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女皇帝》

11. 刺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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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金台三层楼,十数丈,八角重檐尖顶,双层廊庑环绕,端的是整个京师乃至大靖民间最富名气的花楼,里头豢养着上千舞姬。昔年群芳之冠周韫的剑舞技惊天下,手中之剑可以横贯销金台楼顶而后准确入鞘,可惜八年前死在陈复礼府上。

当时销金台歇业一年,后来再开业,虽客流如故,但舞姬中再无技艺精绝如周韫者,满座绣衣,也只是划拳吃酒,狎妓冶游之辈,与寻常青楼妓馆无异了。

不过这两年,倒是周韫当初收养的几个小徒弟,起了势头。

……

“殿下鸾驾光临,小鸨儿有失远迎!”

鸨母喜笑颜开地将斑衣公主以及一应随侍迎了进来。青楼历来不接待女客,但豪掷千金的斑衣公主是谁?这鸨母自打两年前起,就习惯每月逢七财神爷上门,因而数着日期掐着时辰等她。

“今早儿还听见树杈子上喜鹊喳喳叫,小鸨儿扫榻等着您驾临,等了您半日,可算把您盼来了!”天底下鸨母的套词似乎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过销金台的格外热络显得真情些。

斑衣公主笑了笑,甚至都没将她的话放进耳朵里。“你这鸨儿,惯会卖乖,快打住,我这会子正肚饿,把你的好菜馔拿上些来!”

流连销金台的客人三教九流,既有常年在此包房的豪绅富贾,也有百般凑钱来此一度良宵的白衣秀士,他们分裂而坐,干的全是一样事情,划拳吃酒,狎妓冶游,口里谈的是家国,手上挑弄的是胸脯,发出放肆而荒诞的笑声。

这个世上男人可以纵情声色犬马,女人做一样的事却惹人非议。

和连星一起进来,满座男客便无不偷眼睇着自己,裴缨不觉心下一哂,脸上却不显,越发笑得畅怀,也环顾四周,眼神直来直去,问那鸨母:“怎么不见袅袅姑娘?”

袅袅就是周韫的几个徒弟之一,也是销金台的招牌,腰肢绵软柔弱无骨,跳的一手好旋舞,名冠京师,是斑衣以及众多银马轻裘少年郎豪掷千金追逐的对象。

可今天没见她出来迎候。

鸨母嗐了一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几日京师来了一帮技艺高超的寻橦之人,原本他们杂耍卖艺寻个饭辙,原与小鸨儿不相干,可不承想——”

她似乎是故意卖个关子,也恰好斑衣公主在销金台三楼的甲字包房到了,门一推开,便显出一抹貌若修竹的清雅身影。

鸨母很有眼色地阖上门退下去,飞鸢骑侍卫们燕字排开散入各角落,连星找了个空包房闲坐吃酒。唯有斑衣公主,或者裴缨,唯唯诺诺走进包房,朝上一躬身,道:“老师,我来迟了。”

男人见门开,也正好转过头来,见着斑衣公主,折扇轻摇,也只是微微颔首——正是当今四大家族之一,京师新贵柳家家主,最年轻的当朝太傅,柳泓书。

柳泓书其人,不说京师,满天下也是久负盛名。

他的父亲是大文豪柳蝉,在野致仕,兄长柳淙云是天瑞元年的状元,朝廷新贵,是当年齐太后绝对忠实的拥趸。可惜后来的柳淙云为人拈轻怕重,在谢壑春和齐太后之间左右摇摆,终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庶子柳泓书那年得中进士,才承继宗祧,没叫柳氏一族彻底湮没在那场漩涡当中。

柳泓书与他那个只会写锦绣文章的哥哥不一样,他胸有千壑,涉猎广泛,有一腔浓郁的治国抱负,又长了一张秉公直谏的嘴——自打入了庙堂,三天两头就揪同僚部臣的小辫子,连太后齐萱他也敢犯禁上参,亦曾洋洋洒洒写了上万言的治国方略敬献给幼帝白无逸。

齐太后对他又爱又恨,特地提拔他当帝师,就是白无逸小时候见了他就哇哇哭。

当时一样哇哇哭的还有裴缨,那会子她还不是公主,白无逸常常偷偷带着她一起经筵,他摇头晃脑背书,她就趴在柳泓书腿上打瞌睡,薅他衣襟上的佩玉——只不过,在她十岁以后,太后却断然不许她继续在御书房厮混。

离开皇帝御用的龙涎香气和皇帝本人发出的嗡嗡嗡背书声后,裴缨再也没有那般沉湎的梦乡,可她知道太后并不希望自己真的如后宫里的孩子那般颐养富贵,便也只能挥泪离开御书房。

不过太傅柳泓书却误会了郡主的意思,以为她是求学好进,舍不得自己这位老师。况且她虽每每都在瞌睡,但偶尔的文思敏捷以及灵光一现的答对,都远远……有稍稍优于皇帝白无逸,试问天底下的老师谁不偏爱聪慧的学生?

