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煞孤星的小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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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大门半掩,墙是篱笆墙,门却是木板门,厚实较重,风只晃动两扇门微响,无法从外吹得大开。

最前面,二十棵果树分作四行,都枝叶繁茂,绿油油的叶片随风摆动。

东边第二行栽的是杏树,春时那会儿零星开了几朵花,早已残败,想看到花盛果繁的盛景,还得再等两个年头。

果树明显比去年长大了些,但依旧不能称为大树。

一块块菜地如切好的豆腐块,齐整利落,高的是藤架竹竿挂瓜豆,地上是各种菜蔬,杂草看不到几根,打理得很好,篱笆墙底下不是顺着墙根爬的秧藤,就是随手栽的一两行薄荷或韭菜。

院子西墙前头,三个大狗窝垒作一排,原先只有两个,灰灰和灰仔长大以后会为了窝打架,于是又搭了一个。

更西边,院墙和山壁之间的鸡窝里母鸡到处啄食吃,一只雄赳赳大公鸡在它自己的地盘上到处走动,红冠长羽,颇为健壮。

如今院子东边也有鸡圈了,五十几只鸡仔正在吃木槽里的碎菜叶,其中公鸡仔明显要大一圈。

鸡圈外侧,桑树和香椿树之间有人影晃动。

顾兰时手里拿个碗,正在摘桑果。

桑果有绿有红,他挑深深的紫红果子摘,黑紫色的更不用说,已经熟透了,昨天他发现有鸟儿来啄熟了的桑果,今天就赶紧来摘了。

桑树也还小,分出来的枝条长短不一,有的较高,需要踮起脚拽着树枝往下拉,更高处他没有去动,等裴厌回来再说。

手指沾上紫红的汁水,尤其指腹处,搜刮完能够到的桑果,顾兰时目光在几棵树上转一圈,见再没有,喜滋滋端着大半碗桑果往回走。

因地上落了一些黑色的桑果子,有的被踩到踏扁,汁水溅在地面,这些多数被鸟雀啄过,一落地有蚁虫循着甜味儿围上去,

“走了。”顾兰时喊一声在地上闻来闻去的大黑,率先走在前面。

灰灰在菜地里沿着土垄跑,看见他端碗,飞快窜了过来。

没看见灰仔的影子,顾兰时脚步微顿,看了一圈,最后发现钻进春菜地里的灰毛大狗。

春菜长得高,一般能到人小腿处,灰仔鬼鬼祟祟猫腰在里面,挑了一颗鲜脆的春菜,咬下几片叶子趴在地上,用前爪压着吃。

听到脚步声后,它耳朵向后折,眯起眼睛,身后尾巴还在摇,菜地缝隙狭窄,尾巴打在旁边的菜上。

“出来。”顾兰时伸手直接薅住它后脖颈处厚厚的皮肉,连拉带拽揪了出来。

看一眼被咬过的春菜,别的叶子也有咬痕,他干脆把一整颗菜连根拔起,手指再夹住地上的几片菜叶,一同放到了菜地外的石子路上。

“吃吧。”顾兰时说完,灰仔便光明正大趴在石子路上啃菜叶,尾巴摇的很欢。

新鲜的桑果过两遍水,就迫不及待张嘴。甜汁水在唇齿间流淌,清甜解馋,只是嘴巴和舌头逐渐染得紫黑。

顾兰时站在水盆前没动,不一会儿碗里就下去一半。他又捏两个,低头一看自己这么贪嘴,舔舔嘴巴,再吃了几个放下碗。

秋时瓜果丰盛,夏初这会儿多是些野果子能吃,再过几天,早熟的一两样桃儿杏儿才陆续上来。

新鲜果子难得,他有点不舍,目光落在碗里,一想裴厌还没回来,就不再留恋,桑果少,都尝尝,总不能叫他一个人吃光。

顾兰时转身从灶房离开,看不见就不馋了,和以前不同,很多东西不能多吃。

他拎了个板凳往后院走,心想往年也没有这么嘴馋,于是轻拍一下肚皮,肯定是肚子里这个闹的。

说不定,是娃娃馋嘴了,而不是他馋。

琢磨出这个念头后,他暗自点头,深觉有道理。

猪仔前段时间已经断奶,也已经劁了,不再和老母猪一个圈,正好十二只,一个猪圈四只,如此喂食方便,等再过一两月,长大长肥以后,分四只去外面的猪圈养。

铡刀放在猪圈前,昨天打的一堆猪草倒在一旁,他坐在板凳上给猪铡草。

裴厌去镇上卖菜了,今天地里活不忙,让刘大鹅也跟着,其他不提,先把来福酒楼和同春酒馆的门和人认好,万一有事忙不开,就能让刘大鹅赶车去送鸡蛋和菜。

猪在圈里哼哼叫,顾兰时手下不停,青草的味道弥漫,铡刀上沾着绿色的草汁。

十二只猪仔,他和裴厌商量过,打算养十一只。

家里家外有五个猪圈,能养十头肥猪,再还有老母猪的圈里,放一头较小又老实的猪进去,留着年底自家杀年猪。

还多一只,再养一两个月,等大一点拉去镇上卖,能卖四五钱左右,也是一笔进项。

把铡碎的猪草倒进猪圈,原本躺着的老母猪一下子站起来,哼叫着来到木槽前猛吃。

猪仔叫声更尖点儿,你争我抢生怕少吃一口。

顾兰时拍拍竹匾,让碎草倒的更干净,随后又坐下继续铡草。

去年养了六头猪,打草很累,今年即便多了刘大鹅干活,喂十二头猪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裴厌和刘大鹅逮着空子就会出去打草。

人丁少,事情一多照顾不过来,不像原来在家里爹娘哥嫂那么多人,但裴厌想多赚点,为过几年盖房子攒钱。

他犟不过,今年只能先这样,要实在太累,明年说什么都不能养这么多了,七八头足矣。

不远处,寺庙红墙已经能看见,顾兰时坐在板车上,身体随着车轮转动摇晃。

兴善寺香火很旺,庙门进出的人很多。

裴厌在前面牵毛驴,一路走得较快,这会儿渐渐慢了,路上因惦记顾兰时身子,没有让毛驴跑起来。

山脚下有不少木桩,他牵着毛驴过去,找了处空地栓好,随即扶顾兰时下车。

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从旁边经过,轿子旁跟了一个上年纪的婆子和一个丫鬟,落轿后婆子打起轿帘,丫鬟扶着里头的人出来,是个衣着鲜丽的年轻双儿。

穷人走路,富坐轿马,轿子车马不止这一个,还有两顶更华丽的轿子停在一旁,另一边几辆大的马车珠帘华盖,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顾兰时和裴厌跟在前面三人身后拾阶而上。

山梯不高,一到门前就闻到香烛味道,庙中人虽多,却毫不喧嚣,甚至一进来便觉身心沉静,檀香悠然,空寂悦心。

烧香拜佛自不用说,裴厌捐了香火钱,问庙里的师父求了平安符,至于给孩子取名的事不着急,还不知是男是女,等生了再来求名不迟。

以后月份大了,走路不易,坐车更要颠簸,今天正好有空,过来上上香也安心。

兴善寺依山而建,是座不小的寺院,以前顾兰时和家里人来时,只要赶上时节,都会去后山一片古树林转转歇歇,那边有花丛如海,实为盛景。

不过这次和之前不同,庙里香客众多,往后面有一段不短的路,因此两人没有多留,又下山回去了。

裴厌依旧在前面牵毛驴,他俩往回走,一路经过不少往寺里去的,挎着篮子的几个老太太老夫郎结伴同行,走一走歇一歇,眼瞅着到跟前了,都打起了精神。

老的少的都有,无论穷富,或喜或愁,各怀心思进了山门。

到官道上以后,裴厌加紧了几分,车轱辘明显转得快了。他脚力好,行惯了路,走快以后依旧四平八稳,连喘气都不带的。

麦浪滚滚,又是一年收麦时。

汗水沿着脸颊流淌滴落,打赤膊的汉子几乎身上都是水,个个弯腰弓背,手中镰刀挥动不停。

“裴厌!”

顾兰时顶着热辣辣的太阳来送饭,站在地头高声呼喊,喊完就顺着田垄往里面走。

麦田里,裴厌直起腰,汗水差点流进眼睛,他抬手擦一把,热得眼睛都眯在一起。

“先喝水。”顾兰时到跟前,先把手里拎的陶罐递过去,里头是晾温的水。

刘大鹅也热得不行,黑黢黢的脸发红。

裴厌给他俩倒了水,仰头咕咚咕咚,一碗水径直见了底。

旁边顾兰时把竹篮搁在地上,打开布,里头是两碗菜,他手里还拎了个小包袱,装了八个馒头和两个咸鸭蛋,四个糙馒头四个白馒头,说:“我吃过了,你俩吃。”

“嗯。”裴厌答应一声,连喝两碗水才在田垄上坐下。

刘大鹅拿起一个馒头往嘴里塞,天还没亮就来地里干活,肚子早就饿了。

两碗菜不是有肉片子就是有咸菜碎,都是用油炒的,给的足。

“刘哥,吃菜,鸭蛋也吃一个。”顾兰时说一声,把手里的两个咸鸭蛋给了旁边裴厌,让递给刘大鹅一个。

他在裴厌身旁坐下,看着两人狼吞虎咽没有说话,干了一早上活,肯定饿狠了。

见裴厌赤着上身,肌肉紧实结实,平日里偏白冷的肌肤泛红,还有被麦芒扎出来的红点,一身的汗,连头发都湿了。

他伸手帮裴厌拂掉沾在身上的麦芒,说:“还是把褂子穿上,不然晒蜕皮了。”

“好。”裴厌嘴里有食物,声音有点模糊。

顾兰时又道:“等会儿我把毛驴牵来,不用你回去,我晒了水,今天要是能割完麦,傍晚洗洗头发,不然汗湿难受。”

“嗯。”裴厌咽下东西,说:“肯定就收完了,人多。”

只有两亩旱田,两个汉子加把劲,一天的工夫足以,要不然也不会被称为壮劳力。

刘大鹅吃东西不语,剥了咸鸭蛋就吃,今天活重,不吃饱干不动,就没有给家里省这一口。

第202章

麦子收回家还不得闲,如往年一样,趁着晒麦子,地里的麦根得掘出来,还得翻一遍地,好赶着时节种柴豆。

猪仔前三四个月是长得最快的时候,喂得好了才更肥,因此每天都不得闲。

顾兰时自觉帮不上太大忙,每天出去放鸭子的时候会打两筐鸡草,勤快的话,一天多了能打四筐,有时方红花过来串门子,会帮忙拔菜地里的草。

她没事了过来在这边拿菜,见顾兰时肚子大,裴厌和长工不但忙地里的活,打猪草又繁重,菜地浇水上肥,隔几天还要摘菜卖菜。

自己能帮一把是一把,总不能眼睁睁看孙子孙婿忙不过来。

今儿更厉害了,一大清早,她叫上村里交情好的老太太老夫郎,过来一起拔草,甚至提水浇菜。

她同顾兰时说了,临走时给人家摘一篮子菜就成,总不能叫人白干。

顾兰时满口答应,不就一篮子菜,随他们去摘,等过了一会儿,他咂摸过劲来,忽然觉得这倒是个法子。

“阿奶。”他走到方红花身旁,见有两根杂草,顺手就拔掉。

方红花坐在田垄上,她年纪大了,一直弯腰不舒坦,庄稼人走到哪里累了就直接坐下,根本不管地上的土,起来拍拍就行。

“咋了兰哥儿?”她问道,顺手挪过一旁的草篮子,拔除的杂草放进里面,不用回头再去拾掇。

在西边的扁豆地里,孙老夫郎和顾兰时二奶奶抬了一桶水,一个抽掉木棍,另一个拿了葫芦瓢沿着菜根浇水。

顾兰时笑道:“阿奶,今儿拔了草,过几天你再来,早上也行傍晚也行,也跟这一样,喊上我二奶奶和孙老嬷,拔拔草浇浇水,照样让我奶们摘一篮子菜。”

