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煞孤星的小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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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谷场晒了一地豆杆,割回来的草直接倒在院子空地上,顾兰时取了靠在墙上的木叉,把草铺平开。

裴厌推板车到柴房屋檐下,将板车竖着靠起来后,这才掸掸拍拍身上的草屑灰土。

院子外面晒了些半干不湿的草,等彻底晒干后,不是装进麻袋,就得堆进木棚底下。

“这会儿吃饭?”顾兰时铺完草后又把木叉放回去。

裴厌蹲在灶房门口洗手,抬头说道:“歇一歇,吃口糕点垫垫,吃完我去切菜。”

这次出门打草走得远,他以前走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回来路上顾兰时明显有点吃力。

“行。”顾兰时喘过一口气,走过来一起洗手。

割草的手沾着草汁的青色,又混着土,盆里的水很快变脏,手上搓出来野澡珠的沫子都没那么白了。

仔细洗净后,顾兰时擦干手,问道:“明天还去送菜?”

裴厌端起木盆打算出去倒脏水,闻言开口道:“去,最近天好,不少人买了菜回去晒菜干,下午我还想上山,看能不能打到兔子,野鸡也行,带两只野味上去。”

“嗯。”顾兰时点点头,走到屋檐下摸了摸泥炉上的大陶罐外壁。

出门之前已经烧开了,炉子里的火灭了,不过水还温热,他舀了两碗水端进堂屋,又拿了点心出来,这才坐下边吃边歇脚。

等裴厌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后,他说道:“我跟你一起上去,你打你的,我挖些野薯和地根块。”

这些东西弄堆土埋进去能放一段时日,煮了好给猪吃,煮熟后剁碎了也能掺着喂鸡鸭,西屋外头靠西墙壁的角落里已经用土盖了一堆。

“好。”裴厌先喝了半碗水,放下后擦擦嘴,想了一下说道:“野薯放在外头,要是下雨,屋檐就那么一点宽,没个别的遮挡,淋湿后容易发芽生根,改天挪个地方放,要么,就得搭个小窝棚。”

“近来这么忙,搭窝棚繁杂,不如就搁在堂屋里,那边。”顾兰时指着西边最里头的墙角,说:“挪进来,放那儿就行了。”

“也好。”裴厌拿起一块米糕,一口就咬下去大半。

顾兰时又道:“到时候弄两根木头,挡在土堆外面,围成隔档。”

“嗯。”裴厌嘴里有东西,含糊答应着。

看他俩吃东西,灰仔舔着嘴巴过来,顾兰时看它一眼,拿起一块米糕掰了,分给三只狗去吃。

地上一层落叶,爬上山坡后,顾兰时跟着裴厌往深处走,前山人多,田里稻谷和柴豆都收了,野兔子野鸡踪迹比之前少。

忽然听见旁边树林子里有人喊,他俩停下脚步看过去。

孙安媳妇刘娥背着个竹筐,手里拿着小锄头,离得不远,林子里树多,有时在树后蹲下,不容易瞧见。

“婶子,挖什么呢?”顾兰时笑眯眯开口。

刘娥往这边走,她背上筐子有点份量,额头上都出了汗,说道:“嗐,弄点子窝根,又刨了些树叶塞进去,好当柴引子。”

她说完,顿一下问道:“兰哥儿,你俩还收鸭子不?”

顾兰时看向裴厌,裴厌开口道:“婶子,这两天先不收了,婶子是想卖鸭子?”

一听不收了,刘娥擦擦汗,说:“嗐,也不是我卖,我娘家老头老太太养了几只,今年老了,下蛋不怎么好,就想着卖掉,我寻思虽然少两文,你用车拉走,就省得他俩走一段歇一段往镇上跑。”

“这几天不收,是酒楼里的鸡鸭足够,再过几天,生意好食客多,鸡鸭吃完了,我自然还要收一些送去,婶子那边要是不着急卖,下次再收的话,我先上婶子家里问问。”裴厌说道。

这话说得很和气,刘娥笑着开口:“好好,到时候我过去看看,要是他俩没卖的话,正好你收了。”

再没别的话说,客套两句后,便各自分开了。

收鸡鸭刚起个头,能揽住的生意自然要先揽住,自从裴厌拉了活鸡活鸭去镇上,吴厨子那边不用说,肯定是要的,他得给苗成才面子。

况且裴厌并非一概都收,若老母鸡老鸭子瘦巴巴的,根本不会出价钱,他拉去镇上的东西都不错。

价钱合适东西也好,是不怎么愁销路的。

村里有的老人仗着上了年纪嘴巴厉害,但到了裴厌这儿,就算想闹事也得先掂量掂量,因此即便是顾兰时委婉拒绝了对方带来的鸡鸭,那几人根本不敢嚷嚷。

至于同春酒馆,馆子是小了点,就蒋厨子一个人管灶上各种事务,既然有现成拉到门口的,他也省了力气。

酒楼酒馆要是一次要的鸡鸭多,裴厌会相应便宜一文,和菜蔬不同,肉食蛋类本就金贵,能便宜一两文已经不错了。

他有时也会沿街叫卖,一只老母鸡别看只赚两文钱,他不嫌少,一文文攒着,慢慢就多了。

“我就在这附近。”顾兰时把竹筐放在地上,顺着藤蔓用锄头挖埋在土里的野薯。

裴厌看一眼前面,说:“好,我打到会过来找你。”

他走远之后,身影消失在郁郁草木后面,顾兰时在山上待惯了,刚过晌午,太阳亮堂堂的,他安心在这里挖薯根,不一会儿就刨出来不少,砍断根须后逐一丢进筐子里。

正在挖的这种野薯人也能吃,不过没什么滋味,想吃那种甜甜的,还得在山里搜寻。

他俩攒下不少冬粮,等过段时日不忙了,再上山寻找也不迟。

吴厨子家的酒吃过了,八月十五走亲送礼也过去了,近来不过是攒些牲口过冬的口粮,别的再没什么要紧事。

顾兰时一个人在附近挖东西,等筐子装满,他坐在树底下歇息,不时张望前方,没多久,听见裴厌喊他,他连忙高声答应,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就看见从那边林子里出来的裴厌。

“打到了?”顾兰时眼睛微微发亮,即便还没到跟前,他已经看见裴厌手里提着的东西不小呢,除了灰色的野兔子外,还有只绑了脚倒提着的彩羽野公鸡。

“打到了。”裴厌边走边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示意,近前后笑道:“运气好,撞见一对兔子,差点让小的那只跑掉,还好撵上了,野鸡是下到山沟里看见的。”

他把东西放在地上,和顾兰时一起蹲在旁边看,说:“打到兔子后,原本打算过来找你,又一想,来都来了,不如多转转,打只山雀也好,咱俩打打牙祭,不想碰见了这只野鸡。”

顾兰时抓着大野兔的后脖子拎起来,份量不轻呢,他高兴得不行,上回裴厌说打兔子,在山上转悠半天就打到一只,果然这种事要靠运气。

“馆子里有老母鸡,更稀罕野兔子,这只野鸡不如咱们自己吃了。”裴厌提议道。

顾兰时有点犹豫,这只野公鸡比较大,看着能卖五十文,不过一想到炖鸡肉,以及油亮亮的鸡汤,他有点被说服了。

自家养的鸡鸭舍不得吃,要留着下蛋,那几只公鸡如今只剩两只了,大公鸡要打鸣不能宰,前几天还说剩下那只留到过年时再杀,待客要用。

裴厌看出他的顾虑,笑了下开口道:“最近零零总总也算赚了些,吃好点是应该的。”

“好吧。”顾兰时妥协了。

原地歇一阵后,两人兴高采烈下了山,第二天晌午不但炖了鸡吃,还小喝了几杯浑酒。

一入暮秋,天气好时还算暖和,可作物渐渐不怎么长了,一天天变得枯萎凋零。

早起,太阳出来后,顾兰时没有出门割草,一个人在丝瓜地里忙碌。

比起之前的蔬果繁茂,眼下整个菜地带了几分枯黄颜色,菘菜和萝卜分批种下了,昨天拔了豇豆杆,等裴厌回来翻翻地,给那边栽些大蒜,过一冬到明年春天就能抽蒜菜。

把丝瓜摘下来,有的已经老了,再晒一晒就能刷锅刷碗用,小一点的绿丝瓜已经不怎么好吃了,切了和猪食一起煮。

他俩吃的还有丝瓜干呢,泡开了就能炒菜炖汤。

丝瓜藤上还有些刚长出来的小瓜苗子,顾兰时没有摘,跟藤蔓一起抱着扔在石子路旁。

这一片丝瓜地不算小,一共栽了四行,拔下来的藤蔓一大堆,同样得等裴厌回来了,用板车拉出去丢掉。

菜藤瓜秧这些东西,如今枯黄干瘪了,牲口都不爱吃,当柴火也不好烧,他俩硬柴软柴都够用,留下来用处不大。

拔了两行后,顾兰时站在原地歇,太阳挺大的,他身上出了汗,听见狗跑来跑去的动静,他扭头看向石子路那边。

灰灰和灰仔不知道发什么疯,围着藤蔓堆跑,甚至一个助跑从上面跳过去,许是耍高兴了,又跑回来再跳一遍。

顾兰时被它俩逗笑,看了一会儿没有阻拦,自己又忙着拔藤蔓,还得把竹竿从里头分出来。

藤蔓有缠得紧的,他一个人抽出竹竿还费了点力气。

好不容易拔完后,见三只狗都往门口跑,没一会儿裴厌就进了门。

顾兰时早已习惯家里狗的机灵,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办到的,人还没进门就先察觉到了。

裴厌在门口停下驴车,没有让毛驴进来,顾兰时这才疑惑问道:“还要出去?”

“嗯。”裴厌拿了车上的竹筐往进走,脸上有着喜意,说:“楼里还要鸡蛋,问我家里还有多少,我说三四百,掌柜的全要了,让这会儿就送去。”

“全要了?”顾兰时眼睛睁大,随即皱起眉:“二百咱们应该有,三百有些悬,我记着大概数呢,哪儿有这么多。”

天冷以后,母鸡下蛋逐渐少了,原先一两天能下一个蛋,如今两三天一个,也得亏他俩养的多,一天好歹有一二十个鸡蛋能拾,再加上之前的,二百倒是有。

裴厌见他衣袖上沾了土,帮着拍打几下,又把他头发上几片叶子取掉。

藤蔓长得高,拔的时候不可避免有些枯了的叶子会抖落。

顾兰时自己看不见,因裴厌长得高,他不用低头。

裴厌开口道:“说多一点,酒楼要的少咱们家里的就足够了,要是说少了,不够他们要的,他们还会找别人,我把这生意揽下,也不是乱说数,岳母那边不是有鸡蛋,还有两个嫂嫂,都养了几只母鸡,再不够的话,去伯父家里问问,总能凑够数。”

苗秋莲养鸡也是为了下蛋去卖,之前两次都是数好数,让裴厌拉去镇上,顺道卖给酒楼,她和顾铁山十分省心。

听完,顾兰时心里有了底,不再着急了。

第162章

灶房。

之前为方便运鸡蛋,做了不少缠了稻草的竹片格子还有托底,木板托底和缝上去的篾片托底都有。

自己编的竹筐,圈数一样,大小差不多,不过还是有一点细微差别,因此每个竹筐的鸡蛋格子都是固定的,一来拿放鸡蛋方便,二来也好计数,不用来回倒腾。

灶台对面的墙角,放了几个高矮不同的缸和瓮,那边离水缸和灶火都远,又无窗子进风进雨,不是米缸面缸就是柴豆面和别的一些口粮。

顾兰时提了两个蛋筐进来,他身后紧跟着裴厌。

两人来到角落,一个大肚瓮上盖着木板,取下后露出存放在里面的鸡蛋。

鸡蛋底下铺了谷糠,下面还有几层。

以前养鸡不多,用竹篮和筐子放鸡蛋,后来腾出一个大肚瓮,能放的鸡蛋多还不担心不小心碰倒,毕竟一个大肚瓮本身就挺沉的。

“今天的鸡蛋我还没去收,先把这些装了。”顾兰时说着,把两个竹筐里的空格子都取了出来,只留最底下一层。

裴厌同样如此,每个竹筐的格子都放在筐子旁边,不怕弄混。

他俩一人站在大肚瓮一边,先从竹筐最底下一层格子开始装鸡蛋,装完后把上面一层格子放回去,逐次装满。

大竹筐编了六个,一个能装七十六个鸡蛋,小竹筐是五个,一个筐能放四十八枚,数目都是定好的,不用现数。

“酒楼怎么一下子要这么多?”顾兰时问道。

因大肚瓮翁口较小,鸡蛋又娇贵,经不得磕碰,他俩一个拿完另一个才伸手进去。

裴厌从里面拿了三个鸡蛋出来,塞进格子里,说:“再有半个月,天冷了,再没鲜草鲜菜吃,母鸡不下蛋,只能这会子多买,还能便宜些。”

顾兰时点点头,也是,就算农户人家,想初冬后有鸡蛋吃,也得这时候着手积攒。

酒楼生意大,按三四百枚鸡蛋买也在理,他刚才乍一听到这个数,觉得太大才惊奇。

“今天鸡蛋怎么卖的?”他顺嘴问道。

裴厌笑一下,说:“四文,原本想卖五文的,沿街听了几耳朵,多是四文,五文的少,四文都觉得便宜,抢着买,有两个提篮子卖鸡蛋的人,虽然带的不多,我还没从街角拐过去,就听见那两人在后头喊卖完了。”

大肚瓮最上面一层的鸡蛋拿完了,他和顾兰时把底下的谷糠用手捧着弄出来,倒进木桶里,又说道:“再过几天,肯定就卖到五文了,酒楼也是想着趁这会儿便宜,大量收回去。”

“我也想过留在手里,先别卖那么多,趁着价高时再卖,还能多挣点,但来福酒楼的掌柜意思要是咱们不多,他就找人上别处踅摸鸡蛋,我心想以后要做长久生意,不至于如此,就应了他,也好把这桩生意一直揽下来。”

“四文,已经不错了。”顾兰时刚才听到五文,还觉得有点可惜,应该再等一等的。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那点小九九就散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说:“三文钱卖了这么久,也没见嫌少,先把四文赚到手,五文钱还没影儿呢,谁知道过几天到底是个什么价。”

裴厌笑一下,确实,不该去想没赚到的,所谓少了的那一文,只是轻飘飘的虚影。

眼下四文钱实打实能到手,已经比平时多了一文,才是正经捏在手里的财,贪心只会让人越想越难受,何必自讨苦吃。

大肚瓮里的鸡蛋一个不留,全都装进了竹筐。

顾兰时又提起竹篮去拾鸡蛋,昨天今天太阳不错,还算暖和,母鸡有下蛋的,他捡了十枚,正正好够两百。

两个大竹筐加一个小竹筐,三个恰好能放二百鸡蛋。

“鸭蛋拿三十个,今天五文一个。”裴厌说完,从怀里掏出钱袋,这是早上菜和鸡蛋的钱,不是很多。

顾兰时拎了个小竹筐进灶房,同样把鸭蛋塞进格子里,问道:“也涨了一文,鸭蛋还要收别人的不?”

见顾兰时一时顾不得接,他把钱袋放案台上,说:“再收三十个就行,鸭子咱们养的少,那边知道,我说能带去六十枚,鸭蛋要是收的太多,咱们又赚不到几个钱,路远,就算有格子挡着,万一遇着什么颠簸,蛋碰坏了,还得赔进去。”

鸡蛋大头是他们自己的,有时车赶得快,亦或是筐子没放好,运气不好了,总有几个磕裂的,虽然卖不了钱,却不赔本。

鸭蛋鸡蛋这些,若不按市价来收,村里人不乐意卖,况且多数时候他俩是先紧着亲戚收,就当捎带了,像苗秋莲和自家人,就更不能胡乱说价钱。

鸭蛋价还更高一点,收再多也赚不了差价,只是为了揽住生意,帮别人卖而已,平时还是以卖鸡蛋为主。

至于来福酒楼,养鸡养鸭子的大户毕竟少,在小贩小商手里买点鸭蛋已经足够了,因此裴厌并不担心,宁水镇人跟村里一样,吃鸡蛋更多些。

顾兰时应道:“行,等下我去问问娘,看她手里还有多少鸭蛋。”

该装的蛋都装好了,裴厌抱起一个大竹筐往门外走,大黑几个都在门口,把毛驴和驴车看得很紧。

车上还有两个菜筐子,顾兰时抱了一个小蛋筐放上去后,把空菜筐拿下来,他看向裴厌说道:“那你在这里搬,我先去问娘和嫂嫂,顺便把蛋筐都带去,看能不能再凑一百个。”

“好。”裴厌答应一声,嘱咐道:“我等会儿牵车过去,拉了蛋就走,你记得拿钥匙,不然进不了门。”

“行,知道了。”顾兰时点点头,两人一道又进去,他从屋里拿了钥匙,空筐拎了好几个。

到家门口却发现院门锁着,家里人都不在,一问隔壁,才知道他爹娘扛了锄头,应该是去地里了,顾兰时把筐子放在周家院门里头,托他们看着,自己又匆匆往地里走。

一听卖鸡蛋,苗秋莲跟着他回来,刚进门不久,顾兰瑜和花惜霜还有竹哥儿牵着驴车停在门口。

满满一车草,连人坐的地方都没有,顾兰瑜在前面牵毛驴,花惜霜和竹哥儿一路跟在后面,时而帮着推推车,时而捡捡掉落下来的草。

和顾兰时两人一样,他们也走了远路去割草,让毛驴拉车,比人一路拉回来轻快多了,而且去的时候还能坐在车上。

秋忙过去了,不用拉石磙碾场,裴厌和顾兰时也会带驴子一起去割草。

他俩没有养牛,只有毛驴一头牲口,还经常跑镇上,有时觉得牲口也不容易,又不会说话,被驱赶着一直低头干活。

竹哥儿把门槛取了,顾兰瑜才牵驴车进来,见顾兰时和苗秋莲在灶房装鸡蛋,于是问了一声。

顾兰时简单解释两句,数一数他娘攒下的鸡蛋只有三十二个,鸭蛋十五个,他起身说道:“那我再去大嫂二嫂那边问问。”

“好,你去。”苗秋莲帮他把装了鸡蛋的竹筐提到院里,絮叨道:“要不是前两天炒了一盘子,你爹昨天又贪嘴,要吃白煮蛋,不然有四十个呢。”

还没出门呢,隔壁刘桂花站在院门口,一边擦汗一边喘着气笑问道:“兰哥儿,收鸡蛋呢?”

顾兰时开口:“是,婶子家有鸡蛋?”

刘桂花刚打了草回来,这不筐子还在他家门前放着,都没进去,听儿媳妇说顾兰时可能要收鸡蛋,连忙过来问。

一听有戏,她忙不迭说道:“有有,我家里有二三十呢,鸭子蛋也有。”

顾兰时一想,开口道:“那婶子愿意的话,我过去数数。”

“行!”刘桂花喜笑颜开。

苗秋莲跟着一同到了隔壁,竹哥儿和花惜霜也来凑热闹,见状,刘桂花就让儿媳把蛋篮子从灶房提出来,在院里数。

“兰哥儿,鸡蛋卖的什么价?”刘桂花问道。

顾兰时没有隐瞒,说:“婶子,四文一个,楼里这么收的,其他人卖鸡蛋也是这个价。”

刘桂花看一眼她男人周平,周平点点头,他这几天没去镇上,但跟往年一样的价。

做别人的生意,到底和自家不同,苗秋莲看见了他二人的神色,没有言语,心想他们兰时可从来不哄人,收别人鸡蛋连钱都赚不到两个。

不过这事裴厌和顾兰时也有好处,她面上没露什么,又不是啥大事。

“二十五个,鸭蛋十个。”顾兰时把鸡蛋都放进了格子里,站起身说:“婶子,鸭蛋一个五文钱,这些正好一百五十文,等裴厌从镇上卖了回来,立马就把钱结了。”

住的这么近,又是从小看到大的,要是别人,刘桂花还有点不放心,顾兰时就不一样了,她笑着开口:“都行都行。”

眼下有五十七枚鸡蛋了,鸭蛋只差五枚,见弟弟在跟前,顾兰时笑道:“竹哥儿,你去问问大嫂二嫂,看她俩那边有没有鸡蛋,要是有,鸭子蛋拿五个就足够了,你帮着提到家里来,裴厌一会儿就从家门口直接去镇上,方便。”

“好。”竹哥儿没有推脱。

顾兰时抱着竹筐出来,对门老夫郎看见,就问他是不是收鸡蛋。

因对方有点耳背,他大声说:“老嬷,你有多少?”

老夫郎反应了一下,显然没有听清,顾兰时走过去后大声再问了一遍,他才伸出两根手指,说:“二十个呢。”

张春花和李月养的母鸡少,十二三只,家里又有孩子,隔三差五会给几个小馋猴子煮鸡蛋吃,攒下来的应该不会太多,于是他又收了对门家里这二十个鸡蛋。

因老夫郎耳朵不好,他解释了好几遍,说钱等裴厌回来后就给结,对方才不再问他啥时候能拿钱。

和鸡鸭不同,鸡蛋鸭蛋他俩不赚差价,而且蛋在路上磕碎了,也是他俩的事,附近好几户人家都来询问,想把鸡蛋卖给他。

顾兰时一想,鸡蛋七十七枚,于是就说足够了,不再收了。

恰好竹哥儿喊来了张春花和李月,两人都提了半篮子鸡蛋,他收自家人的,旁人没法儿挑事,只在一边看。

裴厌牵着毛驴从村后进来,见人都围在顾家门前,他把驴车先停在周平家门口。

“这是五个鸭蛋,鸡蛋各是二十个,都数好了。”张春花笑道,她和李月商量过了,整数好记也好结账,不用顾兰时和裴厌再费心去数。

“好。”顾兰时答应一声,和她几个一起把鸡蛋塞进格子里。

见裴厌在人后站着,他指着装鸭蛋的篮子,说:“三十个鸭蛋足够了,和刚才那些装一起,鸡蛋一共是一百一十七枚,够了么?”

“足够了。”裴厌点点头,不用他动手,狗儿就帮着拎过来,和他一起往鸭蛋筐放。

顾兰时嘱咐道:“桂花婶子是二十五个鸡蛋,十个鸭蛋,一共一百五十文,王老嬷二十个鸡蛋,八十文,回来直接结清。”

周围人不少,说清数目大伙儿都能听见,有个见证,不至于叫人背后说少了人家的钱。

“嗯,知道了。”裴厌记好了钱数,和苗秋莲几人告一声,赶毛驴就走了。

着急忙慌总算弄好了,顾兰时舒一口气,笑着和两个嫂嫂说几句闲话,又告诉她们蛋钱同样等裴厌回来再给。

李月笑眯眯的,说:“急什么,先给人家送去才是正理。”

苗秋莲在门口和人唠家常,说起她兰哥儿和姑爷生意越做越好这件事,她嘴上谦逊,但笑声明显更欢快了。

大黑懒洋洋趴在院里晒太阳,灰灰和灰仔同样如此,三只大狗各自占据了一片地方,谁也不搅扰谁。

晌午太阳有点大,顾兰时坐在堂屋喝茶,裴厌回来还得一阵,做饭得往后推推。

不算收来的鸡蛋鸭蛋,光他们自己的,就有二百鸡蛋三十鸭蛋,按四文钱的话,今天能卖九百五十文。

添五十文就是一两了。

不算还好,一算账,顾兰时眼睛都是亮的,咧着嘴傻乐,甚至笑出了声。

二百个鸡蛋,平时卖只有六百文,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哪能不高兴。

乡下人卖蛋就是为了补贴家用,少养几只都能赚一点,他俩养的多,才能在蛋价高的时候当挣钱的大头。

忽然,想起裴厌放在案台上的钱袋,他噌一下站起来,几乎是小跑着进灶房去拿。

钱袋不是很沉,他在手里掂了掂,喜滋滋又回堂屋坐下。

今天早上摘的菜不多,鸡蛋也只带去四十八个,这下好了,他打开钱袋,把里头的铜板全都倒在桌上,五十文不正好有了?

大黑听见一阵放肆的笑声,耳朵动了下,疑惑望向堂屋。

顾兰时沉浸在赚了一两的喜悦里,根本没发现狗在看他。

啪——

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下,拉着空车的毛驴跑得更快。

比起来时路上的谨慎,这会儿可以说彻底放开了跑。

蛋都卸给了来福酒楼,筐子里只剩下三枚不知道怎么碰破的鸡蛋,有一个蛋黄都流了出来,但裴厌没有在意,满腔热乎乎的劲不知道往哪里使,一心只想赶回去,和他夫郎一起数钱。

因蛋钱有别人的,结账时他让吴厨子碎银和铜板混着给,顾兰时交代了,一回村要先给别人把账结清。

这样也好,回去后余下的钱都是他俩的,不用另算。

风在耳旁呼呼呼的刮,太阳正盛,照在身上带着热意,天湛蓝明亮,地面平坦,驴车朝着小河村方向一路奔驰。

没有货物压重量,跑得又比平时快,板车被颠的哐当响。直到进村后,裴厌才拉缰绳让毛驴慢下来。

驴蹄发出啪嗒啪嗒声,毛驴也累了,慢悠悠往前走。

路边有几个人,关系还算好的,裴厌招呼了一声,多是长辈,没看见方红花坐在祖宅门口跟人说闲话,他就没有停下。

看见裴虎子背着竹筐拿了镰刀从裴家出来,裴厌心中热劲不减,只是眼神淡了许多,从对方身上一掠而过,没有任何停留。

裴虎子一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心里发紧,顿在原地不敢走,直到驴车驶过去之后,才擦了擦脸上不知有没有的冷汗。

裴厌和顾兰时生意做得好,赚了不少钱,还从村里人手中收鸡鸭去卖钱赚差价,这些裴家人都知道,却谁也不敢去套近乎,住在一个村,即使没有天天撞见,隔三差五在路上也能遇到。

一家子根本不敢上前,那不是自找苦吃?只当做和裴厌不认识,这样日子才好过一点。

裴厌没几个人会去招惹,而他们又和裴厌不对付,村里有几个惯常会落井下石的,见裴胜残了,家里壮丁只裴虎子一个,明里暗里奚落嘲讽,有时候还会欺负他们,也就方云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已经七八岁,家里有男丁香火,才不至于被欺负太狠。

裴虎子灰溜溜跑了,压根不敢回头看。

而另一边,裴厌到了顾家门口后,先把驴车停在门前,王老嬷坐在门槛上等,一看他回来了,连忙招手喊道:“厌小子。”

裴厌下车,拍拍毛驴脖子,让它等在这里,自己先往对门去,从怀里掏出钱袋,说道:“老嬷,二十个鸡蛋八十文。”

见王老嬷用手支着耳朵努力辨听,他笑一下,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老人这才意会。

裴厌从钱袋里掏出一把子铜板,直接蹲在地上,当面数给对方。

收鸡蛋的时候,顾兰时就告诉过王老嬷一个鸡蛋四文,见裴厌把分给他的钱放在地上,王老嬷连忙蹲下,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嘴里也念叨。

“七十九、八十。”裴厌把地上那一小堆铜板往老夫郎那边推了推,用手指点了点,说道:“老嬷,你数数。”

他声音不算太大,王老嬷没怎么听清,但意思看懂了,于是自己数了一遍,数完后布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个笑,说:“够数。”

裴厌没有多留,起身又往周家走。

竹哥儿看见门口驴车出来,笑道:“厌哥哥,我就说,毛驴怎么回来了。”

“岳母在家?”裴厌问道。

竹哥儿点头:“在呢。”

裴厌边走边说:“好,我给婶子结了钱就进去。”

篱笆门前,顾兰时望眼欲穿,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大黑从河边跑回来,见他还在这里,喉咙里呜呜叫着,一到跟前就用毛绒绒的脑袋蹭顾兰时腿。

“汪!”

灰灰和灰仔在树林里追逐玩耍,时而冲着对方咬,要么就是打架,只要不打得过火,顾兰时就不管它俩。

忽然,大黑耳朵竖起,朝林子那边跑,灰灰和灰仔也似察觉到了什么,冲着村子的方向不断吠叫。

“裴厌?”

顾兰时还没看见人,但见狗这样,就朝林子那边高声喊。

“是我。”

听见拉长声音的回答,顾兰时一下子笑了,带狗往林子那边走了几步,就看见裴厌牵着驴车的身影渐渐清晰。

等他近前后,顾兰时喜眉笑眼,说:“饭都做好了,你走之后,又有两只母鸡下蛋,我打散摊了几张蛋饼,不多,够你这顿吃。”

“嗯。”裴厌眼里同样有笑意,说:“账全都结清了。”

顾兰时高兴得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跑在前面先把篱笆门开大,好让驴车进来。

进门之后是自己家了,他这才带着喜意问:“先吃饭还是先数钱?”