所以柳泓书对裴缨说,为师可以私下教你。

裴缨又能说什么,她幼年时就像一只拨浪鼓不倒翁,谁都能拨弄两下,为了好好活下去,也都可以倒向谁的阵营。

十二岁前,裴缨还住在内宫里时,柳泓书也不过借着上下职之便,给她布置课业,顺便收上来批评指点一番;十二岁后裴缨去了一水斋,便常常在书房教学,可惜好景不长,一水斋简直就像个满室窟窿的蔑筐,京师所有世家一夜之间都流传着“帝师与郡主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可那会子裴缨尚未及笄,还是个奶娃娃,于是所有指摘全兜头盖脸砸到帝师本人柳泓书头上,尤其是那些曾被他上谏参本的部臣同僚,豺狼鬣狗一般疯狂撕咬上来,参他的札子雪片似的飞到麒麟宫案头,可惜每每为此头疼的只有看札子的皇帝白无逸。

因为那对师徒一个比一个看得开,倒是一水斋那些眼睛太过分,扰得柳泓书大为光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书房搬去了销金台。恰逢那时候裴缨已经加封公主衔,并且过了十五岁,满天下都流传着她荒唐好色的名声,也无惧上销金台。

于是不只庙堂,连民间也开始流传,当朝太傅柳泓书不仅是个刚毅不阿,秉公直谏的好官,还是个流连烟花,好色谄媚的浪荡子——更有人味和传奇意蕴了呢,百姓和销金台舞姬们纷纷拍手表示。

柳泓书打量裴缨两眼,面上一哂,讥笑道:“殿下昨夜好忙呀!”

这是他等得不耐烦了,呲哒自己两句,裴缨心知肚明,面上憨憨赔笑,全然不似平常在外示人那般倨傲骄矜,道:“昨夜跑了一趟京畿,今早晨就睡过了,让老师久等,实在是学生的不是。”

柳泓书面严心慈,瞪了她两眼也就罢了。恰逢那鸨母敲门,毕恭毕敬亲自端上来一桌菜馔,施施然一笑,什么话没说,眼睛却滴溜溜转个不停。

裴缨摆起公主派头,只需往上睇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唬的那老鸨儿忙不迭收盘退下。

柳泓书见状,折扇一摇,轻轻笑了笑,“不错。”

裴缨立刻拍马屁,“是老师教得好,当初您说‘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推之己身,就是仁而示之不仁,慈而示之不慈,慧而示之愚,贤而示之佞。’”

“非师之故,是孙子也。”[注1]

师徒二人闲话两句,等裴缨用过饭食,簌口净手后,重新归座,柳泓书才开始上课——他一把推开了身后的窗户,“殿下看到了什么?”

裴缨探窗望去,销金台坐落在麒麟宫广场外朱雀大街上,这也是京师最繁华的一条大街,能供八辆马车并驾齐驱,两旁店铺林立,市列珠玑,繁华如烟,百姓们涌上街头,买卖闲游;

她还看到了街上尽头百姓们提着水桶在打水,一个个垂头丧气;还看见新雨和喜子正在角落里状似无意地交谈,做贼心虚;还看到韩延陪着盛秀秀姐弟二人采买了一包衣服,街正对面打起一座寻橦走索的竹架子,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正舞着长竿在台上上下翻飞;还看见赫舍大王子昆弥骑在大象身上招摇过市,墙根底下的花子冒着毒辣的太阳端着碗索食……

“我看到衣衫褴褛者十之八九,满身绣衣者十之一二。”

“褴褛者因何褴褛?”

“京畿大旱,有上万饥民进京讨饭,提举常平司尸位素餐,一大笔赈济款不翼而飞,百姓吃水困难,有人却趁机敛财!”

“如此种种,是因何故?”

裴缨想说是四大家族蠹国殃民,可她知道,那只是外因,究其根本,是——“朝廷纲纪废弛,官员文恬武嬉,掌权者崇尚奢靡之风甚嚣尘上已久,所以才致使百姓苦不堪言。”

“那你觉得当今的田亩政策怎么样?”

“除旧布新,是可彪斌史册的功勋良计,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思虑不周,仍有弊端。譬如界田后,隐田陡增,那些拥有大片隐田的大族之家,根本无法坐视朝廷改革而不理,便会将多缴的税钱摊派到佃户身上,对于佃户来说,肩上岂非又沉了一担?所以有人连地也租不起,成为流民。”

“那殿下以为如何?”

“我以为应该严明立法,规范每一丁身、每一户的税务税钱,减少苛捐杂税。”

“那富者田连阡陌,丁身是多少?贫者无立锥之地,丁身又是多少?统一丁身,岂不是重蹈前朝覆灭的旧辙?”

柳泓书的发问越发艰涩与咄咄逼人,裴缨神思一慌,急道:“不,自然与前朝不一样,丁身与田亩息息相关,岂可绕开分列而谈?是以田亩定丁身,各州税务也一样——”

“那富庶如闵浣二州,贫瘠如青连二州,耕读渔樵,怎可一样?”

裴缨张了张口,顿感失言。

柳泓书折扇一合,却道:“已经很好了,尤其你说的以田亩定丁身,很值得商榷。至于其他,因你从小拘泥于宫墙之中,从未涉足过江湖市井,有些见识短浅之处,倒也可说得过去。”

裴缨顿首,“学生受教。”

“好了,翻开书,今天咱们继续讲《黄石公三略》,说‘《军谶》曰:能柔能刚,其国弥光;能弱能强,其国弥彰’——裴缨,你先说说,你以为意之何?”[注2]

……

柳泓书的授课,同他的为人一样,时有讥讽,妙语连珠,裴缨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才能博得满堂彩——其实有时候她也说不清,明明自己也不是个受虐的性子,为何非要在课堂上答对出个明堂,仔细想想,可能这世上甚少有人认真听自己诉说心中之想了罢……哪怕那些想法都是掉些故纸堆里的书袋。

不过看起来柳泓书也很满意,天底下再没有比裴缨还好学谦恭的学生供他自己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哪怕在皇帝白无逸眼里,帝师柳泓书不过是个满腹牢骚的碎嘴子,告状精。

……

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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