他想了一下又说:“草我每天都在地里转,裴厌也是,路过时看见顺手就拔了,肯定不会太多,抬水要是觉得重,就再喊一两个人。”

说完,顾兰时又问:“阿奶,这样成吗?只给一篮子菜。”

“嗐,这简单,回头我把人喊来就行,水又不用去河边挑,井离得这么近,不是什么大活,用不着给太多。”

方红花说着,压低声音指给他看,道:“你瞅瞅,那篮子大呢,装满可得不少菜。”

顾兰时笑一下,没有声张,话音较低:“那就好,要是来的次数多了,我奶们嬷们抬水浇水也辛苦,到时我再一人给两个鸡蛋。”

两个鸡蛋也不多,今天喊人过来,她提前都说好了,会给菜拿,不白干,因此孙老夫郎和老二家的都兴冲冲带了大竹篮,不就菜地一点活,干了一辈子,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弄上一篮子菜才是正理。

方红花点点头:“行,到时候看着给。”

竹篮再大,各种菜摘一把割两把,对大菜地来说不算什么,顾兰时知道,他阿奶喊来的人,就算有小心思,也不会太过,人家帮了忙,拿菜也是应该的。

这样一来,菜地浇水就有人干了,不必裴厌事事都上心费力,顾兰时松一口气。

方红花见这边没杂草了,走到西边扁豆地里看一眼,说:“这儿,还有没浇到的,再来一瓢。”

“天热,不能叫菜旱了。”

她向来气长,絮絮叨叨指派,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想要拿菜,活儿得干好了,不能糊弄过去。

“嗐,这眼睛,真是老了。”孙老夫郎也是爽快人,没有推卸,说着就舀了一瓢水浇下去。

几个老太太一边说笑一边干活,顾兰时插不上嘴,方红花也不让他帮忙,只好回去提了茶壶拿了茶碗过来。

等裴厌从镇上回来,几个老人已经干完活拿了菜走了,听顾兰时这么一说,他欣然赞同,确实是个法子,少一样活,他就能抽出工夫去割草。

于是这事就成了,只要没下雨,天热的话,方红花看看菜根底下的土,心里就有数,隔几天带人过来一趟。

村里的老人听说有菜拿,拔草浇水在他们眼里是再简单不过的活,好几个都动了心思,没事了就去找方红花说话套近乎,热络得很,都想干呢。

曹小巧素来和方红花不合,听说以后也有点眼热,路上碰见了,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只巴巴儿盯着方红花瞅。

方红花懒得理她,这么大年纪了,手脚还不干净,她才不领这种人过去,那不是给顾兰时添堵吗。

小河村因去菜地干活的事,在一群老太太老夫郎之间颇有些风云涌动。

夏日炎炎,炕上揭了被褥,只留席子在上头。

天长了,晌午不睡熬不过去,顾兰时独自躺在炕上,摇着蒲扇迷迷瞪瞪打盹,偶尔能听到一阵蝉鸣,幸好离得远,不然甚是聒噪。

屋门留了一条缝,窗子半开,太阳照的地面都发白,没有一丝风,趴在堂屋里的狗不断吐舌头。

身上出了汗,连同身下的席子都变热,顾兰时眼睛都没睁,又热又困,挪了一片地方后,感受到席子凉意,这才舒坦了点,手里蒲扇又摇了两下。

他圆圆的肚皮隆起,月份上来后,肚子渐渐大了。

这两天很热,连带着胃口也不好,他饭只吃一点,更别说油腻腻的鸡鸭肉汤,太腥了,已经完全不想吃。

裴厌怕他不吃饭身体吃亏,饭时总要哄着吃两口,哪怕喝两口汤,都比什么都不吃强。

因他不愿吃肉汤,裴厌这几天想着法儿煮各种菜汤,还有酸的甜的果子汤。

闲时顾兰时也觉得自己折腾人,可实在咽不下去,以前苦夏都没这样过,有身孕果然麻烦。

睡得恍惚,听见院里的动静,顾兰时挣扎了一下,手里的蒲扇掉在炕上,他眼睛睁不开,困意难挡。

不一会儿,洗了手脸的裴厌推门轻手轻脚进来,见他正在睡,没有出声,脱了鞋躺在外侧。

外头很热,晒得他脸上长疤发红,喝了两碗水嘴唇才不那么干了。

回来没听到动静,刘大鹅知道顾兰时在睡觉,同样手轻脚轻,推开西屋门,进去又关好。

他夜里没睡在这边,照旧回家里,有时回去的早,还能帮家里干活,天热以后,裴厌交代他拿床被褥,晌午不干活的时候能歇歇。

至于西屋炕上的竹席,则是裴厌给铺的,家里被褥没多的,席子倒是有几张。

西屋早就拾掇干净了,顾兰时每天扫洒的时候不会落下这边,至于堂屋里的各种缸瓮,已经搬进新杂屋中,堂屋除了桌椅以外,再没别的东西。

徐木头二月的时候就和儿子把织布机子送了来,只是顾兰时一匹麻布还没织好,裴厌就不让干了,他娘和大嫂二嫂倒是过来用了几天,顺手帮他把布织完。

老宅的织布机子好几家都在用,苗秋莲一看他俩这边有,就不到老宅去了,省得跟人挤来挤去。

乡下大着肚子干活的妇人夫郎很常见,有的足月了还在外头干活。

顾兰时显然不用这样,裴厌觉得织布长久坐在那儿不动对身子不好,他又不指着顾兰时织布挣钱养家,前几天见没人来用,和刘大鹅把织布机子抬进了新杂屋。

躺在炕上,刘大鹅长舒一口气,东家歇息,他也不用顶着毒辣的日头干活。

太阳很大,这会儿在外头干活的人有是有,不多。

裴厌不是会苛待自己的人,忙归忙,不能因小失大,中了暑热不是一半天就能好利索的,晌午得避一避。

察觉到炕上多个人,顾兰时还是没能睁开眼睛,热得脖子上都是汗,几丝湿发紧贴。

不一会儿,丝丝凉风不知从何吹起,渐渐的,他不再热得烦躁扭动,眉心平展,熟睡了过去。

裴厌一声不吭,挥手摇蒲扇给顾兰时扇凉,见人睡熟了,他心里一松,夏日乏热涌上,摆动的手逐渐变慢,不知不觉也闭上了眼。

身下的席子又被睡热,顾兰时熟练地换向里面,睡意褪去,他睁开眼,听到轻缓的呼吸声后,转头看向裴厌。

“醒了?”裴厌声音微哑,透出几分慵懒之意。

他没有立即起身,长臂一伸,习惯性想将人揽进怀里,又怕碰到顾兰时肚子,只好自己往里面挪挪,手掌轻轻搭在顾兰时肚子,尽显亲昵。

“嗯。”顾兰时摸来枕头旁的手帕擦擦脸和脖子,好在汗水已褪,没有那么热了。

“今晚我去山里捉毒蝎。”裴厌说道。

顾兰时清醒了,放下手帕说:“你一个人?”

裴厌开口:“嗯,我自己去,你不用跟。”

怕他不放心,又道:“都抓几年了,熟门熟路,我自己也会小心,正好明天去镇上,抓了毒蝎一起送。”

每年夏天抓蝎子能卖好几两银子,知道裴厌向来稳重,顾兰时不再说什么,最近忙,白天干活晚上睡觉,也只有晌午小憩醒来时,裴厌会陪陪他。

他往男人怀里缩,也不管热不热,脸径直埋在裴厌胸膛处,不知是不是肚子里的东西闹得,他近来嘴上不说,却总想贴近贴近,不然心里难受。

裴厌唇角微弯,星眸里带着笑意,显然很喜欢夫郎的依靠。

“明天再给你买些酸杏儿回来,黑芝麻还吃吗?”他问道。

顾兰时心里像有什么堵着,于是向上寻找出路,他扒拉开裴厌衣裳,脸颊直接贴上男人结实宽阔的胸膛,这才开口:“嗯,都吃。”

“好,明天看看有没有新鲜果子卖,再给你买一些。”裴厌笑了一声,搂着人在背上轻拍,搂着搂着便亲到一起,完全分不清到底是谁先靠近。

脸颊唇角不断落下轻吻,顾兰时自己亲够了,心里舒坦的不行,见裴厌还想来咬嘴巴,他没有拒绝,好一阵后才分开。

第203章

傍晚,吃过饭后没别的事做,裴厌就让刘大鹅回去了。

下午他俩出去打草,顺便在河边掐了一篮子野芹,给刘大鹅分了一半,让他带回家。

这东西不宜久放,很容易蔫掉,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每天采新鲜的吃最好。

西边云霞消散,天一点点暗下来。

院子里,裴厌在收拾东西,和往日不同,他腰间系着一条红色的汗巾,把用树枝削好的长筷子在手里试试,挺趁手的,便直接塞进竹篓里。

晒了一天的地面变凉了,风不再炙热,顾兰时看一眼趴在地上的大黑,这两天很热,狗也不好受,和人一样,这会子才觉得舒坦些。

“要不带上大黑?”他说道。

裴厌换上布鞋,闻言抬头,笑着开口:“还是不了,我一个人方便,抓一篓半篓就回来,不知道今年山沟底下蝎子多不多,狗再机灵,万一张嘴去咬蝎子,又不像人能穿鞋穿衣,容易被蛰到,再说了,这两年夏天,村里抓毒蝎的人也多了,山里肯定不止我一个。”

还真是这样,顾兰时点点头,又道:“明儿我问问狗儿,看他夜里去不去抓,你俩也有个伴。”

“嗯,明天再看。”裴厌应道,收拾好后,没什么可带的了,他拎起竹篓举着火把,叮嘱道:“大门我先从外面锁上,你不必费心留神,也别出来,该睡就睡,一两个时辰我就回来了,到时我自己开门。”

“好。”顾兰时点点头,只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人走出篱笆大门,这才把院门合上。

有身孕以后,夜里他再没出去过,裴厌要是夜里出门,都会换上红汗巾系在腰间。

之前买了一匹红布,除了给娃娃做两个小肚兜和小小的红裤,还裁了几块,给他和裴厌分别做了几条汗巾和亵裤。

有狗在家,顾兰时一点都不担心,夜色渐重,他进灶房舀水,在院中盥洗,又打了一盆热水进屋烫脚。

拿过针线篮子里还没做完的小衣裳,他展开看两眼,明天缝完就好了,于是又把衣裳放回去。

前几天张春花过来给他拿了几件半旧的小衣裳,是顾满和顾安小时候穿过的,甚至不止他俩穿过,再往前算,这是她娘家侄儿幼时的衣裳。

奶娃娃长得快,衣裳穿不了多久,旧衣干净柔软,正合适。

不过裴厌既然买了布匹,顾兰时还是想给娃娃做两件新衣穿,虎头帽虎头鞋也少不了,他没事了就缝几针,眼下从头到脚已经备齐了一整身小衣裳。

泡完脚出去倒水,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灰灰和灰仔刚才被关到院门外,这会儿听不到动静,应该进狗窝睡觉了,大黑趴在堂屋门前守着,似乎是知道裴厌走了,便担起看护的重任。

顾兰时身子沉,也不似从前那样精神头好,躺下后没多久,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个多时辰后,趴在堂屋门口的大黑抬起脑袋,月色明亮,它一双眼睛比白天更有神,耳朵微动,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以后,又趴了回去,不像灰灰和灰仔还叫了两声。

院门被推开,高瘦精壮的汉子脚步比平时轻多了,一进来关好院门,借着月色看见大黑守在门口,他眸光微动,却什么都没说,把装了毒蝎的篓子放在地上,把盖子扣紧,确定毒蝎不会跑出来,便起身去灶房舀水。

顾兰时给锅里留了热水,但已经凉了,裴厌没有再点火,夏天炎热,用冷水并无不妥。

他草草盥洗一番,进屋后没有直接上炕,窗子开了半扇,月光照进来,见顾兰时睡熟了,他才走到窗前的竹榻睡下。

蝎子喜阴凉,还有毒,又是在山沟之中,这几天夜里还是分开睡较好。

天刚蒙蒙亮,菜地里就有了动静。

刘大鹅一进门就拿了镰刀过来割菜,长了几天,又有不少瓜菜能收。

裴厌睡得晚起得早,不过夜里歇得好,睡沉了,这么早还带着山林凉意,醒来也算神清气爽。

篱笆门开着,从窝里出来的灰仔懒洋洋打哈欠,忽然,它叫一声,就冲着大门跑过去。

菜地里的裴厌直起腰,看向门外。

顾兰瑜提了个竹篓走近,径直进了门里,笑道:“厌哥,刘哥,都在呢。”

原是他,裴厌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

顾兰瑜笑着开口:“没什么大事,厌哥,等会儿去镇上的话,捎带上我,昨晚摸了些知了牛,今儿拿去卖。”

“行,等装好菜就走。”裴厌答应一声,弯腰用镰刀割了两把韭菜,顺手放进地上的竹篮里,他没有乱放,韭菜根都在一个方向,瞧着顺顺当当的。

“吃了没?”他又问道。

顾兰瑜见菜地前有个竹筐还是空的,随手把装知了牛的篓子放在地上,卷袖口就要帮忙,闻言笑着说:“没呢。”

裴厌说道:“锅里我热了馒头,等会儿吃两个再走。”

“成。”顾兰瑜又问:“要摘豇豆?”