裴厌心里正热,说:“先数钱,这回给了几钱碎银,数起来快。”

顾兰时几乎有点雀跃了,傻乎乎笑着,随心肆意张开手臂,又像小孩那样往前跳了两步。

裴厌早就发现自己夫郎太高兴时会像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是高兴到不知怎么办了,他星眸微弯,在旁边看着,丝毫不觉得这样像傻子。

即便着急,裴厌还是先解了车套,把毛驴牵到后院让它歇着,这才和顾兰时坐下数钱。

铜板哗啦啦倒在桌上,他说道:“碎银子都是一钱一钱的。”

顾兰时先把碎银子挑出来,一共有八块,他喜道:“这是八钱。”

“嗯,铜板应该是一百五十文。”裴厌在路上时就算过了,想起筐子里的三个鸡蛋,他又道:“不,应该少十二文,有三个鸡蛋坏了,人家没要。”

“这样的话……”顾兰时抿着嘴巴想了一下,说:“是一百三十八文。”

他从怀里掏出裴厌早上放下的钱袋,笑弯了一双眼睛,说道:“这里头我数过了,有两百多文,正好,能凑够一两银子。”

差点忘了这个,今天早上带了四十八个鸡蛋,因此卖到了钱。

听见顾兰时长长吐一口气,裴厌笑问道:“怎么?不高兴?”

顾兰时抬头,双眼亮晶晶的:“我这是太高兴了,蛋而已,一天能卖一千文,以前做梦都想不到呢。”

裴厌目不转睛看着他,唇角弯起,满目都是柔情。

第163章

鸡叫声打破清晨的静谧,山脚下的院落过了一会儿有了动静。

狗从窝里钻出来,张大嘴打着哈欠,又伸长躯体抻个懒腰,站直后抖一抖皮毛,随后才冲着紧闭的院门汪汪叫,像是催促开门。

吠叫引得窝里的母鸡有些许不安,咕咕咕低叫了几声,没多久狗不再叫了,鸡窝里也安静下来,羽厚体肥的母鸡依旧挤在一起,窝里垫着厚厚的稻草,抵御了外头的秋霜寒意。

吱呀一声轻响,东屋门打开,裴厌走出来,堂屋门从里面拴着,此时尚早,窗子关着,光线较暗。

打开堂屋门以后,寒意涌进关了一晚上的室内,冷气迎面而来,登时让人清醒了几分。

“汪!”

狗耳朵很尖,听到里面有动静,再次催促让开门。

裴厌往院门口走,见地上结了一层白霜,尤其小菜地里,菜叶上打着霜。最近菜蔬渐渐都凋零了,该挖的挖,该拔的拔,唯有春菜透着一点绿意,不过也不长久了。

院子被篱笆墙圈在里头,成了二道门,夜里门闩肯定要上,而母鸡在外面,晚上只能把狗撵到狗窝里去睡,狗窝能遮风避雨,也塞了麻袋进去,不比睡在堂屋差。

“汪!”

见院门开了,灰仔昂头对裴厌叫一声,就颠颠跑了进来。

顾兰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笑着开口:“你怎么起这么早?”

灰仔最小,平时没有大黑和灰灰那么机灵心眼多,傻乎乎只顾亲人,也会偷懒睡大觉,偶尔勤快一回,确实让人称奇。

狗听不懂他说的,跑过来用脑袋蹭一蹭。

顾兰时揉揉狗头,随后推开了灰仔,见裴厌抱着柴火进灶房,不用他点火烧水,于是拿起靠在墙上的大扫帚,一边扫院子一边问道:“早上吃什么?”

柴火放在地上,裴厌从柴篮里掏出一把麦秸铺在地上,上头又放一层又干又轻的碎草绒,拿起一旁的火石擦打几下,很快就有火星子迸溅,落在草绒上。

“热几个馒头,切两个咸鸭蛋就行。”

他说道,草绒易点燃,火星子很快变大燃烧起来,他两手拢着已经烧起来的麦秸,等火苗旺了以后,这才塞进灶膛里。

又添一把柴火,等火势彻底旺起来,他把细柴塞进去,确定几根柴火都着了以后,起身舀水往锅里添。

一束炊烟飘起,顾兰时扫完前院,又拿了鸡毛掸子在屋里扫灰除尘。

趁着灶底有火,裴厌顺便把泥炉点了,给陶罐舀了水放上去,随后舀水洁牙洗脸。

顾兰时忙完后出来,见他在洗,打个哈欠说:“我还是等水热了再洗,馒头放了?”

天没有这么冷的时候,他起来一般先盥洗了再干活,天一冷,水也冰凉,有时就不愿用冷水。

撩水不免会溅到外面,裴厌抹一把脸上的水才开口:“放了。”

“行。”顾兰时应道。

等吃完早食,太阳出来了,地上白霜褪去,裴厌扛了一捆麻绳,拎了长斧头,顾兰时带了小斧和竹筐,一同往山上走。

前几天卖了鸡蛋以后,到今日将将只攒了三十来个,菜蔬瓜果快到季末了,量并不大,前天拉去镇上几筐,今天没必要再去,该砍柴火留待过冬了。

菜的品相没有之前那么好,不过蒋厨子全收了,等初冬来临,鲜菜只有菘菜和萝卜等不多的样数,多收点同样是为了弄菜干子,好应对冬日的匮乏。

顾兰时从夏天起就在晒菜干,野菜和家种的菜都有,各种各样的干菜一样样装进麻袋,攒下不少,杂屋都快堆满了,西屋里麻袋布口袋大大小小也有一二十。

人丁多的大户或许还觉得不够,心里不踏实,可他们只有两人,按人头算的话,别说吃一个冬天,两个冬天估计都足够,毕竟地里还种了不少菘菜跟萝卜,正好在秋末时收。

而弄这些东西天天不得闲,尤其他俩今年,几乎忙个不停,从春到秋,只有下雨时才能歇一两天。

裴厌跟酒楼和馆子都说了,等这一茬秋菜彻底结束,家里还有干菜能送,至于多少,只能后头再和吴厨子蒋厨子算。

脚下落叶比之前厚实,叶子一掉,山林空旷了些,显得越发寂寥。

天上有几只鸟儿高高掠过,林子里,裴厌选中了一棵树,将麻绳扔在地上,稍动一动肩膀,抡起长斧头就砍。

砍树的动静不算小,顾兰时在一旁看着,山里冷,即便有太阳了,还是觉得寒意侵人,他没有张嘴,砍树还得一阵子,他看一会儿,就避开树倒下的方向,往前头去找野菜。

落叶底下总有些还没枯黄的野菜,山上各种树都有,远处一树树红叶十分漂亮,但对从小见惯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稀奇。

随手挖了几株野菜丢进竹筐,顾兰时没有走远,依旧能听见斧头砍树声,附近野菜不多,他转身拎起竹筐又回去,眼角余光一闪,瞥见身侧有处红红的东西。

原以为只是掉落在矮灌木丛上的红树叶,不想转头去看时,却发现是枝叶已经枯萎的红果子。

他立马转了方向,带着欣喜几步走过去,小小的浆果还没小拇指指头蛋子大,在干枝条上挂了零星一串,有的已经干瘪了。

这东西他认得,以前二姐没出嫁的时候,他俩在山上吃过,水分不大,但挺甜的,不过因为太小,在牙齿间咬开后,砸吧几下就淡了。

顾兰时摘了一颗,随便用指腹摩挲两下就塞进嘴里,果然,一丝丝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开。

余下的那些他没有客气,摘了一小捧在掌心,攥着就去找裴厌了。

见裴厌还在砍树,他凑过去笑眯眯说:“歇一下,给。”

手上拎着斧头,果子又那么小,裴厌干脆低头,从他两指间含了一颗小果子进嘴,也没多歇,咬开后咂咂嘴,嗦着甜味继续砍树。

轰——

树倒地后,躲开的两人才围过来。

这棵树不算太粗,顾兰时让裴厌去歇着,自己拿了小斧头削砍树枝,短的用竹筐装,长一点的用麻绳捆了,能拖就拖下山,都是柴火。

今天砍柴没有和别人搭伙儿,不然多来几个汉子帮着一起抬树干会方便许多。

也是他俩不着急,前段时间砍了两回柴,平时出去打草,也会捡些柴火,柴房里的柴是不缺的。

裴厌歇一阵子后,提着斧头过来把稍长的树枝砍掉,说:“先砍这一棵,太长的枝条砍掉就行,短的不用管,拖下山在院里慢慢弄,回去了再商量商量,看西屋怎么收拾。”

“行。”顾兰时应道,按着他的话先把碍事的长树枝砍下来,一会儿要拖着树下山,太长的硬树枝会被其他树木挡住。

来山上干活就没有不累的,两人费劲巴拉把树还有砍下来的树枝拖回山下,丢在院里没管,先坐下歇息。

狗围着新砍回来的树闻个不停,灰灰叼起一根树枝,被灰仔看见,咬住另一头和它抢,两只狗喉咙里都发出威胁般的低吼,谁也不让谁。

裴厌懒得管它俩,真打起来了再说。

顾兰时一口下去喝了半碗温水,放下后擦擦嘴巴上的水迹,说道:“西屋放的菜干子好拾掇,塞杂屋就行了,桌椅也都好说,就粮缸搬出来有点费劲。”

裴厌提了陶罐过来,给两人续上水,开口道:“费劲不怕什么,得找个地方搁,杂屋是放不下了。”

他俩说着,目光在院子一圈转动,家里就这几间房,除了东西两个住人的,再就是一间灶房,对面是柴房和杂屋。

“实在不行,明年得搭一间屋子。”裴厌指着杂屋那边,说:“就在那儿,还有空余,位置也不错,不会占了谷场。”

他想一下又说:“就不借着杂屋的墙壁了,另起土墙,杂屋盖了有些年头,还是新筑的墙更结实。”

“那是给母鸡住还是放东西使?”顾兰时问道。

“放东西,西屋有现成的炕,不然还得盘炕。”裴厌说完,又道:“今年得先看看西屋合不合适。”

他俩说的,正是冬天在西边屋子养鸡的事。

想母鸡在冬天下蛋,必须得把鸡窝弄暖和了,稻草铺的再多再厚实也没个什么用,只能想法儿烧炕让母鸡待在屋里,这样白天晚上都暖和,再把夏天晒的地龙干泥鳅干还有鱼干什么的,磨碎拌进鸡食里,吃好一点,说不定就下蛋了。

“也是。”顾兰时点点头,今年才弄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

沉吟一阵,他开口:“天天烧炕的话,柴火得多备,回头我去问问爹,看他还要柴不,要的话咱们一起去,多个人手,实在不行,就喊狗儿来帮忙。”

“嗯。”裴厌点点头,冬天鸡蛋价高,但想挣钱不是靠嘴说说就成的,柴火确实得多弄些,这不是什么难事,只用花些力气,他还是在行的。

想起鸡蛋,顾兰时转头看着他,说:“去年咱俩没怎么打听,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娘说一个鸡蛋卖到快十文,寒冬那么冷的天,有价钱也收不到几个蛋,可金贵了。”

裴厌笑了下,开口:“估计是秋时存下来的鸡蛋慢慢消耗完了,到隆冬和年关时,母鸡又不下蛋,价钱肯定上去了。”

顾兰时笑着说:“咱们要是能卖到高价,不说十文了,一个鸡蛋八文钱也挣不少呢。”

赚钱总是让人高兴,哪怕只是想一想。

见他一手支着下巴傻乐,裴厌伸手,轻轻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道:“醒醒,该去忙了。”

一想到能赚钱,顾兰时干劲满满,起身和裴厌一起往西屋走,先把东西都挪出来,腾出地儿了,才好在里头养母鸡。

第164章

搬东西不是难事,先轻后重,能放进杂屋和灶房的就放进去,太沉的粮缸没地方塞,只好将堂屋里侧的桌椅挪挪,划出一片地方,把几个粮缸都放在这里。

粮缸是封好的,用大缸不会像麻袋那样被老鼠咬烂,缸口一封,取粮的时候才打开,也不怕老鼠会钻进去。

好处很多,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好搬动,尤其装了粮后。

顾兰时两手撑在有点冰凉的大缸外壁,脚下蹬动铆足劲想往前推一截,无奈力气不够,粮缸动也没动,他收回胳膊站直,喘两口气叉腰盯着粮缸,心想自己平时也算有把子力气,今日却奈何不了一个大缸。

裴厌从外面进来,他刚把最后两口袋干菜放进杂屋那边,见顾兰时如此,他笑了下,细胳膊细腿的,平时提水劈柴有力气,搬粮缸就有点难了。

“这么沉,可怎么搬。”顾兰时见他进来,皱着眉说道。

裴厌卷起袖口,说:“我先试试。”

说完,顾兰时给他让开地方,他伸手使劲去推。

粮缸晃动,往前挪了挪,缸底地面被蹭出痕迹,倒是往前动了一动。

不过裴厌没有再试,他喘口气缓了缓,说道:“不能这样下死力气,太费劲了,搬出去一口缸,人得累个半死。”

“要不找人帮忙?”顾兰时提议道。

裴厌看一眼窗外日头,说:“这会子,估计都在忙,要么就是出去打草打柴了,先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再找人。”

“嗯。”顾兰时点点头,见裴厌盯着粮缸一副在琢磨的模样,自己无意识也做出思索的神情。

不过没等到他想出什么好法子,裴厌就开了口:“试试用麻绳。”

两人折腾了一会儿,最终用结实的麻绳把粮缸捆好,一前一后留了两段绳索。

顾兰时在前面用力拽着绳子,裴厌用手抵着粮缸上部一同用力,大缸被拉被推,倾斜着,缸底只有一半在地上。

裴厌趁势在后面一边扶着大缸不让倒下,一边用力转动大缸,一点点往门外转挪。

而顾兰时在前面拉麻绳,时而用力拽,时而配合着裴厌松一松力气,让大缸稳住倾斜的角度,不至于倒下也不至于缸底又落回地面。

“慢些。”

“先别用力。”

“停停停!”

一开始两人还不甚熟练,有一下顾兰时背过身,弯腰把麻绳扛在肩上,一个劲往前,仿佛连屁股都在用力,累得哼哧哼哧,但不小心使的力气太大,缸倾斜的角度大了,幸好裴厌一直注意着,用力拽住粮缸那边的一截短绳,没让斜倒。

就这么转着挪着,慢慢找到了窍门,虽然依旧费力气,但比在平地上硬往外推轻松些。

粮缸只需从西屋挪到堂屋就行,不用多费劲搬出去,第一个粮缸放好后,两人都累得够呛,喘着气揉胳膊揉肩。

视线对上之后,顾兰时又忍不住笑出来,喘过一口气说:“这个法子挺好,就是得先歇歇。”

裴厌比他好点,笑道:“不着急,多歇歇,今天没有别的事忙,还早着。”

西屋放了好几个粮缸,缓过劲后,两人又照刚才的办法把另一个粮缸捆好。

之所以让顾兰时在前面拽绳子,是裴厌怕他力气不够,万一粮缸快倒了,根本撑不住,而且转动粮缸是件很费力气事,又要时刻留心,也有压到脚的风险,只能自己来。

当然在前面拽绳子也要用力,只是相对来说轻松一些。

家里狗看见他俩,汪汪叫着,灰仔还跳起来想帮顾兰时咬住麻绳。

平时还好,能由着它们胡乱帮忙,粮缸若倒了可不是好玩的,两人都挥胳膊吆喝,让狗待在一旁。

即便如此,三只狗看起来都十分操心,尾巴都不摇了,在堂屋走来走去,一直看着他俩,时不时呜呜呜叫几声。

四口大缸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才从西屋挪出来,轮到两口只有半人高的大肚瓮时,明显轻松许多,甚至都不用顾兰时上手,裴厌推着转着,就把瓮挪动了。

“还是照着刚才来,这么下去,你明天还干不干活了。”顾兰时嘴上这么说,实际是不想他太累,拿了麻绳过来。

裴厌停下,直起腰歇了歇,胸膛起伏着,显然颇费力气。

瓮里是磨好的糙面,满满一瓮还没打动,另一口面少,装的是更金贵的精细白面。

满瓮即便低矮,因肚子大,里头很能装放,一点都不轻,要是再来两个汉子,还能用麻绳和棍子抬出去。

他看一眼顾兰时,肩膀那么单薄,不能用这个法子,于是应一声,接了麻绳捆住面瓮,依旧和之前一样,一个人拽一个人转,一点点挪出去,把面瓮放在粮缸旁边。

到最后一个大肚瓮,裴厌挪开压在上面的圆石板,开口道:“只有半瓮,你歇着,我自己来。”

“行。”顾兰时擦擦额头上的汗,他肩膀有点酸,手心被磨红,不过还好,没有磨烂。

这一口瓮只装白面,因此只给翁口盖了沉甸甸的石板盖子,不像刚才那几个,口用黄泥封好了,没法儿取下。

“我把石板先拿走。”他走过去,圆石板挺沉的,不过比起刚才那些要费上老牛劲的,他自己完全搬得动。

取下石板盖子后,裴厌两手也有抓的地方,很快就把面瓮挪出来,这下西屋彻底收拾出来了,除了一个炕,再没别的东西。

地面被拖拽出痕迹,有不少土,顾兰时看一眼西屋大开的门,屁股挨在椅子上没动,太累了,过会儿再去扫。

再看一眼外面天色,晌午饭点已经过了,他俩为一鼓作气搬完,还没吃饭,太阳倒是挺大的,和夜里的寒冷完全不同。

“想吃什么?”顾兰时喝完一碗热茶问道。

裴厌想了一下,说:“上回打的醪糟不是还有半罐,烧碗醪糟就好,不用煮稀饭了,炒个春菜,切几片咸疙瘩。”

“行。”顾兰时点点头,这样做饭确实快。

上回裴厌去邻村买酒,卖酒的人家也酿醪糟,顺便打了一罐,有时太忙等不及稀饭白粥煮好,就煮点醪糟对付,酸甜滋味吃着也很不错。

下午。

西屋扫过之后,顾兰时顺便把粮缸面瓮外壁擦了擦,以后就放在堂屋了,走进走出都能看着,肯定要擦抹干净,不然来个人,脏兮兮人家会笑话。

他到外面洗抹布,裴厌正往炕洞里塞柴火,又用一根棍子把里头的柴弄平铺匀一些,得先试试炕热不热,烟囱通不通。

这是别人建的房,西屋炕一直没用,有几个年头了,好在土炕还算结实,没有塌陷的迹象。

乡下土墙土地土灶,忙了小半天,无论挪东西还是扫地烧炕,不免会有灰尘飞扬,两人身上头上沾了一些。

顾兰时起身把抹布随后搭在一个木架横杆上,拍拍自己衣服上的土,说:“衣裳该换,头发也该洗了。”

裴厌见炕洞里火起来了,拿起放在地上的蒲扇对着火苗扇几下,转头看着他说:“那等炕试过之后,不然里头要是堵了,明天还得掏炕洞。”

“行。”顾兰时应道,烧火有裴厌在,他不用操心,于是拿了竹篮去鸡圈拾鸡蛋。

白天太阳好,暖和,有的母鸡隔几天能下一个蛋,他不出去打草干活的话,没事就去那边转转,指不定哪一会儿就摸两个鸡蛋进来。

乡下人烧炕都有一手,只是试试土炕能不能用,不用闷柴,烧了一会儿裴厌进去摸土炕,手底下热乎乎的,烟囱出烟也利,按刚才烧的那些柴,这热度显然是对的。

正好,不用花力气弄一身脏拾掇了,至于炕洞里的火,他没有再管,柴火烧完就灭了。

至于养鸡时要烧成什么样,得后面养起来再看。

从鸡窝掏了一个鸡蛋的顾兰时进院子,听他说炕好着,立马就往灶房走,趁这会儿太阳还大,在院里洗头发不怕着凉。

不知不觉,暮秋走到了尾巴,已是初冬时节。

地上看不见绿草了,全都枯败,树叶子掉光,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天一冷,没了别的颜色相衬,土墙瓦房,草屋篱笆,土黄色占据了视野,唯有天晴朗时,头顶有蓝天和白云。

再没了野菜野草能挖,出来的人变少,今年并非饥年,穷人多少都备了过冬口粮,甚少有去剥树皮挖草根吃的,家穷,夏秋时自然知道多挖野菜晒菜干。

蛋价又涨了,一个鸡蛋卖到五文,鸭蛋相应也涨了一文。

不少酒楼和饭馆趁着秋末这段时间,囤了些鸡蛋,一些大户人家也是,眼下吃用足够,因此蛋价没有疯涨。

天冷,母鸡下蛋更少,不像之前那样,两三天就能攒大几十枚。

最近裴厌没有去送鸡蛋,一来鸡蛋少,顾兰时还想给他俩攒一些吃,而来酒楼酒馆鸡蛋暂时够用,不必去送,他只往镇上拉了两回干菜以及菘菜萝卜还有毛栗子山核桃等一些山货。

后边也清闲了,隔七八天去送一趟货,要么就先过去问问,看缺什么,像活鸡活鸭这些,只要楼里吃完了,他想个法子收几只,给送去就行。

比起之前摘菜送菜,忙忙碌碌来回跑,一下子轻松多了。

傍晚,天还没黑。

顾兰时端着食盆推开西屋门,在热炕上睡觉的母鸡听见动静,咕咕咕扇动翅膀飞下来,冲过来低头在食槽里猛啄。

食槽是裴厌用一段木头挖的,在屋里养了十五只母鸡,足够它们用。

原本想挑二十只养进来,又怕养太多屋里拥挤,鸡粪一多的话,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味儿不好闻,潮了湿了母鸡也容易生病。

屋子里不免有些味道,他倒完食,又拍拍盆底,彻底空了之后才把木盆单手拎着。

视线在母鸡身上一一扫过,没有蔫头巴脑的,他这才放心。

裴厌从外面进来,拿了扫把、铁锨还有粪篮子。

炕已经烧热,外头没多久就黑了,没必要开窗,白天的时候已经透过风了。

虽如此,鸡粪还是要勤拾掇,他俩一天要收拾三四回,屋里不比外头的鸡圈,地方不大,没那么宽敞,要是臭烘烘的,还连累堂屋和东屋那边。

地上铺了沙子,角落里还有一小片草木灰,鸡粪会落在上面,连鸡粪扫走铲走之后,地面不会太湿。

隔几天他俩还会烧青药叶熏熏屋子,最后药灰也会撒在地上,一来遮遮臭味,二来药灰也能防防病。

炕上铺了厚厚的稻草,母鸡就把土炕当成窝,还是热乎乎的。

以前在鸡圈时,有母鸡不入窝在外头睡觉,这回十五只没有一只不稀罕热炕,争抢着往炕上飞。

抓鸡时裴厌特地在其中挑肥一点、壮实的抓,母鸡羽毛又厚,一只只窝在炕上时,瞧着圆墩墩的。

顾兰时把木盆放在门外,进来后径直往炕边走,去摸炕上的稻草里有没有鸡蛋。

母鸡把热炕当鸡窝,上面鸡粪很少,倒是方便了他。

找到三个鸡蛋,顾兰时眉眼微弯,又探手进稻草底下的炕面,说:“热着呢,又有三个。”

外面养的母鸡已经很少下蛋了,屋里头每天能摸几个,少了只有两三个,最多的时候,一天下来拢共捡了十枚,对他俩来说已经很满足。

裴厌用铁锨把一小片鸡粪铲到粪篮子里,抬头说:“吃过饭我记得有两个。”

“嗯,今天一共五个。”顾兰时笑眯眯的,两手拿着鸡蛋往外走。

装鸡蛋的大肚瓮之前空了后,裴厌就搬进了堂屋,灶房有水缸冬天太冷,瓮里依旧铺了谷糠,已经放了一层半鸡蛋。

而旁边的旧木箱子里放了些十几枚没有腌的鸭蛋,同样有谷糠麦麸垫着盖着,哪天要是想吃炒鸭蛋,自家就有的吃,方便。

拾掇完西屋后,裴厌出来,顺手把门上的绳子挂在墙上木钉上,绳子稍长一点,这样房门能留一点点缝隙,也不怕母鸡跑出来。

顾兰时把蛋瓮上的石板盖子盖好,直起腰说道:“明天该泡点大蓝根,煮水给鸡喝。”

他想了一下,又说:“干脆多泡点,烫食也用这个水。”

冬天在屋里养鸡,人进来进去,热气冷气来回交杂,母鸡容易病,因此更仔细。

大蓝根是药材,还有能喂鸡的其他草药,像车前草、野山菊还有艾草蒲公英什么的,家里都有。

这些是最常见的药草,平时出门打草挖野菜都能看见,这会子外头已经没有鲜的了,不过干的泡开后依旧能用。

大量养鸡后,顾兰时爹娘还有方红花都嘱咐过,怕母鸡闹病,交代了这些能给鸡治病的草药,平时他俩挖回来,也无需别的法子,直接剁碎喂鸡鸭,就和别的鸡草一样。

而刚才倒给鸡吃的食里,就有干艾叶磨的粉。

还有马齿菜,也是药草,平时就会挖了喂鸡鸭,要是懒得煮水,就把马齿菜干子泡开,剁一剁丢进食盆里让鸡吃。

他夏天趁着河边马齿菜最多最旺盛,晒了两麻袋干子,塞的还挺实在。

去年也是马齿菜最多,冬天没事了他就包包子和裴厌吃,都有点吃烦了,但不囤心里又不安,如今总算找着个去路。

煮水也好,磨药粉也罢,无论吃还是喝,都得进到鸡肚子里。

不止屋里养的母鸡,外头母鸡母鸭隔三差五也给吃好点,来年春天才能使劲儿下蛋。

“行。”裴厌答应一声,提起粪篮子往后院走。

粪都堆在后院,如今养的猪多了,粪肥也多,明年给地里上肥就不缺,只要老天爷赏脸,明年收成说不定会多一些。

天渐渐黑了,两人舀水盥洗,又端了热水进屋烫脚。

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很暗淡,只是泡脚而已,用不着点灯。

顾兰时耳朵尖鼻子也灵,闻到一点气味后,笑着说道:“明年要是新起一间屋子,还是盘个炕吧。”

知道他什么意思,裴厌动了动热水里的脚,弯唇笑了下,开口:“好,到时候找人来盘炕,弄结实点。”

不是非要花这个钱,有的东西还真得懂这行的人来弄,他倒是能上手,只是手艺肯定不如人家,万一炕塌了,把母鸡砸伤砸死,鸡折损了,还得费工夫修缮,何必找这个麻烦。

说起来不少人家养鸡都是散养,公鸡母鸡在院里屋里溜达,有些不怕人的鸡,还会扑上桌子跟人抢食,甚至会拉在桌上,在村里都见惯了,对味道自然没什么太大反应。

而他俩之前养鸡都是在外面,有时候味道会顺着风飘进院里,但离得这么近还是头一年,难免有些不习惯。

再想到寒冬时,外面太冷不敢开窗开门,味道肯定更大,顾兰时才动了这个心思。

住的地方干净一点总是没错的。

擦干脚,顾兰时上炕脱衣裳,等裴厌倒完水进来,他已经把衣裳塞好,钻进热乎乎的被窝。

“明天去镇上吗?”他露出脑袋,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外头天黑了,屋里没点灯,只能看见黑乎乎的轮廓,裴厌摸上炕,很快脱了衣裳也躺进去。

炕烧的热,烫了脚也舒坦干净,几乎是让人不想离开的地方。

天冷了,两人各一条被子,省得另一人翻身时把热气漏了。

裴厌翻个身,侧躺面对着里头的人说:“去一趟,反正家里没什么要紧事,带点鸡蛋咸鸭蛋,打听打听市价如何了,你去不去?”

顾兰时想一下,说:“去的话也行,明天应该没啥事,还带别的吗?”

裴厌开口道:“酒楼酒馆估计干菜还没用完,先不带,就当去镇上逛逛,少带点东西,也能赶早回来。”

“好。”顾兰时打了个哈欠,又说:“明天回来买几斤肉,炒肉片子下饭吃,肉片子也能弄蒸碗,吃饭时热一热,就能夹馍。”

“嗯,多买点,剁了汆肉丸子,煮丸子汤吃。”裴厌顺着他的话也有想吃的了。

“行,这个不难。”顾兰时答应着,许是这几天没怎么吃肉,他心思又转回刚才的蒸碗上。

蒸碗用的肉片子一般肥瘦相间,爱吃那一口香浓油脂味儿的,更偏爱肥多,夹馍时肉香油香,要是再夹点泼好的辣子油,就更香了。

光是想着,顾兰时就咽了咽口水,说道:“明儿回来了,我切肉,你把石臼搬出来,磨一碗辣子面,用热油泼了,也能夹馍。”

“好。”裴厌低声答应。

入夜了,附近没有人家,除了他俩的说话声,外头很安静。

“不行,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非得爬起来吃一顿。”顾兰时忍住对吃食的想法,将被子裹紧,嘴巴鼻子也盖住,只剩半张脸在外面。

裴厌轻声笑一下,没有出声,万一再说到什么吃的,大晚上这么冷,总不能真爬起来找东西吃。

夜里没起风,又是一个好天气。比起之前,即便太阳很好,该加的衣物还是得加。

要赶车,一路迎冷风,人人都会穿厚实,冬衣一上身,不免看起来臃肿。

顾兰时把咸鸭蛋一枚枚塞进蛋筐里,这些是之前用陶罐腌的,已经煮好了,是为他俩吃的时候方便,去卖也不怕路上磕碰,里头熟了,就算磕破一点,不会有蛋液流出来。而用缸腌的百十来个还没到时候呢。

他抬头看向一旁装鸡蛋的裴厌,说:“不多了,先带十二个?咱们还得吃。”

裴厌开口道:“行,今天只是探探市价看看行情。”

顾兰时不再装咸鸭蛋,过来和他一起往格子里塞鸡蛋,正忙着,趴在门口的狗冲外面叫,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

方红花背着手,从进篱笆门就左看看右看看,大菜地的变化都在她眼里。

太阳出来以后,她闲着没事,在村里瞎溜达,转着转着见到村后了,干脆过来看看。

“阿奶。”顾兰时喊一声,见她一副巡视的模样,就知道没别的事,又和裴厌装鸡蛋。

跑出去的狗见是熟人,不再叫了,方红花拍拍灰灰脑袋,灰灰尾巴一下子摇的很欢快。

“阿奶。”裴厌见她进来,正好鸡蛋装完了,连忙倒了碗热茶。

方红花接过茶碗喝一口,问道:“车都套好了,这是去镇上?”

