的保险企业打算布局一个养老社区,正在招运营机构。

严以珩立刻给苏筱打电话:“你赶紧找人了解一下!快快快!”

苏筱立刻就去了。

这一打听,还真打听出来点东西。

“预算这个数。”苏筱比了个2。

“……”严以珩犹豫着说,“两千万?”

“……”苏筱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两个亿!建设成本!两个亿!施工标段刚发了招标公告!”

“哦哦哦。”严以珩摸摸鼻子,又道,“建设成本两个亿……那运营收入,每年怎么也得有个……”

他比了个5。

苏筱眨眨眼睛:“50万?”

戴盈盈受不了了,把手里记资料的本子啪地一合,在那两人头顶各拍了一巴掌:“别卖萌了我的两位祖宗!500万!赶紧的,快去实地给我考察!”

严以珩已经听不进去这些了。他两个眼睛都在冒星星,已经沉浸在了对腐朽的金钱的幻想中不能自拔。

“两个亿的投资哎——”被戴盈盈拖走时他还在碎碎念着,“这我们要是能插一脚,那、那……”

幻想归幻想,该做的准备还是一个都不能少。

拜访这家客户,立刻就安排上了日程。

前脚丢了一个大客户,后脚立刻又来了一单大生意。严以珩积极准备着,几乎快要把谈吉祥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成年人的世界……大概也就是这样。前一天再伤心痛苦,第二天日子还是要照常过。

不过,这段时间里,严以珩的烦恼可不止这一件事情。

另一件还是……陶乃姗。

从北京出差回来后,严以珩立刻把这老两口接到了自己租的房子里住着,敦促着陶乃姗快点去做检查。

逃避了这么久,现在被儿子关到眼皮子底下看管着,陶乃姗无奈,来阳城的第二天就被严舟押去了医院。

至于检查结果……几人心里都有数。

很轻微的脑血栓,不严重,一小块儿。

医生的说法是不严重,但要格外注意,特别是陶乃姗还有家族性的高血压史,需要格外关注。

顺便还教育了她一番,又不舒服就得及时检查,不能拖着。如果真是急性脑梗,拖了这么久,早就严重了。

回家后给严以珩复述看病的经历时,陶乃姗还特意略去了这一段“教育”。

“都跟你说了不严重,不严重,你说得怪吓人的。”陶乃姗还反过来说他,“没病也让你吓出病。”

严以珩不理她,看向严舟,问道:“医生是这么说的?”

“症状是这么回事。”严舟点了点头,道,“就是教育她来着,有病不能拖。”

陶乃姗不说话了。

晚饭后,严以珩去刷碗。

水流声哗啦啦的,掩盖住了他的轻声叹息。

他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的。

这次陶乃姗的突然生病,真的让他想了很多。

从前觉得父母都是比自己更坚强的人,什么都难不倒他们。当年欠韩老爷子那么多钱,他们不仅都还上了,还能挤出钱供自己上学、考研,甚至几年之后,又存下了一笔不少的存款。

那段时间家里的经济那么紧张,可在严以珩的印象里,他们一家三口依然融洽快乐。

除了缺钱,一切都好。

但是……父母也会老的。

会生病,会不舒服,会……害怕看病。

要不是这次的事,严以珩还真不知道陶乃姗对于去医院看病这件事居然这样抵触。

他就在阳城,和父母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小时的动车,劝陶乃姗去医院尚且这样困难。如果以后他真的去了北京……那可真是没人管得了她了。

现在,关于去北京这件事,对严以珩来说,已经不再是非做不可的事了。

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想要做更广阔的海洋里的一条小鱼,也不只有这一个办法。

就像是最近打算争取的这个项目,虽然不在北京,但一样是好项目。

严以珩想的是,公司的业务还是要往北京发展,只是他人不一定非要过去。

活了快三十年,严以珩终于……开始恋家了。

从小一直生活在幸福的家庭中,所遇到的最大困难不过是……父亲被骗了钱。

直到现在,严以珩才忽然想明白,光是这一件事,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父母健康,恩爱,也对他疼爱有加。这已经是难得的幸事了。

往后的日子里,工作、赚钱,其他的事情,都要排在这之后。

不过……

严以珩抿着嘴笑笑。

在幸福的家庭之中,大概还需要一个人。

一个……能让他安心依靠的爱人。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严以珩手机响了。

他关了水龙头,随意擦干了手指,接起了电话。

……这个巧合很难形容。

来电人是许医生。

严以珩的嘴巴悄悄鼓起来,露出自己都没发现的、害羞一样的小表情。

“……”严以珩说话之前先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许医生倒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提醒他天气转凉,记得加衣:“我们科室好几个人都病倒了,每天一进医院就感觉进入了巨大的、密封的病毒和细菌培养仓。”

严以珩笑笑,道:“一转眼,又到秋天啦。”

许医生直哼哼:“啊对,又到了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了。给你分享个乐子——”

许医生换了个地方,鬼鬼祟祟地说:“我们科室有个主任医师,今天他带的研究生手一滑,给他放了200个号,现在还在看呢。”

严以珩听着都觉得恐怖:“这也太惨了吧,今天能看完吗?”

“不知道。”许医生无奈道,“我们医院是大学的附属医院,你知道吧?之前戴老师还问我要不要挂个教授,带带研究生,今天这事儿一出,我看还是算了。”

许医生抱怨起来没完没了:“受不了了,学医害我一生。”

严以珩听得直笑:“想想你的工资!”

这倒不是开玩笑。

没有项目分红的时候,严以珩给自己定的基础工资还真没有许医生高。

许医生又叹了一口气:“唉!每年年底都想辞职。也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去别的科室支援。”

快到年底了,医院工作确实忙,抱怨是真的抱怨,但……除了抱怨之外,还有一方面原因。

许医生平时话可没那么多。平时这人板个脸,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每句话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主打一个惜字如金。

今天完全是……

太久没见了,有点想领导。

严以珩父母往阳城这一待,直接把俩人约会的地方给占了。

许医生没地方去了。

再加上……虽然严以珩父母似乎已经对儿子的取向心知肚明了,但到底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严以珩也没办法正大光明地出去约会——不然怎么解释?

十一之前腻歪了那么长时间,忽然之间素下来了,许医生真是全身难受,恨不得每天讲电话讲上18个小时。

严以珩……也知道,也明白。他不拆穿,也有点纵着许医生的意思。

既然有想法要定下来,那……总少不了互相了解的过程。

这通电话讲了很久,内容都是一些琐事,但严以珩听得也开心。

说的时候没觉得,放下电话时才发现,这通电话居然说了快一个半小时。

他碰碰手机背面,都发烫了。

严以珩眨眨眼睛,觉得这样不太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讲起电话来还想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呢。

他搓搓脸,出去倒水。

这一进客厅,正正对上陶乃姗探询的眼神。

“……”严以珩脚步一顿,“妈?我以为你下楼了。”

陶乃姗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在儿子这里住着,这习惯也没落下。

“还没去,正要下楼。”

女人拢着耳边的头发,明明那几缕头发好好地别在脑后,可她仍忍不住拢了又拢,神经质一般地摸着那里。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

严以珩心中清楚这尴尬从何而来,却又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在应该坦白、能够坦白的时机,偏偏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他低下头,匆匆说:“哦,行,那你早点去,不然天都黑了。我……我去洗澡休息了啊,你也早点睡。”

“嗳。”陶乃姗应了一句,又立刻问道,“你、你还工作啊?”

很有些生硬的问题。

严以珩硬着头皮答道:“啊……嗯。”

“也别太辛苦了,钱哪里赚得完呢?够用就行了。”陶乃姗说。

这时,严舟从次卧走了出来。

他出来吃水果,一拉开门见这母子俩都表情尴尬,一时之间也愣住了。

“这是……干什么呢?”

陶乃姗又举起手想要拢头发。

都碰到耳边了,却又立刻放了下来。

她转过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几秒钟后,她沉默着叹了口气,低声道:“还在忙……之前去北京的那个事情吗?”

严以珩心中警铃大作。

然而,陶乃姗也并不真的想要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又说:“去了那么久,又是……跟谁去的呢?好像一直没听你说过。”

逃避了许久的问题,如今真的被掀开放在眼前了,想要面对,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严以珩甚至觉得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看向母亲,仍然没有开口回答,只是表情无奈。

陶乃姗见状,脸上忧愁更深。她再次叹气,低声道:“……是男的还是女的,总得……让我心里有个数啊……”

严以珩忽然就无法直视她的眼睛了。

他低下头,脚上换了个方向,往后退了半步。

心脏砰砰作响,想要坦白的勇气却比往常任何一次都多。

他捏紧自己的手指,轻声说:“妈,爸,我……我这辈子,是结不了婚了。”

严舟本来坐在沙发上剥柚子,听到这话后,手里的大半个柚子没拿住,掉了。

柚子瓤摔在地上,红色的果粒儿掉了一地。

他麻木地低头捡起几粒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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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偌大一个客厅里,一家三口全都沉默不语。

陶乃姗和严舟分别坐在沙发两侧,一人手里捏着一个装着温水的杯子,一人正在机械地往嘴里送着掰下的柚子粒儿。

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安静躺着刚才掉到地上的一小瓣柚子瓤。

三人都沉默着的这几分钟里,严以珩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他的脑袋里闪过了很多想法。

他想说,例如说,他想坦荡地活着,不想也不愿在这些事情上有所隐瞒。例如即便不能结婚,他也会选择固定的伴侣——眼下,这个人选几乎已经快要确定了。

他甚至想起了曾经听许医生提过的真实事件——他们科室的那个混蛋医生。

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父母,他们坐在沙发上,拘谨得像两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他们低着头,一直安静着。

他们心里早就知晓了这样的结果,或许也曾抱有侥幸心理,或许……也想过就这么认了。

但不管他们的内心究竟怎样看待这件事,表现出来的只像是……他们做错了事。

严以珩的心里忽然涌上一种难言的情绪。

真的有谁做错事了吗?

是他做错了吗?

这些年的几段感情都是你情我愿,分开也是因为不得已。

他没有招惹过不能碰的人,自认对待感情也算专一认真。

是父母做错了吗?

他们早就知道这些,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询问,好不容易真的开了口,最后又只剩无言的沉默。

为什么会这样呢?严以珩无法回答。

熬过了这难捱的几分钟后,陶乃姗忽然起身。

她把手里一直捧着的杯子放回面前的茶几上,慌慌张张地就要往门口走。

“太晚了,该下楼散步了。”她紧张地说,“不然……天都黑了。”

她急匆匆就要离去,临走前还不忘了叫上老伴:“愣着干什么?”