裴厌开口:“嗯,第二行,长成的多,第一行前两天摘过一茬。”

想起昨晚顾兰时说的,他问道:“今年还去抓蝎子?”

“正想跟你说呢。”顾兰瑜在那边菜地里,一边摘豇豆一边说:“改天一起去山里,那东西可比知了值钱,昨晚我就想来问问,但霜儿和竹哥儿见别人晚上去摸知了,都馋了,我就跟着他俩去山上了。”

末了他又问道:“对了厌哥,你抓知了牛没,没抓的话,等下留一碗,说不定我兰时哥哥也想吃了。”

裴厌开口:“行,留一些,我昨晚去山里捉毒蝎了,回来已经晚了,没有摸知了。”

“昨晚?”顾兰瑜笑道:“可惜没碰着,不然我就跟你一道去了。”

“今晚你拾掇拾掇,东西都带上,天刚擦黑那会儿就来。”裴厌说道。

“好,知道了。”顾兰瑜脸上笑意尽显,毒蝎一斤八十文左右,多跑几晚,除了交公中的,多少藏点私房钱,回头霜儿想吃什么零嘴就能给买。

滋啦——

洗干净的一碗知了牛被倒进热油锅里,顾兰时站在灶台前翻炒。

知了牛还没长出翅膀,顾兰瑜几个夜里摸到之后,回去用水浸着,多数都没有蜕壳。

独特的肉香味飘出,顾兰时给撒了盐和辣子粉,很快就出了锅。

香味勾起这几天不怎么好的食欲,他站在灶台边,直接用手捏了一个,吹一吹就往嘴里塞。

外面干香脆脆的,咬到里面的肉之后只觉满足,又辣又香。

“裴厌,吃饭了。”顾兰时一边喊,一边用大勺推开冒着热气的锅盖,木架上放了包子和馒头,底下是煮滚的白米汤。

饭菜很快都盛好,也给刘大鹅的菜碗里拨了十几个知了牛,他端着碗碟往出走,见谷场那边裴厌和刘大鹅还在翻草,说:“翻完就洗手。”

“好。”裴厌答应道,天热了,吃饭比之前要早一点,不然等晌午太阳那么大,热得胃口也不怎么好。

堂屋门大开,三人各自坐好,顾兰时拿起筷子,今天显然胃口好多了,不用劝,自己又是夹知了牛又是夹菜。

裴厌放心不少,说道:“爱吃?今晚和狗儿说好了,去抓蝎子,明天晚上我去摸这个。”

“嗯,一年没吃了,放了辣子粉,还挺香的。”顾兰时眼里带了点笑意,胃口一好,连带着心情也好了。

刘大鹅尝了两个知了牛,辣子粉和他家里的辣子面不同,更辣更香,于是就把剩下的知了牛留下,西屋里有个竹筒,是他一直用的,一般有肉菜了,都会用竹筒带回去。

其实他昨天傍晚回去的时候,见村后林子有人打着火把摸知了,于是也过去寻摸半天,用树叶包了一包拿回去。

小枣儿是个女孩,二娃又小,两个孩子就算馋,夜里要是没有人领着,完全不敢出门。

这点东西不值当跑一趟镇上去卖,白天他不在家,家里也没人能走远路,就嘱咐他夫郎今天都炒了,让孩子尝尝鲜,这东西是肉,还能补补身子。

饭后,顾兰时因吃的有点多,觉得撑了,于是把洗碗刷锅的活撂给裴厌,外面太阳大,不好走动,他就回了屋整顿针线衣裳。

九月份才生,如今六月多,还早着,到那时候凉,襁褓得缝厚实,棉花已经有了,裴厌买了十斤回来,连襁褓带小被子还有娃娃的两三身冬衣足够。

顾兰时站在炕边又一想,即便有三身冬衣换洗,奶娃娃尿床可不管时候,他之前帮大嫂管不到一岁的顾满,最多的时候一天尿湿了四身衣裳,得亏天热,洗了后半天就能晾干。

可他生娃娃的时候天冷,尿湿一身就得换,只有三身的话,不知道够不够。

还是再做几件大一点的冬衣,这样能换开,来年也不用再改了。

打定主意以后,顾兰时打开箱子,从里头取出没用完的布匹,用木尺量好后裁剪下来。

没一会儿,裴厌从外头进来,见他又在忙裁布,便问了一句,得知是给孩子做衣裳,也觉得有道理。

第一个孩子,两人嘴上没说,但心里都很在意,哪怕孩子还没出生,什么新衣裳新帽子,还有镇上小孩手里拿的玩具,以前从不留神,最近裴厌一看到就忍不住记下,以后好给娃娃买。

“钱收着了?”裴厌问道。

顾兰时抬头看他,笑着说:“忘了,钱袋还在枕头底下塞着呢,你拿出来,这会儿数数。”

裴厌走到炕头,从枕头底下摸出钱袋,沉甸甸的,但多数都是铜板。

两人坐在炕边,中间是倒出来的一堆钱,顾兰时先把两小块碎银挑出来,问:“二钱?”

裴厌点点头:“嗯,蝎子正好两斤,卖了一百六十文,药铺给了一钱碎银和六十个铜板,另外一钱是酒楼给的,鸡蛋三十个九十文,菜钱五十二文,今天要的菜和鸡蛋都少,拢共一钱四十文,抹了零头。”

“同春酒馆那边没要鸡蛋,只买了菜,也抹了零,给了七十文,沿街再卖了二十六文。”

菜价便宜,有时酒楼和酒馆生意不大好,菜蔬有剩余,买的自然就少,今天进项还算可以,除了蝎子以外,有两钱多的进项,之前有几次把菜拉去镇上,只卖了二三十斤,换到四十来文,又原样拉回来了。

做小买卖就是这样,没法儿预料,好在和酒楼酒馆搭上了,勤快一点每天去送鲜菜,多少能赚几个铜子儿。

顾兰时把所有铜板数了一遍,是一百九十六文,他揭开炕席一角,从底下取了四文钱,补够两百文。

他拿起碎银,装进一个绣了花的荷包里,里头都是散碎银子,一钱的居多,扎进口后在手里掂一掂,他露出个笑,说:“这些放着,先不动,对了,下午你拿钱去买五块豆腐,晚饭煎豆腐吃,再给明天留一块,切成豆腐丁炒臊子,明儿吃白面条。”

“好,知道了。”裴厌点点头,顺手就从炕席底下拿了五文钱,直接把铜板塞进袖兜里面,就这么几个铜板,没必要带荷包。

说一会儿闲话,听见刘大鹅煮猪食的动静,裴厌又出去了,在院里劈柴,等猪食鸡食晾温以后,和刘大鹅提了各自去喂。

顾兰时不管他们,在屋里做自己的活。

去年冬天卖鸡蛋,每个月大概有一两的进项,今年三月起,蛋价便宜了,但菜上来了,两样都在挣钱。

小本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边挣边花,月底还能落下七八百文,因他有了身孕,裴厌隔三差五就买各种吃食,贵的也敢下手买,生意差一点的话,月底落到手里三百文都算好的。

家里田少,裴厌没有出去做工,如今每个月都有进项,一个月三百文放在丁口多的人家只能勉强温饱,对他俩来说却还不错。

顾兰时并不贪心,穷日子都过来了,如今有钱,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少。

他拿了剪子裁布,一股风从外面吹进来,没有昨天那么热。

肚子里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之前商量好去找庙里师父取名,但两人闲了,还是忍不住去想。

大名想不到,小名儿总该提早想好,都说贱名好养活,正好,他俩不识字,根本想不到什么好名字。

牛马驴之类的名字,不止他们村有,别的村子也有不少,两人思来想去,狗儿狗娃狗蛋不行,孩子上头两个舅舅就叫这个。

最后在河边放鸭子的时候,顾兰时看见河里游动的鱼儿,忽然来了灵感,不如叫小鱼儿。

这个小名也有人叫,但他俩实在想不出别的了,暂时就这么定下,孩子出生之前,要是想到更好的,再换不迟。

第204章

有顾兰瑜作伴,裴厌和他两人夜里不是逮知了就是捉蝎子,多个人顾兰时放心许多。

刘大鹅知道毒虫值钱,他年少时和村里人一起抓过,他们村后沿着山坡往北走,有一片土坑,那里就有蝎子出没。

因没有住家,他只用白天干活,晚上还真有工夫和空闲,挣钱的事谁不愿意多听一耳朵多看两眼,再老实的人,肯定都有点心思活动。

但白天他要干活,夜里赶路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可镇上药铺晚上会关门。

最近晌午会歇息,是个空子,可走路去镇上,即便脚程快,一来一回得耽误一阵子,这样到底不好,他是给人家做工的,不好耽误了东家的活。

东家对他很不错,刘大鹅根本没脸提自己白天想找个空子去镇上卖毒虫这事,于是犹豫好几天后,又一次和裴厌出去打猪草,他试探着问了两句,裴厌卖毒虫时要是能捎带上他的,哪怕自己少拿点钱都行。

裴厌听出他意思,垂眸琢磨了一下,倒不是不行,顺手的事,刘大鹅家中境况他听顾兰时提过,都是苦命人,至于钱,他倒不稀罕赚这个差价。

再抬眼他开口道:“成,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捉到了,只管带来。”

刘大鹅松一口气,眼尾堆出几层褶皱,黝黑的脸上有了一些笑容,割草更起劲了,心里也热乎。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赶来摘菜,就拎了个扣盖篓子。

板车上有秤杆,临出门时,裴厌当着他的面勾住篓子称了,刨去篓子的分量,约莫有一斤。

刘大鹅很高兴,心想给他六十文都行。

而等裴厌和顾兰瑜从镇上回来,一个子儿不差,给他数了八十文。

刘大鹅心中万分感激,攥着很旧的钱袋几乎说不出话。

卖了钱,裴厌要上交,他没在院里多待,转身找顾兰时去了,对他而言,该多少是多少,捎带而已,何必克扣人家的钱。

夏天在忙碌中慢慢过去,炎热时只觉难耐焦躁,恨不得一下子到冬天。

顾兰时偶尔心烦意乱,急躁又难受,就忍不住发火,手里要是拿着东西,无论什么,径直就往地上摔,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

平息后又觉得后悔,原以为裴厌被他无缘无故数落一通会生气,可每次裴厌都会等他情绪过去之后来安抚,从不见气恼,地上的东西也都会收拾。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哄两句就忍不住哭起来,自己都觉得脾气变怪了。