顾兰时把鸭蛋筐子拎过来放一起,笑着说:“今儿没事,能卖几个是几个。”

方红花点点头,很快喝完茶起身要走,不愿耽搁他俩的事,要不是刚才溜达一路真渴了,都不想让裴厌倒茶,耽误事不是。

“阿奶,给你拿两个鸭蛋回去吃,煮好的。”顾兰时摸了两个熟鸭蛋塞进她手里。

方红花笑眯眯的,也没推辞,把两个鸭蛋藏进袖子里,跟他俩一起往外走。

第165章

毛驴由慢至快,在官道上跑起来。

风在耳边呼呼吹,顾兰时抬手把围脖子扯高了点,把耳朵也包住,头上还带了帽子,帽边挡住额头,一张脸几乎只剩眼睛露在外面。

他双手插进袖子里取暖,腰背微弯,胳膊搭在大腿上,整个人随着板车颠簸而晃动。

路上其他赶车坐车的人也是这般模样,要不包严实点,冻得流涕还是好的,吹的脸疼耳朵疼才最难受。

走路的人也不少,背着筐子挑着担,走累了就在路边歇一歇,尤其上了年纪的。

有走不动道的人,又不想花钱坐车,只能一边慢慢走一边回头看,企图遇到个赶车的熟人,运气好还能被捎带一程,要是没碰见相识的,就只能慢慢往前磨。

驴车一路奔至宁水镇外,慢下来后,裴厌见前头有几辆车,排着往里面走,他没有着急。

路边空地上,看车的陈三儿双手插袖,带着狗皮帽子,不断吆喝揽客,他今天生意不是很好,只有一辆骡子车拴在那里,见又有车过来,他认出是裴厌,看出对方没有放车的意思,只嘿嘿笑着,朝裴厌点点头。

裴厌同样颔首,算是招呼过了,没有多言语,从陈三儿摊子前过去。

见镇口进得慢,顾兰时直起腰说道:“我下来走着。”

坐了这么久,即便穿得厚,依旧觉得腿脚不热乎,得走动走动。

闻言,裴厌从扯住缰绳,让毛驴停下,自己也从车上下来,走到前面牵起绳子。

因惦记车上的蛋,顾兰时没有去前面,跟在板车旁边走,万一没看住,被胆大的直接伸手进竹筐里掏,逮住还好,没逮住人家跑了,都没处说理去。

前两天孙安来镇上就遇到这事,他来卖干菜,用麻袋装着,颠了一路袋口开了点,人家悄悄走到板车跟前抓两把就跑,他一个人,不好撇下骡车去追,着急上火,却没别的办法,只能在后边骂,末了把散落在车上地上的干菜捡起来,幸好被偷的不多,就那两把。

据孙安所说,他还算警醒的,被偷的时候立马发现了,可惜那贼汉子脚下太快,当时附近行人也少,忽然有人跑起来,大伙儿估计都是懵的,没人帮着阻拦。

现在想想,估计是贼专门挑街边人少时,对车辆下手,甚至都不能叫偷了,和明抢没什么差别,也不知是不是饿狠了。

冬天了,家家户户的粮食菜蔬都金贵,也就手里有余粮的,才倒腾一点出来卖钱,对偷东西的贼,自然人人厌恶,要是人多,指不定就有出手的,毕竟逮着贼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件好事,万一自己被盯上呢。

不过据孙安所说,那人手脚俱全,还是个年轻汉子,不知是太懒还是怎么,身上衣裳还算完好,只是太脏,十分邋遢。

他们宁水镇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地方,这些年还算安稳,近十年都没遇到过灾荒,前几年打仗也打赢了,正是盛年光景,田税徭役并没有那么繁重。

即便是穷人,卖卖苦力亦或是到处挖野菜充饥,总不会饿死,尤其年轻汉子,去码头日常守着,总能遇到活,扛扛大包都能挣几个钱。

小河村人都说估计是个懒汉,不愿干活,到冬天没东西吃了,就跑出来偷或抢。

顾兰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想不出来,毕竟不认识,他想的简单,鸡蛋鸭蛋可不能被偷了,得好生盯着,不能叫人钻了空子。

“鸡蛋——”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从巷子里出来的妇人,一手提着竹篮另一手还揪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孩帽子歪了,看见不远处有其他孩子,一个劲儿想扯开他娘的手,喊着要去玩,他娘犟不过,边骂边叮嘱:“该死的!就给我在这条街上,要是我卖完鸡蛋回来找不到你,你给我等着!”

“听到没有?”妇人揪着儿子耳朵问道。

“知道了娘,知道了。”小孩玩心重,耳朵被揪疼干嚎了一声,目光还是落在那一群孩子身上,恨不得立马冲过去跟他们一起玩。

“小柚儿!小柚儿!带二牛不许跑远!”妇人冲着那群孩子喊道。

“二娘,知道了。”一个流鼻涕的大男孩高声答应,手上勾着铁环继续往前滚。

一群小毛孩子吵吵闹闹,妇人这才放开自己儿子,见小毛崽子急吼吼跑过去,她在后头骂骂咧咧两句,又吆喝着卖鸡蛋。

见有人看过来,她忙着招呼:“小哥儿要买鸡蛋?”

顾兰时突然被问到,他只是下意识想听听别人的价钱,不曾想,人家以为他要买鸡蛋。

妇人卖鸡蛋补贴家用,也不顾他没言语,只想招揽生意,忙不迭道:“我鸡蛋便宜,才五文钱一个,哪像人家,都卖到六文了,那价钱贵的。”

对方一副期待的模样,又如此殷勤,让顾兰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是卖鸡蛋的,尴尬的笑了下。

见状,裴厌刚想开口拒绝,恰好街上其他人听见蛋价,一个从镇外进来,但衣着体面、头上戴了抹额的老夫郎询问道:“五文?”

妇人连忙往老夫郎跟前凑,让他看自己存下的鸡蛋,说:“可不,便宜呢,这是自家养的鸡,下蛋存了些,老嬷瞅瞅,都是好鸡蛋。”

“走吧。”顾兰时对前面裴厌说一声,两人都加快了脚步。

小巷落在后面,走远之后,没有碰到其他卖鸡蛋的,天一冷,这东西就少了。

“咱们卖什么价?”顾兰时问道。

裴厌让毛驴停下,回头说道:“看那样子,鸡蛋卖五文好卖点,估计这几天就是五文六文的行情,要不就卖五文,反正今天带的鸡蛋不多,鸭蛋七文不能少了。”

“行。”顾兰时觉得有道理,六文钱估计不少人都觉得贵,还没到蛋钱更高的时候呢,今天来转转,早点卖完就回去了。

至于咸鸭蛋,一斤盐十斤鸭蛋,就算只卖七文,也是能回本的。

“鸡蛋咸鸭蛋——便宜了——”

裴厌牵着毛驴往前走,先吆喝了两声,见看过来的多是妇人夫郎,他一个汉子,不好跟人家多说。

两人出来卖菜卖蛋习惯了,顾兰时适时在后头笑着跟人搭话询问。

十二个咸鸭蛋卖了八十四文,鸡蛋只带了三十个,尽管五文也有人嫌贵,但最后还是卖光了,一共到手二百三十四文钱。

“二三四,还挺好记。”顾兰时眼睛微弯,脸上挂着笑意,和裴厌并肩走在前面,板车上只剩两个小蛋筐和一个空竹篮,不用再费心看着。

再往前,转过街角,另一条街道往里走,就是猪市了,今天要买点肉回去。

猪市是活猪买卖交易的地方,而在较前的街道两旁,开了不少肉铺,再往里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和牲口市一样,有棚子和木栏,还有栓绳的各种木柱,好把猪关住拴住。

“啰——啰啰啰啰。”

有人赶着猪从旁边经过,那猪跑得还挺快,主人在后面快步撵,引来不少人的目光,走在对面的人一看大肥猪冲过来,连忙躲了躲。

想起自家的猪,顾兰时转头说道:“咱们什么时候卖猪?”

裴厌开口道:“先过去听听价,要是价钱涨了,过几天先卖一头。”

“好。”顾兰时在心里盘算,就算价钱不行,一头肥猪称下来怎么也在二两银子左右。

到猪市一条街后,不少肉铺生意都不错,他俩随便在一家门前停下,前头有人正在割肉,一听带肥的好五花一斤都二十二了,不带肥花膘子的瘦肉便宜一点,十九文。

再听一耳朵隔壁和对门肉铺,价钱都一样,有熟人的,自然去熟人铺子里买,和肉铺不相识的,随便找一家不会吃亏。

顾兰时不由想起今天卖的钱,也就能买十斤左右。算归算,该买还是得买,有肉吃才好过寒冬。

裴厌转头问道:“买多少?”

他想了一下,说:“五花买上四五斤,再买三斤瘦肉,骨头棒子想不想吃?”

“行,骨头也买几根。”裴厌说完,见前头人提着肉走了,他把毛驴绳子交到顾兰时手里,自己上前买肉。

骨头便宜,一根大骨棒回去炖汤,还有六根排骨,裴厌连肉带骨头放进竹篮里,再用布盖上。

这些足够吃一阵子了,今天蛋钱正好相抵。

买了肉以后,顾兰时不放心,生怕和孙安一样遇到明抢的,又走回板车旁边。

两人没有往镇口那边走,而是继续往前,在猪市打听生猪市价。

收猪的人大多都是为了宰杀卖肉,除了宁水镇,还拉去别的地方卖,有钱的会带回去自家吃,百八十斤一头肥猪已然不错,宰杀后刨除脏腑骨头之类的,净肉并没有那么多。

因此比起肉铺里的肉,生猪价自然会低一点,一个普通肉铺杀一头猪,好的时候能净挣两三钱,一个月若能卖十头猪,甚至更多的话,比起多数人日子都富足。

顾兰时看见几头两百斤的大猪,几个汉子合力抬着棍子称猪,被捆住脚的猪没有捆嘴,惨叫声很大。

他俩一边走一边看,行话裴厌都懂,听了一阵子后弄清了,两百斤的大猪不说,一百八十斤的猪能卖到两千文左右,也就是二两,和他之前所想一样,每年这个时候的猪价都差不多。

“走吧。”裴厌说着,牵毛驴进了旁边巷子,从这里也能绕到西边的街道。

顾兰时跟上,想了一下开口:“咱们的猪,小的有一百七?”

“差不多,轻也轻不了几斤。”裴厌在前头说道。

他俩不是什么养猪好手,但该给猪吃的草料都有,喂得都不错,最大的那头公猪,也在二百斤左右呢。

数目一大,顾兰时就得伸出手指来算,边走边慢腾腾说道:“一百七的话,毛重十二文一斤,嗯……正好两千文。”

他这么一算,让裴厌曾经的念头浮现,卖一头猪直接到手二两银子,这也是为啥大伙儿都养猪的缘故,年底好歹能挣一点。

驴车要拉猪,就坐不了其他人,顾兰时没办法跟来,倒方便了他。

心思转了几转,裴厌没有流露出分毫,只在前面走。

顾兰时一无所知,还在算他俩今年要卖六头猪,一头二两的话,就能卖十二两银子,笑容不由绽放,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路过来福酒楼时,门口的伙计认得他俩,笑着打了声招呼。

见楼里生意不错,上午就有人喝酒点菜,走远之后,顾兰时想起之前楼里要了三百多鸡蛋,说:“后面什么时候再给酒楼送鸡蛋?”

迎面有人牵了一头水牛走近,裴厌拉着毛驴避了避,等避开之后,又往前走,开口道:“估计还得一月左右,上回见吴厨子,他没有提送鸡蛋的事,应该还多着。”

“那都到冬月里去了。”顾兰时顺口说道,寒、冬、腊三月,如今已到了寒月。

裴厌开口:“冬月雪多,下回再送干菜我问问,能提前送就送了,要是下雪送不来,就没办法了。”

“嗯。”顾兰时刚才也在想这个,指不定哪天就下雪了,万一是大雪,路难走,鸡蛋这东西又不像干菜好运,就是活猪也能赶着来镇上。

回到村里太阳已经大了,不少人坐在院里、门口晒太阳。比起前面的忙碌,冬天能说闲话的工夫更多。

见方红花在大树下和几个老太太老夫郎闲聊,许是吵嘴了,一个两个脸色都不好,却也不离开,只用眼睛斜对方,鼻子里哼两声。

顾兰时从板车下来,见状笑了下,人多就是这样,总有说不到一块儿的时候,让裴厌先走,他在村里说几句闲话。

见方红花也是不痛快的一员,他笑道:“阿奶,我头先绣了块手帕,你过去看看。”

知道他从镇上回来,许是买了什么,方红花一下子喜上眉梢,心里的不痛快烟消云散,提了板凳起身,对着其他人笑道:“嗐,你们唠,我先走了。”

小老太太没有顾兰时高,脚下可不慢,利索极了。

到家门口后,见爹娘还有弟弟弟媳都在,和四邻说笑玩耍,正热闹,顾兰时想了一下,没有喊他爹娘过去吃饭,买的肉多,回头汆了丸子送来就好。

外头人多,多说容易显得就他爱现眼。

苗秋莲正和刘桂花一阵大笑,转头看见自己儿子,脸上笑意不减,说:“兰时,我就说,刚才姑爷过去了,说你们早上往镇子跑了一趟。”

“这不没事,带了几个鸡蛋鸭蛋去。”顾兰时没有隐瞒。

对面王家婶子听了,忙问道:“如今蛋价多少了?”

顾兰时开口:“鸡蛋五文,也有人卖六文,咸鸭蛋七文,倒是没见有卖八文的。”

“六文。”王家婶子咂咂舌,二十个鸡蛋就有一钱多了,每年还是这个时候价高,可惜蛋少了,攒不下几个,要么就得把母鸡供起来伺候。

“今天卖六文的还是少,再过段时日,平价就该到六文了。”顾兰时说道。

苗秋莲刚想张嘴,又闭上了,转头和婆婆说起闲话。

顾兰时和裴厌在屋里养鸡的事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顾铁山心细,特地嘱咐了家里不让声张,后山离村里远,除了自家人,很少有人会过去串门子。

虽说一个村子,没什么能瞒住的事情,估计再过段时间就传出去了,但少些张扬总是好的。

说笑一会儿,顾兰时朝方红花使个眼色,目光不小心和花惜霜对上,他忍不住笑了,也朝弟媳和竹哥儿悄悄招了招手。

小老太太笑呵呵的,也不同人说话了,跟着往村后走,花惜霜被兴冲冲的竹哥儿拉着,一起跟上。

苗秋莲在后头看乐了,这婆孙几个,还有小九九呢。

自己儿子,她没有多在意,和邻居几个又开怀聊起来。

走出村子后,几人沿着小土路往树林里去,顾兰时笑着说:“阿奶,我买了大骨头棒子,正好,离晌午饭还有一个时辰,回去就炖了,到饭时有骨头汤喝。”

竹哥儿年纪小嘴馋,花惜霜爱吃,两个人眼睛亮了,高兴的不得了。

比起圆润羞涩的小嫂子,竹哥儿显得更机灵点,毕竟他和顾兰时之间什么话都说,这会子殷勤道:“兰时哥哥,我来给咱烧锅。”

顾兰时笑了,说:“好,你来给咱烧。”

老少几个高高兴兴的,出树林子后,前面就是院落了,裴厌已经开了门。

还没走到跟前,顾兰时听见后头狗儿的声音,几人都回头去看。

顾兰瑜今年又长高了一点,较黑较瘦,一双眼睛却天生很亮,眉深鼻高,也是个端正的长相。

他大步追上,笑着开口:“好啊,我就知道,你们背着我,一定是有好吃的。”

“谁说的?”顾兰时不承认。

顾兰瑜冷哼一声,说:“刚才我跟在你们后头都听到了,什么骨头汤肉片子,别以为能瞒过我。”

他说着,竟越过几人,先往篱笆门里跑。

顾兰时一愣,随即笑出声,骂道:“狗耳朵够尖的。”

狗儿,也就是顾兰瑜回头说道:“谁让你们那么大声,我又不是聋子。”

说完,他率先进去,等顾兰时几人进院门,他已经坐下喝茶水了。

裴厌笑着看向顾兰时,说:“说你偏心眼,单单没叫他。”

顾兰时卷起袖口,白弟弟一眼,说:“从小就会告状,哪回少你一口吃的了?”

他往灶房走,经过狗儿的时候直接伸手指,一指头戳在弟弟脑门上,狠狠点了一下。

花惜霜心思很单纯,见狗儿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心里不免为自己只顾吃的,把夫君给忘了的事而感到惭愧,脑袋都低下了。

愧疚还没维持一下,她就被竹哥儿拉进灶房帮忙,忙着忙着,闻到锅里飘出来的肉香味道,又把刚才的惭愧抛在脑后,不过这回还好,起码记着等会儿要给狗儿舀一碗骨头汤。

院里有太阳,方红花跟着裴厌和顾兰瑜吃茶说闲话,乐呵呵的。

狗闻到肉味,大黑还好,灰灰灰仔两个忍不住,直接在灶房门口叫,哈喇子都流到地上了。

顾兰时转头就看见狗嘴巴里流淌下来的口水,笑骂道:“真没出息,又不是没闻过肉味。”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往锅里下了三片切好的肉片子,煮了一煮,捞起来丢给狗解馋,这之后任凭灰灰灰仔如何嚎叫撒娇,他没有再给吃肉,后边有骨头和肉汤呢,而且阿奶弟弟都看着,不好在他们面前太惯着狗。

太阳爬高了,正到饭点。

桌子放在院里,就顺势在外面吃饭。

炖了将近一个时辰,骨头汤那叫一个香浓,干辣子蒜末炒肉片更是看着诱人,红红辣辣的,十分下饭,肉量又足,还炒了一大碗菘菜。

骨头汤没有全部盛出来,一人舀了一碗,剩下的在锅里,一直都是热的。

家里很久没有这么多人吃饭了,裴厌也高兴,为让其他人多吃两口肉,他克制了一下饭量。

顾兰时也是先紧着方红花几个吃肉喝汤,全程笑眯眯的,一点不觉得心疼。

饭饱之后,竹哥儿和花惜霜很有眼色,去洗了碗筷收拾好灶台,临走时顾兰时还让狗儿端了一大碗骨头汤回去,他爹娘傍晚饭时热热就能喝。

用肉汤泡了糙馒头,狗把食盆舔的干干净净,吃饱后找了个地方趴下,舒舒服服眯起眼睛晒太阳。

冬天吃肉暖洋洋的,不想当天夜里就起了风,第二天醒来,天阴沉沉的,没多久就有零星雪花飘落,初冬头一场雪来了。

裴厌收拾完西屋,在院里洗手,用野澡珠洗干净后,撩水冲掉手上的白沫子,有几片大的雪花落在他衣袖上。

他起身擦手,抬头看一眼远处天边,不知道这一场雪大不大,原想这两天去卖猪的,只能再往后推推了。

初雪没有那么凌厉,地面一层薄雪在太阳出来后没留下多少痕迹。

后院猪圈传来一阵高声猪叫,没多久,裴厌和顾兰时用长棍抬着一头猪出来。

抓猪裴厌出力多,捆住脚绊倒猪更是手疾眼快,顾兰时说是给他帮忙,实际只有站在一旁干看着的份儿。

“不行不行。”顾兰时走了几步喊停,比起上回搬粮缸,抬猪确实更艰难点,搬粮缸慢,猪虽然被捆了脚,时不时还挣扎一下,在长棍上乱动。

裴厌立即跟他一起卸下肩上棍子,肥猪背部着地,被捆住嘴巴没法儿像刚才那样嘶叫,只扭动着。

歇了一阵后,两人又抬起猪,最后好不容易把肥猪弄上板车,顾兰时哼哧哼哧累得不行。

第166章

毛驴耳朵动了动,猪被捆住嘴巴,依旧能从喉咙鼻子里哼哼哼。

狗看见肥猪被抬上板车,都竖起耳朵看,几个轮流过来在车后闻闻,猪脚被捆住动不了,猪尾巴甩动,打在板车上。

灰仔好奇心很强,两只前腿直接扒在板车尾,人立起来看猪。

猪肚子很肥,喘气呼吸时肥肉都在颤,它看着看着叫了两声,见猪没有动弹,又呜一声从车上下去,不再感兴趣了。

顾兰时大口喘着气,手里的长棍拄在地上,太阳挺大,他眯着眼,看裴厌把板车上的猪用力往车前面拽了拽,又取来麻绳捆了几圈。

“有一百八十斤吗?”他问道,家里没有称猪的大杆秤,加之两人身高有点子差距,刚才抬猪时,他扛着木棍在肩上,裴厌在前面得弯弯腰配合,不然就倾斜了,如此也不好称猪。

裴厌琢磨了一下,说:“应该有吧。”

虽然去镇上猪市都有大杆秤,而且称的时候大家都会看一眼准星,但一般在自家称过才放心些,外头总有不厚道的人。

他想了想,又开口道:“不行的话,等下在家门口停下,烦岳丈和狗儿帮忙称称。”

“这样好。”顾兰时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行。”裴厌点点头,随后简单拾掇了一下,带上该带的东西,等顾兰时从屋里拿了钥匙出来,这才牵毛驴往外走。

顾兰时把荷包递给他,说:“给,带着,里头我都数好了,三十文,路上万一有什么,又或是饿了渴了的,就买点吃的喝的。”

今天只去镇上卖猪,宁水镇再远,也不是什么远路,带个三十文“盘缠”肯定是够了。

裴厌笑一下,接过荷包揣进怀里。

狗跟着车一直到篱笆门,见没有喊它们出去,三只都很乖,蹲坐在门后看着他俩关上门,没有乱跑。

晒了几天,地面大部分都干了,有些背阴处的薄雪消融,泥泞还未干。

顾兰时和裴厌常常走林子里的较宽处去村里,平时又要赶车,早已走出一条小道。

村后的林子不像山上那样密,只有几棵老树比较粗壮,余下的都挡不住人,加之冬天又没有树叶遮蔽,几乎一眼就能看到从林子那边走过的几个人影,扛着长斧头,还背了麻绳,应该是去山上砍柴。

离得远,冬天又穿得厚,没看出来是谁。

毛驴拉着肥猪任劳任怨往前走,等到了顾家门口后,见院门开着,想必都在家,顾兰时一边进去一边喊:“爹!”

二黑今天放出来了,摇着尾巴跑来,咧嘴像是在笑,跑到顾兰时跟前往他腿上扑,一副激动的模样。

顾铁山在屋里听见,出来见是他俩,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顾兰时揉揉二黑脑袋,起身说道:“爹,裴厌去镇上卖猪,想用大杆秤先称称,看多少斤。”

“行,我去拿。”顾铁山往杂屋走。

没见弟弟人影,顾兰时喊道:“狗儿?”

谁知顾兰瑜的声音从隔壁院里响起,隔着土墙传过来:“我这这儿!”

顾兰时走到墙根下,开口:“回来,和爹还有你厌哥哥称一下猪。”

“好!”

坐在周家院子里和周石头闲聊的狗儿起身,周石头和他家交情不错,于是也跟着帮忙,毕竟称猪是个重活,多个人出力更好。

顾兰瑜一出来就看见停在自家门口的板车,车上拉了头肥猪,裴厌正在解麻绳。

他俩上前帮着一起解开,打量几眼肥猪,说道:“厌哥,这怎么都在一百七朝上吧。”

“嗯,我估摸着有一百八。”裴厌说道。

顾铁山拿了一杆大秤出来,几人就在门口钩绳抬猪,合力把肥猪吊起来。

“一百八十五。”顾铁山说道。

称完后几个汉子又把肥猪放回板车,狗儿手脚麻利,帮忙把猪捆好。

顾铁山见他俩猪养的不错,很是满意,想抬手拍拍裴厌肩膀以明他心中安慰,但一看高度,遂歇了这个心思,说道:“昨儿你永安叔去镇上卖猪,生猪价十二文,算不错的,去年这时候我记得是十一文,今年涨了。”

顾兰时听见,开口道:“爹,下雪前我俩去买肉,那天也是十二文。”

顾铁山点点头:“那今年涨价还比去年早几天。”

裴厌收拾好,笑着同众人道一声,先赶驴车走了。

“我娘他们不在家?”顾兰时问道。

顾铁山开口:“去你大伯娘那边织布了。”

“行,那爹,我过去转转。”顾兰时说完,见驴车在前面还没出村,他没有喊,也不着急,一边往祖宅走,一边和坐在门前晒太阳的村里人打招呼说笑。

到祖宅后,方红花领着几个曾孙玩耍,他大嫂张春花和两个小侄儿也在,他逗着小孩玩一阵子,又和阿奶说两句闲话。

堂屋里,苗秋莲几个正在织布,今天太阳好,屋里明亮,竹哥儿在旁边学,时而上去穿两下梭子。

花惜霜没出阁前她娘就教了织布,只是不如苗秋莲几个长辈更老练。

看见织布机子,顾兰时才想起之前和裴厌商量好的,找徐木头问问价做一架,可惜今年实在太忙,给忘得死死的,一直没想起来。

今年种了一片苎麻,收了两茬,剥泡绩线一等繁琐的东西他都会,闲了时弄一弄,如今攒下不少麻线团。

但他手里布匹和麻布都有余的,一直不需要织布,也是有这个缘由,才没记起。

“兰哥儿,想什么呢?也要织布?”方红花问道,又说:“你三伯娘说了,明儿要是天好,她要过来织,后边还有你两个堂嫂,都跟你大娘说好了,估计要等几天。”

顾兰时目光从织布机子那边移过来,笑着说:“阿奶,我不织布,家里还有几块布,一时半会儿够用。”

“够用就行,后边要是缺布了,来不及织的话,我这儿还有没用过的新布呢。”方红花说完,转头看了看堂屋那边,见里面人热热闹闹打趣说闲话,没人听到,她才放下心。

儿子孙子这么多,若被听见了,还要说她偏心眼,也不能给这个不给那个,只能私底下偷摸来。

顾兰时没有出声,只笑了一下以示自己知道了,不然阿奶还要东瞅瞅西看看,别人一瞧就知道有事。

他面上这么答应,其实不会问阿奶要布匹,这一年虽然劳累,手里还是攒下一点钱的,买两匹布不成问题,要急用的话,让裴厌去镇上买就行了,实在不行,还有他娘呢,不至于把小老太太那点家底给掏出来。

在祖宅玩耍说笑,时辰过得很快,眼瞅着该做饭了,顾兰时就先回去,路上时不时朝身后看一眼,看裴厌回来没,今天去卖猪,不用吆喝叫卖,卖了就能往回赶。

不过等他饭做好以后,正要出去张望,大黑几个就往门口跑,裴厌回来了。

“怎么样?”顾兰时迎上去,眼里有着期待,又说:“饭已经做好了,正热呢,洗了手就吃。”

裴厌微微抿唇笑了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道:“按一百八十五斤卖的,秤虽高一点,也没什么,一共是二两二钱并二十文,我算了下,这个数没错。”

二两银子,零头还有二钱,顾兰时很高兴,但没有立即向裴厌要钱,每次从镇上回来,裴厌总会如数交到他手里,都不用问,只是早晚的事。

驴车进来后,他帮着一起解车套,顺手摸了摸毛驴前额,成天给他们拉菜,如今又拉猪,确实功高劳苦。

饭在锅里,还是热的,裴厌洗手的时候,顾兰时就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昨天下午蒸了蒸碗,趁烧锅,还蒸了两屉糙馒头一屉菜包子和十个小肉包子。

蒸碗里的肉片子肥瘦相间,一大碗看着就叫人流口水。

笼屉里还有一碗肥肉多的肥膘子片,油脂厚肉烂,那叫一个香,对平时少见油星的人来说无疑是最上等的菜肴,只是昨天炖了大骨头,油水多的过几天再拿出来解馋。

“多夹两片。”顾兰时笑眯眯说道,肉片子切的大,两片平放就能把一个大糙馒头铺满。

如今日子好了,想吃肉不用一点一点抠搜着来。

他自己夹了两层肉片子,觉得够了时,裴厌又给他馒头里放了一片。

蒸热以后,肉油也化开了,不再是凝结的白色猪油,夹这么多,不免从馒头里流出油水。

顾兰时一口咬下去,肉很厚实,蒸的烂,肥肉部分一点都不腻,油香油香的,咸淡也正好,见手上有油淌下来,他顺势用唇舌舔了下,擦掉太可惜了。

来回跑了一趟,裴厌饿了,同样夹肉夹得多,大口咬下去很满足。

也就是他俩了,能舍得,搁在人丁多肉不够分的人家,哪能这么吃,若不分的平均,别说孩子要打架,大人心里也不舒坦呢。

美美吃完这一顿,两人嘴巴上都沾着油光。

顾兰时起身收拾碗筷,说:“我今天去祖宅那边转了一圈,看见织布机子,想起之前不是说了,要是得闲找徐木头问问。”

头先他还觉得做一架织布机子多余,但今天上午和阿奶聊几句,确实有些排不开,还是自家有一架方便,贵是贵,往后要用许多年呢。

裴厌也想起来这个,当初还是他先提的,于是点着头道:“下午没别的事,我去一趟。”

顾兰时端起摞好的碗,抓起筷子往灶房走,家里只有两个人,平时用到的碗筷不算多。

裴厌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薄唇又抿了抿,眉眼低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锅里的水还热着,正好洗碗刷锅。

顾兰时系着襜衣挽起袖子洗碗,就见裴厌进来了,他看过去,问道:“怎么了?没吃饱?”