她太着急了,好像再在这里多待一秒,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匆忙间,她的上衣下摆拂过了茶几。

方才盛满温水的茶杯就被她随手放在桌边,被衣角这么一带,从桌上滚了下来。

水是满的,好在温度并不高,陶乃姗躲得及时,只有裤腿溅上了一小片水。

而地上,摊着一片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玻璃摔在地上引起的刺耳声音,竟成为这几分钟以来,屋子里唯一的声响。

严以珩愣了一下,赶紧过去看看母亲有没有被热水烫到,确认没事后才慢吞吞走到卫生间取了拖把,慢慢擦着地上的水渍。

碎玻璃,已经被严舟扫净了。

那一晚,他们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夜深了,严以珩辗转反侧,始终没有半分睡意。

他给许医生发消息,说:【今天晚上……】

许医生回:【嗯?坦白了?】

严以珩失笑。

也不知道许医生是怎么通过这四个字看出来的。

他躲进被子里,盖住了脑袋,声音闷闷地说:“反正,我猜他们也早就知道了,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总要面对。”

“吵架了?”许医生又问。

严以珩在发送语音的界面久久停顿了。

聊天软件将他的沉默完全记录下来,那短短几秒没有声音的时间里,尽是他的纠结和不安。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没吵。”

他的父母也是跟他一样的温和性子。在这场“坦白”里,他们表达难以接受的方式,也不过是无意间摔碎了一个杯子,和不小心掉落在瓷砖上的水果。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许医生打了一个电话过来,然而严以珩接起后,手机那边也只有长久的无言。

如果真的大吵一架,反而还好。

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能借着争吵时的愤怒情绪发泄出来。

最怕的反而是……谁都不说。

许医生这个性格,也实在说不出安慰人的柔软话语,只有和往常相比稍显粗重的呼吸透露着他的焦急。

这点焦急,又反过来逗笑了严以珩。

严以珩打了个哈欠,说:“算了,不想这些了,先睡觉,天塌下来也是明天的事,今天太晚了——”

他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地说:“领导要休息了。”

虽然语音通话中看不到许医生的脸,但严以珩依然能感觉到电话那边的人陡然放松了。

他甚至……能够想象到许医生柔软下来的神情。

挂断电话前,许医生低声祝福到:“最近降温,及时增减衣物,小心感冒。”

严以珩哼哼:“我爸都不会说这种话。好老气哦,许医生。”

许医生也不恼,只说:“我们科室好几个医生都感冒了,每天咳嗽着看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呼吸内科的。”

又聊了几句天气的话题后,才挂断了电话。

严以珩翻身下床,真的去找了几件厚实一点的长袖衬衫。

重新回到床上准备入睡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点极轻微的动静。

是次卧开门的声音,大约是陶乃姗或严舟谁去了卫生间。

严以珩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那点睡意,又消失了。

他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人从卫生间出来,不安之余,心里又多了几分焦急。

几秒钟之后,卫生间的门终于开了。

严以珩都要起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了,听到那吱呀声响后,心才终于定了下来。

然而,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严舟的叹息。

那声音很低很低,但,大约因为夜晚过于安静,那么浅的一身叹息,也还是传进了严以珩的心里。

严以珩愣在床边。

门外,严舟也并没有立刻回房。

没有开门的声音,没有脚步的声音,他好像也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一般,默默地发着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严以珩才又听到房门拉开又关上的声音。

那之后,这间小居室终于彻底恢复了寂静。

严以珩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天色泛亮,才沉沉睡去。

梦里,耳边似乎还有父亲的那声叹息。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惊奇地发现……

还真感冒了。

严以珩哭笑不得。

前几年的时候爱美,衣服总也不肯多穿几件,换季时确实容易感冒。

这两年……更怕冷了,也终于知道保暖比形象更重要,感冒的次数反而少了。

他吸吸鼻子,带着一点小鼻音,给许医生发了一条消息。

“许遂,借您吉言,真感冒了。”

许医生立刻回了一个跪地道歉的小人表情:【领导,我错了。】

严以珩眯着眼睛,笑着回了一个[敲打/]。

之后这段日子,过得挺平静的。

公司这边在准备标书。

严以珩和苏筱去拜访过几次这位客户,都吃了闭门羹。

这客户挺正直,什么关系都不认,只认硬实力。

对严以珩他们来说,这倒是个好消息。

两人赶回阳城,一字一句地抠着标书的内容。

父母那边……也暂时没有什么新变化。

那夫妻俩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同他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谁也没有再提起那天傍晚的事情,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自然也不再,催着严以珩早点谈恋爱结婚。

后来有一次,严以珩打着电话的时候不小心被陶乃姗听到了。

也不是故意的,他没有反锁房门的习惯,电话聊得太入神,就没听到陶乃姗的敲门声。

她进来送水果,隐约听到儿子在房间内说了一句什么,便以为是让她进来的意思。

谁知这一推门,正听见严以珩讲电话的声音。

这话……很正经,绝对没有什么歪门意思。

严以珩只是说了一句,少管我,一边儿去。

很正常很正常的一句话。

只是这话里的语气……带着的小钩子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严以珩当下就愣住了,匆匆说了一句“挂了,回头说”,便挂断了电话。

陶乃姗笑了笑,放下水果,走了。

之后,一家三口依然平静如初。

严以珩惴惴不安了好几天,发现父母仍然没有责怪或不满的意思,心里端着的那点不安也渐渐放下了。

从前严以珩觉得冷处理不是个办法,但现在看来,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许医生劝道:“总得给他们点时间。说不定几年过去,慢慢就能接受了。”

说着,还拿自己举了例子:“前两年他们刚发现我的时候,也闹,现在不是也接受了——都默许我带小男生回家过夜了。”

严以珩面无表情地用胳膊肘怼他的肚子:“29岁的小男生?”

“28,28,”许医生故意抓错重点,“不是翻过年来才过生日吗?”

严以珩瞪他。

后来啊,严以珩慢慢也就……不刻意避着他们了。

当然,也绝不会当着他们的面说太过分的话,只是普通的那些聊聊工作、聊聊生活的话题,也不再躲在房间里说了。

他跟许医生说:“也许有一天……他们真能接受我……”

他看看许医生,继续道:“带个老男人回家。”

许医生无语凝噎:“谁是老男人?”

严以珩挑眉。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小。”

又指指许医生:“老。”

许医生:“……”

他装没听到,又过去搂他的腰,熟练地转移着话题:“说起来,这都年底了,你生日快到了啊?怎么过?”

“现在刚10月,还半年呢。”

“年底你也忙,我也忙,”许医生道,“半年时间,一晃眼儿就过了。”

这话真

是没错。

年底这段时间,严以珩确实忙。

年底交了一大波楼盘,物管公司那边好多个新业务要开启。

之前刘总的那位老领导,严以珩也联系上了,策规方案马上也要出。

再加上之前阳城周边的康养项目,标书的制作也进入了最后阶段——翻过年来就要开标了。

电影博物馆的事情,也准备签合同了。

忙忙碌碌过了小两个月,一眨眼,已经是年底了。

工作顺利,父母那边也……暂时一切都好。

要说唯一不太顺利,就是严以珩这个感冒一直没好利索。

咳嗽有些严重,一说话就想咳。

去许医生的医院看了好几次,该拍的片子、该做的检查都做了,结果一切正常,就是一直没好。

后来还去许医生母亲的中医诊所看了病——当然,肯定避开了许医生的妈妈——前后喝了一个月的中药,终于有了效果。

这期间,还被许医生逼着去做了一次胃镜,把食管炎的小毛病也治好了。

12月中旬的某天,严以珩难得早早回了家。

路上他给许医生打了一个电话,感慨道:“还好还好,这病没拖到新年。”

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严以珩这个拖了一个多月的感冒在旧的一年结束前痊愈了,陶乃姗反而……进了医院。

下楼时没踩稳,骨折了。

先前检查时开的药吃完了之后,陶乃姗不想去复查,也不想再吃药,自己悄咪咪就把药停了。

这药停了两天,下楼时她忽然觉得手掌一麻——

没抓住扶手,摔了。

当时严以珩正在打印店——这个项目太重要了,连标书打印装订他都要亲自看着才肯放心。

接到严舟电话的时候,他脑袋空白了一下,没听清:“……什么?谁、谁骨折了?”

严舟又着急又揪心:“你妈!我们就在去医院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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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人在突然遭遇变故的时候,往往是很难一下子反应过来的。

严以珩愣愣地挂断了电话,脑袋还没转过弯儿来。

戴盈盈也在旁边,跟着他一起对标书进行最后的检查,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联想到刚刚听到了的话语,戳戳他的手臂,问:“谁骨折了?”

“……”严以珩只觉得脑袋一片眩晕,脚下踉跄几步,终于反应过来,“你盯着,我得去趟医院!”

严以珩大脑一片空白,坐进了车里才又想起,自己甚至还没有问是哪一家医院。

再次跟父亲取得联系时,严舟的声音稍微平静了一些:“我们马上到医院,你先回家,把她之前的病例和吃的药都找出来带着。”

他顾不上再多说几句,只草草交代说,是脚骨处骨折了。

他冷静地嘱咐道:“别着急,慢慢开车。我先带你妈去急诊。”

严以珩一路飞奔回家,路上没留神,不小心闯了一个红灯。

到了楼下,他连电梯都等不及,一路爬楼梯上了楼,好一通翻找。

剧烈地奔跑让他的心脏怦怦直跳,重新坐进车里时,只觉得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颊。

这处房子周围有一家三甲医院,只是道路不好走,时常堵车。

不过两公里的路,严以珩堵了快半个小时。

他又急又气,甚至想过把车丢下走路过去。

可他连停车都找不到地方——前后都堵死了。

他坐在车里干着急,后面不停响起的喇叭声让他更加烦躁。

还有……

刚才回家拿东西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陶乃姗的药已经吃完了。

药盒就丢在垃圾桶里,大概就是这两天停了药。

他在柜子里好一通翻找,这才找到之前取药时留存的底单和片子。

严以珩摸着口袋里的底单,心下一片茫然。

他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情绪,除了恐慌和担忧之外,还有……无法忽略的的愧疚。

陶乃姗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他明明是知道的。

之前去医院检查,医生开过药,还嘱咐吃完之后来复查,他也是清楚的。

两个月时间过去了,怎么就忘记了呢?

诚然,他工作忙碌,无暇顾家,但是……

严以珩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陶乃姗的工作也很忙,可是……她从未因为忙碌的工作而忽略对自己的照顾。

想到这里,愧疚几乎快要将严以珩淹没。

车流依然如钉住一般无法动弹,严以珩索性熄了火,疲惫地趴在了方向盘上。

他双眼泛酸,心里一团乱麻。

这时,许医生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他不知道陶乃姗在这个下午跌倒住进了医院,只像往常一样,有空了便习惯性地打来一个电话。

然而电话刚接起,严以珩只“喂”了一声,他就听出了不对劲。

“小珩,怎么了?”

许医生那边的声音骤然安静——还换了个地方讲电话。

“我妈……”严以珩的声音有点哑,“腿骨折了,去医院看病了。”

陶乃姗年纪不算大,但毕竟不年轻了。

骨折需要卧床养病,一养就要好几个月,老人受不了这个。

……老人最怕骨折。

许医生没说别的,只问了一句在哪个医院,说:“那我下了班去看看?估计你们今天没空去买饭,我来吧。”

严以珩心里疲惫至极,也再顾不上别的,哑着嗓子说了句“好”。

陶乃姗的情况不算严重,踝关节骨折,医生说问题不大,但还是建议手术治疗。

陶乃姗不愿意——照CT都能拖上一个月的人,让她住院做手术,简直难于上青天。

“听医生的,”严以珩耐心劝道,“既然医生都说了手术治疗效果更好,那就做手术。”

后来医生又问起了陶乃姗之前的病情,虽说这是骨科,可医生也见过不少因为别的疾病导致的突然摔到。

他要来了严以珩从家里带来的资料,道:“手术前肯定会组织神内医生会诊,没问题的话,我们尽快安排手术。”

严以珩道了谢,之后就去办理住院手续了。

住院,要做手术……

虽说医生已经反复解释了手术是为了更好的恢复,但……听到做手术这样的字眼,严以珩难免觉得揪心。

去办住院手续时,刚好在1楼大厅里看到了许医生——他没敢上楼,还是不敢就这样直接出现在严以珩父母面前。正常情况下也就算了,现在陶乃姗受伤住院,他在私下里帮帮忙就行了,贸贸然往老两口面前一站,那不是捣乱吗。

严以珩失魂落魄地走上前去,管不了旁边是否有人在看,脑袋立刻靠到了那人的肩膀上。

“刚刚见过医生,”他闷闷地说,“医生建议住院手术。”

许医生半搂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听医生的。这家医院骨科很好,你放心。”

他帮着严以珩办了手续,又说:“记得复查,脑血栓得重视,别拖得严重了。这次摔倒……”

他看严以珩脸色不好,也知道他心里着急,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轻声说:“阿姨还年轻,很快就能恢复的。放心吧。”

接着,他又给严以珩看了一眼自己的微信。

在来的路上,许医生把陶乃姗的片子发给自己医院骨科的一位医生看,那医生说的话跟刚刚那位医生差不多,还说,可以来他这里看看,加个号的事儿,连人情都算不上。

严以珩粗略地看了一眼,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手术安排得很快,但是时间不太巧,刚好是他们那个项目开标的那一天。

原本想着亲自过去现场开标的——这个项目预算这么高,不可能只报一轮价格,他们三个合伙人,肯定至少要有一个人在现场把控价格。

但现在陶乃姗马上要做手术,严以珩自然不可能再去开标。

他心里着急,又无可奈何——他就这么一个人,又不能把他劈成两半儿。

“你别管,今天你就在医院好好守着。”苏筱已经在去开标现场的路上了,“我去,有什么事我来顶。”

“谢谢筱筱,”严以珩哑着嗓子说,“有事电话联系,随时沟通。”

不知是最近太疲惫,还是……太过操心,感冒刚好几天,嗓子又开始疼了。

严以珩的声音哑得太明显,苏筱听了一愣,说:“……你没事吧?”