有两次还吓到了竹哥儿,家里也忙,竹哥儿要是有空,会过来同他说说话,顺带帮忙做饭洗衣。

他娘炖了鸡汤给他送来,见他大着肚子还要晒各种菜干子,不少菜都要焯水,夏天灶台前那么热,一身汗一身汗的出,即便多数时候是裴厌在烧火干活,苗秋莲还是唉声吁气,直叹家里人太少,后面即便忙,也会抽了空子带上竹哥儿或霜儿过来,帮他干这些活。

对爹娘他们,顾兰时不会发火,有时哥哥姐姐来看他,他高兴不已,那几天心情就很好。

可家家都有活干,多数时候,家里只有他和裴厌,除了吃饭以外,刘大鹅不常和他俩待在一起。

一旦看见裴厌,他有时欢喜,恨不得不撒手,有时却莫名恼怒,哪怕裴厌什么都没做。

对裴厌来说,发火而已,挨骂他老实听着就是,哪怕并不是他的错,顾兰时无论做什么,他都有足够的耐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包容的界限在哪里。

自己挨骂没什么,他只是担心顾兰时气伤了身子。

有身孕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很难熬,光看肚子,月份大了以后,做什么都不方便,有时夜里腿还会抽筋,睡都睡不好。

他心中愧疚不已,要不是为了给他生孩子,顾兰时也不至于遭这份罪。

夫郎发火时不愿意见到他,他只能躲开,不凑上去给顾兰时心里添堵,一旦平静,他进屋不过说两句软话,就看见顾兰时的眼泪。

那几乎比刀劈斧砍在身上还要痛苦,心像是被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直到他弄清,顾兰时哭泣并非是因为身子难受,也不是心里难过不安,才不再惊慌无措。

裴厌问了好几个镇上的大夫,一听并无大碍,只是身子重了,心绪较以前易急易怒,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好,压在他心上的石头才落下。

不知不觉,难耐的酷暑熬过,渐渐凉爽起来,顾兰时发火的次数也少了,之前的事就跟一场梦一样,连他自己都搞不清。

裴厌看在眼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夏末的雨依旧势头足,哗啦啦倾盆而泄,将地面残留的暑气彻底冲散。

顾兰时坐在窗边的竹榻上,拿起之前缝好的小衣裳展开来看,衣裳小小的,袖口和衣领处他用彩线绣了些小花和小鱼。

花样子称不上惟妙惟肖,较为简单,可见了的人都说好看,他很高兴,一想到孩子生下来后穿上,心中就无比喜悦。

他娘和几个姐姐嫂嫂都说了,会给小外孙小外甥做衣裳鞋子什么的,因此他最近没怎么动针线。

还是这两天凉快以后,不再燥热,才把针线重新拾起来。

裴厌进来,肩头湿了一点,他浑然不在意,见竹榻上放了个拨浪鼓,他走过去,眼带笑意拿起转了转。

咚咚咚——

顾兰时坐在那里没动,抬头看向他手里的拨浪鼓,这是前天买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里奶娃娃用的东西变多了。

裴厌笑着开口:“忘了说,早起我碰见岳母,提了想雇人的事,她说会帮着打听,出村时碰到二哥和二嫂,也托他俩帮忙问问。”

顾兰时点点头:“嗯,急倒是不急,还有一个多月呢,这才啥时候。”

没有姑婆帮衬,即便苗秋莲离得近,也无法时时照看到,方红花上了年纪,两人不愿让小老太太劳累,于是裴厌就想雇个人,别的活不干,只洗衣做饭,尤其孩子的衣物和尿布,这样顾兰时就不用干活了。

暗暗看一眼夫郎神色,见没有发火的痕迹,裴厌脸上笑容更大,放下拨浪鼓,直接坐在顾兰时旁边,腿贴着腿,十分亲密。

没有波澜曲折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月份临近,顾兰时还没怎么,倒是裴厌先慌了。

他夜里睡不着,又怕翻身吵到顾兰时,遂往炕边挪了挪,已经八月底,九月却正忙,秋稻快熟了,柴豆跟在稻子后边,田少,虽然只忙那几天,可就怕在他不在的时候突然要生。

最近他早起去镇上送菜,都会让刘大鹅在菜地干活,或者劈柴挑水,要不然就是在家门口打草,不让走远。

要是他和刘大鹅都不在,他不是找竹哥儿和岳母就是去找阿奶。

之前打井不是太重要的事,还会顾忌大伯一家,这回不一样,就算厚着脸皮,他也让阿奶过去待一天半天。

好在顾铁柱夫妻二人算是通情达理的人,没有不乐意,有时还会叫老娘过去转转。

夜深了,顾兰时已经熟睡,呼吸声清浅均匀。

裴厌还在思索,之前托大姐顾兰玉在周家村找了个妇人,年纪不大,按辈分叫一声阿姊或姐姐,他见过,很利落干净一个人,说好等生了以后再来照顾,吃住也在这边,最起码干两个月。

这会儿想想,倒不如明天就喊来。

听大姐姐说,这个周大姐做饭很不错,最近多半都是他做饭,要么苗秋莲会打发竹哥儿过来送饭,周大姐要是过来,顾兰时不用尝他那个手艺了。

新盖的屋子打算来养鸡,但没到时候,屋子还是新的,正好有矮炕,暂且就让周大姐睡在那个屋里。

他向来有主意,等顾兰时睡醒以后说了这件事,下午就用驴车连人带铺盖拉来了。

顾铁山嘴上没说,一进九月份,没事就转到后山,进来看看菜地看看鸡鸭,又瞅一眼儿子,见没有临盆的迹象,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去了。

觉得他俩没有帮衬,家里人多少都忧心起来,往后山跑的勤了。

顾兰时一开始还被这阵仗弄得心慌,没过两天就抛在脑后,周大姐住了进来,有人在呢,况且他自觉已经过了忧虑难耐的时候,该吃吃该喝喝。

他最近胃口不错,没事就在灶房折腾,摊蛋饼卷菜,蒸米糕枣糕,甚至在锅底刷油煎五花肉片吃,滋啦啦油脂飞溅飘香,撒上辣子粉那叫一个香。

九月初六,一大早,顾兰时睡醒没多久,正想告诉裴厌再买些五花肉,肚子突然就疼了。

家里瞬间变得兵荒马乱。

第205章

赶着驴车出门时,裴厌绷紧了心里那根弦,脸是白的,好在慌乱过后,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刘大鹅帮忙套了车,正站在院里有点发愣,周淑云不像裴厌那样慌乱,她经验十足,进屋后先查看顾兰时的动静,知道还没到时候,见窗户开了一条缝,合上的时候看见刘大鹅,就让他去灶房烧水。

鞭子挥打,毛驴跑了起来,路过顾家门前时,裴厌停下径直推门进去喊人。

一听要生了,苗秋莲连忙锁了门,带着花惜霜往后山跑,让竹哥儿去喊刘桂花和刘娥,还有张春花和李月。

顾兰时头一回经历,直到苗秋莲来了之后,看见亲娘,才没那么慌了,尽量听大人的话照着做。

所有人来了以后,花惜霜帮不上屋里的忙,被打发去灶房和竹哥儿一起烧水烫剪。

刘大鹅已经生起火,见他俩着急忙慌要进来,连忙就出去了,他挠挠头一想,就到院外等着,也没走远,万一有用上他的,还能帮一帮。

三只大狗变得焦躁不安,在院里不停转圈,听到顾兰时痛苦的声音后,都急切不已,呜呜嚎叫。

土路上,驴车跑得很快,颠的车上人一个劲摇晃。

李稳婆抓着板车边沿没说什么,生孩子人命关天的事,她早已习惯如此颠簸,早到一点,有时候事情转机就大。

裴厌心急如焚,到篱笆大门前停下车,没有拉毛驴进去,等李稳婆下来后,他一看大菜地离院子竟那么远,道一声,干脆将李稳婆背起来跑进去。

刘大鹅蹲在田畔拔了几根杂草,见裴厌着急道把驴车丢在门外,他把驴车牵进来,暂时栓到院外,不知道生孩子要多久,生下之后,还要送稳婆回去。

稳婆进了屋,裴厌被推出门,他站在房门外,盯着门板看了好一会儿,明白自己进不去以后,才抹一把脸,扶着桌子在板凳上坐下,神情依旧恍惚。

痛苦的声音隔着门窗传出来,狗叫个不停,他没有心思去管,直到房门打开,李月端着染成红色的一盆水出来,他连嘴唇都有点发白。

尽管明白那是擦拭的血,和热水混在一起,可那样的红色,和人血无疑,他忽然觉得眼睛难受,像是被刺痛,又像是干涩。

一盆又一盆热水端进去,染了红又端出来,像是流不尽的血,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裴厌心神恍惚,但依旧能听能看,耳朵里各种声音嘈杂不已,唯有顾兰时的声音清晰,像是擂鼓一般。

“厌哥哥,厌哥哥?”竹哥儿倒了一碗茶,喊了两声才把人唤过神,他把茶碗递过去,说:“你喝点水。”

裴厌接过茶碗,确实觉得嘴唇发干,一口气就将茶喝完了。

竹哥儿见他还是呆愣愣的模样,不知道怎么劝,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又去灶房忙了。

好在生产很顺利,甚至时辰都不算长,当听到嘹亮有力的哭声后,裴厌“噌”一下站起。

很快,房门打开,李稳婆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站在门里笑着道喜,示意他过去看一眼孩子。

裴厌两步过去,他个子高,站在门前目光直直看了进去,苗秋莲几个在帮顾兰时擦拭盖被,沾了血污的褥子和衣裳布块依旧鲜红。

屋里的人都在忙,没人理他,却是最好的消息。

被李稳婆提醒之后,他才低头看一眼孩子,嗡嗡作响的耳朵一下子净了,问道:“男孩女孩?”

话一出口,才觉沙哑。

李稳婆其实刚才就说了,只得笑着再说一遍:“是个大胖小子,听这哭声,有劲得很。”

裴厌下意识抬起手,但看到孩子这么小,不免又缩了回去。

李稳婆根本没想让他抱过去,看一眼就得了,孩子刚生下来不好见风。

还是苗秋莲一转头见姑爷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笑着提点了一句。

裴厌这才想起来,连忙从怀里掏出用红布包的银钱,塞到稳婆手里。

稳婆又说两句道喜的话,抱着孩子进去了,顺便连房门也关上。

拾掇屋子、招待稳婆的事,有苗秋莲帮着张罗打点,他一个汉子,插不上嘴也干不了活,在房门口不停徘徊,最后终于忍不住,趁屋里没其他人的空当,把房门开个缝挤进去,又在身后闭拢。

顾兰时躺在炕上,脸上汗被擦过了,只是凌乱的发丝依旧湿着。

孩子不哭了,他缓过劲,刚想用胳膊撑起上半身,支高一点好看清孩子正脸,不想裴厌进来了。

“你怎么样?”裴厌声音沙哑,走到炕边张了张嘴,再说不出别的话,眼睛渐渐湿润。

顾兰时笑一下,脸色苍白,但精神头不错,说道:“没刚才那么疼了,不要紧。”

裴厌伸手,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理了理,低低嗯一声,又再次沉默。

“怕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顾兰时笑道,又说:“来,看看儿子长什么样,刚才李婆婆让我看,我都没看清,这下好好瞅瞅。”

裴厌顺着他的话去看炕里的孩子,孩子依旧裹在襁褓里,已经不哭了,刚生下来还有点红。

“是大眼睛哎。”顾兰时语气新奇,仿佛不是他生的崽,刚认识一般。

裴厌被他逗笑,目光也落在孩子脸上。

小崽儿的大眼睛黑而亮,很快就闭上眼睡了。

“应该叫星星。”顾兰时忽然开口。

裴厌视线从睡着的孩子脸蛋上挪开,看向他目露疑惑,没有一下子听懂。

顾兰时笑着躺好,说:“我是说,孩子应该叫星星。”

他很高兴,又道:“你看,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像不像晚上的星星?”