裴厌像是有点无措,抬手挠了挠后脑,末了盯着他伸进锅里的手腕子看,嘴上却说了反话:“没什么。”

顾兰时有点疑惑,但没多问,把洗好的碗筷先放在灶台上,等下还要舀水再涮一遍。

他娘一直都爱干净,家里又有水井,不怕没水用,他和姐姐弟弟在灶上帮忙时,都无意识学了苗秋莲的习惯。

“对了,上回说吴家是哪天来着?二十?”顾兰时问道。

裴厌点点头:“嗯,二十,没几天了。”

“酒水咱家没了,白水村那边的酒虽然好,却也比不上镇上的好酒,到日子直接去镇上买?”

顾兰时说着,把锅里的水刮出来,又倒一瓢干净的水进去,涮了碗之后再把刚才的刷锅水一起倒进去,等下要煮猪食。

“嗯。”裴厌有点心不在焉。

他俩说的正是吴家老二的亲事,寒月二十那一天,吴厨子给他家老二成亲,不止裴厌,苗家大舅舅大舅母也会去,毕竟是牵线的媒人,该吃这顿喜酒。

除了酒水以外,裴厌和顾兰时商量过,又问过顾铁山的意思,到时候再给上一份礼钱,来福酒楼的生意以后要长远下去,光有苗家舅舅的面子不行,维持吴厨子这条线是必不可免的,如此就有了来往。

因吴升文有点着急,前头那些问吉纳彩都办的快,苗树儿家因他年纪大了,再不出嫁村里闲话愈多。

两家大人嘴上都没说,毕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但彼此心里都知道,可以说是心照不宣,互有配合,也算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裴厌心中有些忐忑,从来没买过好东西给顾兰时,又是头一回背着顾兰时花钱,一时之间失了胆子,还怕顾兰时骂他乱花钱,越发不安。

“拿几根萝卜,今天给吃点新鲜菜。”顾兰时说着,自己先去灶房角落拿野薯和藤根。

冬天没啥吃的,猪食里煮的大半都是麦麸谷糠,再添些薯根、菜叶子还有剩菜剩汤什么的,喂饱了别让掉肥就行,隔两天加点菘菜叶子或是萝卜,也算不错了。

今天卖了一头,草料就能省下一头的,不怕到隆冬以后不够吃。

裴厌照着他的话做。

顾兰时蹲下洗野薯皮上的土块,让他把萝卜也放进木盆里,抬头又说:“早上煮过的大蓝根在那个盆里,倒进锅里再煮一锅水。”

他说什么裴厌做什么,一点不见偷懒,看起来和平时无异。

虽然如此,顾兰时洗好野薯萝卜后,抬头疑惑看过去,总觉得裴厌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他没忍住,直问道:“你怎么了?”

把煮过一遍的大蓝根倒进另一口大锅,木盆还没放回原处,被问到的裴厌身形一顿,看一眼顾兰时没有立即开口,末了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着的东西。

这块红布不是他家的,顾兰时一眼就看出来,早上他可没给裴厌带这样一块布,只是询问的话还没出口,裴厌就把掌心里的红布打开了,里头是一个银镯子,不算粗,但明显和小孩戴的不同,一看就是大人的。

“给你买的。”

东西一亮出来,裴厌也找到了声音,他知道自己理亏,根本不敢看顾兰时眼睛,只伸出手往前递。

顾兰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点惊讶,正想说自己成天干活,用不上这些首饰。

在看到裴厌低着脑袋不敢抬起的时候,到嘴边的话就卡住了。

一时无言,灶房里很安静,院子也很安静,狗都在外面大菜地乱跑。

就在裴厌度日如年,以为过去很久的时候,手心里一轻,镯子被拿走了。

顾兰时手上还沾着水迹,但莫名的,他看出裴厌很不安,直接就把镯子套在左手腕上,举高手腕笑着说:“好看呢,以前大姐姐没出嫁的时候就有一个,细细的,这两年没怎么戴了,说留着,等馨儿长大,再添点钱,给换个新的。”

裴厌总算抬起脑袋,目光落在他白生生的腕子上,银镯是新的,还挺亮,戴着很好看,听完顾兰时的话,下意识问道:“那你没有?”

顾兰时另一手拨弄镯子,笑眯眯转着看,说:“没有,二姐姐跟我都没有,那会儿大姐姐上头是两个哥哥,从生出来爹娘就可稀罕了,总算见着个闺女,到二姐姐和我的时候,就没那么稀罕了。”

想起以前的事,他放下胳膊,笑着说:“二姐姐性子那么直,小时候都不懂事,觉得偏心眼,只疼大姐姐,一想起来她就跟爹娘吵两句,她一闹我也跟着哭,可那几年给大哥哥二哥哥娶媳妇,家里没多余的钱,爹只能给我俩摘果子买糕点吃,后来大姐姐也不戴了,怕我俩看见哭闹,出嫁后才拿出来。”

小时候那些愤懑不满,这会儿想起来已经不觉得有什么,跟两个姐姐关系照样好。

原来是这样,裴厌见他没有问价钱也没有责怪,心里一松,卷起袖口拿了菜刀切野薯。

戴上新镯子,顾兰时看了又看,心里说不高兴才怪,村里同龄的双儿和姑娘就有戴银镯簪银钗的,以前他也很羡慕,但不会问爹娘要,成亲后忙着讨生活,这样的羡慕烟消云散,吃到肚里才是最好的,因此没有买首饰的念头。

“怎么想起买这个?”他笑着问道。

裴厌手一顿,说:“也没什么,就是常常去镇上。”

顾兰时明白他的话,镇子上各种店铺多,即便不是什么富家夫人夫郎,街边也能看到不少穿戴体面的,小富之家温饱之外有富余,一些首饰还是买得起的。

裴厌是个汉子,总不能直说他盯着别人看,顾兰时也不怀疑,又不是瞎子,在大街上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银镯子戴,顾兰时越看越喜欢,脸上笑意就没停过,也不想离开,站在裴厌身边问:“多钱?”

裴厌顿一下,如实说道:“一两。”

今天出去给他只带了三十文,买镯子的钱只能是卖猪钱了,顾兰时还是笑眯眯的,开口:“这样就剩一两二钱了。”

“嗯。”裴厌答应着,转头看他一眼,见他没有生气,忐忑的一颗心才落回去,踏踏实实在胸膛里跳动。

顾兰时凑近了仔细看镯子,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摸到上面的纹路后,他转着看了一圈,说:“还有花纹?”

裴厌把手里的野薯切完,抬头看向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说:“兰花纹,正好有一个,就买了。”

顾兰时一愣,仔细看了看,辨认出是兰花纹后,他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有高兴也有点羞窘,直到那份喜悦盖过羞涩后,他没忍住,往裴厌身上靠了靠。

萝卜切了一半,裴厌转过头,就看见顾兰时双眼发亮,眼尾弯弯,笑吟吟靠在他身上。

翌日,顾兰时起得晚,但炕还是热的,他看一眼窗子,窗户只开了一条小缝隙,不过从透进来的光能辨出,天已经大亮了。

院里有劈柴的声音,至于狗叫,他早已习惯,打着哈欠坐起穿衣裳,看见腕上的镯子后,脸上不由露出个笑容。

新镯子银亮漂亮,他想一想,把镯子摘了,转头寻找昨天包镯子的红布,见裴厌放在他针线篮子里,拿起重新包好,打开炕尾的箱子仔细塞进去。

裴厌拿起一根木柴放好,听见脚步声,没有抡斧头,转头看过去,问:“起来了?”

“嗯。”顾兰时伸个懒腰,昨晚折腾大半宿,后半夜才睡下,他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已经巳时初了。

“锅里有热包子,还有一碗醪糟两个鸡蛋。”裴厌说着,手起斧落,柴火成了两半。

他放下斧头,把柴火捡了七八根,抱起来说:“切了萝卜条还没炒,你先洗脸,我去炒菜。”

“行。”顾兰时懒洋洋的。

陶罐煨在泥炉上,有现成的热水,他先取了青盐洁齿,淑过口后,从窗户瞅一眼在里面炒菜的裴厌,没说什么,又舀水洗脸。

最近闲了,房事频繁些,但昨晚那样还是大半年头一回,不免有点腰酸腿疼,舌头麻嘴也疼,睡一觉才好点。

刚才有心想说裴厌不知克制,但一想,也是因为昨天高兴,连他也有几分兴致,更别说一遇到这种事就格外有耐心和精力的裴厌。

炒好菜后,裴厌跑前跑后端菜端饭,自己不吃也坐在旁边伺候着,突然,看见顾兰时什么都没有的左手腕,他心里一跳,赶忙问道:“镯子呢?”

顾兰时刚咬了一口肉包子,快速咽下去后才说:“箱子里呢。”

这话让裴厌放下心,刚才还以为他弄丢了,正要进屋里找找,于是问道:“怎么放箱子了?”

“过年时再戴。”顾兰时笑着说,又道:“平时要干粗活,弄脏了不好。”

裴厌开口:“脏了我去铺子里让洗洗。”

顾兰时喝一口醪糟,说:“咱俩今年卖鸡蛋卖得多,我去串门子,总有几个人说什么咱俩挣大钱了,我心想着,还是不要张扬,到过年时,大伙儿做新鞋穿新衣,那会儿再拿出来戴,不至于太扎眼。”

“跟他们有什么相干?”裴厌还是皱着眉头,好不容易买一个首饰,成亲时都没有。

顾兰时看着他笑,说:“是没什么相干,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不爱人家盯着咱们看,到过年戴上以后,就不摘了,也给我过年留个新东西当做添置。”

这么一说,裴厌倒是勉强接受,确实,新年有一样新东西更喜庆些。

见他不再辩驳,顾兰时才端起碗安心吃饭。

也不是他害怕别人那些言语,裴厌给他买镯子他很高兴,只是不爱去显摆炫耀。

而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怕弄脏了,舍不得戴,想好好爱惜。

只是裴厌看着倔强,他只能另找借口。

第167章

一有太阳,村里各个土墙背风处,就有男女老少各自聚拢在一起晒暖,妇人夫郎手里的活不停,捻线纳鞋底,打络子缝补衣裳。

不便出门的年轻双儿和姑娘在自家院里晒暖,喊上一两个交好的,或在屋里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

汉子有趁着天好上山拾柴砍柴的,也有年轻人三五成群带着狗上山撵兔子掏獾子,即便冬闲,大多数人还是闲不下。

后山。

顾兰时扫了西屋出来,今天太阳好,房门开着无妨,他用木叉把土炕上的稻草挑下来,丢到院里晒,稻草被鸡粪弄脏了,全都弄出来后再给铺一层干净的。

窗子和房门都开着,太阳从窗外照进来,屋里的味道淡了。

白天没有烧炕,外头太阳大,老母鸡从屋里溜达出来,他没有管,自顾自干活。

今天二十了,吴二儿和苗树儿成亲的日子,得去镇上,离开席吃喜酒的吉时还早,裴厌已经赶了驴车出门,想趁今天去镇上卖一些干菜和咸鸭蛋,最近咸鸭蛋涨价了,一枚要八文呢。

至于鸡蛋,已经涨到了七文钱,只有十五只母鸡下蛋,还不是每天都下,新鲜蛋攒下来的少,得先紧着酒馆和酒楼送,就没有带出去叫卖。

听到母鸡急促叫了几声,紧接着就是拍翅膀的动静,顾兰时正好挑了一叉稻草出来,他往地上一丢,骂道:“去!”

灰灰把两只母鸡撵的惊慌失措乱窜,一只飞上了柴堆,它站在下面正要叫,就被顾兰时骂了,两只耳朵往后折,眼睛也眯起来,往角落里躲,再不敢撵鸡。

一看它这模样,顾兰时就知道是故意的,它知道不能咬家里的鸡鸭,只是玩心重罢了。

但这十五只母鸡专是为了下蛋养的,还特意给烧炕,母鸡要是给惊着了不下蛋,岂不是得不偿失。

顾兰时看一眼灰灰,有点来气,把木叉靠在墙上,走过去照着灰灰肥壮的身子打了两下,狗喂得太好,皮毛厚,身上肉一拍,听起来都是闷的。

“嗷!”

灰灰夹着尾巴惊叫,一副挨了揍很害怕的模样,还想跑,顾兰时揪住它后脖颈拽住,直接照嘴巴子扇了两下。

“让你叫!还能打疼你?吃的这么肥,一天天不学好,尽干些追鸭撵鸡的事。”顾兰时原本没有太生气,但见灰灰装出一副疼极的模样,又是气又是好笑,不免真给了它两下,随后才放开。

狗很会看人眼色,见真挨打了,灰灰不再乱叫,咧开嘴一副谄媚的模样,尾巴依旧夹着。

顾兰时起身,不再教训狗了,往屋里走之前,抬头看了眼院门口的大黑和灰仔。

两只狗原本伸着脑袋看灰灰挨打,一见他看过来,不约而同扭开脸,没跟他对视。

大黑装作忙碌的样子一边闻地面一边往大菜地里走,灰仔张大嘴巴打个哈欠,又撅起屁股伸懒腰,也不知道是真困了还是怎么,两只都没敢进院子。

见它俩还算乖,没有追在母鸡屁股撵,也可能是杀鸡儆猴了,顾兰时放了心,拿起木叉把西屋炕上和地上散落的脏稻草都弄出来,随后提上大竹筐往谷场那边走。

稻杆和麦秸堆了两大堆,他捡着中间干净的,一大把一大把往外抽,把大竹筐塞满后,又进西屋去铺好。

见母鸡在院里乱拉,不过都是在地上,他没有管,回头铲干净就行,出来走走也好,一直憋在屋里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人正忙着,外头狗叫了两声又停下,这动静,应该是熟人来了。

顾兰时拎起空竹筐往外走,篱笆门半掩着,方红花从外面推门进来,他笑着喊道:“阿奶!”

夜里冷,土炕想铺的厚实点,还得再揽些麦秸,方红花走进来还得一下,他先去抽柴。

小老太太见母鸡放出来了,站在院里看一眼,又伸手抓住离她最近的一只,两手抱着仔细看一圈,见母鸡活蹦乱跳的,没有丝毫生病的迹象,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把母鸡放在地上。

顾兰时在麦秸堆那边看见,笑了一下,他阿奶上了年纪,手却不慢,一下子就把母鸡逮着了,有的人抓鸡还得追在鸡后面跑,不是人人都有他阿奶这一手。

“兰时,我听你方家舅姥爷说,养鸡要捣些蒜给鸡吃,不生病。”她边说边瞅其他的母鸡。

“大蒜?”顾兰时抽够麦秸又往这边走。

“就是大蒜,捣碎了混进鸡食里,对鸡好呢。”方红花点着头说道。

顾兰时在堂屋门口停下,目光落在灶房那边,灶房墙壁上挂了一辫子大蒜,炒菜时好取用。

他和裴厌去年种的是秋蒜,种的多,今年初夏时收了不少,都编成蒜辫子存放,之前拉去镇上卖了一些,家里还有十几辫子,都挺长,吃到明年收蒜的时候都不会断缺。

要说捣了给母鸡吃,也是足够的,毕竟只有两个人。

“那不用加别的?”他问道,抬脚往西屋走。

方红花在后头跟上,说:“不加,就和别的鸡食一样,要是觉着蒜味重母鸡可能不吃,就少捣些,别叫它们吃出来太辣的味儿。”

顾兰时笑着说:“行,等会儿我烫鸡食就捣一些。”

方红花帮他一起给炕上铺稻草。

他又问道:“我舅姥爷来了?”

“没。”方红花两手撑着炕沿,爬上去把里面的厚麦秸铺平铺匀,说:“我昨儿大太阳,正好你大伯说要去趟对河,赶车呢,我就让他把我拉到你舅姥爷家,坐了小半天。”

方家村离得不算太远,比起远路,她回娘家方便许多。

原是这样,顾兰时说道:“裴厌去镇上了,吴厨子他家老二成亲,我大舅舅大舅母今天也要去,去吃媒人酒。”

“是今儿啊,二十,好日子。”方红花从炕上下来,她知道前头那些事。

顾兰时见她把炕里的麦秸都铺好了,麻利得很,没忍住笑了下。

西屋拾掇干净了,他没有撵母鸡进来,让窗户和房门开着透透气也好。

外头太阳正大,背风处坐一会儿,晒得全身都暖和。

还不到饭时,刚才扒了几片菘菜老叶子,顾兰时把菜叶子剁一剁,扔在院里让母鸡去啄,随后搬了板凳和桌子,端来糕点碟子和果脯碟子,又倒两碗热茶,和方红花一起坐在墙角晒太阳。

东家长西家短,村里一些人和事,几乎没有老太太不知道的,比起别人,顾兰时去村里串门子还是少,乡下人没什么乐子,想听大戏,还得看哪家大财主办喜事。

顾兰时光是听着,一边喝茶一边吃果脯点心,都听得津津有味。

裴厌不在,他做一个人的饭是做,两个人的饭也是做,就没让方红花走,上回的肉还有,他切了和菘菜一起炖煮,吃饭时还用热馒头夹了蒸碗里剩的凝固白猪油,撒点盐香喷喷的。

方红花闲着没事,冬天天短,晌午睡了夜里容易睡不着,她没有回去,帮顾兰时捣蒜喂鸡。

大蒜人吃多了都烧胃,鸡胃小,肯定要少放些,掺进去就好,一老一少在院里鼓捣,倒了食之后,母鸡一个比一个吃得欢,没有任何对蒜味的不适。

一到傍晚,太阳沉下去,冷风刮起来,吹得人直缩脖子。

顾兰时在门外张望,天色很快暗下来,树林那边看起来很模糊。

大黑绕着他转了几圈,知道裴厌没回来,同样看向林子那边的小路。

天马上就黑了,头一次回来这么晚,顾兰时不免有点担心,在下一瞬,大黑几个吠叫起来,灰仔直接跑进了林子。

顾兰时心中一喜,没多久他就听到毛驴蹄子啪嗒啪嗒的动静,车轱辘的声音也响起。

“裴厌!”他高声喊道。

林子里的人答应一声,很快从树林里走出来。

篱笆门开得大大的,顾兰时满面笑意,问道:“舅舅他们也回去了?”

“嗯,吃完见天晚了,我俩走得都早,在官道岔路口分开,想必已经到家了。”裴厌牵着毛驴进来,一进门,心里是说不出来的踏实感。

顾兰时关好篱笆门,上了两道门闩,几步赶上去问道:“吃了酒?”

“吃了几碗。”裴厌老实开口。

几碗。

顾兰时看他一眼,平时在家用小盅喝酒,出去倒是解馋了。

他知道裴厌酒量好,没说什么,他爹酒量不如裴厌,偶尔还痛快喝一顿呢,更何况今天是人家成亲,大喜事,酒水自然是管够的。

等进屋点上油灯后,有了光亮,他才看见裴厌眼神有点微醺,和平常不大一样。

喝酒喝多了就是这样,裴厌一直都这样,喝得再多都不上脸,只有眼神会有些微变化,不如平常那样明亮敏锐。

“锅里坐着水,我去打水,好歹洗洗。”顾兰时边说边往屋外走。

裴厌依旧清醒,要不然也不能一路赶车回来,他取了青盐直接在院里洁齿,天上有云,月亮星星不怎么亮,勉强能看清院子。

顾兰时已经盥洗过,连脚也烫了,只差上炕睡觉。

裴厌在院里洗干净手脸,又舀了热水进屋,泡了一会儿脚,听见外头北风刮起来,声音渐渐大了,他擦干净脚,靸了鞋下炕端洗脚盆子,说:“起风了,夜里不知道下不下雪。”

顾兰时已经钻进热乎乎的被窝,今天炕是他烧的,要是不早点烧好,天一黑,揽柴火都得靠手摸。

他打个哈欠,对快出房门的裴厌说:“下午天就有点变,可能会下吧。”

倒了水进来,门窗都关好,裴厌吹灯上炕,吃了不少酒,他身上热乎,摸到顾兰时手之后,心里也热乎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冬夜还长,漫漫无边。

第168章

大雪还在下,天地白茫茫一片。

已是下午,没有太阳,天上乌云厚重,光线不甚明亮。

屋里,顾兰时披着被子,坐在炕上和裴厌对面吃饭。

炕一直烧着,热乎乎的,外头那样的天气,叫人不愿远离了热炕。

昨天夜里没怎么睡,今天白天裴厌还好,顾兰时睡了大半天,晌午时被叫起喝了半碗米粥,这会子才算正儿八经动筷吃饭。

“昨天先见了蒋厨子,说酒馆里鸡蛋还有,不忙着送,后边去了吴升文家里,他也说先不用,正好下大雪,出门不方便,后头这十天半月,就不去镇上了。”

裴厌说着,拿起半块咸鸭蛋用筷子掏出来,夹进顾兰时碗里。

鸭蛋黄流着红油,米粥是晌午熬的,熬的多,吃到了这顿,配着咸鸭蛋正好。

昨晚那么急,根本顾不上说这些闲话,这会子他才想起来。

顾兰时喝一口粥,咽下去后点点头:“嗯。”

他晌午就喝了半碗粥,眼下饿极了,顾不上说别的。

裴厌笑一下,没有再打搅他吃饭。

雪片子更大了,上午时还没有如此态势,风势也紧,无疑是场凛冽的鹅毛雪。

灶房里,大锅冒着热气,裴厌站在台边洗碗刷锅,这些话他干得很熟练。

扫出来的一条路又被雪花覆盖,灰灰和灰仔在院里跑来跑去,它俩皮厚肉肥,根本不怕冷,原本没有人踩过的雪面都是他俩的爪印,不少地方的雪像是被犁了一遍。

不过等这场鹅毛大雪下个一晚,雪层一厚,连狗也不好在其中跑跳了。

大黑早见惯了大雪,或许因为小时候它是野狗,没有遮蔽风雪的狗窝,这两年每次一下雪,它总喜欢窝在铺了麻袋和稻草的温暖狗窝里,除了吃饭喝水,基本不出来,不睡觉的时候就伸出脑袋看外面雪花飘,比起灰灰和灰仔更稳重。

拾掇好灶房,裴厌又趁着天没黑煮猪食,烧的热水多,顺便给鸡鸭烫食。

狗已经吃过了,用菘菜汤泡的糙馒头,不然灰灰和灰仔早就嗷嗷叫,不会这么安心在院里玩耍。

屋子里,顾兰时吃完没有动弹,裹着被子靠在炕头发呆。

从睡醒他一直这样,双眼有点失神,昨晚几乎可以称得上许久不曾有过的大动静,他没有受伤,只是到后面神智有些恍惚,这会儿才渐渐缓过来一点。

听到外面狗叫,他回过神,眼睛流露出几分光彩,不再呆愣愣的。

打个哈欠,他懒得下炕出去,屋里多暖和的,家里牲口禽畜有裴厌在呢,不用他操心,于是把炕桌挪了,躺下把被子盖得严实,睡不着盯着房梁看。

喂了牲口,裴厌见雪越来越大,把落了一身雪的灰灰和灰仔撵进狗窝里直接拴住,绳子放的短,只能在狗窝附近活动。

这是怕它俩太兴奋,夜里也不睡,在雪地里乱跑,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俩从小被惯的,玩起来有点不着调。

他一摸灰仔身上的毛发,已经湿了,抬手就打了下狗头,以示训斥,太贪玩了。

“呜——”

灰仔脑袋上挨了一下,不疼,但还是发出委屈的声音,撒娇一样用头蹭了蹭裴厌手。

大黑不用栓,比人还精,下雪下雨都知道躲,裴厌起身又去鸡圈那边看了看,用竹竿把鸡窝和鸭舍顶上的积雪推下来,再检查检查棚顶,见没有隐患,这才回去。

知道顾兰时爱干净,他洗了手才推门进屋,坐在炕边问道:“锅里热了水,是这会子盥洗还是过会儿?”

顾兰时翻个身侧躺,看着他说:“眼下不急,刚吃完。”

裴厌笑道:“好,那等会儿我再去添柴。”

“什么时辰了?”顾兰时问道。

裴厌见他一副疲懒的模样,心知是昨晚行事所致,懊恼之余却还有昨夜旖旎留存于心间,他看了看窗子,琢磨一下道:“申时过半。”

“快天黑了。”顾兰时今天睡得昏沉,没想到已经傍晚了,早上的时候他睁眼过,因天色不好,透进窗户的光一直暗沉沉的,失了辨别的准头,以为还早着。

见他没有睡觉的意思,裴厌问道:“要点灯吗?”

“不了,又不做什么。”顾兰时又打了个哈欠,他抬手擦干净眼角水迹,看向裴厌说:“睡了一天,这会子光是乏,睡却睡不着。”

“那咱俩说说话,等过两三刻钟,我端水来洗漱。”裴厌说道,眼里都是笑意。

“也好。”顾兰时答应一声,顿了一下问道:“咱俩说什么?”

裴厌被他逗笑,开口:“说什么都行。”

“成天在一处,哪有那么多话说。”顾兰时懒懒说道,突然,他想起什么,坐下来说:“要不咱俩翻花绳,在屋里也没别的事可做。”

翻花绳。

裴厌愣了下,这是村里小孩常玩的,多在女孩和双儿之间,男孩子也有,但很少,他确实没玩过,别人玩的时候也没去看。

顾兰时总算有了点兴致,坐起来披上外衣,拉过针线篮子,剪了长长一截麻线,两头缠在一起打结,绷在手掌上,用手指头来回一勾,抬眼看向裴厌,动了动手,示意他来翻。

裴厌脱鞋上炕,盘腿坐在他对面,看着眼前的花绳,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眼神透露出一丝茫然。

顾兰时原本想催他,嘴里一句带抱怨的“没玩过吗”差点脱口而出,在裴厌抬头,看见一副忐忑的模样后,他连忙刹住,换了语气开口:“来,你先用手撑着,我来翻。”

裴厌学着他将两手伸出,掌心相对。

往常干活麻利的修长手指这会儿瞧着很是笨拙僵硬,好在他知道配合顾兰时,把已经绷好的花绳套在了手上。

“就这样,勾着往下往上翻都行。”顾兰时一边说一边上手,到他手里后,又往前一伸,教道:“看见那两根绳没?一个小指勾一个,往下翻,就到你手里了。”

裴厌从来都不笨,看他玩一下就知道该怎么做。

翻花绳说难也不难,玩起来却挺吸引人,两人都盯着绳子,你来我往,连时辰都忘了。

屋里越来越暗,顾兰时偶然间一抬头,看见窗外黑下来,笑道:“怪不得脖子酸,头越来越低,天都黑了。”

裴厌把他手里的花绳翻进自己手里,转头看一眼窗子,说:“我去灶房看看,估计水不热了,得再烧烧。”

“行。”顾兰时把他手上的绳子摘下来,放在枕边,又道:“把灯点上。”

“好。”裴裴厌从泥炉膛里抽出一根快烧完的细柴,过来把油灯点燃,屋里有了一点亮,果然好多了,他又问道:“还喝水吗?”