“没事。”说着,严以珩又清了一下嗓子,“有点低烧,不碍事。”

今天早上一觉睡醒,严以珩就觉得身体不太对劲。www.youxs.org,就匆匆赶来了医院,现在才后知后觉,可能有点发烧。

这两天他实在是……太累了。

工作的事情放不下,母亲的事情也放不下。

他是习惯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的,能自己解决的事情,他不愿意麻烦别人。

从前也就算了,现在……

这次投标的事情,他几乎全程没落下一丁点,这两天在医院陪护,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再仔细检查——这个项目太重要了,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母亲这边就更不用说了,住院到手术的这几天他每晚都在,白天有空也过来。几天下来,跟病房里的其他病患都混了个脸熟。

“你——唉,算了,说了你也不听。”苏筱没多废话,“先挂了,你歇着吧。有事我再找你。”

严以珩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挺混乱的一天,严以珩过得焦头烂额。

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严以珩的手机响了。

苏筱打了个电话。

严以珩没立刻接。他按了静音,想着签个字的时间而已,马上就能接到。

结果苏筱没等到这签字的两秒钟就挂断了,想来是猜到严以珩在忙,不想过多打扰。

但他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必定是为了第二轮、甚至第三轮的报价,要跟他商量。严以珩想到这里,心里又着急,签好字后赶快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结果苏筱又正在通话中——也不难理解,肯定是联系不到严以珩,扭头去找戴盈盈了。

很正常的处理方式,可……发生在这个时候,只会让严以珩心急如焚。

这时,许医生从楼梯口走过来——他今天不用出诊,难得请下了半天假,也不敢明目张胆出现在严舟面前,只敢趁着老头下楼买午饭的工夫露个脸,抱抱严以珩。

“怎么感觉烧得严重了?”许医生摸摸他的头,道,“还好我带了退烧药,一会儿吃过午饭吃一片。”

他这一说,严以珩当真觉得难受起来。

眼眶有点肿胀,身上还在阵阵发冷。

他叹了口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许医生琢磨了几秒钟,道:“这样吧,等一会儿手术结束了,你就回去休息。如果你放心……我帮你在这儿看着?我也不进病房,就在外面等着。”

严以珩不愿意:“一会儿吃片退烧药就行,不碍事。”

许医生也不继续劝他——严以珩这个性格,本来就不可能回去休息。少说两句别烦他,比什么都强。

许医生左右看看,找了个空着的椅子让严以珩过来坐着,之后又去接了一个电话——先前他问过的那位安和医院的骨科医生,现在打电话来嘱咐了几句术后事项。

这些东西,陶乃姗的主治医生自然也会告知,但,大约是想着多个建议总归更好,许医生还是接了。

他冲严以珩挥挥手,示意他自己去接个电话,起身离开了。

也是在同一时候,苏筱的电话又一次打进来了。

果然是为了报价的事情。

苏筱说了个数,道:“报的是这个,在等报价分数。”

比他们的第一轮报价低了不少,严以珩皱皱眉:“其他家呢?都报得很低吗?”

“都报得低。”苏筱压低声音道,“谁都不想只做一梭子,都是冲着长久合作去的,第一次合作,低就低了。真能搭上这条线,以后想做康养,还愁没市场吗?”

康养,康养……

严以珩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两个字,心里再一次感觉到无比讽刺。

他在试图让公司打入这个领域,而他的母亲,他的亲人,就在一墙之隔的手术室内。

他的公司想要做的东西,他的母亲都还没有享受到。

严以珩闭着眼睛弯下腰,把脸扣在了掌心中。

几步之外,正在接电话的许医生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的眉毛轻轻皱着,记下了那位医生同事说的话后,匆忙道:“好的先这样,有事我再请教你。”

便要挂断电话。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紧接着,许医生的身体被那脚步声的主人轻轻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借过。”

那人行色匆匆,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脚上的动作丝毫没停。

他穿着一件灰黑色的风衣,很挺拔,身后还拖着一个小的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滚动着,发出不小的噪音。

许医生皱着眉,脸上有了些不耐烦。

他强忍着没有发作,不再理会这人,只朝着严以珩的方向走去。

谁知,刚才那人走出楼梯间后左右看看,径直朝着……严以珩的方向走去。

“小珩!”

那人扬声叫着他的名字,行李箱就这么丢在身后。

他小跑着来到严以珩面前站定——

被叫到名字的人从掌心里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那样熟悉。

严以珩愣了很久,迟疑着不敢认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比印象中……黑了不少,人更挺拔了,下颌的轮廓也更加清晰鲜明。

他褪去了一身的少年气,取而代之的,是成年男人独有的稳重魅力。

他在严以珩的视线中弯下身体,用两手撑着膝盖,满脸焦急。

“小珩,手术结束了吗?你脸色好差,身体不舒服吗?”

说着,他伸手碰了碰严以珩的额头,惊讶道:“小珩,你发烧啊!”

太久没见的人,连模样都变得有些陌生,只是身体好像还留着被他碰触过的记忆。

他微凉的手心抚在严以珩发烫的脸颊边,适时缓解着发烧带来的高热。

不远处,许医生绷着嘴角,深吸了一口气后朝他们走来。

严以珩依然有些发愣。他眨了眨眼睛,慢慢问道:“你怎么来了——”

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

他动作缓慢地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后又一次愣住了。

他把手机举到脸旁,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怎么了,滕酩?”

几步之外,许医生停下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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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以珩,听我说,你先别着急。”滕酩的声音不疾不徐,“安安以前有个病友,是……骨瘤引发的脑转移瘤,那个孩子的医生是位很有名的骨科专家,我刚刚把他的联系方式发到你的微信上了。我也跟他打过招呼了,如果你需要,可以联系他。”

严以珩应了一声,低声道:“谢谢你,滕酩。我妈……不是太严重,谢谢你的关心。”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道:“你和安安,最近还好吗?”

滕酩笑了:“都好,都好,放心吧。”

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也一直很认真地遵守着,今天难得主动打了个电话,除了表达关心之外,也牢牢践行着自己说过的话,不再缠着严以珩。

简单地寒暄过后,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自动回到了待机页面,严以珩点开聊天框,看到了滕酩发来的名片,回复了一句“谢谢”。

收起手机后,严以珩抬起头,视线再次落在面前那人的脸上。

“你怎么回来了……”他喃喃问道,“鹿溪?”

鹿溪稍稍移开视线,含糊地回答了一句:“听说……阿姨在住院,我有点担心你,就说回来看看。”

等待区的椅子上到处都是人,鹿溪也不好做些什么,便站在一旁,低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在手术,手术之后观察几天,没问题就能出院了。”

“嗯,那就行。”鹿溪干脆在严以珩面前蹲下,低声道,“小珩,不要太担心,你的脸色真的好差。最近是不是一直没有好好休息?”

说着话的时候,严舟拎着几个盒饭回来了。

他看到鹿溪也是一愣:“哎,你是——”

“……”鹿溪露出点笑容,介绍道,“我是鹿溪,严伯伯,之前……好几年前的时候,有一年春节我来……找过小珩。您还记得我吗?”

他这一说,严舟想起来了:“哦,哦,是有这么回事。”

严舟的表情……很难形容,客气里透着一丝尴尬。

但这点尴尬,很快又被别的情绪冲散了——盒饭不够。

之前不知道鹿溪会过来,严舟只买了三份,不够分。

他为难地看看,拿出两份给了严以珩和鹿溪,自己则拿着最后那一盒,去了楼梯间的方向。

——拿去给了许医生。

严以珩的视线跟着父亲一起过去,只见许医生摆了摆手,说了一句什么,严舟便又拎着那盒饭,重新回来了。

临走前,许医生还递给他一瓶水,和放在口袋里的药盒。

“他说他自己叫个外卖,”严舟把水递给了严以珩,“让我先吃。给——多喝水,吃完饭吃一片退烧药。”

严以珩点了点头,接过了。

鹿溪的视线跟着严舟离开又返回,这才注意到,就在几步之外,一直安静站着一个人。

他回头过去看,刚好和那人对上了视线。

鹿溪跟他对视了两秒,默默转过了身。

手里的盒饭,忽然之间烫得烧手。

严舟已经躲去了别的地方——严以珩要把座位让给他,他没同意,推说自己去找个别的地方,离开了。

他找了个地方,蹲在地上吃着自己手里的那一份盒饭,时不时抬头朝儿子那边看去,神色复杂。

严以珩顾不得这些,全身心都在担心手术室里的母亲,自己又生病没胃口,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陶乃姗的手术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两个小时后就被推出来了。

严以珩立刻迎上去,认真听医生说了许久,才稍稍放下心来。

手术的过程很顺利,再在医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安排出院了。

严以珩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下。

精神上终于放松了,身体上的不适反倒更加明显。

送陶乃姗回病房休息的途中,严以珩好几次觉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他蹲在地上,收拾着陶乃姗床头柜子里的东西,再站起身时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多亏了鹿溪从后面扶了一把,这才没摔倒。

严舟看不下去了,说:“小珩,你回去休息吧。”

陶乃姗也说:“就是,别在这儿硬抗了,你爸在这儿就行了。”

说这话时,视线一直僵硬地避开了鹿溪。

这会儿麻醉的劲儿基本过去了,陶乃姗腿疼得厉害,也不想多说话,这个举动……也还算正常。

不过,正常不正常的,严以珩都已经无心再关注了。他甩甩头,还想说些什么,又被严舟制止了。

“听话。”父亲说。

最终还是拗不过,严以珩被父母和鹿溪一起劝回去了。

鹿溪也不好在这里多待,便提出送他回去。

刚离开病房,又碰见了办完手续赶过来的许医生。

“回去?”许医生的视线在鹿溪身上转了一圈,问道,“会开车吗?”

“……”鹿溪点了点头。

“那你开车送他回去。”许医生说了个地点,“2栋601,密码你问他。”

说罢,他又冲严以珩挥了挥手里的单子:“手续还没办完,我去弄——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病人总是抱怨了,这办手续的过程确实太复杂了……”

严以珩勉强笑笑,没说话。

他实在是……太难受了。

许医生也不再多说,让开路让那两人离开。

严以珩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许医生不知道的是……

鹿溪拽着严以珩的衣袖坐进电梯时,也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之后,另外那只塞在口袋里的手指,悄悄捏紧了。

他扭头看看严以珩,把他的袖子攥得更紧。

严以珩刚上车就睡着了。

呼吸声很重,睡得却并不怎么踏实。

开车的间隙鹿溪时不时从镜子里看一眼,看严以珩紧紧皱起的眉心,和因为生病而泛着潮红的脸颊。

等待红灯的时候,他悄悄伸出手,用指腹碰了碰严以珩的手背。

按照导航路线来到严以珩现在的住处时,那人已经睡熟了。

饭后吃的那片退烧药终于发挥了效果,严以珩的呼吸不再那样粗重,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也淡去了一些。

鹿溪犹豫了一下,没叫醒他,自己下了车到副驾驶那一旁,小心把人抱了出来。

碰到严以珩的衣服后鹿溪才发现,这人不知出了多少汗,里面穿的那件薄薄的针织衫都被汗水打湿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卫生间洗了一把毛巾,脱下了严以珩湿透的衣服,又小心帮他擦干净身体,换上了睡衣。

整个过程里,严以珩倒是很老实——是真的睡熟了。

鹿溪眼观鼻鼻观心,不该看的地方一点没看,不该碰的地方也一点都没碰。

……只在给严以珩扣扣子的时候,不小心划过了他的锁骨。

收拾好这些后,鹿溪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鹿溪并不熟悉这个住处,却也能从这里看出严以珩生活的痕迹——那人还保留着一些生活上的小习惯。