看见那双大眼睛以后,这个小名儿一下子浮现在他心间。

“不叫鱼儿了?”裴厌问道,他倒是都行,两个名字都是顾兰时想的,自己没出力,不好随意决断。

“嗯,就叫星星,小星星。”顾兰时嘿嘿傻笑,想了一下又说:“小鱼儿留着,以后肯定能用上。”

裴厌一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对,他俩肯定不止一个孩子。

以后。

原本没有实感的两个字突然有了分量,似乎窥见了几个幼童在屋里院子玩耍嬉戏,一股说不清的感觉盈满心间,渐渐地变暖,流淌在四肢百骸。

得知小外孙乳名叫星星,苗秋莲乐得什么似的,见裴厌送了稳婆回来,交代了一番后,才带着竹哥儿和花惜霜回去,忙了一上午,家里还有好多活呢,周淑云她也叮嘱了,让好生照看。

出门时她还在念叨,得亏姑爷不怕花钱,雇了个人来,不然她要是忙不开,就没人照顾她兰哥儿和小星儿。

至于裴厌,平时做饭洗衣还成,汉子哪里是伺候月子的料,少有男人会去干,因此她并不指望。

东屋。

孩子吃过一顿乳果,再次睡着了,见顾兰时也闭上眼睛,裴厌给一大一小掖掖被角,轻手轻脚出去了。

方才所有人已经吃过饭,周淑云在院里拆染血的褥子,今儿太阳不错,早早洗了,见他出来,压低声音说:“乳果只备了二十个,这七八天足够,后边要秋收,就忙了,这几天要是有空,还是多摘些回来。”

裴厌因为心神都在顾兰时和孩子身上,都没想起这个,闻言点点头:“好,周姐姐,我这会儿就上山。”

有乳果树的山谷较远,上回去摘只是提前备下,这次沿着山路赶,心境有了些许变化,孩子的口粮可不能短缺。

星星吃乳果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吃的那叫一个有劲,哼唧着,那么小的手攥成了拳头。

一想到儿子肉乎乎的小小拳头,裴厌脸上不由自主有了笑意。

等顾兰时睡醒,转头看见地上有一筐乳果,就知道裴厌上了趟山,他没有喊人,独自撑着慢慢坐起,靠在炕头,见小星星还在睡,他满眼都是笑意,仔细看一会儿,觉得星星还是像裴厌多一点。

房门吱呀轻响,裴厌原本只想在门外看看,不想人已经坐了起来,他连忙进屋,问道:“饿不饿?周姐姐蒸了蛋羹,还是说想吃别的。”

顾兰时开口:“先给我倒碗水,渴了。”

裴厌立即照办。

放下茶碗后,顾兰时说道:“那就吃蛋羹,香油少些,睡前吃了半碗面,不是很饿。”

“行。”裴厌脚下不停,又去灶房给他端鸡蛋羹。

鸡蛋羹正好,嫩嫩的,顾兰时吃了两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裴厌坐在炕沿,看一眼还在睡觉的孩子,说:“申时初,还早着,你再歇歇,晚饭想吃什么我让周姐姐去做。”

“嗯,等会儿再说,一时还想不到。”顾兰时说道,很快就把一碗蛋羹吃完。

身上又有点疼,他把空碗递给裴厌,自己往身后的软枕上依靠,等疼劲过去后,开口道:“娘说了,过了这几天就好。”

“不用找郎中来看?”裴厌神色紧张。

顾兰时笑道:“不用,多数人都这样,你问周姐姐,她肯定也这样说,刚生,还不得个几天休养,手上划了口子,没好利索的时候不也是疼的。”

裴厌陪着坐了一会儿说说话,再出去后,又问了一遍周淑云,确定真是这样,才按下去请郎中的心思。

夜幕降临,顾兰时因晌午睡了一觉,不是很困,裴厌点了灯,屋里亮起昏黄光芒。

小星星又吃了半颗乳果,吃完就睡着了。刚生出来的小孩都这样,能吃能睡才叫人放心。

借着灯光,裴厌用热水给夫郎擦了手脸,洁齿漱嘴也是他端着漱盂。

擦洗完后顾兰时觉得舒坦了不少,慢慢挪动着往下躺。

灯吹灭了,屋里陷入黑暗,听到孩子偶尔发出的哼唧声音后,软软的,小小的,存在感分外明显,叫人心软的同时,连说话声都不敢大了,生怕搅扰了小小的美梦。

第206章

家里多了个小小的人,明明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占据的只是炕上一小片地方,却让到处都不一样了。

木架上每天都有洗了的尿布搭上去,小衣裳一旦湿了也要洗,屋里一沓干净尿布放在随手可取的地方,拨浪鼓时而咚咚咚转响。

屋子和灶房都有乳果,吃了的没吃的,圆滚滚放在那里,每天周淑云都会切几个煮汤水。

有她在,顾兰时不用做饭不用洗衣,给孩子换换衣裳和尿布,喂喂乳果就成,十分省心。

他之前担心过,怕孩子经常哭闹,然而小星星很好养活,只有饿了或者拉尿不舒服的时候才哭几声,多数时候都很乖,有时醒了不哭不闹,小手小脚挥动着,自己玩耍。

不止顾兰时,裴厌也学会给孩子换尿布换衣裳,甚至都敢抱起来,孩子在他胳膊上躺着,看起来小了一圈。

清早,顾兰时还没睡醒,就听到孩子哭了一声,眼睛立即睁开了,伸手一摸,湿漉漉的,尿了,于是就喊裴厌。

刘大鹅已经赶车去镇上了,裴厌这几天都没出远门,只在家里打打猪草,一回来就先进屋看,还会帮着带带孩子。

论理,这活儿不该是汉子的,但他不在意。

“怎么了?”裴厌进来问道,早起外面冷,一开门钻进几分冷意。

“尿了,拿出去放盆里。”顾兰时把脏尿布取下,直接递给他,又拿了软布给星星擦干小屁股。

舒服了以后,孩子不再哭闹,哼哼唧唧又闭上眼睛睡。

裴厌接过尿布,说道:“一会儿我去村里,问问谁家有老母鸡卖,买两只回来,炖汤给你吃。”

“行。”顾兰时答应着,给孩子盖好被子,这才坐正了,问道:“外头冷?”

“嗯,起了雾。”裴厌点点头,问:“笋子想吃吗?”

顾兰时伸个懒腰,将衣裳披好,舒舒服服靠坐在炕头,闻言开口道:“今儿不忙?不忙的话挖点笋子回来,和鸡一起炖。”

裴厌说道:“不忙,刘哥去镇上送鸡蛋了,去地里转转看一眼就行,稻穗已经黄了,再晒几天才去收。”

“今天带了多少鸡蛋?”顾兰时问道。

春天买的鸡仔长大了,四十六只母鸡从月初陆续下起鸡蛋,再加上西边原来的五十几只老母鸡,正正好一百只。

除了喂草和食,平时裴厌和刘大鹅还去下网抓鱼虾,摸螺和泥鳅,有时在水田里干活,也能逮到泥鳅黄鳝什么的,带回来剁碎捣泥喂鸡鸭,养得很好。

从前天起,鸡蛋一下子变多了,他没出房门,但听裴厌和周姐姐说了,一天下来,鸡蛋能收七八十枚甚至更多。

裴厌还好,养鸡看惯了,周淑云没见过这么多母鸡,直咂嘴说那地上窝里都是鸡蛋,就跟白捡的一样,十分惊讶。

裴厌开口道:“三百个,上次我去酒楼,吴叔说要二百,他那边就得两百二十枚,再去酒馆问问,估计正好,我跟刘哥说了,无论剩多少,原样拉回来就是,不用沿街吆喝,打草的事要紧。”

之前和来福酒楼定好的,只要鸡蛋过百枚,就要添十个,这些他都同刘大鹅交代过。

“过两天鸡蛋多了,我找个工夫去镇上卖,不着急。”裴厌说着,倒了碗热茶递过去。

裴厌往外走,说:“我去打水,你洗洗。”

“嗯。”顾兰时应一声,转头目光又落在小星星的肉脸蛋上,没忍住摸了摸,软软嫩嫩的。

孩子被打扰,不满地哼唧起来,他连忙收回手,还是等睡醒再玩儿。

太阳余威不减,和清早傍晚全然不同。

“咕咕咕——”

鸡圈里,方红花一边倒食一边呼唤母鸡,把盆底拍干净后,拿起挂在篱笆门上的蛋篮子拾鸡蛋。

有的母鸡不讲究,走到哪里蛋就下在哪里,她弯腰从地上捡了七八个鸡蛋,随后往鸡窝那边走,窝里有二十来个鸡蛋,看得人心喜。

方红花嘴里阿弥陀佛念叨着,这鸡蛋可真多。

她搜刮完东边以后,又往西边鸡圈走,又是十几个鸡蛋。

这会子晌午,离天黑还早,下午肯定还有母鸡下蛋呢,还得再摸一两回。

蛋瓮放在新杂屋,方红花知道,提着蛋篮去放鸡蛋,仔细摆的齐整,忙完她放下东西,掸掸灰洗洗手,兴高采烈去了东屋,说:“兰哥儿,鸡蛋阿奶都给你放好了,四十几个呢。”

见顾兰时抱着孩子喂乳果,她站在炕边看曾孙:“乖乖,这大胖小子,吃奶可真有劲。”

顾兰时笑道:“我也觉着,胳膊腿也很有劲呢。”

他把手里的乳果转转,又说:“阿奶,你回去带上十几二十个鸡蛋,天天吃着,没了再过来拿。”

方红花坐在炕沿,一听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哎呦,哪能天天儿吃。”

顾兰时抬头说道:“阿奶,你就去拿,天天早上吃一个,也补补。”

知道下蛋更多了,不差这几个,方红花没有再推辞,喜笑颜开:“哎,好好。”

周淑云从外面进来,问道:“兰哥儿,尿了没?”

顾兰时一摸星星尿布,说:“没,周姐姐,你歇歇,喝点茶水,要有什么事我喊你。”

周淑云眼睛在屋里转一圈,见确实没有活要干,笑着就出去了。

之前和裴厌说好,她只管屋里的扫洒和做饭洗衣,再帮忙带带孩子,其他杂活不用干,吃住都在这边,一个月给一百二十文工钱。

活不重,吃的也好,每天裴厌都会交代她做什么饭,近来天天有肉和鸡蛋,她和刘大鹅都能沾到光。

在这边的吃喝,要比别处都好,是来之前没有想到的,她本身就是个爽利人,人家既然看得起自己,肯定得好好干。

晌午饭方红花在这边吃的,发现周淑云手艺不错,很爱干净,灶房拾掇得很好,就放了心,总不能白花钱。

她和顾兰时说说话,见孩子吃着吃着就闭上眼睛,于是放轻了声音,说:“兰哥儿,你没事也歇歇,我先回去了。”

“好。”顾兰时把乳果果尖从孩子嘴里轻轻拿出来,说道:“阿奶,别忘了拿鸡蛋。”

“哎哎。”方红花答应着,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见裴厌提着木桶从后院过来,她取下挂在屋檐下的蛋篮,笑呵呵说:“厌小子,兰哥儿叫我拿几个鸡蛋呢。”

裴厌刚才喂了猪,得再给毛驴提半桶水,他笑道:“阿奶,多拿几个,如今蛋更多了,想吃就过来拿。”

“好好。”方红花一叠声答应。

鸡蛋到了盛期,不提自家吃的那头,后院过两三个月要卖的十头猪长大长肥了,都是能换来钱的东西。

裴厌给毛驴倒了水,见刘大鹅在猪圈铲粪扫洒,不用他管后院的事,又回房去看儿子了。

星星睡了,小脸蛋红扑扑的,是个十分结实的小汉子。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只知道这是自己儿子,怎么看都喜欢。

他压低声音:“明天我去庙里,问师父讨个名字。”