顾兰时摇摇头:“我不渴。”

见他玩了一阵比刚才精神头要好,也没有想睡觉的意思,泥炉旁边堆着柴火,裴厌给炉膛添了两根柴火,让火继续烧着,这样陶罐里的水始终是热的。

从脸到脚该洗的都洗干净,天已经彻底黑了,冬天就是这样。

一点昏黄火光晃动,顾兰时还惦记着翻花绳,今天水不是特别烫,草草搓洗一遍就抬脚擦干了。

等裴厌倒了水进屋,他用针挑了挑灯芯,见火苗窜长,比刚才亮一点,拉着人坐在炕上又开始玩。

翻花绳一玩就是许久,直到两人都尽兴。

雪下了四天,第四天下午的时候才停,头顶依旧覆盖着乌云,太阳没有出来的迹象。

这几天都是裴厌在忙,连做饭也是他,所幸家里的活并不多,白天只要喂喂牲禽,打扫打扫西屋。

厚厚一层雪积在院里,他铲出一条路,方便行走。

顾兰时没怎么出屋子,洗漱都在里面,这怪不到他头上,裴厌近来有了些许章程规律,昨晚睡了一晚,精神头十足,今晚必定会折腾一宿。

年轻火气旺,况且裴厌原本就比一般人更精壮,二十出头的年纪,憋了大半年,总算在冬闲时得以宽解。

要说小别才胜新婚,但相比而言,裴厌今冬反而更黏糊。

去年是成亲第一年,对他来说,还不敢真过分,今年两人越发熟悉亲密,胆子便渐渐大了,兴致最高时,一上了头,红着眼都敢随便摆弄顾兰时。

因为这样的“肆无忌惮”,每每天亮时,他都要烧盆热水进来给顾兰时擦拭,不然全是汗水和别的黏糊,根本睡不爽利。

东屋。

听到外面在刮风,顾兰时就知道天一时半会儿晴不了,低声叹了口气。

太阳出不来,积雪难以融化,人人都躲在家里猫冬,很少会有串门的,他俩又住在后山,离村子远,想出去还得一路踩着积雪。

要想出门不被困在屋里,只能太阳晒化雪,等地面干了,就能随便乱跑。

只要还困在家里,就一点法子都没有。

没有事做,可不就在炕上窝着,这么冷的天,离开暖被窝冻得什么似的。

脚步声靠近,靠在炕头的顾兰时下意识把身上被子裹紧,他其实挺喜欢和裴厌待在一起,说说话踢踢毽子,翻花绳打陀螺,有时在屋里做些甜丝丝的事,不过裴厌太壮了,让他确实有一点烦恼。

第169章

雪停了,但天没有放晴,有时傍晚北风呼呼呼地刮,在屋里听像是山里狼群嚎叫。

原本就冷,这声音让人愈发从心里对严冬胆寒,鲜少有人愿意出门,都窝在家里,不是烧炕就是烧炭盆取暖。

地面积雪未融,走路虽然同样不方便,但比雪化之后,满地的泥泞湿烂好一点。

厚厚的雪覆盖住菜地,像一块大棉被,不过没有维持多久,狗每天不是到处巡视就是跑来跑去玩耍。

晌午,天色依旧灰暗。

灶房里,顾兰时在切咸菜疙瘩,案台另一边有两个碗,碗里各自有一个已经煮好的荷包蛋。

锅盖边冒出白汽,裴厌坐在灶台前添柴烧火,见锅开了,他起身用大勺推开木锅盖,一阵白汽倏然笼罩在眼前,他挥挥手,等白汽散一些后,顺手就用大勺搅了搅锅。

锅里是面条,好几天没吃面了,因裴厌饭量大,擀的面自然多。

他用筷子夹断一根面条,见没有白心,拿起放了荷包蛋的一个碗就捞面。

“我的够了。”顾兰时切完咸菜,在襜衣上擦擦手,接过碗走到灶台另一口大锅前,拿起大勺给自己碗里舀臊子。

臊子有菘菜丁子豆腐丁子肉丁子,另外几样是泡发后切了的豇豆丁子葫芦条丁子,以及黄豆和黑木耳。

用猪油炒了又煮好,连汤带水,热乎乎浇在面上,闻着就喷香。

裴厌用的碗是大碗,很容易区分开,他没有一次就把碗捞满,面和臊子留在锅里一直热乎,吃完还能再捞,省得一口气吃得顶住胃。

灶底的火没有熄,一碗连菜带面都齐全了,顾兰时把咸菜碗放在地上,两人坐在灶膛前的凳子上吃饭,连桌子都不用。

火光映在脸上,带来些许炙烤的温暖。

呼噜呼噜吃完一碗面条,顾兰时没吃饱,又给自己舀了一碗,两手捧着碗先暖暖手,看一眼外面天色,说:“也不知道啥时候晴。”

裴厌把碗里的汤喝完,没有立即起身去捞面,坐在原地歇一口气,开口道:“估计还得几天,都说不准,指不定明儿就放晴了。”

“下这么大的雪,估计镇上人出门吃饭的也少。”顾兰时说着,见灶底火势小了,单手端着碗筷,另一手摸了两根柴火添进去。

裴厌站起来,拿起放在灶台上的长筷捞面,说道:“生意应该比平时差一点。”

他给自己舀了臊子,又回来坐下,开口:“要说雪地比起烂泥地还好走一些,不过上回听蒋厨子说鸡蛋还有百十来个,怎么都够一段时日的,更何况从那天见了他后,第二日就下雪了,吃用肯定不多。”

“那就先不用去镇上。”顾兰时说完,一手拿筷一手端碗,夹一块咸菜就着面开吃。

刚吃完饭,碗筷还没撂下呢,就听见外头狗叫。

自从下雪,他俩就没开过篱笆门,家里什么都有,根本不用出去,裴厌往外走,狗已经跑到篱笆门那边了,冲着外头叫。

在听到竹哥儿的声音后,大黑几个安分下来。

裴厌答应一声,快步上前打开门,门外竹哥儿和苗秋莲都裹得厚实,两手插在圆筒暖手套子里。

“岳母。”裴厌连忙让他俩进门,见灰仔往门外窜,他打个呼哨,制止了狗往外跑,外边天寒地冻的,大菜地就足够它们几个撒欢,出去做什么。

顾兰时正洗碗,听见他娘的声音,人还站在灶台前,声音就亮了起来:“娘,你俩吃了没?”

“吃了吃了,这不是吃过饭,闲着没事,过来转转,顺便,跟你说一声,你大姐生了。”苗秋莲边说边走进灶房。

“大姐生了?”顾兰时一下子转头看她。

苗秋莲喜得什么似的,说:“是个大胖小子,前几天下大雪的时候生的,那会儿路不好走,天又冷,你大姐夫向来心细,你大姐当时有些不好,他不肯离了你大姐,一直伺候着,就没来报喜,今天早上才过来道了一声,改天我得去看看。”

“那我也去。”顾兰时把洗好的碗放在灶台上,琢磨了一下说:“我记得之前算的日子比这早。”

“可不是,迟了好些天。”苗秋莲说道。

裴厌在门口见他们三个站着说话,提了板凳进来让竹哥儿和岳母坐下。

“把炭盆端进屋里。”顾兰时对他说道。

“好。”裴厌答应着,去柴房抱了柴火和木炭。

这时节,外头到底不如屋里暖和,泥炉也在东屋放着,炉膛里有火,裴厌顺势取了一根点燃炭盆。

他估摸着等下顾兰时几个进来,应该要上炕,坐在地下太冷了,于是他伸手摸了摸炕面,见没有之前热乎,就到外面添柴闷柴。

顾兰时拾掇完灶房,苗秋莲和竹哥儿跟着他进屋,拿出果脯蜜饯放在炕桌上,添茶倒水,坐在热乎乎的炕上说笑聊天。

没一会儿裴厌也进来了,因都是自家人,竹哥儿年纪又小,犯不着避嫌,他坐在炕沿,陪着说几句话。

苗秋莲记挂着他俩做生意的事,也操心大雪天怎么把鸡蛋送去,问了几句,一听近来不用往镇上跑,她点着头说:“虽少挣了钱,但待在家里安心,又暖和,别看没融雪,雪地里跑车,遇到下坡那车轱辘也打滑呢。”

顾兰时还惦记着大姐姐,问道:“娘,你刚说我大姐不好,是怎么回事?”

苗秋莲放下茶碗,叹口气说:“嗐,生孩子,都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哪有那么轻易的,听你大姐夫说,当时出血多,连忙请了郎中去,还好,不是太危急,伤不到性命,不过后边也要调养调养。”

“这天寒地冻的,出门不容易,原本我是不同你说的,等孩子百天再让你过去,又一想,你大姐这回遭了罪,娘家再没几个人去看望看望,恐怕心里落下委屈,你大哥二哥那边我都说了,让一起去呢。”

原是这样,听完后顾兰时松了口气,说道:“娘,那你打算哪天去?”

苗秋莲开口道:“你大姐夫上午来的,偏巧霜儿病了,早上没出屋子,狗儿请了草药郎中来,诊了脉,说是受了风,给开了两副药,这不听你大姐夫说已经不要紧了,就没顾上跟他去,看看明儿什么天,要像今天这样,不刮风,那就明儿去。”

“行。”顾兰时点头,又问:“那霜儿的病不要紧?”

竹哥儿说道:“该是不要紧的,我送饭进去,小嫂子还能坐起来,说话也不虚,只是咳嗽多,脸烫发热,出门时她喝了药睡下了。”

“那就好。”顾兰时点点头,又对他娘说:“娘,我这儿鸡蛋攒了些,等下你回去拿几个,给霜儿补补身子。”

“哎哎好。”苗秋莲笑着一迭声答应。

和村里人一样,她养的母鸡没有给烧炕弄热屋子,天一冷,母鸡就不下蛋了,手里只有之前攒下的那些,这一个寒月里,也卖得吃得差不多了。

要说杀鸡给补补吧,只是受了风寒,宰一只鸡有些舍不得,一听顾兰时要给鸡蛋,她哪有不愿的。

其实今天过来除了说大女儿的事,心里也存了要几个鸡蛋回去的想法,就是不大好意思当着裴厌面儿直说,想着临走时再讲。

自己亲娘,顾兰时其实从苗秋莲神色中看出来了,几个鸡蛋而已,顺嘴就给了台阶。

第二天上午,太阳从云层中偶尔露出来,不怎么温暖,但光线强多了,不像前几天那样灰暗。

顾兰时早早就把要带的竹筐备好了,正是装鸡蛋的小竹筐,最下面放了两层竹片格子,一共二十四枚鸡蛋,

他给第二层上面铺了些稻草,又带了点红枣毛栗子核桃等一些山货,还有晒的菌子干,想必周家会杀鸡给大姐姐吃,炖鸡的时候放些菌子也香呢。

嘱咐裴厌晌午自己做饭,他背起竹筐出门,有牲禽要喂,得留个人在家看顾。

一路踏着积雪进村,顾兰时脚步轻,刚推开半掩的门,差点和出来的竹哥儿撞个满怀,两人都急急刹住。

竹哥儿笑道:“兰时哥哥,我刚还想你是不是快来了,娘都收拾好了,二哥在套牛车。”

“大哥没来?”顾兰时问道。

竹哥儿把院门打开,又把门槛取下,说:“还没来,估计等会儿就来了,他不去,大嫂去,爹今天也要去看大姐姐,狗儿哥照顾小嫂子,大哥要带两个孩子,二嫂也不去,小锁儿太小了,她也带了孩子过来,晌午有她在,大哥、狗儿哥、小嫂子还有顾安他们都有饭吃。”

顾兰时点点头,牛车再大,也坐不下所有人,去几个就行了。四个侄儿有三个都会跑了,又是猫嫌狗憎的年纪,去那边是看望大姐姐的,带着孩子确实不方便。

“小嬷!”

顾衡玩得太开心,尖叫一声跑过来,跟个小肉球一样撞进顾兰时怀里。

顾兰时后退两步稳住,随后顾安和顾满都围了过来,一个两个嘴里都喊着小嬷,吵吵闹闹的。

苗秋莲着急去看女儿,收拾好后没有多耽误,叮嘱花惜霜两句后,和顾铁山拖家带口就出了门。

路上雪挺厚,顾兰河牵着牛绳,老牛不紧不慢往前走,一路都稳稳当当的,叫人坐在车上很放心。

到周家以后,顾兰玉原本在炕上歇着,一听到院子里熟悉的声音,立马睁开了眼。

因周家村和唐家村离得近,是相邻的村子,苗秋莲让二儿子先牵牛车往唐家村去,把顾兰秀也拉来了。

一家子热热闹闹进门,又是鸡又是鸭,带了好些给顾兰玉补身子用的东西。

第170章

顾兰玉很高兴,原本血色不太好的脸一下子有了点颜色,精神头也好了,娘家人还没进屋子,她就有点着急了。

“哎呦!”苗秋莲一掀门帘子,见她挣扎着想下炕,连忙扑过去阻止,和后脚进来的顾兰时将人扶上炕捂进被子里。

后面竹哥儿抱着馨儿和顾兰秀张春花进来,屋里一下子变得拥挤热闹。

周书宏三妹妹周小茗提了新沏的茶进门,给众人都倒上了热茶,周老娘端了好几碟干果点心,殷勤招呼众人。

见苗秋莲几个都围着儿媳妇,她不好说打搅,人家娘家来人了,好歹让说说亲近话,于是她又出去招呼顾铁山和顾兰生,嘱咐周小茗在屋里添茶倒水。

“哇——”

炕里睡着的大胖小子被说话声吵醒,扯着嗓子哭,声音嘹亮。

顾铁山还有顾兰河在堂屋跟周家人说话,暂时没进去,听见这动静,两人都乐了,好小子,一听身体就好。

顾兰玉靠着另一床被子坐在炕头,抱起儿子拍着哄,一边还笑着和他们说话:“昨天书宏回来,说霜儿病了,今日好些没?”

苗秋莲坐在炕边,伸长脖子去看她怀里的外孙,见脸蛋子胖嘟嘟,稀罕的不行,闻言笑道:“昨天吃了两顿药,今儿早上强多了,不发热了,只是咳嗽,到底年轻,底子好。”

她这个姿势久了不舒服,于是坐回去,又说:“人常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冬天又没几个活,叫她多修养修养,人家家里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总不能到了咱家受委屈。”

“可不是。”顾兰玉应道。

苗秋莲见外孙哭个不停,说:“许是饿了?”

说完,她看向女儿,问道:“身上怎么样了?可有奶水?”

顾兰玉笑着说:“刚喂过乳果睡下,就是惊醒了,哄哄就好。”

她拍着儿子又道:“好多了,昨天饭量也好,吃得多了,人也不昏沉,有了精神。”

“奶水这两天下来了,只是还在吃药,先没给娃儿喂奶,书宏他堂嫂恰好上个月生了,奶水很足,这几天有时她过来喂,有时是吃乳果。”

看女儿脸色还是有点差,苗秋莲不免有些心疼,说:“娘给你带了两只老母鸡,还有一只鸭子,回头让你婆母炖了,天天吃着,还有红枣儿,给你蒸着吃。”

“兰哥儿、秀儿还有春花月姐儿都给你带了鸡蛋,够你吃一阵子的,山货菌子也带了些,炖鸡的时候给你放些,多吃点儿。”

她转头又对顾兰秀说:“秀儿,不是带了红糖,给你大姐冲一碗,让喝些暖暖身子。”

“好嘞。”顾兰秀起身要去冲糖水,被周小茗抢着去干,怎么好叫客人动手呢。

端着糖水碗进来,周小茗见顾兰玉抱孩子正哄,笑道:“嫂子,我放炕沿。”

“好。”顾兰玉又对她说:“乳果没了,洗两个切了,倒进碗里,放屋里备着。”

周小茗又麻利去干。

苗秋莲这才问道:“这大雪天,进山了?”

顾兰玉换了个姿势抱孩子,说:“没,这雪下的,哪里能进去,半个月前,他说趁着天好,摘一筐回来,万一奶水不足孩子没吃的,能先对付,不想真用上了。”

一听姑爷是有远见的,苗秋莲放了心。

顾兰玉上一胎奶水好,把馨儿吃得又白又漂亮,谁也没想到这回不好,好在有这些准备,不至于大人小孩都受罪。

她俩口中所说的乳果,只有山谷里有,还得是一处溪水清清的俊秀之地才能长出来。

和妇人不同,夫郎生了孩子以后没有奶水,要是没有乳娘,只能去山里摘乳果将孩子喂养长大。

乳果只有十岁小孩拳头那么大,白色圆球的模样,每个乳果上都有一个凸起,类似母乳头那样,用针扎开后,孩子能从凸起处嘬出果乳。

即便冬天最冷的时候,乳果外面是一层厚厚的果肉,最里头的白色汁水始终都是温的,除非坏掉,一般来说不会被冻成冰碴子。

摘下来的乳果只要没沾水没碰坏,能放三个月以上,不怕搁坏了。

有的妇人奶水少,家里也会给孩子去摘乳果,这果子和人乳几乎没什么差别,照样能喂得孩子白白胖胖平安长大。

如今天冷,怕伤孩子肚子,切开果子后把汁水倒出来,盛在碗里,屋里有泥炉,孩子要是饿了,热一热就能吃。

而剩下的果肉也能煮出白色的汁水,大人小孩都能喝。

周老娘在外面说了一阵子话,又怕冷落屋里的亲家母,听她俩在说乳果的事,开口道:“亲家母,这几天乳果吃的,有不少果肉,我这就去切了煮,大伙儿趁热喝一碗,既暖和不说,还滋补呢。”

“不用不用。”苗秋莲推辞道。

周老娘却不依,这回顾兰玉为给他们家生大胖孙子,遭了不少罪呢,娘家人来了她是一点都不敢怠慢。

乳果只有家里有婴孩的人才能去摘,平常可没人敢去动手,乡下人都觉得这东西好,果肉也不能随便糟蹋。

周老娘去煮果肉了,苗秋莲见拦不住,没有再说什么,果肉煮出来的水没啥味道,就跟喝水一样,不过大冬天来一碗,确实比喝茶水更暖和。

拍着拍着,孩子睡着了,顾兰玉把儿子放回炕上盖好被子。

苗秋莲压低了声音,省得再把外孙吵醒,说:“你爹和二哥在外面。”

顾兰玉笑着开口:“娘,不用这么,他平时觉好着呢,雷打都不醒,只是你们进门时刚睡下,没睡沉才醒的,正好,趁他睡了,让我爹和二哥进来瞅瞅。”

“好好。”苗秋莲答应着,不用她出去,顾兰时很有眼色,知道小外甥刚睡着,他没有出声,只朝他爹用眼神示意。

顾铁山和顾兰河明白他的意思,都起身过来,特地来看女儿妹妹,自然要进去见一见。

周小茗和周老娘在灶房,屋里只有他们自己人,没什么可避嫌的,顾铁山见女儿脸色明显差,坐在炕边问了几句,末了才看一眼外孙,小兔崽子倒是胖乎。

顾兰河同样说了几句闲话,他两个汉子不好在屋里多待,没一会儿又出去了。

外头周老爹、周书宏还有周书宏四弟忙着给他俩添炭盆倒茶水,炭盆里的火烧得旺旺的。

周家人太实在,怕他俩冷,柴火不小心架得太多,火苗“腾”一下窜得老高,人想伸手烤烤火都不敢坐得离炭盆太近,不然准会燎着眉毛头发。

顾兰河被逗笑,被他爹看一眼后没有笑出声,抿着嘴巴憋住了。

顾兰玉很高兴,都不觉得疲惫了,一坐靠坐在炕头和弟弟妹妹说话。

苗秋莲许久没见外孙女,抱着馨儿给砸核桃吃。

周老娘没多久给端来了果肉汤,人人都有,她忙着这些,又喊上女儿去灶房,要早早把晌午饭备好,不至于到跟前了才手忙脚乱,不但她丢人,客人还得饿肚子等。

到晌午时,苗秋莲几个陪着在屋里吃饭,自从孩子出生,顾兰玉还是头一次胃口这么好,比昨天多吃了半碗饭。

等娘家人走了之后,她虽有点疲惫,但心里很高兴,夜里都睡得好了。

穷人的冬天难熬,常常能看见冻得手脚皲裂的,都盼着太阳出来,白天晒一晒,不至于如此煎熬。

就这么盼啊盼,总算等来了明日高悬。

晌午,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流下来,滴答滴答不停响,几乎串成了雨幕,人出门时还得快走两步,以避开更多的水滴。

还未到凛冬时,那时候更冷,就算有太阳,雪也不好消。

大地变得泥泞,残雪染上污泥,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就算在院里走一趟,鞋底全是沉重的烂泥,屋檐下窗台上总要放几根树枝,进屋前得刮一刮,才不会把屋里踩得脏兮兮。

西屋。

顾兰时端着食盆进来后,脚往后一勾,直接关上房门,这是怕母鸡跑出去,外头雪化了,虽有太阳,还是很冷,院里又都是湿泥,没必要白天放母鸡在院里溜达。

他给木槽里倒了食,母鸡跑得很快,纷纷围过来。

裴厌正在铲沙子上的鸡粪,说道:“改天该把沙子换一遍。”

“行,到时候先把鸡关进笼子,放在炕上,省得绊脚。”顾兰时倒转木盆,一手拍了拍盆底,见干净了,又拎着木盆出去。

每天都是先喂里面的鸡,外头篱笆圈里还有不少鸡鸭呢。

裴厌拾掇干净西屋,关好门就去灶房提猪食桶,后院猪和毛驴也在等着吃。

除了夜里有足够时间行房事以外,白天的日子没多大变化。

一直到路面稍干,鸡蛋也攒下不少,总算能去镇上卖猪卖鸡蛋了。

第171章

车轱辘在泥地上碾出道道痕迹,裴厌牵着驴车出门。

太阳这几天都很好,地面比之前好点,不少地方已经算硬实了,挑着路走就不会踩一鞋底烂泥,遇上避不开的烂路段,就只能这么走过去,而毛驴骡子走在泥泞处比人更稳当。

板车上放了三个竹筐,一大两小,大的装了七十六枚鸡蛋,小的一筐装了四十八枚鸡蛋,另一个小筐则装了三十枚咸鸭蛋。

这三筐蛋不沉,裴厌见去林子那边泥泞较多,就没有让毛驴跑,继续牵着驴子往前走。

已经煮熟的咸鸭蛋还好,鸡蛋不一样,去镇上这一路都要谨慎些,尤其碰到泥路时。

已经是半早上,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他牵着毛驴不紧不慢赶路,只是去镇上卖蛋,用不着赶早集,等上了官道后驴车跑起来,也不会像一大清早那么冻。

他独自出门离开,身后篱笆门半掩,连狗都没有出来相送,正围着洗麻袋的顾兰时嘤嘤叫。

顾兰时坐在板凳上,面前的石板是裴厌早上给搬过来的,他从木盆里捞出泡了半个时辰的三条脏麻袋,放在石板上,伸手从脚旁的竹篮里抓一把野澡珠放在麻袋上,用木棒捶打起来。

麻袋是从狗窝里取出来的,睡了一个月,已经脏了,塞在里面的稻草掏出来,正在太阳底下晒。

野澡珠被捣碎,又给撩些水,很快就出了白沫子,因麻袋脏,白沫子很快变灰浊。

捶捣的动静咚咚咚响,三只狗没有靠近他,只在周围转悠呜咽,没多久就各自找了地方趴下晒太阳,脑袋搁在两只前爪上看向这边,灰灰眉头像是皱在一起,很担心它的麻袋窝。

脏麻袋洗了两遍,顾兰时才罢手,拧了拧水,直接展开放在柴堆上。

尽管用的温水,风一吹手上水迹变得冰凉凉,他赶紧擦干,见两只小狗还盯着麻袋看,忍不住笑了下,冬天洗什么都干的慢,麻袋还得几天晒呢。

地上晒着的稻草被狗睡了一个多月,回头晒干了,直接当柴火烧,家里稻草挺多,塞几个麻袋不成问题。

他走进柴房,打开一个旧木箱盖子,从里头拿出三条带补丁的麻袋,这是上回洗的,都是给狗用的。

出来后往麦秸堆那边走,原本趴在地上的灰灰一下子起来,一边闻他手里的麻袋一边跟着他走。

麦秸堆前,顾兰时把塞满麦秸的一条麻袋往地上一扔,灰灰一只爪子站在上面,低头不断嗅闻。

等顾兰时装完第二条麻袋,转眼一看,它已经趴上去了,尾巴在身后轻轻晃两下,显然很满意。

装好三条麻袋后,他轻踢一脚灰灰,示意它起来,自己把三条麻袋垒在一起,抱着往外面走。

路过大黑和灰仔时,两只都爬起来,跟在他后面。

把麻袋放进狗窝,由它们去闻去躺,顾兰时拍拍衣裳,又回到院子干别的。

堂屋屋檐下放了一块石头,石头中间凹陷,是裴厌从山里背回来的。

他从堂屋里拎出一个口袋,里头是一条条晒干的地龙,他抓出来一把丢进石头凹陷当中。

四下看看,没看到石头锤,于是找了找,在柴堆另一侧找见了。

石头锤是用一块圆石头和结实的木棍绑起来的,石头不大,木棍也短,棍上缠了两层布。

他走到屋檐下又坐好,右手竖直握着木棍,像用杵捣石臼里的东西一样,用石头锤捣磨放在凹陷里的地龙干。

灶房里的石臼常常用来捣蒜磨辣子面花椒面,都是味道重的东西,地龙干捣磨成粉,是用来喂鸡的。

这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法子,要想冬天让母鸡下蛋,只有草和谷糠麦麸是不成的,把地龙干泥鳅干都弄成粉,喂鸡的时候抓两把,母鸡见了“荤”,自然就容易下蛋了。

夏天的时候,他俩挖了不少地龙,还在河泥里捉泥鳅,连同渔网里捞上来的大鱼小鱼,没吃完都晒干了存起来,冬天正好磨一磨喂鸡鸭。

因这些东西有限,得先紧着下蛋的十五只母鸡吃。

这是件费力气又费工夫的事,也不一定就要捣磨成粉状,只要碾得碎碎的,和别的鸡食一起搅拌,方便母鸡吃就好。

圆石头自身有分量,就和石杵差不多,地龙干泥鳅干小鱼干都能捣烂,就是要费些力气,像较大的鱼干,更要在这里坐许久。

顾兰时磨着磨着,觉得手腕酸,就换了一只手,之前多是裴厌干这活,偶尔忙不开他才上手。

裴厌力气大手劲大,干起来总一副轻松的模样,耐心也足,花费一阵子工夫,就能把这些都磨成粉。

想到好几天没给母鸡吃鱼干了,他放下石头锤,去杂屋拎出另一个小口袋,比起地龙和泥鳅,鱼干相对来说比较少。

大鱼干他试了试,晒得干,肉又厚,费了力气才掰成几块。石头的凹陷处没有那么大,一整个放上去不好捣磨,只能这样。

忽然,顾兰时拿起石头锤的手一顿,他俩前几天也吃了一次鱼干,泡发后上锅蒸熟就能吃。

鱼干泡发后也就软了,用刀连鱼骨一起剁碎,可比这样下力气捣磨更方便,只是鱼刺好像麻烦点,就算鱼刺也被剁短了,万一较硬,卡在鸡脖子里。

平时他都不太留心这些,今年头一回在屋里养鸡,不得不多想想。

要么,就上锅蒸熟了,再剁碎捣成泥,即便鱼骨和鱼刺硬点,也比这样干着捣磨要容易,鱼肉烂就烂了,反正是给鸡吃。

家里柴火足够,他这样一想,干脆,把鱼干和地龙干蚯蚓干一起,泡在旧木盆里。

泡发得一两个时辰,吃完晌午饭再蒸不迟,他把口袋扎好放回杂屋,拿了鞋底出来,坐在太阳底下一边纳一边等裴厌,心思转到蛋价上,不知道最近如何了。

“鸡蛋——”

裴厌拉长了声音吆喝。

为了稳当些,今天驴车赶得慢,比平时多花了两刻钟才到镇上。

天气好,街上小摊大多都在,沿街叫卖的人也有,不过比起春秋时候的菜蔬瓜果,要少了很多。

这会子卖的,全是些干货,干菜干果都有,也有卖鲜果的,并不多,一个汉子挑了两筐梨,甚至还有卖橘子的,绿的黄的都有,那颜色很鲜亮,分外惹人注意,不过一问价钱,家境一般的人就歇了心思。

他们这里靠北,橘子是用船从南边运来的,价钱比梨高多了。

“鸡蛋咸鸭蛋——”

裴厌牵着毛驴慢慢往前走,见街边挎着篮子的妇人有看向他的,脚步就慢下来,不过对方并没有出声,眼睛瞅着板车上的蛋筐,从旁边走过,连价钱都没问。

于是他又往前走,吆喝了两声,径直朝同春酒馆走。

快到街角时,一个老太太喊住了他,问鸡蛋多少钱。

“七文一枚。”裴厌说道。

老太太咂咂舌,直叹这价钱太高,直接摆摆手,转身进了院门。

裴厌料到她应该不会买,这时节蛋价就这样,愿意买的人不多,除非大户富贵人家。

而宁水镇大户多聚集在青鱼巷附近,那边有好几条巷子和大街,其中院落有大有小,即便小院落,住的也是小富之家,想把鸡蛋鸭蛋卖出去,还得去那边转转。

他心里这么盘算,但还是先往酒馆去。

到了之后,馆子里有客人吃酒吃饭,蒋厨子在灶上忙,腾不开身,还是酒馆老板和他夫郎到后门这边来看鸡蛋。

裴厌认得这个年轻夫郎,头一回卖鸡蛋给酒馆,就是吴文君给结的账。至于老板张福,常常往镇上来,也是认识的。

张福之前听厨子提过一句,说冬天好像也能送几个鸡蛋来,他那时没放在心上,不想这大冬天的,还真有鸡蛋,不由拿起一枚在手里看,问道:“裴家兄弟,你这鸡是怎么养的?这会子还下蛋。”

裴厌笑着说:“弄了个屋子,夜里烧烧炕,屋里暖和起来就行。”

“嗯。”张福把鸡蛋放下,跟他所想一样,于是又问了价钱。

大冬天弄些鸡蛋,还要运到镇上,确实不容易,裴厌照着市价,手指捏在一起比了个“七”。

不是他不愿意让价,这时候卖的就是这价钱,见张福犹豫,他开口道:“我知道价钱高,也没办法,为下这几个蛋,我夫郎日夜都操心操劳,时节不对,再精心伺候,母鸡也不是天天都下蛋,忙了一个多月,才攒下这点,这样,三十个送两个,张兄看如何?”