东西的摆放地点、摆放方式,都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鹿溪简单地看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主卧的房门上。

房门关着,鹿溪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他还记得刚才房间里看到的东西。

严以珩的卧室里放了一个小书桌,大约是平时办公时会用。

书桌上面摆着……自己几年之前送出去的礼物。

保管得很好,没有落灰,也没有磕碰,连那两个黏土小人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鹿溪用手撑着脑袋,心里的情绪很复杂。

严以珩留着他送的东西,也并不代表什么——分开这么多年了,要说真的盼着还能……重归于好,也并不现实。

鹿溪知道,鹿溪明白。

只是,当他意识到严以珩真的已经彻底放下过去、面对新的感情时,他依然觉得……

心里钝钝地疼。

严以珩早就应该去寻找另一份幸福了,他……那么好。

留在原地的,不应该是他。

留在原地走不出来的,有一个人就够了。

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到听到房门的指纹锁咔哒一声开了锁,才坐直了身体。

不仅坐直了,还非常紧张——鹿溪以为严以珩的父亲回来了。

来人却并不是严舟,而是……

在医院的那个人。

鹿溪明显愣住了——意外这人出现,也意外他……竟然连房子的密码都知道。

很快他又低头苦笑,也是,他是应该知道的。

在医院里……那人避着严以珩的父母,可话语和动作,都无法掩饰和严以珩的亲密。

特别是那句……“密码你问他”。

初听好像是很普通的一句话,稍微琢磨一下就能品出这里面的意思。

密码我知道,但这是严以珩的家,你得自己问他。

和鹿溪相比,门外那人倒安全没有惊讶。

他开口做了自我介绍:“许遂。”

鹿溪没起身,只点了个头,淡淡道:“鹿溪。”

两人淡然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各自移开视线。

鹿溪继续坐在沙发上发着呆,许医生则……去找了一双新拖鞋。

先前,严舟和陶乃姗也住在这里。鹿溪进门的时候,门口摆放着三双拖鞋。

严以珩穿走了一双,鹿溪穿走了一双。

剩下那双,是女士的大小,许医生自然没法用。

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习惯性地脱掉了鞋子后,动作忽然顿住了。

鹿溪从余光里瞥见了这个小停顿,反应了过来,正打算起身帮助时——

只见这位姓许的先生已经打开了中间的鞋柜,熟练地取出了一双棉拖。

不是全新的样式,外面的绒毛和鞋底都有点塌。

大约是去年买的款,洗干净后便收了起来,一年过去了,已经变成了旧拖鞋。

那人把拖鞋放到地上,换好后径直走向了厨房。

他路过鹿溪面前,一句话都没说,连一个视线都没投过来。

熟练得像是这个家的第二个主人。

午饭后吃的那颗布洛芬实在太有用了,严以珩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期间还是醒了几次,没有睡得太踏实。

他知道自己是被鹿溪抱进来的,也知道鹿溪小心翼翼给自己换了衣服。

只是那时实在没有精神,便什么都没说,随鹿溪去了。

他刚从床上坐起来,房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鹿溪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哎,你醒了啊?”他看到严以珩坐在床上,挺惊喜地说,“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叫你呢!刚好,www.youxs.org。”

他把温度计塞进被子里捂捂暖,才递给严以珩,道:“你睡了很久了,还难受吗?是不是好一点了?”

严以珩伸出手摸着自己的额头,说:“好像退烧了。”

鹿溪拿下他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道:“小心着凉。”

严以珩抿着嘴笑笑,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刚下飞机,直接过来了。”鹿溪用被子重新盖住他的肩膀上,“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帮忙,就来了。”

卧室的门虚掩着,外面的动静也传了一点进来——有人正在厨房做饭。

严以珩想起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了门响,便扬扬下巴,问道:“谁来了?”

“我。”许医生扬声说道。

“……”严以珩无语道,“这都能听见啊。”

许医生道:“你说什么我都能听见。”

严以珩撇撇嘴,没再跟他斗嘴。

他看向鹿溪,道:“帮我拿一下衣服,不睡了。”

鹿溪起身,从他的衣柜里找出一套新的家居服,说:“嗯,起来吃点东西,晚上再吃一次药。”

取出衣服的时候,鹿溪发现……严以珩连摆放贴身衣物的习惯都没有变。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递过衣服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也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

他低声说:“……那位许先生,在做饭。”

作者有话说:

在小珩睡觉的时候互不搭理暗戳戳吃醋就可以了,不准舞到生病的小珩面前(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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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严以珩穿衣服的动作愣了一下——到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两个人的身份实在太尴尬了。

发烧有点烧糊涂了,现在意识到了这件事,严以珩有点哭笑不得。

一个是真切爱过的初恋,一个是极有可能共度余生的伴侣。

有点难搞。

好在……鹿溪是个体面人,许医生也是个体面人,他俩都不会说什么。

严以珩装作没这回事儿一样,穿好衣服下了床。

厨房里,许医生已经关了火,正在从电饭煲里盛粥。

没招呼严以珩,自然也不会理会鹿溪,自己一个人默默布置了一整桌菜。

照顾着严以珩的情况,饭菜都很清淡。

粥煮得软糯,里面放了切成小块的萝卜。

“其实我是很反对喝粥的,”许医生木着脸说,“但是也没别的了……本来想煮碗面条,冰箱里没找到。”

严以珩不挑:“就这样,我也没什么胃口。”

饭桌上,严以珩和许医生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两人都不是多么开朗的人,不说话也不觉得别扭。

只有鹿溪一人独自尴尬着。

从前还在一起的时候,本来也是他话多一些。严以珩没那么多话题主动开口,却也基本事事都有回应。

现在……

鹿溪低头扒了几口米饭,收起自己的那点尴尬,也没说话。

严以珩刚退烧,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菜就吃不下去了。

他没放筷子,只一粒一粒地夹着米往嘴里送。

之后他看向鹿溪,问道:“忘了问你。我妈住院,你怎么知道的?”

“……”鹿溪轻轻叹了一口气,“谈吉祥告诉我的。”

还没等严以珩回答,许医生那边先闹出一通叮叮当当的声响——筷子上的菜没夹住,掉了,他抽了一张纸去擦,又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勺。

严以珩乐了:“演杂技呢?”

许医生没说话。

严以珩也不管他,又看向鹿溪,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是他,猜到了。”

鹿溪瞥了一眼许医生,好像是在犹豫这话能不能当他的面说。

最后只含糊说了一句:“……他挺担心你的。”

严以珩应了一声,也没瞒着鹿溪,解释道:“谈吉祥……之前有点——小分歧。”

话到嘴边还是又转了一圈,严以珩把先前那些不愉快和矛盾,简单地形容成了“小分歧”。

不再抱怨不再诉苦,也不再发泄不满,这件事情,甚至……谈吉祥这个人,似乎都在严以珩这里彻底翻篇了。

鹿溪应该还是想问些什么,但看看严以珩的脸色,话还是咽了回去。

他开了个玩笑:“在我司发光发热那么多年,本人的年假天数终于提升到了——7天。”

之后又轻描淡写地带过自己的焦急:“刚好这周轮到我休年假,就说过来看看。”

他省略了接到谈吉祥信息时的惊慌,省略了请假的艰难,也省略了为了赶最早一趟航班,中间几次转机的曲折。

只是,他不说,严以珩多少也能猜到。

下了飞机连家都顾不上回,拖着行李箱就赶来了医院,带着一身风尘仆仆。

严以珩攥紧了筷子,抿着嘴,半晌之后低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让你折腾这么一遭。”

鹿溪倒显得毫不在意:“休假嘛,反正也没事做。”

他看着严以珩,眉眼间尽是轻松的笑意,好像只要能见到面前的这个人,再多辛苦也不重要。

他的视线在严以珩脸上落了一会儿,之后又很快移开——

从……中午在医院重逢后开始,鹿溪的言语和行动都十分克制。

再不舍也只会放在心里。

爱情会消失,但爱过的痕迹不会。

他们有过美好的记忆,再见面时还能友好地说上几句话。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沉默了几分钟后,鹿溪又说:“反正我还会待几天,如果这两天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严以珩没再拒绝,点头说“好”。

这时,他的视线移到餐桌另一旁默不作声的许医生身上,发现……

这人快把一桌的菜都吃光了!

“许遂,”严以珩瞳孔地震,“你晚上吃这么多,不觉得撑吗?”

许医生明显哽了一下。他抬起头,放下了筷子。

“……”严以珩无语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克制,也不是不让你吃饭。你吃饱了就……停,没吃饱就继续。”

他嘀嘀咕咕地说:“好像是我不让你吃饭了一样……”

也不怪他说,许医生这人做饭没谱。

大概是一个人生活太久了,他一做饭就做一大锅,恨不得下厨一次管一年。

严以珩可见识过太多次了。

“……”许医生深呼了一口气,“吃饱了,不吃了。”

戳一下动一下。严以珩心里好笑,又调侃道:“随便你,神经兮兮的。”

许医生又不说话了。

这一番调侃实在太过自然,自然到……让这桌上的另一个人坐立难安。

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足够让鹿溪如坐针毡。

他清了清嗓子,见另外两人已经都没有再继续吃下去的意思,便主动说道:“我来刷碗吧。”

之后便起身离开,留下那两人待在客厅里。

鹿溪把水龙头开得很大,大到……能够盖住那两人说话的声音。

客厅里,许医生正盯着严以珩吃药。

基本不烧了,就没再吃布洛芬,只喝了一点感冒药。

先前那点不痛快的情绪,好像都随着这通发烧消散了。

严以珩平静了不少,终于能够冷静下来安排陶乃姗出院后的休养了。

许医生摸摸他的额头,又试了一下温度,温声安慰道:“别着急,你也先好好休息。”

严以珩的头发软趴趴地搭在额前,又落进了许医生的掌心里。

他半倚在沙发上,伸手碰了碰许医生的手腕:“你也回去吧,明天还上班。”

“你呢?”许医生问,“休息两天?”

严以珩想说明天要去一趟公司,怎么也得问清楚开标的情况。但……

他也实在很累了,便摇了摇头,说:“我明天去医院吧,也得让我爸休息一下。”

“那明天下了班,我来陪你?”许医生想了一会儿,“找个不显眼的地方,你有事叫我就行。”

有人帮忙肯定是好的,只是……很难说这个时候让许医生过来帮忙,会不会反倒让陶乃姗心生不快。

只是,不知是不是生病时的小脆弱,在现在这个时刻,严以珩真的不想拒绝。

他反手抓住许医生的手指,点了点头。

许医生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临走前还是有点犹豫——

严以珩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说道:“他不会留宿的。”

不是不让他留宿,而是……鹿溪就不会开口要留下。

他既不会让严以珩为难,也不会提这种没有分寸的要求。

还是那句话,鹿溪……是一个体面的人。

其实,不只鹿溪,许医生又何尝不是体面人呢?

第一次看到鹿溪的简历时,许医生噼里啪啦把自己的履历倒了个干净,非要跟他比个高下不可。

第一次来严以珩的住处时,看见鹿溪送的礼物都要生闷气。

这些幼稚的往事,历历在目。

然而两人真的见到了面,却也并没有发生什么。

在严以珩陷入睡眠的这个下午,那两人只是默契地把对方当做空气一样不去理会。

唯一的、属于成年人的礼貌,大约就是许医生做饭时留了鹿溪的量,而鹿溪,则会在晚饭结束后主动去刷碗。

其他的,就没有了。

“不是这个意思。”许医生往回走了两步,又碰碰严以珩的脸,“‘没有情敌’?”

严以珩眨眨眼睛,点点头。

许医生轻轻地弹着他的脑门:“那不就完了。”

看鹿溪不爽是肯定的,可真要说有什么……争风吃醋的念头,那也是没有的。

严以珩的一句“没有情敌”,就足够安抚住许医生的心了。

又腻歪了一会儿,许医生告辞离开。

他前脚刚走,厨房的水声就停下了。

严以珩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冲厨房里的人说:“鹿溪,给我结一下这个月的水费。”

“……”鹿溪表情尴尬地从厨房走出来,抽了张纸巾擦擦手,“给你结双倍够不够?”