“好。”顾兰时点点头,是该取大名了。

见裴厌还眼巴巴看儿子,他笑一下,目光落在男人清瘦的脸上。

裴厌其实长得很好看,鼻高目深,轮廓分明,只是脸上一道长疤破坏了所有俊秀。

今年从开春就忙,尽管有刘大鹅这个帮手,一百多鸡鸭和十二头猪要养,裴厌再能干,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明显瘦了许多。

好不容易胖一点,肉又掉了。

顾兰时心中惋惜,想了想说道:“明年养七头猪就行了,留一头吃的,六头能卖十二两。”

“无论蛋期还是菜期,每个月不但能包住吃喝,还有五钱到一两的进账呢,算一算,一年手里能落个十几两,不必赶得太急,多攒几年,盖房的钱会够的。”

要说庄稼人过日子,鸡蛋不愁肉不愁,手头还有钱,已经很滋润了。

裴厌看着他,认真听完以后,垂眸思索一阵,这钱没算上冬天卖蛇和夏天卖蝎子的,今年确实累点,却不是什么大事。

知道顾兰时是为了他好,他抬眼笑着开口:“行,明年歇歇,缓一缓。”

顾兰时露出个笑:“明年孩子大了,能背出去,届时我也去打草。多个人活更轻。”

夫郎背着孩子干活很常见,裴厌一听,心中很不赞同,知道顾兰时犟,他含糊回道:“嗯,到时候再说。”

去兴善寺求名,裴厌一人足以。

顾兰时从他出门就开始期待,不知道能讨个什么样的名字回来。

他抱着睡醒的小星星玩耍,摇一会儿拨浪鼓见小崽儿不感兴趣,他放下玩具,抱起儿子在肉脸蛋上亲了又亲。

等听到念辰这个名字后,顾兰时念了两遍,只觉欢喜,裴念辰,可真好听,真的是星星。

第207章

小星星还不会笑,只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有时会看看大人,发出稚嫩的咿咿声。

更多的时候,孩子自己眨巴着眼睛,不知看向哪里,高兴时手脚扑腾几下,偶尔会把小手塞进嘴里,像是独自在玩耍。

顾兰时每天都会轻轻捏两下孩子小腿和小胳膊,只觉软软肉肉的,连十天都不到的婴孩,才刚刚要长肉呢,没到胖嘟嘟的时候。

再摸摸小脸蛋子亲香亲香,一天到晚待在房里不能见风的憋闷悉数消散。

“念辰,你叫念辰,裴念辰,也叫星星,是天上的小星星。”顾兰时笑眯眯抱着睡醒的儿子哄,嘴里不停念叨着。

周淑云洗了尿布从外面进来,见炕上的干尿布还有,就没有从箱子里取。

她坐在炕沿,看一眼嘴里咿呀咿呀不知在说什么的星星,笑着说:“今儿做饭该早一点,肉片子还有半碗,用笋片一起炒了?”

裴厌和刘大鹅天蒙蒙亮就去田里割稻谷了,忙了这么久,是该早些吃上饭,顾兰时点头道:“嗯,都炒了,多拿几个鸡蛋,切葱碎炒上一大碗,量要足,还得给咱俩留呢,我记得菜包子还有,热几个,也给带去。”

“成。”周淑云满口答应,起身就去灶房了。

每天那么多鸡蛋,农忙时饭菜一定要好。得亏有周淑云,顾兰时不用去做饭送饭,在家里照顾好孩子就行。

这两天方红花没有过来闲转,秋收正忙,她跟大儿子住,大儿地多,全家都要去地里收谷,她平时不干活,这几天就得帮忙带带曾孙,还要给一大家子做饭。

今天收鸡蛋喂牲禽的事,裴厌便托给了周淑云。

周淑云不是会偷懒耍奸的人,只这一两天而已,自不会抱怨嫌恶。

见星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还用小手揉眼睛,不一会儿眼睛眉毛都红了,显然困了,要哭不哭哼哧了两声。

顾兰时笑了笑,这是闹觉了,他把孩子抱好,边拍边哄。星星因闹觉难受,哭了几声,拍着拍着就闭上眼睛。

他在家里安心带孩子,裴厌在田里忙得热火朝天,脚上腿上都是泥,衣裳更不用说,最后一车稻谷拉回来后,天已经擦黑。

刘大鹅没有回去,吃完饭后睡在了西屋。

即便忧心家里的活,一想他家只有一亩水田,他夫郎还有老爹老娘能忙开,往年不就这样,他干长工,日夜都在别人家里干活,根本回不去。

今年他隔三差五带鸡蛋带肉,菜带的更多,今年家中吃喝比以前好了许多,连两个孩子都长了个儿,他家小枣儿已经能带着弟弟一起在地里帮忙。

稻谷拉回来,已经铺在谷场上,但白天夜里都得上心,万一来了雨,就得立刻收进棚里,不能让淋雨。

刘大鹅知道轻重,况且西屋都给他腾出来了,明明有睡的地儿,平时夜里没活,他回去裴厌不说什么。

这段时日要操心卷收的事,他要一走,只剩裴厌,万一半夜下雨,收的太慢,粮食就打湿了,万一今年坏了收成,这活儿就不一定能干下去了。

院子里,借着月色,裴厌正在盥洗,一天下来确实很累,但想起家里的一大一小,心里就仿佛有用不完的劲。

倒了水,他抬头看看夜色,没有阴云,应该不会下雨,就放心回了屋。

吃完饭后,他原本要同刘大鹅说最近晚上不用回去,不想刘大鹅也是有心的,主动说夜里会帮着听外头动静。

屋里留了亮,昏黄油灯微晃,在关上房门口,烛影又恢复平静。

裴厌站在炕边,往里先看一眼儿子,星星早都睡了,小脸蛋肉乎乎的,眼睛紧闭,显然睡沉了。

顾兰时靠坐在炕头,放下手里的针线在旁边,说:“明早多睡一会儿。”

往常这个时辰他已经睡了,今天是在等裴厌。

“嗯。”裴厌收回目光,落在夫郎被烛火映照的脸上,越发柔和。

他目含笑意,开口道:“我睡竹榻,身上和衣裳都脏,明儿洗了再睡回来。”

“也好。”顾兰时掀开腿上的被子,到炕尾打开箱子,给他取了一床被褥。

裴厌把褥子铺在竹榻上,吹灭了灯后躺下,棉被晒过,暖暖和和的,又干净,劳累一天,几乎沾着枕头就睡了,意识陷入梦乡前,听到儿子的咿呀梦呓,梦里便有几个孩子在笑在闹。

稻谷只种一季,水田里的稻根慢慢掘都行,收回来的稻谷有刘大鹅在,得先翻动着晒干晒透。

稻子收回来的第三天,一大清早,裴厌用大小九个筐子装了六百枚鸡蛋,车上还有三筐四篮各种瓜菜,大的南瓜和冬瓜塞不进竹筐竹篮里,直接搁在板车上。

所有东西搬上去后,驴车瞧着满满当当。

原本可以直接出门,但裴厌没有,心里那点记挂放不下。

他原本只是想看看顾兰时和星星,不想刚推开门,房门吱呀轻响,炕上一大一小就都有了动静。

“弄好了?”顾兰时睡眼惺忪,见小星星醒来,怕孩子哭,顺手隔着被子拍了两下。

“嗯。”裴厌笑了笑,说:“还早,外头冷,再睡一会儿。”

顾兰时确实没怎么清醒,见儿子睁着大眼睛,他自己答应一声,不知不觉又眯瞪过去。

见状,裴厌没有再说话,站在炕边看一眼星星,又给夫郎掖好被角,临抬脚时他没有忍住,低头在顾兰时脖子上轻咬一口,脸颊贴着脸颊蹭了蹭。

许久没亲近过了。

顾兰时笑了两声,睁开眼说:“行了,快走吧,痒痒的,一会儿我真笑出声,孩子醒来哭的话,你就自己哄。”

“嗯,回来给你买油酥饼。”裴厌眼中带着笑意。

“好。”顾兰时答应道,看着裴厌出去,才又翻个身睡了。

宁水镇。

秋收的喜悦到处都是,卖瓜卖菜的人不少。

镇上住的寻常百姓家,许多都在镇外有田地,从早到晚,沿街能看到不少拉稻谷的,地上也会掉穗子,有老人和小孩拎着竹篮到处搜寻拾捡。

街上各种车多,牛车驴车大小不一,还有人或拉或推,载着一车新收稻谷,晒红晒黑的脸上都是笑意。

裴厌牵着毛驴,跟着前面的牛车走走停停,沿着街道吆喝卖菜卖鸡蛋。

还没到冷的时候,母鸡都在下蛋,蛋价还是三文,地里的菜其实没有出完,原本还能再装几筐,但鸡蛋攒多了,不卖不行,就先紧着鸡蛋拉来。

他常常往镇上跑,一些人已经记住他了,有时还没吆喝,认得他的妇人和夫郎一看见他,就招手喊“卖鸡蛋的,过来”,诸如此类的话。

还没到来福酒楼,听见前头巷子口有人喊,裴厌就牵毛驴往那边走,偶尔回头看一眼,对靠近驴车的人十分警惕。

有一次他来镇上卖菜,觉察到有人跟得很近,正巧迎面碰到一个面熟的老太太,他不知道对方是哪家哪户的,但记得相貌,常常在他手里买鸡蛋,老太太急得指向他身后,他就知道有事。

一回头看见个邋里邋遢的汉子,正探着脑袋往板车里瞅,眼珠子骨碌转着,还咽口水,他冷声直接让那人滚。

邋遢汉子被骂,原想耍无赖对骂几句,他没真偷,谁敢把他怎么样,看一眼怎么了,几筐烂菜而已,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结果见卖菜的是个刀疤脸,一看就不好惹,灰溜溜夹着尾巴跑了。

小偷小摸的事不少见,出门都得防备些。

到巷子口后,裴厌找了个空地停下,不至于挡路。

喊他的人是一胖一瘦两个夫郎,年纪明显大一点,他一停下,三四个小孩也围上来,踮着脚往车里看。

胖夫郎问道:“有鸡蛋不?”

裴厌脸上有着温和笑意,说:“有,这九筐都是,尽管挑。”

“哎呦,天老爷,这么多都是鸡蛋?”胖夫郎惊呼道。

瘦夫郎先看了看葫芦瓜,拿起两个发现很新鲜,一边挑一边说:“嗐,人家就是卖鸡蛋的,鸡蛋能不多吗,看看,这紫茄也好呢,回去蒸了吃。”

胖夫郎看他在挑,连忙也拣了几个茄子,又问:“鸡蛋多钱?”