酒馆最近生意不错,鸡蛋在冬天是个短缺稀罕的东西,要是没靠谱的交情,吃光了再想买可不容易。

眼见有卖鸡蛋的,不买一些续上,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张福问道:“鸡蛋还剩多少?”

吴文君想一下,说:“满打满算,也就二三十。”

张福每天在前面算账招呼客人,客人点菜的时候虽然有伙计,但他也能听到,最近点肉点鸡蛋的人挺多。

能来馆子里吃饭的人,手里多少有几个子儿,炒鸡蛋、鸡蛋面一类的东西都吃得起。

他俩说完,对视一眼,吴文君看向裴厌,说:“三十个送三个,相当十个送一个。”

既是老主顾,一直都和人家做生意,不让点利也不像样,裴厌没有多犹豫,点头道:“行,三个就三个,要多少?”

来福酒楼那边之前是一百个鸡蛋多送十个,也就是十个多送一个,酒馆每回要的少,因此让利就没有酒楼那边多。

一枚鸡蛋七文钱,两人商量了一下,张福说:“先来五十个。”

“行,那就数五十五枚鸡蛋。”裴厌说着,把大蛋筐盖子打开:“张兄可以自行挑拣,要是有坏的烂的不愿要的,只管放在一旁。”

吴文君把竹篮放在板车上,闻言应一声,就挑起鸡蛋。

除了鸡粪沾到太多的,别的鸡蛋其实用不着挑拣,有缠着稻草的竹片格子隔开,鸡蛋一路运来,没几个撞坏的。

鸡蛋数好以后,裴厌开口道:“还有咸鸭蛋,已经煮熟了,张兄可要看看?”

张福说道:“鸭蛋店里还有,暂且不用。”

“行。”裴厌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五十个鸡蛋很好算,一共三百五十文,张福给了三钱碎银,另外再数了五十个铜板。

结清以后,知道酒馆里忙,裴厌没有再跟人客套,一拱手同张福道声别,就拉着毛驴往巷子外走。

五十个鸡蛋夏秋那会儿才能卖一百五十文,今天多卖了二钱,足够让人高兴。

出门时装了一百二十四个鸡蛋,现在还剩六十九个,他眼里带着一点笑意,又往来福酒楼方向去。

第172章

来福酒楼后厨。

灶底火光跃动,吴升文颠大勺炒菜,灶房里切菜洗碗的两个杂役也忙个不停,今儿楼里生意很好,酒和菜都上个不停。

总算把最后一道菜炒好,朝外头喊一声,一个伙计飞快进来端走,吴升文这才擦擦汗。

屁股刚挨到板凳上,还没歇呢,撤了空盘的伙计进来,说:“老吴,送鸡蛋的来了,刚才在门口,掌柜的恰好瞧见,就让他来后门这边问你。”

“行,知道了。”吴升文起身往外走,开了后门探头一看,果然,裴厌牵着驴车进巷子了。

见着裴厌,他朗声笑了两下,老二成了亲后,再没人嘲笑他儿子打光棍,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而且苗树儿别看年纪大了点,话少一点,可干活很勤快,洗衣做饭样样行,老实本分,从来不惹是生非嚼舌头,家里都无比满意。

再加上最近楼里生意好,每月工钱不愁,掌柜的有时一高兴,菜肉之类的东西还叫他拿一些,家里也不愁吃的,日子顺顺当当,因此见人就有三分笑。

当初要不是遇到苗成才和裴厌,也不会这么顺心。

吴升文不止一次想过这件事,深觉得这两人是他们家贵人。

一听鸡蛋七文,吴升文没有还价,市价如此,甚至还有卖更贵的,就算掌柜的查账,也挑不出刺儿。

而咸鸭蛋,见只有三十个,他也全包了,一枚按八文钱的市价,这东西在酒楼不是什么硬菜,有时候客人点的菜多,掌柜的会让送两枚,添作一口下酒小菜,缺了是不行的。

六十九个鸡蛋,裴厌让了一点利,算作六十五个,即使有两个不小心碰出了裂缝,吴升文看一眼没有在意,今天客人就算不点鸡蛋,掌柜的饭是另外做,给打成荷包蛋谁也看不出来。

至于咸鸭蛋,吴升文大手一挥,没有跟他讨饶头,就按三十个算,大冬天送蛋过来也不容易。

原本裴厌还想去青鱼巷那边转转,这下不用了。

六十五个鸡蛋是四百五十五文钱,三十个咸鸭蛋二百四十文,拢共是六百九十五文。

裴厌让吴升文给了七钱碎银,找回去五文钱,如此,就结清了。

七钱加上刚才得三钱五十文,不算五十文的零头,到手整整一两碎银子。

赶车回去的路上,这下毛驴跑得快,裴厌裹得严实,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院子里,狗守着食盆不断嗷呜叫。

平时顾兰时和裴厌吃完饭后,剩下的汤汤水水总会给它们泡糙馒头吃,今日却不见动静,碗筷残羹还放在桌上没收拾,三只都眼巴巴等着,不断望向东屋窗子。

房间里,顾兰时和裴厌面对面坐在炕沿,荷包里的碎银子和铜板已经倒了出来。

一钱一钱的碎银子正好有十块,顾兰时全都捡到手心里,嘴里低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一边露出傻笑。

裴厌在数铜板,其实根本不用数,除去他早上带的二十文,还有四十五个。

果然,数完后一共是六十五文,他把这些直接抓进荷包,说:“留在外头,回头攒够一百文再收。”

“嗯。”顾兰时敷衍答应了一声,都没抬头看,视线依旧落在碎银子上,傻笑着说:“又是一两,鸡蛋鸭蛋加一块儿不到两百枚,就卖了这么多钱。”

裴厌也高兴,开口道:“今年蛋价还算平稳,没到十文。”

“年节前呢?应该会高一点吧。”顾兰时笑着抬头看他。

“说不定有戏。”裴厌把荷包口勒紧,抬胳膊往后摸索,直接塞进炕头的褥子底下,又说:“到不了十文,起码也在八文。”

顾兰时手里攥着碎银子没有放下,想了一下说:“照母鸡这样下蛋的趋势,一个月三十天,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枚到一百八十枚,超不过这个数去,又要让点利,就按一百五十枚鸡蛋算,七文钱的话,就是一千文。”

“一个月卖鸡蛋能挣一两。”算到这里,他眼睛亮了。

裴厌笑着开口:“过几天假地面再硬点,拉头猪去镇上卖,家里还剩下五头,这就是十两了。”

“年节时要各种花钱,平时吃喝买肉也要钱,卖鸡蛋这几两银子就能抵过,还能富余一点,猪钱却能全部攒下,一个冬天下来,稳打稳扎,到手就是十两。”

顾兰时长长叹一口气,眼里有着笑意,说:“去年冬时虽卖蛇赚了一笔,到底是毒蛇,太操心了,卖鸡蛋卖猪发不了大财,却安稳。”

“汪——”

“呜——”

狗饿了,三只都跑到房门口看他俩,大黑还好,没有乱叫,灰灰和灰仔见他俩看过来后,汪汪汪就是一通倾诉,也不知道是骂人还是在催促。

顾兰时想起还没喂它们,喜滋滋把一两碎银子收起来,这才出去干活。

给母鸡蒸的鱼干地龙干好了,两人坐在石头凹槽前捣磨。

地龙干泥鳅干还好,捶捣两下就软烂了,比磨成粉省力气。

鱼干有鱼骨和鱼刺,顾兰时直接上手,一边用筷子刮下鱼肉,一边用手把鱼骨和大的鱼刺摘出来,既然母鸡有卡到刺的可能,干脆丢掉。

至于一些不好挑的小刺,鸡平时还吃小石子呢,裴厌用石锤把鱼肉捣了又捣,直至手摸上去没有鱼刺扎手,就放心和麸子碎菜叶搅拌在一起,进屋倒给鸡去吃。

见母鸡吃得欢,没有任何不适,两人放了心,又给换了干净的水,才关好屋门不再管。

傍晚,刚吃完饭,今天吃得早,离天黑还有一阵子,顾兰时在洗碗,裴厌得了空闲,坐在柴堆前拧蒲草条子,拧好直接用木柴压住。

布鞋还好,一入春,就要穿着草鞋进水田,泡过水很容易烂,早早给明年备两双草鞋,到跟前就不急了。

狗吃饱喝足,闲的没事在一起打架玩,多半是灰灰和灰仔。

打着打着不知怎么就急眼了,一个把一个咬的嗷嗷叫,裴厌抬头,懒得过去揍它俩,随手抽了一根柴火丢过去。

木柴打中咬着灰灰的灰仔脑袋,紧接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两只狗一下子分开。

灰灰今天吃了亏,颇有点不服气,龇牙咧嘴想再打一架,被裴厌喝止住,随后两只都各自找了地方趴下,谁也不理谁。

顾兰时早就习惯,听见消停了,连问都没问一声,有时候裴厌不在,灰灰和灰仔打架要是太狠,都是他上去揍几下教训。

“汪汪!”

离院门最近的大黑突然冲着外面叫,裴厌看过去,篱笆门外出现一个身影。

徐启儿没敢直接进门,喊道:“兰时哥哥!”

喊完他才认出院里的是裴厌,又补了一句裴厌哥。

“进来。”裴厌喊了一声,手里的蒲草条子刚拧,不好放开。

大黑不再叫了,灰灰和灰仔警惕了一下,见主人没有异样,又都扭过脑袋生闷气。

顾兰时收拾好碗筷,见徐启儿来了,想起去年的事,对裴厌说:“我记得还有六钱?”

“嗯,是六钱,后来他一直没过来要。”裴厌点点头。

徐启儿见灰灰过来闻他,脚下明显一顿,不敢乱走。

“去!”顾兰时撵走狗,笑着对他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回来。”徐启儿见大狗走了,稍稍放心,接过顾兰时递来的凳子,顺势拘谨地坐下。

这半年都没怎么和顾兰时见面,一上来就要钱,他有点不好意思。

裴厌见他面有犹豫,直言道:“要用钱?”

“嗯,想拿一钱,瑞儿两三个月没见油星了,明天想去买一斤肉。”徐启儿老实巴交的,下意识把钱用在哪里也说了出来。

如今他每个月有工钱了,却也不能乱花,家里再没有大人,只能自己给自己打算。

这本就是他的钱,顾兰时没有不给的道理,给钱的时候也叮嘱了两句,让不要乱花,买了肉记得熬点猪油,既解馋还能留着能慢慢吃,又给徐启儿拿了些干菜让带回去。

第173章

揣着一钱碎银,徐启儿手里提着一大捆干菜,用长长的麻线捆了两圈,能拎住就行,不用太结实。

沿着林子里的土路往村里走,太阳落下去了,没几个人出门,附近再没有别的身影。

天上有云,今天太阳不怎么好,还没走出树林,寒风吹起来,他缩了缩露在袖子外的手,脚下加快了步伐。

徐家。

院门开了一条缝,等待的徐瑞儿时不时扒在门缝上往外看一眼。

他衣衫较薄,也全是补丁,左边袖子还有一处扯开的口子没有缝,瞧着有点邋遢。

没有爹娘,爷奶早几年也死了,分家出去的叔伯偶尔能帮衬一点,但人家也有自己的妻儿要顾,只要没遇着什么大事,他兄弟俩平时都要靠自己。

徐瑞儿一个人在家,天晴时上山捡一捆柴火,足够平时做饭烧水,还算过得去,至于洗衣,水太冰了,他捡的柴火还要紧着烧炕,腾不出热水洗衣的。

既费柴火又费水,村里能这样干的人家其实不算多,不少妇人夫郎大冬天都要用冷水洗衣裳,多半趁着天晴时太阳好,但依旧冻得手指红肿,这还算讲究些的,许久才换洗一次也是常见的事。

看到哥哥身影后,徐瑞儿赶忙把院门开了半扇,等人进来后,他立马关上门,门闩也上好。

村里人都知道他俩在裴厌那里放了钱,只要一去那边,人家都能猜到是去要钱的,即便没有人来抢,事关银钱,两人不免谨慎些。

进屋后,徐启儿把干菜放在桌上,说:“兰时哥哥给的,这么多,够吃好几天的。”

干豇豆最多,余下的是马齿菜和灰条菜干子,这几样晒的时候没有切,长长一条,比那些切短的干菜好捆。

徐瑞儿解开麻线,把干菜都放进屋子角落的麻袋里,里头装的都是菜干子,他一个人在家,吃用的东西要是不放在屋里,心里难以踏实。

从怀里掏出那一钱碎银让弟弟看,徐启儿说道:“明天我去清水村看看,杀猪匠那边要是有猪肉,就不用去白水村了。”

一到冬天,肉食都好放,杀一头猪卖好几天不成问题,白水村要是没有,只能往镇上跑。

比起有驴车骡车的,他只有一双脚,去宁水镇得走许久。

“嗯。”徐瑞儿点点头,一想起肉的滋味,他舔舔嘴巴,口水都要下来了。

一斤肉少说也在二十文了,徐启儿想了一下,一钱银子也就是一百文,顶多买五斤肉,也不敢全都花完。

他上个月的工钱已经领了,因正好和之前攒下的钱凑了个整,有点舍不得去动,于是想起了他爹之前留下的银钱,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去讨要一钱,用作吃穿,剩下的五钱今年能不用就不用,下个月还会发工钱。

眼瞅着要到隆冬了,徐启儿想给弟弟再弄一件旧衣。

如今瑞儿这一身有点单薄了,里头几件不必说,都是以前的衣裳,即便破了也舍不得丢。

最外头的冬服还是去年他在别人手里买了一身旧衣,托他婶娘给改了改,弄了些芦花芦苇塞进去,也得亏徐瑞儿今年没怎么长个子,衣裳还能穿,不用再改。

至于他的旧衣,也是托伯娘闲时给改大了一点,自己就两身换着穿,要是一身弄得太脏,又没换洗的,东家会嫌弃,没办法把自己的衣裳改给弟弟。

夜里还好,起码能烧炕,白天下雪刮风不想出门,徐瑞儿就缩在炕上,裹上旧被,不至于冻得打寒颤。

只是天稍微晴了,他经常要去捡柴火,不得不出门,这一身衣裳确实不怎么抗冻,他便和其他人一样,将蓑衣穿上,能套几件是几件,以抵御寒风。

徐启儿想了半天后,抬头说道:“这样,明天买上一斤肉,正好我在家,熬半碗猪油,能吃得久一点,刚才回来时,兰时哥哥也这样说。”

一斤肉。

徐瑞儿黑瘦黑瘦的,听见要买这么多肉,眼睛睁大了一瞬,之前买肉都是半斤半斤买。

如今有工钱了,虽然不敢乱花,但冬天能让弟弟稍微吃好一点,也是值得的,徐启儿下了决心,就买一斤。

他又看向徐瑞儿左袖子,说:“明儿我给你缝缝。”

“行。”徐瑞儿不怎么在意这个,要是缝衣裳,哥哥不在家,他自己有时挂破了,就找针线随便一缝,只要缝住别开线就好,管不了什么针脚不针脚。

这回袖子破了,是因为和别人打架,下午徐启儿刚回来的已经问过他。

村里的小孩,尤其那些小子们,少不了有几个坏的,凑在一起就更坏。

见徐瑞儿一个人,连爹都没有,哥哥又不在家,在路上碰见了,不是骂就是打,甚至还抢他手里东西,徐瑞儿之前吃过好几次亏,有时跑也跑不过,只能挨一顿打。

要是有心好的大人经过,还能喝骂两句,那几个小子一看大人来,四散就逃了。

徐瑞儿人瘦小,不怎么聪明机灵,从小却有些倔性子在,回回挨打嘴上都很硬气,愣是不服软,被揪着头发让他叫爷爷的时候,他从来没叫过一声,随后便是拳头和巴掌落下来。

挨打的时候总是被推搡在地,衣裳弄会弄脏弄破,打疼了忍过去就好,他自己没钱,又心疼衣裳,后来学会了躲,只要远远看见那几个人,要么绕路要么跟着旁边大人一起走,那几个小子都是再坏,也不敢在大人面前直接动手,顶多追在身后骂他几句。

有时遇到他们故意堵截,那挨打就避不开了,好在这样的次数不多,即便冬天,家家都有活干,小孩也逃不开。

也得亏他姓徐,徐家在小河村是大姓,一直占着里正的位子,里正徐承安和他一家还是血缘亲近的本家,这几个小子再作恶,也不敢真欺负太狠,顶多背着人揍他一顿取乐,掰断手指打断腿这种事不敢做。

其他村子出过这样叫人胆寒的事,别说性子恶劣不堪的半大小子,连大人都有作恶的,欺负人像是他们的天性,随便就可以做到。

而昨天,徐瑞儿上午去山上捡柴火,路上没看见那三个常常欺负他的半大小子,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在山坡上却遇到了一个。

林驴儿也是往山上去捡柴,不想半路碰到徐瑞儿,好几天没打架,他自觉有点手痒,学着家里干活的大人往掌心吐两口吐沫,搓两下就堵住徐瑞儿,抬手就朝徐瑞儿脑袋上拍一巴掌。

他比徐瑞儿大三岁,跟打小鸡仔似的,一点都没在意。

对他几个,徐瑞儿早恨得牙根痒痒,只是平时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人根本打不过人家三四个小子。

可这回,只有林驴儿一个。

他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徐明子抢钱,裴厌动手的场景,那一次徐明子倒地之后,他也扑上去厮打甚至上牙咬。

虽然自己瘦小不堪,连裴厌打人时的一拳头都比不上,他还是和林驴儿扭打在一起。

被踹倒在地后,肚皮和胸口生生挨了几脚。

林驴儿嘴里骂的很脏,他从来没想过徐瑞儿这个孬蛋竟然敢还手,甚至真的打到了他,踢了几下心里依旧恼火,抬脚就想踩下去,却被迅速爬起来的徐瑞儿一下子抱住胳膊,逮着他手腕就是一口。

林驴儿尖叫不已,手脚不停扑腾,想把徐瑞儿甩掉,谁知徐瑞儿跟狗一样,咬住就不松口了。

嘴里有血腥味道冒出,林驴儿到底只是个半大小子,也没怎么吃过亏,一边哭一边嚎叫。

徐瑞儿见他丢了胆子,这才松开嘴。

手腕子一圈深深的牙印正在渗血,林驴儿一看见鲜红的血,不知为何,眼前开始发晕,再一瞅徐瑞儿牙上嘴上沾血的模样,他又怕又怒,却不敢再打起来,捂着手腕惊慌失措跑下山。

徐瑞儿被打得浑身都疼,头皮也被拽得生疼,一缕头发都掉了,刚才林驴儿想甩开他,下手很重,眼下看着林驴儿跑掉的身影,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痛快,仿佛一下子不害怕了。

之前林驴儿几个打他的时候,他虽然硬气,但心里怎么能不害怕,要不是必须出门捡柴火,他都想一直躲在家里。

捡了柴火回家后,没一会儿,院门口就来了人叫骂,正是林驴儿他阿姆。

院门是关着的,徐瑞儿自己在灶房做饭,对外头的骂声没有任何反应,他家没有大人,出去了说不定还要被打,干脆就闷着不出声。

还是徐家人在外头看了一会儿热闹,说了几句公道话,让林家夫郎领着林驴儿回去,少来闹事,村里谁不都知道林驴儿几个背地里常常欺负徐瑞儿,有时当着大人长辈的面都敢打骂,徐瑞儿挨打的时候可没见他家人出来制止。

林驴儿阿姆自然也是知道的,见儿子被咬成这样,跳着脚在外头骂,他有心想打进去,不就一个小毛孩子,谁还能怕他,但心知不占理,正好徐承安扛着锄头路过,一听事由,眉头就皱起来,看向他俩的目光有些不快,林驴儿阿姆见势不对,骂骂咧咧拽着林驴儿走了,没敢再发难。

今天下午徐启儿回来后,见弟弟脸上有点伤,袖子也是破的,就问了他。

以前徐瑞儿挨了打,就算哥哥回来发现,他不愿说,问多了就说跟人打架了,至于和谁,他一般不张嘴。

徐启儿两三月才回来一次,即便知道他挨打的事,家里没有大人,谁又能给他们撑腰,也是这一次打回去了,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知道弟弟一个人过得不好,但徐启儿没办法,为了挣钱,不能常常在家,每次回来也待不了一天半天。

天很快黑了,徐瑞儿惦记着明天买肉,睡下后都在砸吧嘴。

黑暗中,徐启儿睁着眼,有点睡不着,琢磨明天还是去找找叔伯,大人不说,好歹让堂哥堂弟帮忙照看一下弟弟,万一林驴儿几个生了报复的心。

不过再一想,林驴儿他阿姆骂完就走了,今天他回来也没来找事。

他推了推旁边的弟弟,说:“以后要是再有人打你,你就去找大爷爷,告状总比挨打强,要么,看见他们直接就往七爷爷家里跑,肯定不敢追你,我明儿去找二伯再说说。”

他口中的大爷爷正是里正徐承安,在徐家这一大家子,徐承安在兄弟里排行老大。

徐瑞儿擦了擦嘴角,说:“知道了,不过我也不怕他们,再来,照样打回去。”

徐启儿怕弟弟吃亏,人家三个人呢,常常混迹在一起,但又觉得确实该还手,不然以后就一直挨欺负,他只能开口:“打不过就跑,没人笑话你。”

“嗯。”徐瑞儿自己心里也有了主意,凭什么白白挨打,就算打不过,也要咬回去,叫他们也疼几下。

兄弟俩说一阵子话,听着外头风声,渐渐就睡着了。

而林家,林驴儿睡在炕上,手腕子用布包着,这两天都不敢乱动,他骂徐瑞儿孬蛋,自己却也怂了,昨天他阿姆领着他去找事,因手腕子生疼,他都没敢出声。

因心疼弟弟受了欺负,还常常忍着不说,第二天徐启儿买肉的时候,一狠心再买了两根排骨,回来直接炖了,一根半都进了狼吞虎咽的徐瑞儿肚子,骨头都舍不得扔,再煮煮熬熬,还能出点油水。

东家的杂活还等着他回去干,徐启儿吃过晌午饭,找了一圈自家亲戚后,又嘱咐两句弟弟,这才走了。

再怎么,想把日子过下去,就得去挣钱。

天上云厚了,太阳时隐时现,阳光也黯淡。

再过两天就进到冬月,见天色不好,裴厌就说趁今天还没起风下雪,再去镇上卖一头猪。

猪养的多就是为卖,顾兰时跟他一起往猪圈走,问道:“前天去镇上,路好走吗?”

一头猪可比几个蛋筐重多了,要是碰到泥泞处,裴厌一个人的话,要在前头拉车,后面就没人帮着推。

裴厌说道:“泥泞段不多,一路上了官道到镇子,路都好走,没什么难。”

昨天又晒了一天,想来应该会好点,顾兰时放下心。

两人走到猪圈前,这个看一眼,那个再瞅瞅,决定最大最肥的一头快到年关时再卖,那时候买肉的人更多,肉价说不定还会再高。

抓猪一回生二回熟,顾兰时也跃跃欲试,这回上了手。

在裴厌用绳圈套住猪脖子勒住后,他两步冲上前,手里的绳圈已经打好了,直接套住猪两只前腿,两手用力抽紧直接绑住。

“再缠两圈。”裴厌见猪挣扎得厉害,直接大力用手里的绳子另一端快速缠住猪嘴,以防急了咬人。

配合之下,很快猪前后腿都被绑住,无法站立,被放倒在地上。

裴厌取来长棍,和上回一样,两人一起把猪抬出猪圈。

“怎么了?”顾兰时见他在前面停下,不由问了句。

“先放在这里,我去拉板车,直接抬上车。”裴厌说着,就放下了手里的棍子。

从这里抬去后院,以顾兰时的身板,要歇两三回,又沉又累的。

等他拉了空板车过来,合力把猪抬上车后,直接从牲口棚里牵出毛驴,套好车后,他在前面牵着毛驴,顾兰时在后头帮着推推车,果然省力多了,没有像上回那样,累得哼哧直喘气。

从通道出来后,顾兰时跑到前面开院门取门槛,顺便送裴厌出门,边走边笑着说:“那天咱俩只顾着算钱,还说五头猪能再卖十两,都忘了咱们自己还要杀一头,这下就只有八两了。”

他看着裴厌,伸出两根手指玩笑道:“这回卖了猪,二两银子可得都交我手里。”

裴厌脸上笑容一下子变大,点头应道:“好,我记下了。”

第174章

天阴晴难料,担心下雪路难走,卖了一头猪,但过了两天,太阳又出来了。

顾兰时把枕头拿出来晒,也就晒晌午这一个多时辰,过午就收回去。

裴厌把西屋土炕上的稻草挑出来,在谷场那边铺平了晾晒,十五只母鸡被关进了笼子,没让从屋里出来。

下雪觉得太冷,不下雪又操心来年旱涝收成,可老天爷的事又怎么能说准。

顾兰时坐在墙角背风处晒太阳,拿了针线和布料,打算缝两条亵裤,今年不用做新衣裳,有去年的新衣,一个补丁都没有,依旧能当新衣穿,鞋子也是一样,去年的冬鞋厚实暖和,洗净了穿上,体体面面去走亲戚正合适。

昨天他见还有好布料,心想一人缝一条小衣,再缝一双布袜,过年时从里到外全是新的了。

裴厌的亵裤明显更费布料,已经成亲快两年,他早已看惯,没什么羞涩的,上午剪裁完了后,还喊裴厌过来在腰围比了一下。

谷场那边,裴厌把木叉靠在墙上,拎了竹筐去抽稻杆,要给母鸡再把土炕铺好,垫一层稻草,即便炕面太热,也不会烫的母鸡到处乱窜。

忙完之后,见顾兰时坐在那边,他拎了个板凳过去。

身旁多了个人,离得很近,顾兰时早已习惯,继续手上的活,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裴厌想了一下,说:“包子,烤着吃,再切俩咸鸭蛋,煮半锅菘菜肉片子疙瘩汤。”

前天顾兰时觉得包子成天热一热吃,应该换个花样,于是就把锅烧热,把包子放在锅底,烙了一会儿出来,就和烤的差不多,外皮脆脆的,别有一番味道。

菘菜肉片子汤也不难,菘菜叶子切成丝,再切些肉片,把肉炒了煮开,再把搅好的疙瘩面糊还有菘菜丝倒进去,煮熟就行了,热乎乎一碗,很适合天冷了吃。

“行,今天再打个鸡蛋进去,家里没豆腐了,吃木耳吗?”顾兰时问道,见裴厌点头,他又说:“那你抓一把木耳,用热水泡上。”

裴厌起身,按他的话泡了些木耳,还顺手抓了一把干黄花菜,一起泡了进去。

离傍晚吃饭还得两个时辰左右,他又过来坐下,眼睛随着顾兰时手上的针线移动,开口道:“我想去趟山上。”

“去砍柴?”顾兰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柴火冬天贵,弄一车去镇上卖,能得大几十文呢。

裴厌说道:“不是,去找找蛇洞,找不到就挖点冬笋回来。”

顾兰时手一顿,抬头看向他,说:“毒蛇。”

“我会小心,要真遇见烈性的,挖开就先拍死,钱是少一点,但比卖柴火强。”裴厌认真说道。

见顾兰时面带犹豫,他又开口:“一架织布机子就要三两银子,徐木头那边已经在做了,等做好就要给他结账,前三季挣的钱先不提,冬天按三个月来算,鸡蛋咸鸭蛋能挣到三两,手里就只剩卖猪的九两,还是没落下太多,明年还想再起一间房,能早早备下最好。”

“我也不强求,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回来了。”

毒物危险,但确实价钱高,叫人心痒手痒,踏踏实实在地里干一年活,除了口粮以外,能稳稳当当攒下一点钱,大财是不用想了,毕竟他俩只有四亩田和外面那一片菜地。

今年冬天之所以一直没上山去挖蛇洞,一方面是下雪了,另一方面则是家里母鸡要好生伺候,后院猪也比去年多,又总有别的事绊脚,没找到机会。

夏天抓蝎子,冬天还要找毒蛇,顾兰时轻轻叹一口气,也就裴厌胆子这么大,从来不畏惧毒物。

知道劝不住了,他露出笑脸,说:“那行,记得带上药,离远点,要是大蛇,直接就拍死。”