严以珩闷声笑了。

这个玩笑,彻底冲散了久别重逢后两人之间的那点不自在。

鹿溪擦干手坐到严以珩身边,惊奇道:“几年不见你这嘴越来越厉害了。”

严以珩没什么力气,歪歪扭扭坐在沙发上,用膝盖碰碰他的腿,开玩笑道:“在医院时,我都不敢认你——”

他睁开眼睛,夸张地说:“鹿溪,你也……晒得太黑了!”

鹿溪怪不好意思地捂了一把脸:“天天在外头跑,能不黑么。”

两个人随意地闲聊了几句后,鹿溪主动说起了住宿的事。

“我再坐一会儿,看你睡了再走。一会儿回家。”鹿溪感慨道,“也好几年没回去了。”

说到这个,严以珩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我前阵子看到一个新闻,你爸……”严以珩犹豫着说,“是你爸吗?”

鹿溪想了想,说:“应该是吧。”

不久前,隔壁某个省的组织部有点人事调动,调来了一位副部长。

姓鹿。

严以珩笑着点了点头:“我就觉得像。”

鹿溪也笑了:“他不在家,家里就只有我妈。说起来也是……唉!以前他们老希望我也走这条路,结果你看——老子全国乱跑,儿子全世界乱跑。”

他两手一摊:“殊途同归!”

有些人,有些关系……就是这样的。

许久没见,明明两个人都变了很多,可是相处起来依然轻松愉快。

严以珩问他:“在国外这么多年,应该已经习惯了吧?”

鹿溪望天:“老实说,其实……不习惯。”

他无奈道:“习惯不了。在一个地方待不了太久,就要去下一个地方,总之是跟着项目跑。女同事还稍微好一点,单位会照顾,一般不会安排太艰苦的地方。我们这群男的……真是当牲口一样使啊!”

抱怨归抱怨,这些年的工作经历,也着实让鹿溪成长不少。他有的时候会在朋友圈转发一些文章,多半都是项目成功交付后的新闻报道,有时还有奖项。

不久前,鹿溪还升职了,现在是他们部门的部长呢。

“鹿部长,好威风啊!”严以珩逗他。

鹿溪还嘴道:“比不上你,严总。”

这话刚说完,两人又同时低下头笑了。

笑过之后,严以珩抿着嘴看他,犹豫着说:“一直……都想问你,就是不知道怎么说。”

他很真挚地说:“一直没来得问你,这些年怎么样,好不好。”

鹿溪眼中的郑重比起严以珩只多不少。他很重地点了点头,眼睛笑得弯弯的:“都好,什么都好。就是……”

他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话语停顿了很久。

再开口时,眼睛有点红了。

“就是……想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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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一更

鹿溪就这么看着严以珩,眼神里带着眷恋,带着不舍,带着温暖的爱意。

那么那么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却唯独没有分开的痛苦。

他看着严以珩的脸,似乎很想伸手碰一碰。

严以珩……也瘦了。

上学的时候脸上还有点肉,现在也没了。

又因为才生了病,人看着也有些憔悴。

鹿溪忍了又忍,几乎快要把手捏成个拳头,才堪堪忍住想要触碰的念头。

他刚刚说的话,已经是……能够说出口的极限了。

现在严以珩身边是……有伴的,那些不合身份、不合时宜的话,说出来只会让严以珩为难。

这样一句表达思念的话,已经是极限了。

严以珩自然也没有回应些什么。

他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眼神微微一颤,之后便避开了视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裤子,手指放在膝头搓了几下,嘴巴微微抿起。

鹿溪并不想让他为难,在见到那位姓许的先生后,也更加清楚重归于好是绝不可能的了。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若无其事道:“对了小珩,这次我回来,还想找你要个东西来着。”

严以珩抬头看他,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

鹿溪指了指主卧的方向,说:“我之前捏的那个小人,我能不能要回来?”

要回来一个,而不是……一对。

鹿溪没有说得太清楚,严以珩便真的没有注意到,只鼓起嘴巴抱怨道:“喂,你这个人!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来的道理吗?”

鹿溪不回答,只笑。

抱怨过后,严以珩还是起身去了主卧。

再出来时,手心里攥着两个黏土小人。

“给,”严以珩坐回沙发上,冲鹿溪摊开右手,“小气死了,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

鹿溪却并没有立刻接过来。

他看着那两个黏土小人,一个穿着灰绿色的卫衣,一个穿着浅灰色的毛衣,两人并排躺在严以珩的手心里,豆豆眼十分可爱。

这两个小人,严以珩也保存得很好。

他们热烈地爱过,又无奈地分开。

分开的时候也有过痛彻心扉,也有过牵肠挂肚。

而现在,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鹿溪看到自己送出去的礼物依然有被对方好好地保管着。

没有断裂,没有褪色,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这里面,全都是严以珩的认真和珍视。

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感情吗?

鹿溪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他朝严以珩的方向伸出手——

把那两个小人都拿走了。

原本,只想带走代表自己的那一个,可到了现在……鹿溪又舍不得了。

严以珩也并没有阻拦,只浅浅地笑了。

他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很真心的称赞:“我看过几个你发的项目,都完成得很好。鹿溪,你真的做得很好。”

他还记得几年前鹿溪的纠结,那些无人知晓的努力,落在旁人嘴里,不过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有鹿家这样的背景,做什么都能成功啦”。

“鹿家”,是荣耀,也是负担。

那些独自努力的深夜,大约只有严以珩知道。

现在……鹿溪应该已经能够证明自己了。

他是鹿溪,不仅仅是……鹿家的儿子。

这样直白的夸奖让鹿溪既得意又心酸。

他攥着那两个黏土小人,心里终于还是软了下来。

他把……代表严以珩的那一个,重新放回那人的手里,只带走了代表自己的那个。

“逗你的,小珩。”鹿溪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要是把这两个都拿走了,那位——”

他努努嘴,手指往下按着自己的眼睛,摆出一个面无表情的扑克脸。

“——许先生,不会在我走了之后嗷嗷发疯吧?”

严以珩:“……”

他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脑袋里跟过电影一样,先想到许医生那一通自报家门一样的简历介绍,又想起听到滕酩飞德国出差时,许医生酸溜溜的“我也做过同传”。

他倍感丢脸,捂着脸笑道:“还真有可能……太丢人了。”

“看上去就是,”鹿溪耸耸肩,拉踩着不在场的许医生,“不像我一样开朗热情。”

听到这话,严以珩不受控制地脑补了一下……开朗热情的许医生。

他简直要冒鸡皮疙瘩了。

“他就这样……”严以珩搓搓手臂,“神经兮兮的,不用管。”

鹿溪小心收好黏土小人,笑了笑,没再说话。

之后,便起身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又去了医院。

昨晚鹿溪走后他又睡了很久,这一觉总算睡得踏实了一些。

不仅他来了,戴盈盈也来了。

不只戴盈盈,鹿溪和苏筱也……都来了。

苏筱个子高,鹿溪个子也高,戴盈盈爱说话。

三个人往病房一杵,一个满脸不耐烦的门神,两个叽叽喳喳说个没玩的活宝。

严以珩头都大了。

陶乃姗几年前见过鹿溪,对他还有印象。

虽然现在心里可能有点……那个,但,大概是几年前那次短暂的相处让陶乃姗印象不错,现在看他也带上了滤镜,总之,她对鹿溪态度还算不错。

再加上,鹿溪本来就是讨长辈喜欢的性子,三言两语就哄好了陶乃姗。

“阿姨,我跟您说,身体真得重视。”他坐到病床旁边,手里削着一个橙子,“我妈前年体检,可吓坏了。她是做生意的嘛,烟酒都来,那年体检刚出医院门,就被体检的大夫打电话叫回来了。”

陶乃姗是最爱凑热闹的性子,偏偏想象力还极其丰富,一听这话眉毛都竖起来了:“怎么回事呀?”

鹿溪说:“她当时也吓死了!再回体检中心时,腿都是软的。给她开了个去医院深入检查的单子,检查之后发现是虚惊一场。”

陶乃姗听到这话也放心了,重新靠回床头:“哎哟,那就好,那就好。”

严以珩:“……”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他无力吐槽,又看了一眼在旁边跟其他病人闲聊天的戴盈盈。

算了,这个更受不了。

最后,他求助似地看向那个不说话的黑脸门神。

“……”苏筱出声叫戴盈盈,“你跟他说。”

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戴盈盈“哦哦”两声,拍拍正在聊天的那病人的被子,道:“您好好休息啊!我一会儿再来看您!”

之后,她拉着严以珩出了病房,找了个安静地方,从包包里递出一张卡给他。

她还没说话,严以珩先开了口。

“谈吉祥?”

戴盈盈一愣:“这你都能猜到?”

严以珩没说话,只“嗯”了一声。

谈吉祥跟鹿溪不算有交情,能逼得他去联系鹿溪,自然是因为跟严以珩关系更近的这些人,都不愿意帮他递这个话。

严以珩仔细看了一下手里这张卡——是医院的体检套餐,两个老人,三年。

戴盈盈撇撇嘴,道:“找过一趟苏老板,据说是差点打起来。不过最后苏老板还是收了。哎你说他这个人,他自己收了,又不乐意开这个口,硬要我给你。”

严以珩说了句“谢谢”,收下了。

之后又说了几句工作的事,吃过午饭后,苏筱和戴盈盈就离开了。

鹿溪待得久一些,下午才走。

等到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后,严以珩把父亲也打发走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照顾陶乃姗。

他在旁边的折叠床上坐了一会儿,看着母亲在不远处的病房上休息。

从陶乃姗摔倒骨折后就一直压在心里的各种情绪,终于在此刻都得以解脱。严以珩安静坐着,只觉得现下的心境是最近少有的平静。

几分钟之后,陶乃姗睁开了眼睛。

她也没有睡着。

严以珩起身凑过去,低声问:“喝水吗?”

陶乃姗摆了摆手,示意他把自己的病床摇起来。

她靠在床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有很多种复杂情绪里。

严以珩看她的样子,心里大概有了些准备。

他拉了个椅子坐到旁边,抬头看她:“怎么了,老太太?上午让人数落一顿,以后知道按时体检了?”

说着他还给陶乃姗看看那张卡片,道:“三年的体检卡,给你准备上了。”

陶乃姗笑着骂他:“别管你老妈,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她还是觉得腿疼,手术的小刀口隐隐作痛,精神自然没有健康的时候那么好。

她看着严以珩,忽然之间,眼圈就红了。

“那个孩子……要不就定下来吧。”她说。

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严以珩听到这话还是万分惊讶。

“……”他知道陶乃姗应该是指鹿溪,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他……我是说鹿溪,我们……分开很久了。”

陶乃姗的表情也谈不上意外:“哦……我以为你们又……和好了。”

严以珩摇摇头,低声解释道:“他这些年一直在国外,最近才、才回来,就说……过来看看你。”

他无法解释这其中的各种纠结,更无法说……鹿溪是为了安慰他,才千里迢迢赶了回来。

但,陶乃姗其实也并不十分关心“那个孩子”到底是谁——是谁,又有什么影响呢?