“还是三文。”裴厌说道,等瘦夫郎挑完葫芦瓜后,装进篮子用秤勾起,末了等瘦夫郎把葫芦放进他自己的篮子,又把空竹篮挂上秤,给两人都看了准星。

胖夫郎拣了几样菜,称好后让他两个小孩把菜抱回家,自己打开蛋筐盖子拿鸡蛋,嘴里还念着数儿。

听见卖菜卖鸡蛋,巷子里陆续又有几个人出来。

“有烂的没?”有头发全白的老妪问道。

裴厌看一眼正在挑鸡蛋的几人,被拿出来的稻草上放了几个沾鸡粪鸡毛较多的蛋,碰坏的确实没有。

“没。”他摇头说道,因围上来的人多,不免要多留神。

板车前都是已经成亲的妇人和夫郎,人又多,这大庭广众的,倒不用特地避嫌。

老妪一听没有,还是在旁边等待,万一谁拿出来个碰坏的鸡蛋,才用花一文钱,她之前买鸡蛋的时候碰到过,因此一直惦记,便宜谁不想占呢。

知道烂鸡蛋贱价的人不多,却也有几个。

一个看起来穿得不错的中年夫郎暗暗瞅一眼裴厌,见他正在给别人称菜,手里悄悄拿个鸡蛋,就想往板车侧方轻碰一下。

手刚往下挪了挪,忽然,一只大手犹如铁钳,直接抓住了他小臂,径直把他胳膊抬高,落在其他人眼里。

裴厌很快松开手,隔着衣袖,并未碰到其他地方,他脸上依旧带笑,说:“阿嬷,蛋是圆的,可能滑了点,只是在大伙儿手里不小心掉了或碰了,还得是三文一个,毕竟从筐里拿出去的时候是好好的,我这小本生意,经不起太大磕碰。”

瘦夫郎和胖夫郎明白怎么回事,都噗嗤一声笑了,一脸鄙夷和幸灾乐祸,明晃晃和中年夫郎不对付,都不给对方留一点脸。

“就是就是,在筐里好好的,自己拿出来摔在地上,可不得给人家赔钱吗,磕坏了也是一样。”

胖夫郎嘴巴很快,他也确实是个实诚人,要不是这一出,都想不到还能这样干。

“你……”中年夫郎被这么多人看着,臊红了一张脸,尽管不占理,还是冲着裴厌骂道:“什么碰不碰的,你哪只眼睛看到了?乡下佬没见识,几个鸡蛋当成金子了,我就是摔一地,也不放在眼里,缺德东西,一辈子做穷鬼。”

他恨恨放下手里那个鸡蛋,想摔又不愿赔钱,骂骂咧咧走开。

裴厌不是很在意,对方明显是心虚才破口大骂,他神色都不变,各种谩骂从小都听惯了,比这还难听的多得是,不痛不痒的。

他拿起那个鸡蛋放回去,招呼其他人:“阿嬷,婶子,尽管挑拣,都是新鲜菜。”

瘦夫郎脸上那个笑,都止不住,说:“还摔一地呢,连二十个鸡蛋都没买过。”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中年夫郎听到。

胖夫郎在旁边嘎嘎笑,其他人不语,都一个巷子住着,不至于撕破脸皮,面儿上要过得去,装着买菜的模样竖起耳朵听,要么就是在憋笑。

中年夫郎一下子跳了脚,脸红脖子粗的,三人登时骂起来。

其他人都在看热闹,裴厌摇摇头,十分无奈,不占理走开就是,听两句奚落而已,事情闹得更大,知道的人更多,这不更没脸吗。

因胖瘦两个夫郎还没付钱,他只能等两人吵完再提。

好在没多久,有人看不下去,把三人劝开了。

围看的人散了,钱到手以后,裴厌牵着毛驴往酒楼走。

外出多了,什么人都能碰到,怀里的钱袋渐渐变沉,他心中只有挣钱的踏实感,一路边走边看各种店铺,心想除了油酥饼,再买包山楂糕回去。

第208章

吴升文最近很高兴,老二夫郎苗树儿有身孕了,一家子都喜气洋洋的,听伙计说裴厌来送鸡蛋了,他手头刚好有块熟羊肉,直接切了半块,找了油纸和麻线包好,拎着就去后门了。

“吴叔,今儿不忙?”裴厌把蛋筐挪到车边,让伙计拾鸡蛋,刚才路过酒楼门口的时候,见有吃早食的食客,以为吴升文很忙,今天不会出来。

吴升文笑道:“还成,秋收了?”

裴厌说道:“前天收的,今年天好,收成不错。”

唠两句家常,吴升文把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说:“拿着,叫家里也尝尝。”

裴厌接过,摸着像是肉块子,见吴升文没提是什么,有两个伙计在,他就没问,笑着把油纸包放好,说道:“谢吴叔了。”

“瞎客气什么。”吴升文一摆手,他看看菜蔬,叫多称了些,近来农忙,便宜的菜饭卖得很好。

一百一十个鸡蛋三百文,菜价便宜,最后抹掉零头,结了四钱。

再给同春酒馆送了货之后,裴厌没有往回赶,车上还有三百多鸡蛋,瓜菜也剩不多,今天家里没要紧活,他牵着驴车继续叫卖。

走着走着,来到岔路口,往东边街道走,就是码头了,那边也有各种铺子,吃食摊子也有。

往前没几步,一个从皮货铺子出来的汉子有些熟悉感,裴厌抬眼看去,是花惜霜二哥。

“花二哥。”他喊了一声。

花成方一转头,笑道:“我说呢,怎么忽的有人喊,来卖菜?”

“嗯。”裴厌笑着开口:“花二哥是刚回来?”

花成方说道:“回来几天了,今儿坐船过去。”

他在府城一户人家做事,混了几年出息了,如今是个小管事,之前去顾家看小妹时,碰到裴厌在,因此两人认识。

裴厌笑道:“菜和鸡蛋都有,二哥要不嫌弃,带上些去。”

他把驴车停在靠里的地方,说:“正好有个空篮子。”

花成方连连摆手推让:“哎哎,不用不用,府里有厨房,吃喝是管的,不用我另起灶,再说了,坐船也不方便带。”

既如此,裴厌没有过分客套,笑着把竹篮放下,问道:“二哥是何时的船?”

“再过两三刻钟,跟人办点事,办完了就走。”花成方说着,目光落在裴厌刚才打开的蛋筐上。

原以为和其他人卖鸡蛋没区别,只铺着稻草,不想鸡蛋竟塞在一个个格子里。

“塞进格子里?”他目露好奇,上前细看。

裴厌开口道:“嗯,路远,赶车太颠簸,蛋容易磕碎,就想了个法子,这样稳妥些,就是一筐装的少。”

见板车上有取下来的竹片格子,花成方拿起,赞道:“这法子好,把稻草绑住,就不会散乱了,把鸡蛋塞进去,蛋也不会滚动。”

裴厌笑一下,说:“瞎琢磨的,做的也粗。”

花成方看着格子好一会儿,抬头说道:“鸡蛋还有多少?”

“三百多。”裴厌见他似乎有什么想法,没有隐瞒。

花成方咂摸一下,又问:“一筐装多少个?”

裴厌开口:“大的七十六个,小的四十八个,两大一小正好二百枚鸡蛋。”

“三筐能放两百。”花成方念叨着,末了说道:“这样,你连竹筐算给我,价钱好说,我带二百去。”

裴厌笑道:“什么钱不钱的,筐子二哥拿去就是,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卖了这两年鸡蛋,蛋筐的事许多人都知道,先前我看见好几个卖鸡蛋的,都学了去。”

他和顾兰时做竹片格子是为了卖鸡蛋,只要鸡蛋能完整卖出去就好,因此不是很在意,再说了,人家要学,他俩也拦不住。

花成方点点头:“成,鸡蛋就按市价来,如今是三文?”

“是三文,二哥是自己吃用?”裴厌问道,又说:“自己人,吃的话用不着三文。”

花成方道:“我也不瞒你,我带去是卖的,府城人多,高门大户更多,鸡蛋又是个不能缺的。”

他压低声音,又说:“府城的鸡蛋,市价比咱们镇高,四文钱。”

“我做事的府里常常要买,有时鸡蛋紧俏了,府里人口多难免有短缺,刚才你说有鸡蛋,我没这个念头,一路不止行船,到了府城还得走到城里,有这样的格子和筐子就好了,方便运去。”

花成方性格爽快,对外人不提,对自己人还是很仗义的,之前听小妹说,常常从后山拿鸡蛋吃,他记在心里,对裴厌和顾兰时很有好感,因此没有隐瞒。

裴厌不是磨蹭磨叽的性子,一听是这样,笑道:“那好,只是二哥,纵使塞进格子,偶尔会有几个鸡蛋碰烂,带去府城的话,还是每层都查看一遍……”

花成方打断他:“这个不要紧,路上我自然会小心,你从家里拉来,一筐鸡蛋能碰碎几个?”

“多了四五个,再多就没有,车赶得慢。”裴厌照实说了。

“那就成,不必那么费事。”花成方并不介意这几个,鸡蛋娇贵,磕磕碰碰再常见不过。

裴厌很快把二百枚鸡蛋补齐,有的人爱挑拣,每个筐子都挑一挑,因此都有缺口,弄完后他问道:“二哥,筐子卸哪里?”

“走,去码头,暂且让船夫看着。”花成方在前头带路,裴厌很快跟上去。

从码头离开的时候,车上少了三个竹筐,却多了另一条门路。

花成方知道他养了一百只下蛋母鸡,冬天还会烧暖屋子卖高价蛋,一下子眼睛都亮了。

鸡蛋贵就贵在运不了远路,城镇只能靠附近的村庄供应,冬天就更少了,如今有了这样的蛋筐,甚至冬天也有蛋源。

花成方当上小管事以后,一个月工钱涨到了一两,日子还算不错。

他爱吃两口酒,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说实话哪儿哪儿都是钱,别看当了个管事,只是瞧着体面而已,两个儿子以后要娶妻,可不得早早攒钱。

因此他有时会在外面干点别的活,多少赚一点,眼下有个路子,自然要好好动脑子做起来。

就算一个鸡蛋从当中只挣一文钱,两百个就是二钱了,要是一个月弄五百个鸡蛋,就能顶半个月的工钱。

裴厌揣着六钱碎银也挺高兴,碎银子加起来有一两了,顾兰时要是看见,一定美滋滋的。

不止是银子,他和花成方说定了,冬天肯定会在他手里收鸡蛋,倒腾运去府城,赚那些个大户一笔。

至于平时,就按镇上的市价来,不会叫他吃亏,自己人,有钱一起赚当然最好。

第209章

半上午,窗子开了条缝透气,孩子吃了乳果又睡了,顾兰时轻手轻脚下炕,站在屋里抻抻胳膊晃晃腿。总是在炕上躺着坐着,胳膊腿早就闷得慌了。

乡下人走动惯了,也结实,养了这几天,他身上不再疼,每天吃喝进补都跟得上,倒没别的不适。

天晴好,外头太阳挺大的,就是有风,不能去院子。

顾兰时想起什么,走到房门口探头朝外面喊:“周姐姐,看看葡萄怎么样了。”

周淑云在木架前拍被子,今儿太阳好,她已经把顾兰时的裴厌的被子抱出来晒,自个儿的被子晒在另一个木架上,多见见太阳,夜里盖着暖和。

“好。”她答应一声,把手里的藤拍子放在一边,出门往东边走,站在葡萄架底下往上瞅。

今年结葡萄了,只是还不到盛期,零星七八串而已,也都不大,再往后,葡萄就一年比一年盛了。

有几串藏在葡萄叶底下,葡萄粒渐渐变黄变红变紫,只一串上,就能看到好几种颜色,漂亮极了。

瞥见一抹紫红后,周淑云拨开几片叶子,露出来的一小串葡萄还没她整个手大,已经全红变紫了。

她垫脚伸长胳膊摘下,哪怕不是自己吃,眼里也透着欢喜,葡萄可不多见,外头卖得贵呢,瞧瞧,长得可真好看。

“兰哥儿,有一串,全都紫红了,我给你摘了。”周淑云一边走一边高声说,到灶房门口时直接舀了半瓢水冲洗。

正在屋里伸腰抬腿瞎动弹的顾兰时一听,连忙放下右脚,走到门口等待。

周淑云端着碗过来,笑着递给他。

葡萄刚结出来的时候,顾兰时每天都要去看看,盼啊盼,总算盼到能吃的时候。

碗里的一串葡萄不大,也就十来颗的样子,粒粒紫红圆润,带着些许水珠儿。

顾兰时摘下一粒,捏在两个指腹间,眉眼含笑,他另一手端碗,不好剥皮,于是直接递到唇边一咬,手指轻捏,一吸吮,饱满的汁水流入口中,果肉软而细腻,酸甜可口。

指间只剩紫红的葡萄皮,流淌下汁水,指腹轻捻,渐渐变得粘黏。

“周姐姐,你也尝尝。”顾兰时把碗递过去,他忍不住舔一下嘴巴上的汁水,心中满是欢欣雀跃,只可惜裴厌这会儿不在。

周淑云原本抬脚要走,被子还没拍完呢,看一眼伸过来的碗,她喉咙动了动,笑着伸手摘了一粒,说:“那我也尝尝。”