蛇洞隐蔽,得带铁锨上去,找到之后好挖开,手里算是有个趁手的家伙,今年夏天抓蝎子时,裴厌又去镇上买了些解毒驱虫的药粉,那时候没用完,还在屋里放着呢。

见他点了头,裴厌一颗心落在实处,抓蛇的心再热,他也知道分寸,为挣一点钱,不至于冒太大险。

而且对危险他从小就极为敏锐,后来又去了兵营里,打仗时要是没有这点本事,再狠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这些没必要对顾兰时讲,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趁着天色还早,裴厌起身去收拾家伙,出门时顾兰时跟在后头又嘱咐了几句,找不到就早早回来,天黑得早,山里路又难走,回来有疙瘩汤呢。

再次保证自己不会涉险,裴厌一步三回头,等顾兰时总算回去后,才笑着往山坡那边走。

第175章

前山常有人采挖野菜野草,裸露出来的黄土更多,再往深里走,脚下是成片枯黄的草丛,没有绿意生息支撑,不少横七竖八伏倒在地面。

也有始终竖直高立的一丛丛荒草枯枝,却也没了夏天叫人想象里头是不是藏了蛇虫的威慑。

地上有很多枯叶,风吹日晒雨淋,踩过之后便碎成了渣,落叶深厚的地方踩起来较软。

山林萧索,树上光秃秃的,只剩枝干,放眼望去没什么生机。

这回上山,裴厌边走边打量四周,时而用捡来的长树枝扒拉扒拉被枯草落叶遮盖的隐蔽处,见着一些土洞口就过去看看。

今天上来没带锄头,只带了一把长铁锨,背上竹筐里除了麻袋、药粉以外,还有一把卡蛇的木叉,以及一根顶端绑了布套的木棍。

遇到挣扎厉害的蛇,木叉叉不住的话,要是来不及拍死,得先把蛇头直接套上蒙住,万一是毒蛇,性子又烈的话,没咬到人也会把毒液喷出来,有布套挡着,危险会降低许多。

他听人说过,捕蛇人有各种工具家伙,比他手里这几样更靠谱些,但一切东西的使用,都要眼疾手快胆大心细,他没指着能抓多少活的,要是有不对,直接抄铁锨全部拍死就好。

而最需要担心的,是毒蛇冷不丁会喷毒液,胆子再怎么大,都得谨慎些。

遇到辨别不出来的洞口,只能挖几下。

寻寻觅觅半天,蛇洞没找到,倒是叫他挖到个兔子洞。

意识到是兔子洞后,裴厌立马抬头,目光在山坡周围扫视一圈,发现一簇枯草晃动,他眼睛很尖,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灰毛影子,心里道一声可惜的同时,抬脚就迈了出去。

两只野兔被撵的乱窜,山坡崎岖难走还有各种树木枯草绊脚,对人很不利,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摔倒受伤,却十分利于它们逃跑。

意识到追不上,裴厌停下脚步,自己没忍住笑了下,转身回去,捡起地上的长铁锨和竹筐继续往山坡上走。

都说狡兔三窟,兔子窝常常有两个以上的洞口,一旦受惊,就会从另外的洞口跑掉。

今天他一个人上山,没有能帮忙的人手,自然不好抓,要是多两个人,找到所有兔子洞后提前守好堵住,再用烟熏,多半都能抓住。

村里一些老少爷们会用这一招抓野兔,带上狗就更好抓,只要让狗守在留出来的洞口,等野兔子受惊逃出来,狗撵上就是一口。

之前顾兰瑜顾兰兴几个还喊他一起,只是那几天忙,没法撂下家里的活。

裴厌边走边想,下回来还是把弹弓带上,说不定能再挖到兔子洞。

“汪汪汪——”

灰灰和灰仔冲着角落里的麻袋不断吠叫,在看见里面长条状蜿蜒的东西动了以后,叫声更厉害了。

大黑耳朵尖尖竖起,尾巴一动不动,警惕地看向麻袋。

许是天性直觉,知道麻袋里的东西有危险,三只狗哪怕去年见过抓回来的毒蛇,依旧没放下戒心。

顾兰时只敢在十几步之外看一眼装蛇的麻袋,就算知道里面的毒蛇能卖很多钱,胆子也大不了。

这和毒蝎不一样,蝎子小,没有毒蛇那么危险,壮壮胆气就抓到了,况且用的还是筷子,不必上手。

“天晚了,明天再去镇上。”裴厌洗干净手起身,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今天虽然没有抓到兔子,但后边运气好,一连挖了两个蛇洞,其中有两条金环一条蝮蛇,一条就能卖到五两,可惜有一条金环被他拍死了,不知道价钱如何,最起码,活着的两条毒蛇,十两银子有了。

去年也是这样,三条毒蛇蛇胆占了大头,去年见过这场面,按理来说不会这么喜形于色。

让他这样高兴的,则是因为麻袋里一条粗壮的五步蛇,还活着。

按去年在药铺打听的,冬天的蛇胆质量本就是一年中最好的,这条五步毒蛇又如此粗壮,想来该是条雄蛇,蛇胆自然要大一些,价钱绝对在八两银子以上了。

要说雄蛇雌蛇,其实也能辨认,只是这条五步蛇性子凶烈,他捉的时候很谨慎,和毒蛇游斗了一番后才得手,活着才好卖钱,不至于为了辨认公母,再去卡着七寸冒险。

顾兰时把布巾递给他擦手,点头道:“嗯,不着急。”

他看一眼墙角的麻袋,袋口虽然扎紧了,心里还是有点打鼓,说:“今晚让大黑睡在堂屋,万一蛇跑出来,从什么缝儿里溜进屋子,狗肯定比咱们发现得早”

裴厌笑了下,麻袋他检查过了,口扎的很紧,袋子也没有破烂漏洞,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见顾兰时害怕,他把布巾搭在木架上,说:“好,等会儿吃了饭,我把狗窝里的麻袋取出来。”

天冷了,晚上直接让狗睡在地上太凉,有麻袋垫着会暖和些。

顾兰时稍稍放心,去灶房端了饭出来。

两人坐下吃饭,包子外皮烤的焦黄,咬一口脆脆的,见疙瘩汤里有豆腐丁子,裴厌端起碗先喝一口,说:“去买豆腐了?”

顾兰时咽下嘴里的包子,点头道:“嗯,你走了我坐不住,回去转了转,正好娘要去买豆腐,我就跟着一起去了,买了六块回来,够吃好几天的。”

“明天去镇上,要买什么吗?”裴厌问道。明儿是去卖蛇,顾兰时肯定不会跟着。

想了一下,顾兰时说:“肉上回在杀猪匠那里买了,没什么要买的……对了,明天把香油罐子提上,回来打半罐子香油,回来一人蒸碗鸡蛋羹吃。”

“好。”裴厌答应道,又说:“不急,你慢慢想,还买什么再说。”

“嗯。”顾兰时咬一口烤包子,心思先落在饭菜上。

吃过饭以后,裴厌想起那条五步蛇,难掩心中兴奋,有心想把五步蛇单独装进一个麻袋。

只是这样一来,得先把麻袋解开,里头还有其他活着的毒蛇,在院里乱窜的话,顾兰时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

再看一眼平时猴急毛躁的灰灰和灰仔,它俩还真有可能上嘴去咬毒蛇,于是歇了这个心思,五步蛇长得最大,毒性也烈,只有它咬其他蛇的份儿。

半上午,太阳暖和些了,裴厌套了驴车出门。

顾兰时提着针线篮子和他一起进了村,见自家门开着,他和裴厌说一声就进去了,没有站在门口送,车上有半麻袋长蛇,他是能避就避。

“兰哥儿,我看姑爷过去了。”苗秋莲正巧提了椅子往院里走,打算坐院里晒晒太阳,抬头见看见顾兰时走进来。

顾兰时笑着说:“嗯,去趟镇上。”

“做什么去?”苗秋莲没事,闲问了一句。

不好在亲娘面前扯谎,顾兰时走近以后,声音略低了些,说:“昨天上山抓了几条蛇,去药铺里卖。”

他说着,自己往堂屋走去拿椅子,又道:“顺便,再打一斤香油回来。”

“香油?”苗秋莲被这两个字提醒,连忙起身去灶房,说道:“快喊住姑爷,家里也没香油了,正好,让他捎上。”

顾兰时跑着出了门,一看裴厌没走出多远,在后面喊道:“裴厌!”

驴车停下,裴厌回头,问道:“怎么了?”

苗秋莲跑出来,不等顾兰时开口,她一边快步疾走过去,一边笑着说:“嗐,没什么要紧的,听兰时说你去镇上,前几天就要说打一斤半斤,家里忙,没顾上。”

裴厌让毛驴停在原地,自己三两步过来,接过苗秋莲手里的罐子,笑道:“知道了岳母,要多少?”

苗秋莲想了下,说:“半斤,算了,打上一斤,吃久一点。”

“好。”裴厌答应着,见她再没有别的吩咐,道一声转身就走了。

见裴厌走远,苗秋莲在孙家门口说闲话,顾兰时自己先进了院子,竹哥儿一边勾鞋一边从屋里出来。

他笑道:“这时候才起?这么懒。”

竹哥儿帮他把椅子拎出来,说:“哪有,我早就起了,刚才觉得冷,就上炕去做,听见你声音,这不又出来了。”

“外头有太阳呢,晒一晒。”顾兰时提起放在地上的针线篮子,坐下后又问:“霜儿好些了?”

“全好了,早起说想回娘家一趟,狗儿哥就赶车带她回去了。”竹哥儿高举两条胳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放下后轻吐一口气,比刚才精神多了。

“没个正形,叫人看见不像样子。”顾兰时笑骂一句。

“这不是在家里,谁能看见。”竹哥儿满不在乎。

顾兰时拿起给裴厌做的鞋底,问道:“爹呢,串门子去了?”

“嗯,都出去好一会儿了,不知道在谁家。”竹哥儿见他干活,自己也去屋里取了针线。

“补手帕?”顾兰时看一眼,顺嘴问道。

“嗯,昨天抱柴火,帕子拿着手里,不小心被柴火勾住,挂扯了。”竹哥儿一边说一边用指腹搓了搓线头,对准针孔,很快就穿了进去。

太阳好,许多人家门前都坐了人,他娘始终没回来,偶尔能听见从外面传来的大笑声。

他俩在家说一阵子闲话,没一会儿,外头刘桂花几个妇人夫郎凑在一起,商量着要跳大绳,人少了没劲,于是呼朋唤友。

邻里附近的男女老少都往这边瞅,刘桂花从家里拿了一根很长的麻绳,商量了一番,决定轮换着抡大绳,她和刘娥先来。

甩着胳膊把麻绳抡圆,“啪啪”打在地面,年轻夫郎和媳妇脸皮薄,你推我搡,都不敢头一个进去,有汉子往这边看呢。

抡大绳费力气呢,刘桂花笑骂道:“嗐,往后退做什么,一个个上不了台面,快,进去!”

方金凤最近没做媒,在家闲着,一看大伙儿都不去,她心痒,干脆往前头挤了挤,笑道:“都怕丢了老脸,既如此,那我先来,省得你们害臊。”

她说着,头跟着大绳抡起的速度点了两下,瞅准机会,一下子就跳了进去,随着大绳一下下落地起跳。

其他人看见领头的,不再互相推扯了,苗秋莲本来在不远处跟人说闲话,一看这动静,也赶忙跑来。

麻绳抡打在地上,不免带起尘土,但没人在意,大伙儿高高兴兴玩耍。

连看了一阵子的老少汉子也心痒,他们不好随便凑过来,另起了一摊子,在一处空旷地也跳起大绳。

顾兰时和竹哥儿见外面那么热闹,出来看了一会儿,见汉子都聚在村子那边,互不打搅,一前一后跟着进去跳。

有人脚下没来得及,绊住了绳子,大伙儿都要惋惜一声,随后换了抡绳子的两个人继续玩。

像这样的玩耍,人多更热闹,前面的跳几下就出去,后面的跟着进来,就算有不想出去一直跳的,见大伙儿都如此,就不好意思占着位儿。

甭管平时交情怎么样,至少眼下没什么矛盾,就算有互相看不惯的,互不搭理就是了,旁人都忙着找乐子,自然也顾不上这些弯弯绕。

第176章

即便大人,一旦没什么顾忌玩起来,时辰同样过得很快。

顾兰时刚从大绳底下跳出来,后背都是热汗,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裴厌牵着毛驴回来了。

和村里人玩高兴是高兴,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苗秋莲在另一边和人说话,忙得什么似的,他扭头拉着竹哥儿往家门口那边走。

等裴厌到跟前后,取了板车上的香油罐子递来,说:“打好了,一斤。”

顾兰时接过,又递给竹哥儿,叮嘱道:“回去放好,等会儿记得跟娘说香油打回来了。”

“好,知道了。”竹哥儿脸蛋红扑扑,他惦记着玩儿,提了香油罐子就往院里走。

因前面在抡大绳,毛驴有点害怕,裴厌摸了摸毛驴前额,牵着它避开人群,沿着路边边往前走。

苗秋莲这才看见他俩,哎呦一声拍一下手,从人堆里出来,说:“姑爷回来了,我都没看见,如今香油多少钱一斤?”

裴厌看一眼顾兰时,说:“贵了,七十文。”

苗秋莲一模怀里,却没装荷包,笑道:“等会儿让竹哥儿送过去。”

“不用,一点香油。”裴厌推了推,他不打算要这钱,毕竟顾兰时亲爹娘,孝敬些东西是应该的。

“兰时他娘,快。”

有人招呼她跳进去,苗秋莲连忙又往那边走:“等闲了我再过去啊。”

见她这么忙,顾兰时笑一下,说:“行行。”

身后大绳“啪啪”打在地上,毛驴脚下快了点,他俩没有喝止,跟着一起快步出了村。

走远之后,后头说笑声依旧,但小了很多,毛驴这才平静下来。

顾兰时笑着开口:“这钱爹娘肯定会给,他俩最不爱占别人便宜,尤其小辈,七十文呢,你不用想别的,这也没什么,你不好接钱,我来就是。”

相处这么久,裴厌大概知道岳丈岳母什么性子,只得点点头:“嗯。”

顾兰时心里其实有点着急,还是压下了,周围没有人,但哪有在外头算银钱的,更不好掏出来,等回家以后,关上屋门,就能慢慢数。

两人心照不宣,脸上都挂着笑意。

和顾兰时的着急不同,裴厌步伐轻松,这下一架织布机子和一间房屋的钱有了,还大有富余。

狗儿叫猪儿哼,房里的人乐开怀。

炕褥上,裴厌把沉甸甸的钱袋倒了个底朝天,所有碎银子都落在眼前,他捡走散在其中的铜板放在旁边。

每次去镇上无论做什么,顾兰时都会给他带二三十文,出门在外要是没钱,心里哪能踏实。

今天出去要打香油,因价钱会浮动,就多带了些。

他笑着把整银碎银都往顾兰时那边推,说:“一共二十三两七钱,五步蛇最贵,十两,活的金环和蝮蛇一条价值五两,死了的一条金环只有二两。”

二十三两,比去年还多。

顾兰时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有点发直,好久没挣过这么大一笔钱了,他摸了一个五两的银锭在手里摸来摸去。

裴厌忍不住说道:“其他蛇没有那么名贵,死蛇药铺的人直接剖了,按掏出来的蛇胆算钱,大的三钱,有两个,小的二钱,只有一个,还有一条掏出来后是水胆,无法入药,人家不要,咱们也用不上,就扔了。”

“另外还有三条活蛇,一条按三钱卖的,跟去年价一样。”

他说着,把另外一块五两的整银又放进顾兰时手里,又道:“大头是二十二两,剩下那些一共一两七钱。”

他俩可以说做了两年卖菜卖鸡蛋的小生意了,算这点账很容易,不过这会儿,顾兰时因为太高兴,根本算不过来。

听裴厌把账算的明明白白,他干脆也不想了,手里整整十两银子,沉甸甸的。

至于炕上那些,全是一些碎银,大大小小,一两的也有,五钱的也有,都是绞下来的,不像整锭银子这么圆润漂亮。

裴厌又说道:“称的时候我都看过了,药铺又是老铺子,断不会做那种坑蒙拐骗的事。”

“嗯。”顾兰时对他很放心,抬眼笑盈盈的。

“卖了蛇,我才去打香油,出门时只带了九十文,就拿了卖蛇的一钱碎银出来,两斤油一百四十文,还剩下五十个铜板。”裴厌老实交代道。

顾兰时开口:“那这些就是二十三两六钱。”

“嗯。”裴厌点头。

“怪道是富贵险中求。”顾兰时看着银子叹道,一年种菜卖鸡蛋比起这些,只是小钱。

他很快又自己想通,小钱怎么了,要不是靠种这些菜养这些母鸡,他俩一年的吃穿用度还不知在哪里,一年间辛苦些,除了揽住自家的吃喝,还能小赚一点。

大钱也好小钱也罢,都得攥住,不能见了大的就把小的抛在脑后,小钱才更安稳呢。

听他感叹完,裴厌笑着开口:“二十两,也不是什么大富贵大冒险,过几天我再去转转,看能不能再抓几条。”

再爱财,顾兰时也是清醒的,说:“我看还是多歇歇,养足了精神头再说,抓一回蛇不容易,毒蛇性子又烈,要万分小心,如此,自然耗神,可不能大意。”

他知道裴厌想多赚钱,只能换个法子劝劝,他俩如今养猪养母鸡顺了,到年底能挣十几两呢,其实日子是不愁的。

“嗯。”裴厌笑着伸手,摸了摸他脑袋,见他脸颊因刚才跳大绳,白里透红,这会儿热意还未消散,没忍住又摸了几下脸蛋,他手很轻,没有掐或用力,又怕白天顾兰时害羞,很快就收了手。

把手里的银锭放下,顾兰时目光黏在银子上,有些恋恋不舍,说:“这会儿没事,咱俩先把要花的钱拨出来,余下的全都放好。”

裴厌笑了下,开口:“织布机子三两。”

顾兰时拿起大的银块,问道:“这是一两的?”

裴厌接过,在手里掂了掂,点头道:“应该是。”

把这一块碎银放在旁边,顾兰时又拿起两块差不多大小的碎银,说:“这俩应该都是一钱的。”

他应道:“嗯,称的时候一起放在戥子盘上,不过伙计说了,这几天药铺里收的碎银,小的都是一钱,没有更低的。”

很快,顾兰时把织布机的三两放好,又抬头问道:“盖一间屋子,黄泥木料咱们是自己弄,还是找人买?”

“自己弄,到时候只算起屋子的工钱和盘炕钱。”裴厌想了一下,思索着说:“只有一间屋子,盖得快,工钱贵不到哪里去,这样,先按一两拨出来,怎么都够了。”

顾兰时照着他的话放出来一两,还和织布机的分开了。

之前做衣裳鞋子剩下的边角布料都没扔,他做了大大小小好几个钱袋,随便使,这样分开的话,到时候取钱也方便。

“还剩十九两六钱。”顾兰时笑眯眯的,说:“再差四钱,就是二十两。”

他一说,裴厌就起身到炕尾开箱子,从最底下摸出一个小钱袋,里头是近来卖鸡蛋卖猪的钱,有好几两呢,还只是碎银,串好的铜板串子都没拿出来。

“这就够了。”把四钱碎银放进去,裴厌又勒紧手里的钱袋口子。

刚要提议数数最近赚的钱,就听见外头狗叫,紧接着竹哥儿的声音响起,来送香油钱了,顾兰时只得作罢。

“来了!”他一边答应一边往外走,炕上的钱交给裴厌收拾。

去年攒下了二十两的家底从没动过,今天又凑够二十两,最起码,攒下四十两了。

在心里略微一算,顾兰时脚步轻快无比,还有三头猪没卖呢。

越想越高兴,他几乎都要哼小曲儿了。

第177章

挣钱的喜悦即便过了好几天,也是一想起来就让人忍不住露出笑脸的事。

宁水镇。

天碧蓝蓝的,风也小,是少有的好天气。

镇外陈三儿看车的生意一下子变得很好,平时他独自也能忙的开,今日家里老小都过来帮着揽客看车。

顾兰时和方红花等在路边,裴厌给了五文钱拿了半块木牌,过来后三人才一起往镇口那边走。

今年入冬后头一回来逛大集,小老太太很高兴。

正逢初五集会,但和过年前的大集会不同,眼下还没那么热闹,摊子没有摆到镇外来,都在镇子里面的街道上。

今天人挺多的,因是上午,多半人刚赶到镇上,因此进镇的人多,出去的人少。

街上各种摊子按路排开,吆喝声此起彼伏。

狐裘貂衣,锦缎布匹,陶盆瓦罐酱醋油茶,干果山货活羊活鹿活野禽,各种东西叫人眼花缭乱。

方红花在几头拴着的羊面前站定,瞅了几下说:“这不像家养的,像是山里的野羊,兰哥儿,厌小子,快来看。”

斜对面卖鸟笼子的摊前,顾兰时脚步停下,有的鸟笼里还关了鸟儿,在里面蹦跳着,时而低头喝水。

裴厌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扫过附近的摊位,最后落在隔了一段距离的茶叶摊子。

心想家里都是自家上山采的野茶,平时还好,过年时来了亲戚,总该弄点好茶叶待客。

他俩来往的亲戚也就顾家人,再没有其他,弄一点好茶也是应该的。

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见方红花在喊,两人都收回目光,往卖羊的那边走。

卖羊的是个老头,正蹲在那里抽烟,听见方红花的话,他放下烟杆子,一看这三人就知道,只是来瞧热闹,他没有起身,更没有招呼,但嘴里闲不住,说:“是野羊,逮住以后在家里养的,也能说是家养的。”

“原是这样,我说呢,长得不一样。”方红花咂咂嘴,又道:“个头还不小呢。”

羊肉本就贵,更别说一整头羊,不过虽然买不起,但一会儿他们就要去吃羊肉了。

早上裴厌闲着没事,算算日子初五了,镇上有大集,就跟顾兰时商量,出门逛逛,逛完顺便在镇上吃顿饭,之前往来福酒楼送东西,和吴厨子闲聊时,得知楼里入冬后卖羊肉羊汤还有什么羊杂碎汤羊蹄子。

吴升文虽然言语中有几分自豪和吹嘘,但裴厌常常来宁水镇,也听过一耳朵,来福酒楼做的羊肉,不膻不腥,当属一手绝活。

天冷时吃一碗羊肉羊汤,浑身都暖和热乎,镇上不少人都好来福酒楼这一口,这也是酒楼冬天生意一直不错的原因。

同春酒馆虽然小,但能开好几年,而且名头也渐渐起来,同样是因有一手硬菜出名,炖大肘子那叫一个香而不腻,汁多嫩软,肥香脂厚,吃到最后盘子里剩下的肉汁也要用暄软热乎的白馒头蘸掉,馒头吸了肉汁,油香油香的。

这两样都是肉菜,价钱肯定要贵些。

今天来镇上,主要是想尝尝羊肉,羊肉平时不怎么吃,自然比大肘子更吸引人。

补碗匠腿上垫一块厚布,低头又是拉钻弓又是用小锤敲,摊前不少人拿着碗抱着坛,都是来修补的。

再往前走,茶叶摊和山货摊中间,还有个磨铜镜的,同样有好几个人抱着铜镜在等待。

方红花看见磨镜匠,说道:“我那个铜镜也有些花了,老是没见磨镜子的来,可惜这回出门时给忘了。”

因是裴厌临时起意,在祖宅门口喊她的时候,出门就有点着急,只记得带荷包。

顾兰时笑着说:“阿奶,下回再赶着大集来,我也要磨磨铜镜。”

磨镜匠、补碗匠和货郎一样,都会走街串巷,乡下也去,赶上了就不用往镇上跑。

裴厌在茶叶摊前问价,因茶叶多,他随手抓了一小把低头轻闻,摊主很殷勤,说这是南边来的好茶,又抓了一小把别的茶叶递过来,让他都看看闻闻,看喜欢哪个。

顾兰时和方红花过来,茶叶香气和别的东西不一样,闻着感觉很舒服,即便是干茶,这么多的量,站在跟前也是能闻到的。

“要买茶?”他问道。

裴厌把手里的一小把茶叶倒回去,在摊主的示意下,又看了看另外一种,说:“嗯,家里只有粗茶,也换换口。”

一听价钱,顾兰时没言语,贵是贵,但他俩刚赚了一笔,犒劳犒劳也是应该的,少买点就行。

最后裴厌要了两种茶,一样浓的一样淡的,各自称了一钱银子的,包起来不算太多,但足够尝鲜待客了。

三人在街上走走停停,看到卖秤杆的,顾兰时一下子停住脚,转头说道:“要不买一杆大秤,称猪称粮食有的使,还有戥子。”

戥子最常用来称银钱,上回卖了蛇,那么多碎银都是靠他俩用手掂掂,虽然大差不差,可有了戥子到底方便。

“好。”裴厌点点头,上前拿起一杆大秤先看东西。

摊主听见他俩的话,知道生意来了,笑着在旁边说自己的东西都好,又拿起小戥子递给方红花,让她细瞅瞅。

不一会儿,再往前走,裴厌手里就多了一杆大秤和一杆戥子。

今天太阳挺好的,随着人流逛这么一阵子,三人身上都热起来,甚至出了薄汗。

顾兰时转头看向方红花:“阿奶,饿不饿?要不咱们这就去吃饭。”

方红花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乐呵呵点头:“好。”

于是裴厌就领着他俩往来福酒楼方向走,路上经过一些食摊饭馆,今天有大集,人多,无论小摊还是馆子,老板伙计都卖力吆喝,见吃饭的人多,脸上笑意更是不断。

来福酒楼也是如此,裴厌和伙计认识,三人被引到一个空桌前坐下,伙计取下肩上布给擦了擦桌子,又给翻碗倒热茶,问想吃什么。

裴厌开口道:“三碗羊肉汤。”

“好嘞。”伙计答应一声,见旁边桌吃完了,连忙撤下碗碟,端起往后厨走。

“阿奶,还想吃什么?”裴厌问道。

方红花下过馆子,大点的酒楼也吃过,一进来没有半分怯场,知道酒楼里的东西贵,她笑着摆摆手:“又不是弥勒佛,肚子能有多大?吃一碗羊汤就足够了。”

旁边桌子被另一个伙计引了人来,三个汉子坐下后,要的也是羊肉汤,和他们一样,一人一碗。

进来才多久,就新坐下好三四桌人,一半都是要羊肉汤的,可见生意有多好。

裴厌转头看看已经吃上的桌,心想头一回带夫郎和阿奶来酒楼吃饭,还是要一两道菜。

正打算问伙计都有什么菜,不想刚才领他们进来的伙计刘二泉端了一碟小菜来,直接放在他们桌上。

见裴厌不解,刘二泉咧嘴笑一下,说:“掌柜的要我送来,小菜而已,掌柜的说了,尽管吃。”

他说完,裴厌就看见从后厨出来的酒楼掌柜金有福,见有人喊结账,掌柜的连忙应声,于是裴厌一拱手,算是谢过。

掌柜的看见,笑着回了一礼便去忙了。

在镇上做生意,光有名气是不行的,金有福为人厚道,向来不会轻看人,哪怕是打杂小工,在附近名声很好。

刘二泉进灶房报菜名时,顺嘴和吴厨子说那三碗是裴厌几个要的,金有福听见,就让送一碟小菜过去,都是熟人,一碟小菜又值不了几个钱。

“别说,怪不得人家生意好呢。”方红花叹道。

“是。”裴厌笑着点头,取了筷子先递给他俩,让尝尝外面的小菜如何。

顾兰时夹了一筷子,认出是切成丝的菘菜叶,他尝一口,清脆爽口,偏酸。还带一点点微辣,确实和家里的不一样。

“可真好吃。”方红花吃完满口赞叹,这送的东西不用花钱,自然是怎么吃都香甜。

很快,刘二泉用盘端来了三碗羊肉汤,各自还有一块烙饼,好就着汤吃,放下最后一碗后,他朝裴厌使个眼色,见裴厌微微点头,就笑着去招呼别的客人。

裴厌用筷子一翻碗底,见羊肉片子很实在,他听人说过,来福酒楼的羊肉汤量很足很实在,但碗里的这些明显超过了心中所想,再抬头略一看旁边桌,心里更明白了。

顾兰时先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热汤,汤香浓而不膻,下肚后很是滋润,他刚放下碗,想捞一片肉尝尝,桌子底下,腿忽然被轻轻撞了下,他疑惑抬头。

裴厌笑了笑,没说话,只用筷子把碗里的肉片翻出来示意他看,随后摇了摇头。

顾兰时一下子领会,转头见他阿奶夹了好大一筷子羊肉,露出惊异的神色,连忙用一根手指比在嘴唇上,冲小老太太摇了摇头。

正想感叹人家羊肉竟给的这么足,捞一筷子上来下面还有,见孙子孙婿都看向她,方红花赶紧止住已经到嘴边的话,改口道:“快吃快吃,趁烫乎。”

三人再没说话,也确实饿了,一人拿一块烙饼在手里,埋头就吃。

酒楼今天生意很好,直到他们三个吃饱喝足,碗光碟光,依旧有食客陆续进来,多数还要的都是羊肉汤。

知道吴厨子忙,裴厌没有进去打搅,只和刘二泉道一声,结好账就先走了,也给别的食客腾位子。

肚子饱饱的,离开来福酒楼这条街道后,顾兰时笑着说:“还好没点别的菜,最后羊汤一下肚,都有点撑了。”

方红花吃得高兴,附和道:“可不是,人家这份量。”

裴厌同样吃尽兴了,笑道:“肯定是吴叔给的,掌柜的估计都不知道。”

方红花压低了声音:“嗐,人家好心待咱们,可不能说漏嘴。”

“正是。”裴厌笑着应和她。

三人高高兴兴来,又高高兴兴赶车往回走,吃得浑身都热乎,冷风都不怎么畏惧了。

第178章

河边芦苇丛,干黄的芦苇随风轻晃。

河道蜿蜒,水面没有冻实在,河水流淌,冰块顺水往下游浮动。

岸边空旷而阔,顾兰时背了个竹筐走来,手里拎着小锄头,到芦苇丛跟前后,把竹筐放在地上,取出里面的麻绳和镰刀,先蹲在这里用锄头挖芦苇根。

一到深秋,割芦苇的人就多,离村子近的地方,芦苇已经不剩多少了。

他今天带了麻绳,想着等会儿顺着河道走远一点,去割些苇子,家里每年要晒不少菜干,多编几张苇席,晒什么都方便。

灰灰从后面赶来,绕着他走了两圈,听见不远处其他人的声音,抬头警惕望过去,耳朵竖得尖尖的。

昨天去山上捡柴火,带上了大黑,让它出来放了放风,野跑了半天,今天出来,就换了灰灰。

家里有鸡鸭要看着,不能三只都跑出来,轮换着出门逛逛也好。

今天裴厌又去山上找蛇了,他在家里没事,拾掇了一遍西屋后,就想着出来挖筐苇根,顺便打一捆芦苇回去。

见没有危险,灰灰顺着河道往上游走,一边走一边到处闻,河边有一点湿泥,它不小心踩了一脚后,呜呜呜跑回来,给顾兰时看它前爪上的泥。

顾兰时忙着挖苇根,以为它在玩,就没有理会,不想灰灰伸长了前爪,屁股在后面撅着,硬是把右边前爪现到他眼下。

“瞎讲究。”顾兰时明白过来后笑骂一句,起身挎了几片芦苇黄叶,给它擦了擦爪子上的湿泥。

湿泥刚沾上,还算好擦,但没法弄得特别干净,糊弄了几下后,顾兰时扔掉手里的芦苇叶子,说:“好了好了,干净了。”

灰灰歪着脑袋看它爪子,沾到湿泥的毛毛依旧有泥点子,不过比刚才好多了,它似乎很满意,又呜呜一声,跑到别处玩了。

家里的狗一只比一只精,脾性也很不相同,灰灰在爱干净这方面,远超灰仔和大黑,下雨后它都不爱走泥路,就算走,也是很快跑过去,要么捡着没有水的地方,像是生怕爪子沾到泥水,也只有下雪的时候会和灰仔一起在雪地里疯跑。

顾兰时没管它,发出来就是让玩的,何必拘束。

挖出来的芦苇根带着泥块,他拎着短茬在地上磕了磕,随后丢进竹筐里,正忙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叫骂,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徐瑞儿被两个小子追,跑得踉跄,正巧向他这边跑来,只是还没跟前,就被地上干了的藤蔓绊得,直接摔了个跟头,连手里的竹筐都甩飞出去,掉下后在地上滚了几滚。

“汪——”

灰灰听见动静,叫两声直接飞奔过来,警惕地盯着那几人,因为不是在家里,不用看家护院,它没有轻易狂吠。

顾兰时认出撵徐瑞儿的人是林楞娃和杨小升,应该还有个林驴儿,今日却不见林驴儿影子,不知道是不是上回被咬怕了。

摔倒之后,徐瑞儿回头一看,那两人要追上来了,爬起来就往前跑,甚至没忘了他的竹筐。

林楞娃和杨小升比徐瑞儿大几岁,却这么欺负一个孤苦小儿,顾兰时看不下去,喊道:“瑞儿,过来。”

“管你爷爷的闲事!”