在医院待了好几天,她的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精心打理,现在有些凌乱地缠在耳边。

她用手耐心地捋着。

严以珩从抽屉里找了一面小镜子递给她。

她照着镜子,笑了。

片刻后,她缓缓开口。

“你的……你的世界,我不懂,我老啦。”

她的声音真的带着沧桑:“我老了,我老了。我不懂的东西有很多,我也曾经试着去了解,但、但……”

严以珩几乎觉得心里一震——

在这一刻,他甚至无法抬起头来直视自己的母亲。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眼神慌乱地到处乱飘,就是无法定格在某个点上。

另一边,陶乃姗还在继续着自己的话:“如果你觉得那是对的,你就去做吧。你……放心去做吧。”

她也终于看向了严以珩,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但是,孩子,我不希望你走一条这么难的路啊……”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后面还有短短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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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二更

是不是会结婚,不重要;伴侣是谁、甚至是男是女,也不再重要。

比起无法坦诚的取向,比起不确定的伴侣关系,在这一刻,陶乃姗在意的只有……

严以珩要走的这条路,到底有多么艰难。

严以珩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走出病房、离开医院的,只隐约记得下午六点左右父亲过来接替他,还因为他过于苍白的脸色而十分担忧。

严以珩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低声说:“……我没事。”

之后便逃一样离开了病房。

走回车上的这一小段路程,严以珩想到了很多……从前的小细节。

他想起刚决定考研时,父母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想起恒誉刚成立时,父母总是拐弯抹角问他钱够不够花。

他们的要求很少,从前还欠债的时候不要求严以珩帮忙偿还,现在严以珩赚钱的时候也不要求他多多补贴家里。

他们总是说,你决定吧,你决定好了,就行。

从以前,到现在。

经历过的事情很多,不变的,只有父母从始至终都给予的……无声的支持。

只要严以珩觉得那是应该做的,他们就……没有意见。

直到现在,严以珩才明白,原来他们这些年的欲言又止,那些纠结、忐忑、不安和沉默,竟然只是因为……这是一条太难太难的路。

不是因为错,不是因为不对,甚至不是因为和大多数人不同。

仅仅只是因为……太难了。

严以珩沉默着坐进车里,短短几步路,像是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靠在驾驶座上,胸口里的情绪翻江倒海。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么简单的话,竟然可以承载这样重的力量。

那些听过无数次的话语里,每一个字都是父母沉重的爱意。

严以珩再也控制不住泪意,他趴在方向盘上,泪如泉涌。

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淹没时,严以珩忽又想到坦白的那个夜晚。

在严舟没有捧住那瓣柚子瓤的时候,在陶乃姗不小心打碎了玻璃杯的时候,他们又是在想什么呢?

或许他们在想,自己的儿子在对家人坦白这件事时尚且这样局促,那他又是怎样……面对别人的视线呢?

冰凉的眼泪在掌心里聚成一条小溪,又顺着手掌,悄悄落到了严以珩的大衣上。

外面不知不觉落起了雨。

在这个12月的初冬,外面罕见地下起了雨。

细密的雨丝冲刷着严以珩的车窗,也从车门的小小缝隙里露出一点冷意。

跟落在掌心的泪水一样的凉。

这段时间以来的疲惫、纠结、担忧和痛苦,在这一刻,全都随着倾泄的眼泪涌入心中。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了。

雨丝更密了,落在地上的声音却又变得轻微。

不知道过了多久,严以珩缓缓坐起身子。

他的鼻尖和眼眶都泛着明显的红,眼下的皮肤甚至起了两个红色的小点。

针扎一样的红点。

严以珩的眼角向下耷着,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湿润。

他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仍然觉得鼻腔和胸口酸涩不已。

准备启动车子的时候,他的余光忽然瞥见周围——

他惊讶地扭头看去——

许医生就在几步之外,撑着伞默默地看着他。

严以珩几乎能够从他的双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许医生不知等了多久,那把小小的伞没能把他全部遮住,雨点像水流一样从伞面哗啦留下,淋湿了他的肩膀。

见严以珩终于看到了自己,许医生慢慢朝车子走来。

他在车前站定,在严以珩推开车门的时候,把雨伞向他的方向倾斜着。

落下的雨水,连他的头发都打湿了。

严以珩的脸上仍然带着湿意,连呼吸的声音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可许医生没有去问原因。只是把雨伞朝他的方向再倾斜了一点。

他说:“回家吗?我来开车吧。”

他的雨伞实在太小了,严以珩几乎能够看到他深色的大衣上晕开一片水迹。

可这把小小的雨伞,又能很安全地将自己完全笼罩在这一隅之地中。

好像只要有这一把雨伞,就能护他周全。

就在这个瞬间,耳边的雨声似乎都安静了。

严以珩呼出一口气,眼眶又涌上了水意。

他眨眨眼睛,泪水从眼角悄悄滑落。

许医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上前拥住了他。

滴进衣领的水意,远比外面落下的雨更凉。

“别哭,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他拥紧怀中的人,低声道,“宝宝,别怕。”

作者有话说:

43章有提到过,小珩有一点很固执的奇怪思想,例如人一辈子不能哭超过五次,不然会把以后的幸福都哭走

到现在为止,这五次已经都用掉了

第一次是决定放弃喜欢一哥的时候

第二次是和鹿溪分手时,在医院看到鹿溪回阿尔及利亚时发来的消息,生病的鹿溪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第三次是梁星去世

第四次是跟谈吉祥决裂

最后一次,就是这一章了

五次的机会已经用完了,以后小珩不会再因为悲伤或者难过掉眼泪啦

从现在开始,严以珩的人生里只有顺遂和圆满,再也没有悲伤

这也是这篇文最后一个大的剧情点了,之后会慢慢开始收尾,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108章

在回家的路上,严以珩又睡着了。

卡宴的副驾没有Q7的中排舒适,严以珩睡得并不安稳。

许医生碰碰他的手背,又去摸了他的额头,很担心他又在发烧。

今天下了班之后,许医生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医院——好吧,确实也有点担心情敌过分出风头的意思,但更主要的,还是担心严以珩。

严以珩这人,是最会装出没事人样子的。

在停车场停车时,刚好看到严以珩过来取车的背影。

许医生想着,就这么几步路,就不给他打电话了。

然而等他停好车,赶到严以珩车旁时,却看到……

严以珩正伏在方向盘上,哭得很伤心。

他的手掌只盖住了上半张脸,露在外面的脸颊和下巴都挂满了眼泪。

盈盈泪水从脸颊滴落,一颗一颗,几乎砸在许医生的心上。

外面早就下起了雨,许医生嫌麻烦,又觉得只这两步距离,实在不需要撑伞,便只拿了一把小小的伞撑过头顶。

现在,雨势却毫无征兆地越来越大了。

雨水落在许医生的肩膀上,带来的冰冷竟远不如严以珩的眼泪。

雨丝落在伞面上,安静到几乎不会发出一丝声音,可许医生知道,它们落下了。

他在车外等了很久,直到严以珩终于平复好心情,也发现了他正等在车外时,许医生才恍然觉得,原来,自己周身也散着冷气,冰得他手脚发麻。

他拥着严以珩,入手竟又是另一片冰冷。

许医生解开自己大衣的扣子,用衣服将人牢牢裹住,低声叫着严以珩的名字,说:“……别怕。”

回到家后,两人先后冲了澡。

等许医生从浴室里出来时,严以珩正裹着一条毯子躺在沙发上,不知道睡着没有。

许医生过去看看——

大约是没睡着。呼吸声很轻浅,只是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衣服也没穿,肩膀和锁骨都露在外面,刚刚才冲过热水澡,泛着水汽的白皙皮肤又染上了一片红。

许医生走过去,伸手帮他把毯子盖好。

严以珩依然闭着眼睛,只是薄薄的眼皮轻轻颤抖着。

“去床上睡?”许医生温声道,“昨天还发烧呢,当心又跟上一次一样,一拖拖一个月。”

严以珩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许医生摸摸他的脸,俯身将这一团毯子和人一起抱在怀里,踢开了主卧的房门。

这一晚,严以珩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躬着身子窝在许医生怀里,像一只虾。

他一直都没有睡着,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睛。

许医生便也不多嘴,时不时用手指搓搓他的耳朵,或者卷一卷他柔软的头发,再用嘴唇亲一亲他的脸颊。

很久很久之后,严以珩的呼吸声才逐渐均匀起来。

第二天一早许医生睁开眼睛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都快九点了——还好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

他从床上坐起,摸了摸旁边的位置——凉的,严以珩已经起床很久了。

这时,他又听到厨房里传来的隐约声响。

有人在做饭。

许医生心里忽然打起鼓来:严以珩是不喜欢做早饭的,自己留宿的时候,时间早就是许医生煮点面条或者煎个鸡蛋,时间晚就下楼吃。

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严舟应该不会一大早从医院回来吧?

许医生直犯嘀咕,连忙套了件上衣下床查看。

厨房里,严以珩正在冲奶粉。

他听到声音,回头看看,冲许医生笑了:“醒了啊。猪都没你能睡,这都九点了。”

他碎碎念地抱怨着:“我真是好奇,上班之后你还能睡到9点?我也想多睡会儿,就是睡不着!每天一过7点半就清醒了……”

昨晚的悲伤和眼泪,又一次被严以珩留在了过去。一个晚上过去,他又变成了平时的样子。

许医生心下一片柔软,那柔软里,又夹杂着数不尽的心疼。

他走进厨房,从背后拥住严以珩,轻声道:“做什么好吃的?”

严以珩举起手里的奶粉给他看:“就这个。”

嘴边还有一点湿润。

许医生看了心痒,伸出右手,用指腹揩去了那一点水渍。

严以珩仰着头躲开,笑着抱怨道:“大清早就开始耍流氓是不是?”

之后又推着他赶快去洗漱。

洗脸的时候许医生说:“早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爸回来了,在厨房做饭。”

“……”严以珩哽了一下,道,“差点就……回来了。”

许医生:“?”

原来,鹿溪一大早就去医院了,也没通知严以珩——特意没跟他说。

鹿溪想得挺好:手术后第一天,按严以珩的性子,昨晚绝对不会回去休息的,肯定会留在医院守着,他今天一早顶门就去,赶紧把严以珩哄回来休息。

这确实不能提前跟他说。

只是……他不知道,昨天下午陶乃姗那通剖白,实在让严以珩心中震荡不已。

他实在撑不住这样浓重的情绪,回家了。

于是鹿溪早上这一去,就只看到了严舟。

严舟给儿子打了电话,把鹿溪劝回去了。

“……”许医生木着脸说,“不够添乱的。”

严以珩忍俊不禁:“当人家面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许医生撇撇嘴:“那是因为在情敌面前要有风度。哎你不懂,你哪会有情敌呢。”

严以珩用手挥挥面前的空气:“酸味冲天了。”

许医生也拿他没辙,摇着头,笑了。

严以珩跟父亲约好了中午过去送饭,顺带替下父亲,下午和晚上由他在医院守着。

通过电话后,严以珩歪歪躺在沙发上,脚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许医生的小腿。

许医生回头瞥了他一眼。

严以珩无辜地……回望过去。

两人眼神这么一对上,眼里的情绪都不怎么纯洁。

宽松的家居服扣子很快被扯开,许医生咬着严以珩的唇,很不合时宜地又确认了一般:“……你爸真的不会突然回家吧?”

他这一问,严以珩心里也犯嘀咕:“……那要不去卧室?”

许医生闷声笑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赶紧捞起被丢到地板上的衣服挂在肩膀上,半搂半抱地将严以珩带回了卧室。

严以珩笑着锤他肩膀。

回到卧室之后,许医生终于彻底没了顾虑,都顾不得去床上,便急切地抚摸起严以珩绵软的脸蛋。

……实在是太久没见了。

严以珩用鼻尖碰碰他的下巴,喘息着安抚他:“别着急,许医生……别急。”

被叼住舌尖的时候,严以珩还在不知死活地挑衅:“还有一上午的时间呢……唔!”

激烈的亲吻几乎快要夺走严以珩的呼吸,他伸出手臂,环住许医生的肩膀,轻声说:“别咬我……”

许医生放轻力道,终于舍得离开被自己蹂/躏得红肿的嘴唇。

这一次,只轻轻含住。

许医生吻着他的耳垂,轻柔的吻悄悄带过他的脸颊和脖子。

严以珩觉得痒,一边躲避一边笑他:“早上说你作息像猪,你不爱听是不是?现在非要证明你是像狗,是吗?”

许医生笑得很明显:“嫁猪随猪嫁狗随狗,你别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笑过之后,他又抱住严以珩,湿润的吻又落在他的头顶。

缓过了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他想,也是时候问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抵着严以珩的额头,语气很轻:“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严以珩的眉眼间还带着湿漉漉的情意。他抿着嘴,勾过许医生的脖子,很罕见地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他轻轻吻着许医生的唇角,小声说:“等……我妈出院之后,等她养得差不多了,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许医生知道昨天他们一定是谈了些什么,才会让严以珩的情绪这般浓重。此刻听到这话,也没有太多惊讶或激动。

他的舌头探进严以珩的嘴中,几乎扫过每一寸的柔软。

在严以珩的呻/吟带上快要无法承受的浅浅哭腔时,许医生才松开他。

红润的双唇被许医生的拇指反复摩挲着,又被他拥拇指顶开了一个小缝隙。

连舌尖都被反复翻搅着。

严以珩的手指颤抖着抓上了他的手臂——

“嗯,”许医生低声道,“还有吗。”

严以珩从鼻腔里泄出一声带着气音的轻喘,含糊不清地说:“别的……我想想再告诉你……”

床板嘎吱嘎吱摇晃了许久,快11点的时候,主卧终于拉开了窗帘。

外面天气很好,昨晚才下过雨,今天便出了大太阳。

严以珩穿着一件宽大的毛衣,站在窗台往外看了一会儿。

他的情绪看不出还有什么悲伤,只是背影依然孤独。

许医生无声地望着他,下了床走到他身后,再次将他拥入怀里,沉默地抱着他。

这时,严以珩的手机响了。

微信语音。

是……鹿溪的。

去国外后,鹿溪原先的手机号就不怎么用了,这么多年过去,大概也注销了。

这次回国,两人都是用微信语音在联系。

严以珩没避着人,直接接了起来:“鹿溪?早上白跑一趟,精神还不错?”

“……”上来就被奚落两句,鹿溪赶紧求饶,“小珩小珩,饶命!饶了小的吧!”

严以珩嘲笑了一句,也正经起来:“怎么了?”

身旁,许医生捡起自己的裤子穿上,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主卧,把房间留给严以珩,让他安心打着电话。

他坐在沙发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抚过严以珩湿润舌尖时的触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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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这么长时间以来,许医生并没有对严以珩身边一直有这么这么多人这件事感觉到太多的……焦躁或不安。

严以珩不是那种……把玩弄人心当成乐趣的人

这样的人说出“没有情敌”,和“未来会把他也考虑进去”的话时,就意味着,其他人已经没有了机会。

许医生要做的,只有耐心等待最后的结果。

他并不担心严以珩会再被谁抢走,只是……

那个人,毕竟跟别人不同。

那个……正在和严以珩通着电话的人。

许医生还记得那个人。

那一年,他们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分开。

他在医院碰到严以珩正在回复着那个人的消息,他的手指按着屏幕,眼泪就那样无声地掉了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

过了很多年才更改的情侣头像,被好好保管着的小房子,和……两个小人。

许医生有时会安慰自己,或许,那只是因为相遇太早。

他按了按心脏,不再去想这些。

等待严以珩打完电话的这段时间里,他难得好好看了看这处住处。

严以珩的父母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也帮着收拾了一下,许医生挺久没来,有点陌生了。

但,这份陌生只是因为……这里多了很多只属于那夫妻俩的东西,并非因为……他在这里留宿过的痕迹消失了。

他仔细地看着这客厅的摆件。

那盆小多肉被照顾得很好,不知是陶乃姗格外喜欢还是严舟,总之,有人买了很多盆类似的小多肉摆在一起,像个小花园一样。

iPad应该没人用——严以珩自己也有一台,那夫妻俩大约用不来,许医生留下来的这一台,应该已经没有电了。但电子笔没在。许医生在卧室见到过,那电子笔,严以珩拿走在用了。

他带来的几袋奶粉也在喝,严以珩确实喜欢这个味道,他喜欢直接喝,偶尔也用来冲咖啡,打开的那一袋已经见了底。

许医生的视线在这几样东西上来回转着,看着看着,又笑了。

鹿溪也好,别的谁也好,终究只是过客。

以后陪在严以珩身边的,还是他。

只能是他。

房间内,严以珩躺回了床上,跟鹿溪讲着电话。

鹿溪这通电话,是为了告诉他自己离开的时间。

“伯母什么时候出院呢?”他问。

“预计是下周一。”

“哎,那刚好,到时候出院,我也来帮忙啊!”鹿溪完全忘了早上才白跑了一趟,说,“我看你们东西也挺多的,我帮你啊!”

严以珩也没拒绝,应了一声,同意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呢?”他问。

鹿溪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还是被严以珩捕捉到了。

他说:“周三。就这么几天假,请假太难啦。”

严以珩还有些话想说,只是多少觉得电话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便只说:“那……到时候我去送你?”

鹿溪笑着说“好”。

之后,两个人聊了一点别的。

鹿溪说,距离真的是个好东西,前面几年一直满世界乱跑,想家想得很。不只是他,他的爸妈也是一样。

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哎呀,刚回家几天呀,我妈就开始骂我了。”鹿溪无奈道,“虚假的母子情,真的是虚假的母子情。”

严以珩笑得肩膀直抖,非常感同身受:“我也是。我爸妈跟我一起住的这段时间,我连外卖都不敢点,快递也不敢寄——我现在买东西都直接寄到公司,等他们下楼遛弯时才敢去车里拿出来!”

鹿溪哈哈大笑。

这通电话也没讲太久,鹿溪说了自己的航班后,这通电话就再也没有其他重要的内容了。

闲聊了两句后,电话就挂断了。

许医生在外卖APP上买了菜,在严以珩打电话的期间送到了家,这会儿正在厨房择菜。

严以珩也来帮忙。

两个人做了几个简单的菜,一起送去了医院。

到楼下时,许医生和之前几天一样,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严以珩,自己就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手里的东西还没递出去,自己倒先犹豫上了。

早上胡闹的时候,严以珩说过一句……

等陶乃姗出院了,让许医生跟他回家吃饭。

这话的意思都不用细琢磨,就差把“您已通过最后考验”这几个字直说出来了。

许医生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严以珩究竟在难过什么,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欣喜。

他把手里的保温盒往怀里一揣,理也直了气也壮了。他朝住院部的方向一指:“走,上楼!”

严以珩跟在后面,笑着骂他:“神经病!又犯神经是不是!”

昨天那通谈话后,心中情绪翻涌的自然不只有严以珩。

陶乃姗刚吃完药,正坐在床上跟隔壁床的病人聊天的,看见严以珩从门口走进时,正要笑着招呼,视线又立刻瞥见了他身后跟着的人。

那表情……没严重到立刻就垮了脸,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大约是昨晚那通话后,她也决定接受……这些了,便又立刻恢复了不太自然的笑脸。

她坐得更笔直些,朝那两人挥了挥手:“来了啊。”

严以珩把保温盒往床头柜上一放:“嗯,先吃饭。”

许医生找了几个小桌子摆好,严以珩则把保温盒里的小碗拿出来放着,又分了筷子。

四个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气氛不可谓……不尴尬。

严以珩低头戳戳许医生的膝盖,用眼神示意他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又看到那人木了吧唧的脸,心想还是算了,让他说话,别把气氛搞砸就不错了。

他还在犹豫的时候,陶乃姗开口了。

她往老伴和儿子的碗里分别一块排骨,道:“这排骨的味道,不像是小珩做的。”

许医生忽然被点到,头顶像闪了一个灯泡一样,立刻懂了,连忙说:“哦我做的。”

他真是觉得自己高考时都没这么灵机一动过,又说:“做得不好,对做饭没什么天赋。以后多跟小珩学习一下。”

陶乃姗筷子一顿,好像有点无语:“小珩做饭就是糊弄,我不在时天天叫外卖。你还要跟他学……?”

“……”严以珩莫名其妙被损了一顿,很无奈,“妈,现在有几个年轻人天天下班做饭啊?下了班到家都七点了,哪有时间再买菜做饭。”

陶乃姗道:“我以前就行。不信,你问你爸。”

严舟乐呵呵出来打圆场:“你妈就这样,老拿以前的眼光看现在。你多管管她。”

之后又说:“小珩,你朋友,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哦!”严以珩放下筷子,眼神有点飘忽不定,“许医生,许遂,他是……”

严舟又递了一个眼神过来——不是给他,是给许医生。

前三十多年都不懂看人眼色的许医生,这辈子所有的眼力见儿都放在今天用完了。

他福至心灵,赶紧接过严以珩的话:“伯母,我是许遂。之前您照CT的安和医院,我是那家医院的医生,神经外科的。”

他又把自己那份亮瞎眼的履历搬出来了:“我是——”

说之前还难得过了一下脑子:“临床医学博士。”

最后只留下了这个title。

陶乃姗挺尊重文化人,一听这个,脸色还真的缓和了不少。

她摸摸自己耳边的头发,低头想了一会儿,又继续吃饭了。

这顿饭,就在这样微妙的尴尬气氛中结束了。

下午,鹿溪过来了一趟。

上午白跑了一趟,现在长记性了,也不搞突然袭击了,提前跟严以珩打了个招呼。

严以珩看到消息后还去调侃许医生:“鹿溪要过来。”

许医生木着脸“哦”了一声。

严以珩用胳膊肘杵他:“不会打起来吧?”

许医生装听不见。

鹿溪来得不算早,刚好赶上晚饭,顺便给几人送了晚饭。

“家里阿姨做的,尝尝。”鹿溪说,“我没在家的这几年,家里阿姨换了好几个,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

他明显比许医生更会说话,也更讨陶乃姗喜欢。

一顿饭下来,许医生实在吃得生无可恋。

饭后,陶乃姗甚至还和鹿溪聊起了……鹿妈妈的生意。

平心而论,陶乃姗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前一天严以珩说得很清楚了,鹿溪是过去的事,现在这个,是那位许医生。

她就是……单纯地……有点……

爱管闲事的毛病犯了。

以前在老家时,街里街坊的,谁不知道她陶乃姗是出了名的热心阿姨!

鹿溪绘声绘色地讲着他妈妈这些年的经历,还说起他爸调去别的省工作的事。

“离家也不算远,但是老不回家也不行啊。”鹿溪一边削苹果一边说,“去年都快离婚了。”

陶乃姗惊讶道:“哎哟,那可不行啊!”

“……”严以珩正在一边处理工作,听到这话真觉得头疼,“说相声呢你们俩?”

鹿溪贼兮兮地笑了。

鹿溪在医院待到8点多,走了。

严以珩说送送他,鹿溪没让:“算了,就这么两步路,有什么好送的。”

……话是这么说,眼睛一直粘在他身上,都快拉丝儿了。

严以珩也不戳破,只说:“我也下去走走,坐了一下午,屁股都坐痛了。”

鹿溪为难地看了一眼角落的许医生。

那人正站在陶乃姗的病床前,弯腰看着床尾贴着的病程记录。

很难形容那个区域的氛围,总之是尴尬得不能再尴尬了。

严以珩捂了一把脸,说:“没事,走吧。”

住院大楼离医院大门挺近,鹿溪叫了一辆车,两人到达大门口时,车子还没到。

几年前他开的那辆车,在出国的时候跟他的摩托车一起卖掉了。

等车子的时候,鹿溪主动开口道:“这几天……还以为我妈又要让我出去应酬,结果居然没有。好意外啊。”

严以珩自己也在做生意,现在多少有点理解这些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笑着说:“那很好啊。不喜欢的事就不再去做,再好不过了。”

鹿溪也笑了,接着说:“我妈以前吧,发的朋友圈都是公司的事,比如哪里的新公司又开业了,比如哪里的新公司又拿了什么新业绩之类的。这两年……居然开始发我的事了。”

这倒是让严以珩十分惊讶:“真的吗?那太好了呀!”