林楞娃平时脾气就很冲,心眼也不好,一言不合就骂人是常事,他甚至都不怕妇人和夫郎,只有长辈汉子才能喝止住他。

他只顾着要打徐瑞儿,好给他兄弟驴儿报仇,打眼一看是个双儿,脱口就骂了出来,说完后才反应过来是顾兰时。

顾兰时家里那位可不得了,别说他,他爹也不敢惹。

徐瑞儿原本没看清前头的是谁,只想跑走。

林楞娃和杨小升是两个人,他打不过,而且这两个比林驴儿更坏,他记着哥哥的话,也不想挨打,但回村子的路被那两人堵住,他没法跑去大爷爷家里告状,被追的只能往这边跑,不想前面的人竟是顾兰时。

因为之前的事,他天然对顾兰时有着信任,想也不想就跑了过去。

见林楞娃满口爷爷爷爷的,顾兰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欺负个小孩算什么本事?你也不想想,你大了他几岁,多吃两年饭就不得了,黑心烂肺的东西!”

“汪!”

灰灰似乎在帮顾兰时壮声势。

林楞娃哪里被年轻夫郎骂过,平时都是他骂别人,有心想还嘴,可心底实在有顾虑。

见杨小升在旁边,他也只好充脸装势,朝地上啐一口,骂道:“爷爷才不和一个双儿计较,今儿就便宜你姓徐的。”

话音刚落,觉得气势足了,但心里始终在打鼓,万一裴厌找上门呢,于是当即就有点后悔。

“啪!”

还没想好对策,后脑勺忽然挨了一巴掌,紧接着杨小升也被“啪”地一声打了。

林楞娃心头火一下子猛窜上来,回头提拳头就要打,却被顾兰瑜一棍子抽在胳膊上。

花惜霜和竹哥儿落在后头,见打起来了,竹哥儿拽着小嫂子胳膊一边往顾兰时这边走一边避远,省得伤到他俩。

“会不会有事。”花惜霜很担心,眉头一下子皱起来,生怕狗儿吃亏。

在家时她年纪最小,哥哥姐姐都护着,爹娘也疼得不行,她很少和村里的小子玩耍,只和姑娘双儿在一起,哪里见过打架的场景。

“放心,不会有事,林楞娃和杨小升怂着呢。”竹哥儿安慰道,比起前两年被赵小吉欺负哭,如今他语气里透着见过大场面的淡定。

顾兰瑜冷笑着,一把抓过林楞娃,照他脸上重重拍了几下,掐着对方后脖子问:“小兔崽子,跟谁充爷爷呢?”

林楞娃不敢还手,顾家倒是还好,顶多挨顿揍,裴厌那尊煞星在后头呢,越想越觉得后怕,连话也不敢说了。

杨小升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他上头有个哥哥,叫杨高升,从前总和赵小吉瞎混,而他跟着他哥哥,也只会欺负人。

后来赵家被裴厌打成那样,赵小吉再没敢在村里装腔作势欺负人,连他哥和他,都不敢跟顾家的同龄人对上,不想今儿倒了霉。

别说裴厌,光顾兰瑜,他哥杨高升也不敢惹,以前顾兰瑜和顾兰兴合伙打过赵小吉,他知道对方不好惹。

况且顾兰瑜比他俩高出一截,手里还有棍子,一看就打不过。

幸好他刚才没骂出声,杨小升在心底默默庆幸。

“刚才不是能耐得很?跟谁充大爷呢,啊?”顾兰瑜松开林楞娃脖子,一脚就踹了过去,直接将人踹倒在地。

对方比他小,他没有下手真去打,骂道:“下次再叫我碰到,可不就是一脚的事,滚。”

杨小升不敢出声,他有心想先跑,又觉得颇不仗义,叫林楞娃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只得等林楞娃爬起来后,两人才一起跑了。

“我告诉你俩,以后也不准欺负瑞儿!不然见一次打一次。”顾兰时在后面仗着弟弟狐假虎威。

“听见没有!”顾兰瑜喝道。

林楞娃和杨小升只觉倒霉,话都说不出口,只回头猛地点头,随后又跑了。

看见他俩和刚才追撵徐瑞儿的嚣张气焰截然相反,顾兰时忍不住笑了下,骂道:“欺软怕硬的东西。”

徐瑞儿见那两人跑远了,发呆似的回过神。

“行了,拍拍身上土,以后应该不会打你了。”顾兰时说道。

他实在可怜徐瑞儿,孤苦伶仃的,哥哥不在家,一个人过活,还要受欺负,于是又开口:“下回,他们要再敢打你,你就来后山,我让你裴厌哥哥收拾他几个。”

几个坏透的半大小子欺软怕硬而已,村里别的小孩有爹有娘,怎么不见他们三个敢欺负。

林楞娃刚才面对狗儿就一副不敢惹的模样,估计都不用裴厌动手,吓唬一下就怕了。

“嗯!”徐瑞儿重重点头,他知道的,活阎王可不好惹,一下子心里都似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松动了。

自从徐启儿去做工以后,他就常常受到那几人欺负,突然看到不用挨打的希望,哪能不高兴。

“出来挖什么?”顾兰时问道。

徐瑞儿开口:“芦苇根。”

顾兰时说:“这个是药材,晒干了能卖,是想卖点钱?”

“嗯。”徐瑞儿点头。

这附近芦苇根不多,顾兰时笑了下,说:“那你就安心在这里挖,他们不敢再来了。”

他拎起自己的筐子,对竹哥儿几个说:“我去上游那边,割些苇子,你们呢?”

“一起。”顾兰瑜说道。

竹哥儿边走边笑眯眯同他透露:“前天夜里爹烧炕太热了,底下苇席都给烧黑了,娘让出来割芦苇,闲了再编一张苇席。”

原是这样,顾兰时也笑了。

第179章

篱笆门上了锁,顾兰时将背上的一捆芦苇放在地上,这才从怀里摸出钥匙开锁,门里的大黑和灰仔早就按耐不住,尤其灰仔,狼嚎一样叫了几声。

等门一开,两只都从门缝里挤出来,一边蹭顾兰时一边冲着灰灰叫,很不满只有它出去。

裴厌还没回来,不知道今天在山上有没有收获。

顾兰时往西边树林子看一眼,没见着踪影,就先进去了。

快到晌午饭时,他回来把芦苇在谷场上铺开晾晒,苇根也倒出来,晒几天就干了。

灶房案台旁堆了些菜,几根萝卜几颗大菘菜,还有半筐昨天从山上挖回来的冬笋。

他卷了袖口系上襜衣,看一眼菜堆,还是决定吃肉炒笋子,随即一个人在灶房忙碌起来。

今天太阳不是很好,风时不时刮起来,大黑趴在有阳光的地方,身上长毛被风吹得飘起。

它毛长皮厚,这两年吃得肥了,再没掉过肉,根本不惧寒风。

灶底火光闪动,喷香的菜味飘散,顾兰时用木铲把肉片和笋片盛在大碗里。

裴厌饭量大,家里有足够的菜蔬,自然要管够了吃,况且大冬天,只有吃饱了才能抵御严寒。

正在想怎么还没回来,就听见狗叫声响起,还往外面跑,一看就是去迎接,顾兰时放了心,这下不用把饭菜捂在锅里等待。

“裴厌?”他喊了一声,随后掀开另一口大锅的锅盖,迎面冒出阵阵白汽。

锅里是煮好的米汤,中间是放了馒头和包子的竹架。

“是我。”裴厌人还没进院子,声音先传了进来。

因不赶车出门,院门门槛没有取下,他一步跨进来,把手里的长铁锨和长锄头靠在院门后面。

而他左手上,还用木叉挑了一块麻袋,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同样放在了门后,并踢了一脚靠近的狗,不让闻麻袋。

他背上还有个大竹筐,走到墙角把筐子最上面两个麻袋拿出来。

麻袋装的东西不多,看着却也有些分量,其中一个麻袋里头,长条状的粗东西若隐若现,还在游动,另一个麻袋里安静得多。

“汪!”

三只狗冲着麻袋吠叫,他没有管,因为高兴,在离得最近的灰仔脑袋上揉了一把。

灰仔威猛的叫声一下子变了,喉咙里撒娇一样嘤嘤呜呜叫着,用大脑袋来蹭他手和腿。

只是顺手而已,他没有多理会灰仔,又拎起竹筐,来到院子中间。

竹筐最底下,有顾兰时叮嘱让他随身带的两个药包,一个是雄黄粉,另一个是解毒的药粉。

进山之前他给腿上脚上抹了些雄黄,至于见效如何,因冬天毒虫毒物都找了地方缩起来,不像夏天那么繁多,因此除了挖蛇洞时,没有别的效用。

不过有备无患,他并不觉得这样多此一举。

顾兰时一边盛饭一边说道:“陶罐里有热水,洗了手就能吃饭。”

“知道了。”裴厌把药包拿出来放在灶房窗台上,随即舀水洗手。

泥炉底下有火,正煨着放在炉上的陶罐,火是顾兰时做饭前顺手点的,在外头挖苇根打芦苇,回来时火早就熄了。

白天只要他俩在家,炉底始终有火,不然只有冷茶水可喝。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见有风,顾兰时把堂屋门关了半扇,用脚踢了一块石头挡在门板后面。

天冷,饭菜凉得快,要趁热吃进肚里,不然胃遭不住。两人端起碗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简单说了几句话。

得知今天又有收获,有一条大蛇后,顾兰时高兴之余,对长虫的畏惧依旧不减。

等到吃饱后,裴厌放下筷子,才仔细跟他说起今天的收获。

除了那条大银环以外,还有五条别的蛇,没上回那么多,五条加起来,估计能卖一两多,已经很不错了。

因银环剧毒,长得又粗大,一看性子就凶烈,抓的时候他直接扔了一条麻袋过去盖住蛇头颈,随后抄起铁锨就拍下去。

第一下他控制了力度,见蛇身不动了,有心想掀开麻袋,又怕毒蛇装晕,趁不备时攻击,于是又给了两下,也都收着力。

确定不动了以后,才敢用铁锨把麻袋挑走,同时另一手拿了木叉,迅速叉住了蛇头。

今天这条大银环命也挺硬,拍了三下脑袋没有被砸开花,当时也不好分辨活着没,赶紧装进了麻袋,刚才取出来放在墙角的时候,分明看到它又动了,显然活着。

后面抓到的五条蛇,则用另一个袋子装着,还挖到一窝小蛇,他没有捉也没有打死,又把洞口给填上了。捉毒物是为了卖钱,又不是为赶尽杀绝。

裴厌喝一口热茶,又道:“盖住蛇脑袋的麻袋,我怕沾到毒液,就没用手碰,用木叉挑着回来的,后面要再去抓蛇,用这个比较好使,笋子就没去挖。”

“没挖就没挖,以后再拿那条麻袋,可得小心些。”顾兰时一想到蛇的毒液,心里还是有点不安,想了一下说:“要不,我给你缝一双布手套,以后用那条麻袋的时候戴上,还有,碰蛇的时候也戴上。”

“好。”裴厌点点头,这样确实更放心。

顾兰时起身收拾碗筷,顿了顿,还是劝道:“这回再卖了蛇,要不,今年先不捉了,到底是山上的野东西,每年冬天挣上两回钱,也够咱们过活了,还是安稳些。”

知道他的忧虑,这次一条大银环应该也能卖十两,裴厌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于是答应道:“好,今年就到此为止,等会儿我就套驴车,去镇上把这些卖了。”

这会儿才晌午,跑一趟宁水镇确实来得及,见他没有反驳,顾兰时心里一松,笑道:“行,早卖了也好,还早呢,别赶得太急,刚吃完饭,受了风可不好,歇一歇。”

“嗯。”裴厌点点头,和他一起往外走,等了碗筷刷了锅,还要煮一锅猪食,两个人到底快些。

灶房里,说着闲话,顾兰时提起徐瑞儿,就把上午的事随口说了出来,包括狗儿教训了林楞娃和杨小升的事。

他平时和裴厌有什么说什么,向来不作隐瞒。

乡下日子,除了干活就是一些闲话,也没什么新鲜的,稍微遇到个什么事儿,可不就成了口中闲聊。

刚听到追打徐瑞儿时,裴厌神色没什么波动,但一看顾兰时脸色,就知道他肯定管了这事。

果然,顾兰时对林楞娃和杨小升很看不上,竟欺负个娃娃,言语神色间全是鄙夷和气愤。

“你是没见着,林楞娃那副样子,我记得他才十三四岁,并不大的年纪,张嘴闭嘴就要当别人爷爷,他爹娘也不管管,由着他这样在外面嘴里不干不净的吆五喝六,小小年纪跟个地痞无赖一样,着实可恨了。”

顾兰时平时说话笑眯眯的,但提起这些可恨的事,总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眉眼很是有生气。

裴厌一下子抓住了重要的词眼,问道:“这些话他对你说了?”

顾兰时愤愤开口:“可不,给我气的,哪能不骂他,他脾气还挺冲,不过我当时就看见后面走来的狗儿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下,又道:“狗儿从小就机灵,冲我摇摇头,我就知道什么意思,他走到林楞娃和杨小升后面,抬手一人抽了一下后脑勺,给他俩都打蒙了。”

“该打。”裴厌声音平静,但眼眸微微偏冷。

“就是该打,他俩怕狗儿,杨小升还好,一直没说话,没有挨揍,林楞娃被踹了一脚,毕竟狗儿比他俩大,总不能做欺幼的事,他俩跑时,也同他俩说了,以后不准再欺负瑞儿。”

说完,顾兰时心里的气愤也随之倾吐了出来,心里松快了许多。

他看一眼裴厌,笑着又开口:“你当时不在,见瑞儿可怜,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就说,以后要再有人欺负他,让他过来找你。”

“嗯,我知道了。”裴厌点头,在他心里,顾兰时在外打着他的名头说话办事天经地义,因此没有任何反应。

提起这个,是顾兰时觉得自己在徐瑞儿面前夸下了海口,然而裴厌却不知情,实在有些不好。

他从未以裴厌的名义跟人对上过,因此心里还有点忐忑,见裴厌没有怪他多管闲事,一下子就高兴了。

等忙完家里的活,裴厌套了车去卖蛇。

这回毒蛇不在家里过夜,晚上睡觉不用担心,顾兰时甚至送他出了门。

太阳被云遮住,天色有点不好,裴厌走后他没有再出门,在屋里笼了盆火一边烤一边做针线,布手套简单,趁早缝出来,明年冬天要再去抓蛇,就有现成的。

村子里,不少人见天色变了,想出门走趟远路的,大多都歇了心思,夜里说不定要下雪。

严寒带来的威慑,叫人不由从心底里产生畏惧,只有待在家里,似乎才能安心一点。

不少人都在检查屋顶棚顶,若有疏漏处,得提前加固加固,不然要是来一场大雪,容易压塌了。

林金根和他夫郎也是如此,两个人把柴房也看了一遍,见二儿子在院里啃馒头发呆,小儿子才四岁,拿了根树枝在地上乱划。

林金根骂了一句,让二儿子,也就是林楞娃快去喂猪。

林楞娃上午挨了教训,最重的只有那一脚,倒是没受伤,只是自打回来后,一想起裴厌那个活阎王,心里就突突突打鼓,生怕找上门来,因此好半天了,一直神思不宁。

“快去快去,小心你爹打你。”林金根夫郎嘴上这么说,对儿子却从来都是护着的。

两口子都是如此,自己儿子在外头跟人打架,每每赢了回来,只觉得自家老二有本事,乡下这些半大的野小子,哪个不打架?打赢才是本事呢,孬种怂蛋以后连日子都过不好。

林楞娃刚起身,就看见门口来了人,牵着驴车,本以为是过路的,只是忽然发觉对方很高。

他心里一惊,脸色都有点变了,腿脚发软,连道都走不动,只在心里哭天抢地,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怎么就真的来了!

林金根和夫郎都看见了门口的人,一抬眼,却是裴厌,两人都一愣,发现对方在院门口停下后,眼皮突突地跳。

林金根心头狂跳,带着真真不安,脑子里乱哄哄的,平时也没什么来往,难不成,是来寻仇的?

可也没结仇啊。

随着裴厌让毛驴在门口停下,转身看向他们,也没进门,只冷冷看向林楞娃。

那目光犹如实质,林楞娃不知不觉额上起了一层冷汗,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前几年娄进的惨状。

娄进差点被砍掉一只手,当时他年纪小,混在人堆里也看见了,那天娄进浑身的血,还有手的惨状,一直深深刻在心里,这会子见裴厌盯着他,他双腿发软,垂在身侧的手也在抖。

林金根见裴厌堵在门口,一句话都没说,咽着吐沫同样有些惊惧,这煞星,自己分明没有招惹,可看神情,分明就是来寻仇的。

不过在发现裴厌盯着二儿子后,他僵硬扭头看一眼林楞娃,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有点明白了。

“我打死你!”

林金根抬手就扇了林楞娃一耳光,劈头盖脸骂道:“成天在外头惹是生非,说!这回又做什么了?”

他夫郎见儿子挨打,有心想劝,但实在畏惧裴厌,动都不敢动。

林小楞见二哥被打,吓得“哇”一声哭了。

哭声让他阿姆心头一颤,立马跑过去捂住他的嘴,直接将小儿子抱进屋里,躲着不敢出来。

林楞娃有点吓破胆了,话都说不出,腿脚直打哆嗦。

他平时在外头怎么耀武扬威,也不过是半大小子之间的打闹,而且同龄人比他更壮实的,他根本不敢欺负,也只敢拿比他小的孩子欺辱取乐,只是这样更让人恶心。

让被欺负的喊他爷爷还是轻的,朝人家吐口水撒尿这样的事,他背地里干过好几回。

见他一个字不说,林金根装出来的火气也“腾”的窜上来几分,又是一耳巴子甩过去。

儿子惹了事,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见问不出来,林金根硬着头皮看向门口。

他觉得喉咙有点发干,于是又咽咽吐沫,讪讪说道:“那什么,这小子要是惹了什么事,我、我打死他,只是他到底还小,我也得、也得知道他惹出什么祸了。”

裴厌很冷静,说:“你儿子挺出息,在外头到处给人当爷爷,这回当到我头上了。”

林金根年纪也不算大,正值壮年,常年干农活身体很好,却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气得倒仰,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他连忙用手给自己顺心口,喘过来以后,指着林楞娃的手指都在发颤。

爷爷?林楞娃是他爷爷!

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林金根气得脸都肿胀发红,抄起院里一根棍子就打。他下了狠手,打得林楞娃鬼哭狼嚎,惨叫不已。

裴厌就站在门口看,没有任何不忍。

确实像顾兰时说的,林楞娃比他小六七岁,他不屑下手,要揍只能揍林金根。

成亲以后,他心中戾气渐渐平息,知道狗儿已经教训过林楞娃,就没有那么大的火气,他这会儿过来,不过是想看看林楞娃有没有听进去,顺便,再让他记牢点儿。

一顿好打过后,林楞娃胳膊上腿上都是伤,脸颊也被他老子几个耳光甩的肿起。

哐当——

林金根打得累了,丢掉手里的木棍,又转头去看裴厌,露出个讨好的神色。

裴厌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在林楞娃身上,说:“以后再欺负徐瑞儿,就没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没有多留,牵起毛驴就走了。

再看不到身影后,林金根这才擦擦头上汗水,又踢一脚地上的林楞娃,恨恨道:“装什么死,今儿不给老子说清楚了,连你皮揭掉!”

林楞娃见门口没人了,这才哭得涕泗横流,将上午的事说了出来。

他阿姆蹑手蹑脚打开窗子,见煞星走了,他实在心疼儿子,眼泪一下子淌出来,刚哭两声我的儿,就被林金根瞪了回去,一下子就把哭泣憋在嘴里,再不敢出声。

对顾兰时称爷爷,那和对着裴厌称爷爷有什么区别?

得知了前因后果,林金根抬手还想揍两下解恨,但见林楞娃瑟缩的模样,到底没下去手,只恨恨骂道:“孽种!”

这回还好,他自己动手,要是裴厌进来,估计就不是一顿打的事了,万一缺胳膊少腿儿,日子还怎么过。

第180章

林金根打儿子的动静左邻右舍都听见了,有想瞅瞅热闹的,刚走出院门就看见裴厌站在林家门口,吓得立马缩回去,在院里竖起耳朵听,但只能模糊听见几句。

发现裴厌走了之后,纵然想打听打听,可林金根已经把院门关上了,旁人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竟惹到后山的煞星。

要不是太阳被云遮住,起风了,没几个人出门说闲话,不然这热闹,早就在众人的口中传开。

顾兰时在屋里烤火,做针线一久,腿脚容易凉,笼了火盆就好多了。

房门掩着,没有关严实,忽然,房门轻响,一道灵活的黑影挤进来。

大黑用脑袋顶开屋门,进来后吐着舌头咧嘴,用脑袋蹭了蹭顾兰时后背,随后直接在火盆旁边趴下。

见它脚步轻,顾兰时没忍住笑了,够鸡贼的,自己独自进来,一点不想让灰灰和灰仔知道。

也是,平时笼了火盆,三只狗为抢位子,经常要吵架打架,肥屁股你挤我我挤你,恨不得把其他两只全挤得远远的。

能听见外头,灰灰和灰仔跑来跑去的动静,顾兰时没哟戳穿大黑,因冷风从门外灌进来,他起身过去把房门关好。

大黑很少进屋子,每次进来都很安静,趴在那里不怎么动弹。

顾兰时见没有燎着它毛的隐患,又低头做针线,一人一狗互不打搅。

等裴厌卖了蛇回来,天上云层更厚,天色都变得灰暗,夜里下雪的征兆更明显了。

在后院栓毛驴的时候,裴厌顺便看了一下牲口棚。

除了棚顶以外,棚子两边和前面都用稻草围了,只留下一个较窄的进出口,里头虽然黑一点,但不漏风不进水,还铺了很多干草,能让毛驴安安稳稳过冬。

猪圈上方也有用木头和稻草搭起来的顶棚,覆盖了猪圈的一大半,猪窝里头同样给猪塞了一堆干草,能躺也能吃。

见没有隐患,他回到前院,顾兰时已经把洗手的热水掺好了。

裴厌蹲下洗手,抬头笑道:“整十一两。”

自己算是自己算,钱到了手里才是真的,顾兰时眼睛亮晶晶,又有十两银子进账,别说明年,后年都不愁了。

裴厌手还是湿的,见他这么高兴,站起身示意他拿荷包。

顾兰时掏出荷包,先打开看一眼,这回里头都是碎银子。

即便是镇上的药铺,平时结账往来也少有大银锭,散碎银子用的最多。

这对他俩来说也挺好,毕竟只是小本生意,平时也不怎么做大宗的买卖,太大的银两一个不方便带,另一个也不方便找零兑换。

过小日子,还是碎银最实用。

听到西屋里母鸡咕咕咕叫,顾兰时把荷包勒好,揣进怀里笑眯眯说:“我去看看,是不是下蛋了。”

因鸡蛋瓮就在堂屋,他什么都没拿,直接进去,在炕上的稻草里翻找摸索,捡到了三个鸡蛋。

即便没下雪,除了夜里,白天有时候也会烧西屋炕,屋子里始终暖暖和和的,母鸡下蛋才勤。

出来后关好西屋门,顾兰时把鸡蛋放进铺了谷糠的瓮里,盖好压翁的石板,确定没有缝隙,老鼠跑不进去才放心。

见裴厌在东屋伸手烤火,这次灰灰和灰仔也进去了,蹲坐在火盆前不知嘟囔什么,喉咙里都呜呜呜的。

顾兰时看见墙角的土堆,过去从里面扒拉出四个野薯,拍拍野薯上的土,随后两手抱进屋里。

裴厌用一根木柴把盆里的火拨开,等他把野薯都放进去后,又把火和灰拨回去,覆盖在野薯上。

“下午吃什么?上次买的好酒还没开封呢。”顾兰时坐下后问道。

裴厌想了一下说:“肉还有吗?骨头是不是还没吃完?”

顾兰时满眼都是溢出来的笑,说:“都有呢,等会儿我去把骨头炖了,正好下酒,再炒一碟鸡蛋,对了,吃花生米吗?吃的话再炒碗花生米。”

“变天了,反正没什么事,喝点酒暖和暖和。”

“好。”裴厌点头,见顾兰时也伸手出来烤火,他情不自禁,捉住了夫郎一只手。

比他小的手纤细却不柔弱,一摸手掌,就知道常年干粗活,有明显的茧子。

天冷以后,又洗衣服又做饭的,尽量用了热水,但冷风一吹,哪能一直都是热的,不免变得粗糙起来,甚至有点皲裂。

去年还没这样。

裴厌眉头皱起,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顾兰时手指指背,说:“干不干?”

不等顾兰时说话,他又道:“下次再去镇上,买点擦手的脂膏,胭脂铺子就有卖的,擦了比猪油更好,既不滑腻,还更滋润。”

有时苗秋莲会带着妯娌儿媳过来串门子聊天,他在旁边添茶倒水,也听了一耳朵女人和夫郎的事。

顾兰时原本想说不用,要是太干或者裂口子了,抹点猪油润润就好,以前都这样过来的,但见裴厌一副郑重的模样,他弯了弯眉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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