他还记得,从前鹿溪的父母是很不喜欢他做这一行的,说……觉得丢脸,做这行,不好听。

鹿溪也很感慨:“是啊……去年时,有个项目竣验,我妈居然转发了这条新闻,说……‘这是我儿子参与设计的’。”

说着,他甚至掏出手机找到这条朋友圈,拿来给严以珩看。

那下面有许多点赞和评论,多是什么“小鹿年少有为”“鹿家都是人才”之类的客套话。

鹿溪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

“你看,你的努力,父母还是看到了。”严以珩真心为他高兴,“现在的成绩就能够证明,你的选择才是对的。”

鹿溪想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几秒钟才点了点头,说“对”。

他打的的车还没有到,严以珩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鹿溪,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想问,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又摇了摇头:“也不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问。”

鹿溪浅浅地笑着:“你说。”

“嗯……”严以珩犹豫着说,“一直想问,你还……回国吗?有机会回来吗?总在国外……也不是回事啊。”

他细细地说:“我妈生病这段日子,我就老在想,我没在他们身边,总觉得不放心。”

他看向鹿溪,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种感受。”

“也有一点。”鹿溪攥紧手指,道,“但是回国的机会……很难,有机会也要优先给那些资历更老、情况更特殊的同事。”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平静且自然地说:“部门里有个女同事,老公孩子都在国内。小孩最近要上学了,如果有回国的机会,应该会先考虑她。”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连忙继续说道:“最近国内房地产行业也不景气,据我所知,都在降薪。你说,我们工作了这么久,去了那么多艰苦的地方,找了一个这么好的起点,不就是为了以后回国之后多赚点钱吗。谁愿意降薪回来呢,是吧——哎,我车到了。”

鹿溪叫的车子远远驶来,打断了他这一串长长的话语。

严以珩点了点头,不知有没有把他刚刚说的话听进心里。

“好,那我也回去了。”他冲鹿溪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坐进车里后,鹿溪回头往后看着。

暮色深了,昏暗的光亮几乎快要把严以珩的深色外套整个吞没。

这一幕落在鹿溪眼里,却仿佛周边的景和物都被打上了虚化的光圈,视野之间,他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鹿溪回过头来坐好,两只手都放在口袋里,不知不觉竟已捏紧了口袋的布料。

回国的机会固然难得,但……

就在不就之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鹿溪面前。

很难得的机会,为了这个机会,其他部门还有好几个人对他有了些不满。

鹿溪不怕,这机会是他凭着多年的努力工作换来的,谁说什么他都不怕。

他只怕……要这机会也没用。

这趟回来,鹿溪也……抱着这一点点希望,想要……再争取一点点可能。

只是,严以珩身边已经有别人了。

那点微弱的希望,也就这么消失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只是……心里难免想要再试一试。

早在……严以珩换掉头像的时候,他就知道。

路上,鹿溪掏出手机,给单位负责人事调动的同事发了一条消息。

说,机会难得,但他还年轻,还可以再干几年,不如把这次的机会,留给更需要的同事吧。

严以珩回到病房时,意外地发现……

母亲竟然和许医生聊上天了。

严以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陶乃姗见他回来,冲他笑笑,又继续问许医生:“现在怎么样了呢?”

第110章

“挺好的。”许医生也扭头冲严以珩笑笑,又回过头来对陶乃姗说,“就是……您知道,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开始……注意形象了。天天闹着要减肥。”

陶乃姗“啊”了一声:“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减什么肥。多吃点,长高点。”

许医生笑笑:“是长得快,每次来复查时,都比上次高了。”

严以珩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越听越觉得……

这描述的是滕安吧。

他站到许医生身后,戳戳他的肩膀,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

许医生倒是挺大方地承认:“在说滕安。伯母还记得他。”

陶乃姗听到这个名字,又低低地叹了口气,道:“那么小,生这种病……遭罪呀。”

当着陶乃姗的面,严以珩倒是没说什么。

之后去水房洗水果的时候,严以珩用手背在许医生的肚子上来了一下子。

“哎!你这人!”许医生挑眉,“干什么?”

严以珩哼了一声:“滕安来复查过多少次?许遂,你能耐了呀,一次都不告诉我。”

许医生:“滕安不让我说,你问他。”

严以珩眯着眼睛,又锤了他一拳。

许医生摆出一副很无语的表情看他。

然而,严以珩转身过去洗水果的时候,许医生的眉眼忽地又柔软下来,眼里带上了温暖的笑意。

刚才,许医生忽然想到,陶乃姗好像是见过滕安这兄弟俩的,便主动抛出这个话题,跟她聊了很久——实在是绞尽脑汁,终于熬到了严以珩回来。

滕安的那些近况,自然也是故意说给严以珩听的。

那人嘟嘟囔囔地背对着他洗水果,一会儿抱怨他,一会儿抱怨滕安这个臭小孩真是不让人省心。

话的语气是在抱怨,可那抱怨里,又夹杂着极不明显的、小小的安心。

许医生抱着胳膊,就在后面看着他,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

很快,严以珩洗好了水果。

他回过头来看着许医生,脸上依然带着气鼓鼓的表情。

只是路过许医生的时候,随手抛了一个小苹果给他。

许医生早有准备,稳稳接住。

他用拇指擦去上面的水珠,快步跟上了严以珩。

转过来的工作日,先前投标的结果出来了。

……没有中标,是第三名。

严以珩一早就起了床,打开电脑登录网页刷新着开标结果。

看到这个结果时,其实也不觉得意外。

“一共七十多家,七十分之一,哪有那么容易。”苏筱正在给他打电话,“第三名,很不错了。”

严以珩心里也早有预期,虽说多少觉得遗憾,却也无奈:“是,下次有机会继续吧。”

挂断电话后,他给之前做标书的几个同事发了小红包。

第一次做内容这么丰富的标书,几个人也真的是拼了命。

几分钟之后,他发在群里的小红包被领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人还没领,是牵头做这个标书的同事。

严以珩小窗他,让他看微信,赶紧领红包。

谁知,那人的消息同时弹出。

【严总,这两天您忙,不知道直接打电话合适不合适[捂脸],刚才招标单位这边有个老师联系我,说是对咱们公司挺感兴趣,想聊一聊,让我约您。】

严以珩眼睛都瞪圆了,电话立刻回了过去!

他要来了招标单位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又赶快拨了一个电话。

十几分钟后,严以珩晕乎乎地在他们三个合伙人的小群里发了一句话。

【起来干活了,二位。来业务啦!!!】

原来,这个招标单位在看到开标结果的时候也是一愣——中标的那一家,和后面得分第二的那一家,他们都听说过,都是全国范围内有名的物管公司。不止他们,后面第四第五第六,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头部企业。

唯独这个第三名,实在很陌生。

他们仔细看了一下第三名的标书,感觉好像挺靠谱,就说跟他们联系一下试试。

挺意外的收获。

又过了两天,陶乃姗准备出院了。

那天鹿溪说要不要他来帮忙,严以珩委婉地拒绝了。

“我记得你说明天就走了,最后一天了,别折腾了。”他说,“你也难得回趟家,不用天天泡在医院。”

他这么说,鹿溪自然也没有再坚持的道理:“那行。”

不过,还是约定了明天去机场送他。

严以珩本来也有这个打算,便笑着同意了。

挂了电话之后,严以珩一扭头,看见了许医生的扑克脸。

这人也没说话,就端着个很不高兴的脸弯腰收拾东西。

严以珩看他这个样子就觉得好笑,背着手走到他身后调侃他:“许医生,又请假,扣多少工资啊?”

许医生啧了一声:“我应该明天请假,亲自盯着你去机场。省得你跟飞机跑了。”

严以珩笑弯了眼,趁着没人注意,戳了戳他的手臂。

陶乃姗恢复得不错,但毕竟才做过手术,行动不便。严以珩给她找了个轮椅,坐着许医生的车,把人送回了家。

父母大概是……在试着接受许医生。这几天他再来医院,包括今天接陶乃姗出院,老两口都没表现出太多异样,也能主动跟他打个招呼了。

就是……气氛还有点别别扭扭的。

但,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那天晚上,还留了许医生吃饭。

毕竟没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这天晚上,严以珩和父亲一起做了饭,许医生则自告奋勇,饭后去刷了碗。

严以珩看出父母有话要说,便找了个理由也躲去了厨房,让那俩人在客厅里小声嘀咕着。

他很气人,还故意跟许医生说:“我爸妈把我赶过来,两个人在说悄悄话——在评价你。”

许医生手一抖,手里这碗落进了水池里。

好险没摔碎。

严以珩背靠着橱柜,幸灾乐祸地说:“别给我摔碎了啊!我这碗碟都是一套的。摔碎了一个,你得赔我一套。”

“我真服了你了小祖宗,”许医生压低声音,“你别老吓唬我行不行。”

严以珩嘿嘿笑着。

晚上许医生回家时,严以珩说下楼送送。

……结果刚迈出家门,就被许医生推进了楼梯间。

炙热的亲吻袭来,严以珩笑着推推他,又顺从地圈住了他的脖子。

唇齿交缠间他含糊不清地说:“这个消防通道有摄像头……”

许医生可管不了那么多了,话都顾不上说,只又加重了力气,握住了严以珩的腰。

厚实又温暖的手掌按在他的腰间,掌心的温度隔着厚厚的外套似乎也能烫伤严以珩的肌肤。

楼梯间没有暖气,唯一的热源,就是面前正用力吻住自己的人。

严以珩心口发烫,指尖都在泛着麻。

不过几天之前,他还觉得自己经历着人生中最大的痛苦。

失去了朋友,失去了业务,甚至……对未来的发展也迷茫起来。

家人生病他无暇照顾,明明觉得自己长大了,却又总是……让父母担心。

但现在,在这个时候,他好像又觉得,他又重新拥有了全世界。

所有的一切,又都在慢慢变好。

许医生依然扣着他的腰,双手恨不得把他揉进骨头里。

鼻腔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严以珩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都变得红肿酥痒。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楼上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许医生才终于舍得放开他。

他用拇指揉着严以珩的嘴唇,很轻的抚摸也带来了一点刺痛——唇角都快被他咬破了。

“明天……早点回来,”许医生眸色黑沉沉的,又在拉踩别人,“别让人占便宜了。我看他不像好人。”

严以珩抿着嘴笑笑,故意气他:“我看你也不像好人。”

许医生瞪了他一会儿,笑了。

他依然舍不得松开严以珩,又按住了他的后脑,狠狠地亲了一口。

严以珩“哎哎”地挥手躲避着,道:“有人下楼了……”

许医生轻轻点着头,“嗯”了一声,又拢好自己的羽绒服,拉着他走出了楼梯间。

“回去吧,不用送。”他抚着严以珩的脸庞,低声道,“最近请了太多假,得补回来。等工作没那么忙,你……”

他清清嗓子,极为郑重地说:“领导,跟我回家?”

“……神经病,”严以珩戳戳他的胸口,指尖触到一整片柔软的羽绒,“听不懂你说什么……”

许医生攥住他的手指,又低头亲了一口,这才舍得走进电梯。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出发去了机场。

早班飞机人不多,国际航班人更少,严以珩老远就看到了鹿溪。

他背对着严以珩坐在行李箱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人。

只一个背影也依然惹人注目。

严以珩快步走过去,从背后拍了拍他。

鹿溪听到脚步声就回过头来,看到严以珩后,马上站直身体。

他行李不多,来时就没带什么,现在再次离开,手里也不过多了一点代表母亲心意的小物件而已。

寒暄的话也没有太多,鹿溪不是第一次走,严以珩也不是第一次送他。

但……毕竟,两人的心境,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

鹿溪笑了笑,脸颊挤出了熟悉的小酒窝。

“要不……抱一下?”他的笑容里带着不动声色的紧张,朝严以珩伸开了双手,“好像每次走都……差一个拥抱。”

严以珩没回答,也回以一个微笑,走上前去,拥住了鹿溪。

这次生病之后,严以珩比往常更怕冷了。今天难得舍弃了漂亮的大衣,换上了一件宽松的羽绒服。

也自然没有感受到,鹿溪的双手在他的衣服上捏住了怎样的褶皱。

他拍拍鹿溪的背,道:“鹿部长,你们这个title再往上,是什么呀?”

鹿溪松开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样:“分管总,管好几个部门的那种。”

“那好,下次回来就是——”严以珩竖了一个拇指,“鹿总!”

鹿溪笑着按下他的拇指,比了一个小声点的手势:“谦虚,谦虚!”

之后……便同他道别了。

严以珩还要去公司,陶乃姗住院这段时间,他几乎就没去过公司,今天不能再偷懒了。

他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朝鹿溪挥手告别。

他离开之后,鹿溪还站在原地。

……看了很久。

严以珩的那件羽绒服大概是新的,很蓬松柔软,一点穿过的痕迹都没有。

唯一的褶皱,就是刚刚那个拥抱中,鹿溪攥出来的。

鹿溪有时很痛恨自己的……分寸感。

他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准备去过安检了。

走出几步后他又停下,再次回头看了看……那人的背影,和被捏得起皱的衣角。

那是……鹿溪最后的一点越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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