“多拿俩。”顾兰时说道,今年结了好几串呢,后面熟了还能吃。

“不了不了,我还忙呢,你坐屋里慢慢吃。”周淑云一边说一边剥皮,往嘴里一塞,眼中笑意更甚:“哎呦,可真甜。”

她砸吧着嘴里的肉和汁水,转身又去干活,尽管味道很快就淡去消散,她拿起藤拍子拍棉被,依然很高兴。

屋里,顾兰时听到谷场上刘大鹅干活的动静,一想算了,和周姐姐还能说说话,刘哥毕竟是个汉子,回头再有熟的,让裴厌给他一些就行。

有风吹进来,他关上房门,先看一眼炕上睡觉的孩子,星星脸蛋红扑扑,睡得正香。

他坐在桌前,一连吃了好几粒葡萄,酸酸甜甜的,怎么吃都不腻。

太阳爬到头顶,裴厌才回来,今天在镇上多转了一会儿,运气不错,回来没剩多少东西。

一进屋见顾兰时抱着儿子玩耍,他笑着把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钱袋,说:“吴叔给了一块羊肉,我放灶房了,油酥饼也买了,这是山楂糕。”

“饭都做好了,晚饭再吃羊肉,到时我让周姐姐切了片,煮汤热乎乎的,正好和油酥饼一起吃。”顾兰时见他伸手,就把孩子给他。

裴厌小心翼翼抱着儿子,低头和星星对视上后,忍不住弯起唇角。

孩子又看向别处,嘴里咿呀轻哼了两下。

顾兰时笑眯眯说:“今天周姐姐摘了一串葡萄回来,不大,给你留着呢,等下尝尝。”

“嗯。”裴厌抬眼看他,说:“鸡蛋只剩三十几个,卖了五百多。”

顾兰时眼睛亮了一瞬:“只算五百个整,一两五钱。”

裴厌看见他神色,笑道:“满打满算,今天二两有余,菜价便宜,不少人又要饶头,卖到最后太阳大,叶子菜都蔫了,我就多给买的人抓了两把,当贱价卖了,多少换几个铜子儿。”

“卖完就行了,家里还有那么多菜呢,再拉回来不值当。”顾兰时很是赞同。

裴厌一边拍着儿子哄,一边说:“今天碰到了花二哥,他坐船去府城,看见做的蛋筐,就要了二百枚鸡蛋,连同筐子一起给他,他说府城那边蛋价高,一个四文钱,他倒腾从中挣一点,给咱们算的是镇上市价,三文。”

“他能从其中赚到,心很热,说过段时日会来,等他在府城那边找好路子,到冬天把屋子烧起来让母鸡下蛋,到时候拉去府城卖高价。”

“府城比镇上人多,富贵人家也不是咱们镇能比的,我估摸着,冬天鸡蛋不愁没人买。”

顾兰时坐在炕沿认真听完,末了语气惊喜:“得亏咱们今年盖了新屋子,能养的母鸡更多。”

“嗯。”裴厌也高兴,又道:“今年冬天,鸡蛋就不散卖了,都留着,不然恐怕不够。”

“酒楼酒馆是老主顾,就算要的不多,也得先给他们留些,若花二哥那边没要完,往高府那边转转就行。”

“这样好。”顾兰时笑眯眯的,从碗里捏了一粒葡萄,剥了皮举高。

裴厌低头吃进葡萄,眉宇舒展柔和。

“怎么样?”顾兰时自己又吃了一粒,满心喜悦。

裴厌咽下后说:“好吃。”

“我也觉得,等明年,葡萄肯定结的更多,到时候管饱了吃。”顾兰时光是想一想,就被葡萄藤上一串串紫红饱满的葡萄馋到。

裴厌笑了下:“行,给你当饭吃。”

“吃饭了。”周淑云端着饭菜进来,顾兰时连忙把炕桌挪好。

菜齐碗筷摆好后,裴厌看一眼怀里的儿子,只得先放回炕里。

小星星躺在那里,顾兰时解开了襁褓,他伸出小手,小脚也动了几下,像是高兴了,又咿呀两声。

饭后,顾兰时没事做,把钱袋倒空,数今天的钱。

碎银子一两三钱,余下全是铜板,拢共八百三十五文。他剪了麻线穿钱,今天卖钱的大头是鸡蛋,果然这样的金贵东西赚钱多。

周淑云洗锅碗,刘大鹅煮猪食,裴厌能歇一歇,他坐在炕沿,又把小星星抱在怀里。

数钱的事有顾兰时一手包揽,他在旁边看着就行。

星星小手挥动,抓住了他衣裳布料,小小的手指头还挺有劲,裴厌脸带笑意,低头又看一眼儿子。

星星瞳仁很亮很黑,唔呀发出稚嫩的声音。

后知后觉,裴厌想起自己脸上的疤。

因为这道痕迹,村里不少孩子见了他都会躲,只有顾满几个同他熟了之后才不怕。

小牛儿会坐在他怀里,那是被吃的吸引,小胖墩明显很喜欢吃。

至于星星,他目光一顿。

孩子出生才十天,据老人说眼睛能看见的东西少,若从小见惯了,应该,不会怕他。

裴厌听着顾兰时数钱的动静,心中暗自琢磨了一会儿,他不是自寻烦恼的性格,很快就将这件事放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顾兰瑜在院里推土砻脱谷,今年收成不错,这两天舂了些新米,先紧着自家吃了几顿干米饭。

他在前院忙,竹哥儿和花惜霜在后院铡草喂牲口和鸡鸭。

不一会儿,听到动静,他抬头看向门口,顾铁山和苗秋莲回来了。

苗秋莲推开院门,让顾铁山牵着驴车先进来,自己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挽袖子,说:“鸡喂了?”

自打裴厌送鸡蛋,她和顾铁山不用往镇上跑了,裴厌自会过来拿,照着市价先把钱给她,才拉去镇上。

顾兰瑜笑道:“喂了,双儿和竹哥儿都在后头呢,牲口估计也喂了,娘,东西取了?”

“那就好。”苗秋莲笑着说:“取了,你看看。”

她走到儿子跟前,从怀里掏出块红布,打开是一个银质长命锁。

顾兰瑜停下手里的活,拿起看了眼,正面刻着长命富贵,另一面则是莲花和蝠纹等吉祥花样。

这是给星星打的长命锁,过几天就满月了,得给孩子挂上。

“好着呢。”顾兰瑜笑道,又把长命锁放回他娘手里。

“那就行。”苗秋莲进屋,把东西藏好以后,脚下不停,进灶房忙去了。

没多久,又有驴车在院门口停下,顾兰瑜以为是裴厌,抬头正要喊人,不想却是花成方。

“二哥。”他连忙迎上去,接过花成方拎着的点心包和酒水,又朝灶房喊:“娘,我花二哥来了。”

苗秋莲用襜衣擦擦手,出来笑道:“成方来了,快进快进。”

“婶子不用多忙,我不过闲转坐坐。”花成方笑道。

顾兰瑜朝后院喊了两声,花惜霜出来,见是她二哥,圆脸上全是笑意,忙前忙后倒茶端水。

苗秋莲从房里端了果碟瓜子等好几样东西,顾铁山也来陪坐。

竹哥儿打个照面,喊了人就进房去了,没有在外面多留。

花成方寒暄几句,便问到后山的事,他这次回来,同府里告了假,只有一天的工夫,不好多耽误。

见顾铁山面露疑惑,他笑着将上次在镇上碰到裴厌的事大致说了,没细讲。

牵扯到钱财,和裴厌之间透底没什么,毕竟要倚靠这个路子。

顾铁山明白了,就让顾兰瑜带他过去。

两人走之后,苗秋莲一琢磨,笑道:“这回好了,鸡蛋都卖到府城去了,头先还觉着费那个钱起新屋做什么,果然还是姑爷看得远。”

第210章

花成方之前来小河村,只在顾家坐坐,没来过后山,一进门看见大大小小的菜叶随风晃动如绿浪,不由感到惊讶,这地界,远比其他人家大多了。

三只大狗膘肥体壮,毛顺油亮,喂得极好,见着生人很警惕,直到主人出来,才散开到别处。

“花二哥。”裴厌笑着将人迎进门,接过点心包和酒水放在桌上。

顾兰时一听来了客,他不便出去见人,只在屋里喊了一声二哥来了。

花成方刚才在路上听顾兰瑜说了,他刚生产,不方便出来见外客,便在外面答应一声,转而和裴厌说起话。

那两百个鸡蛋因路远,还是磕碰了一些,花成方从中赚到一钱多,心中干劲十足,要不是府里之前忙,不好告假,不然早几天就回来了。

“这回卖给了主家,又同厨子吃了两回酒,打点了一番,昨儿他告诉我,府里该采买鸡蛋了,这不,今天我告了假,赶着就来了。”

裴厌问道:“二哥这回要多少?”

花成方十分得意,说:“三百,二百给厨子,余下一百我找了别的路子,照样能卖出去。”

“好。”裴厌点点头,又问:“上回二哥坐船带去,鸡蛋可有磕碰?”

花成方说道:“路远,免不了,好在不多,十来个的样子,我捡着还能吃的,拿去灶上叫炒熟,让几个帮厨吃了,好处虽小,到底有些用。”

听完,裴厌思索一下,说:“那这回多带几个,路上磕碰耗损些,运过去要是能把三百整数凑齐,就再好不过。”

他算了算数目:“三筐是二百枚,再加一个大蛋筐一个小蛋筐,七十六和四十八,是一百二十四枚鸡蛋,正好,三百二十四枚,我这边就按三百个算。”

见他如此细心,花成方心里哪能不舒服,还得是自己人。

花成方喝一口茶,笑道:“上回没经验,光想着有格子,不怕磕碰,以后还是得赶慢些。”

裴厌点点头:“是得慢些,我每次拉鸡蛋去镇上,行路都慢,哪怕在路上多耽搁一会儿,都不打紧。”

花成方放下茶碗,说:“这回过来,还有一件事。”

裴厌道:“二哥尽管说。”

“等会儿装了鸡蛋我就得走,我想着,这回你跟我一道去,认认路,我在府里,要是忙起来,连假也告不得,手底下的人和活都得盯紧了。”

“不怕你笑话,我这大小也是个管事,比旁人更忙些,这回你记下路,我在府城有几个同村的,常常往两边码头跑,以后若府里要鸡蛋,我就托他们来递话,你把鸡蛋备好,坐船送过去。”

“至于这船费车钱,也可再商议商议,都是自己人,合伙做生意,指定不叫你吃亏。”

裴厌开口:“二哥说笑了,这有什么难的,你在那边只管牵线搭路,只当你在那边卖,要多少鸡蛋我送去就是,这跟往镇上送鸡蛋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路远些而已,你那边每次都是几百鸡蛋,船钱于赚的这些,不值一提了。”

花成方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他想了一下,说:“这样,去一趟不容易,就照你说的,每次送个三四百,府城鸡蛋卖得那么好,就算主家要不完,放在我那儿,找找门路的事而已,就算托人散卖,照样能赚到。”

他那边自有法子,裴厌不再说什么,点头应下,说:“既如此,我这就去装鸡蛋,待会儿一同前去。”

“好。”花成方跟着一齐起身,早点装好就能走。

顾兰瑜向来有眼力见,他俩的生意自己插不上话,装鸡蛋还是能帮上的。

三百二十四枚鸡蛋装好,裴厌没有耽误,跟顾兰时说一声,就套了驴车出门。

花成方把驴车放回花家,坐上裴厌的车,两人赶到宁水镇码头。

陈三儿的车马摊子在镇外,他俩带着五筐鸡蛋,无法把车放在那里,裴厌看见做卤煮的摊子,过去交谈了几句,就把驴车拴在了旁边空地上。

等他回来,给摊主五文钱就好,和陈三儿看车的价一样。

府城在下游三十里开外,顺水船钱是二十文,等回来,逆水行舟,船钱是三十五文。

坐上船后,没一会儿船夫喊两声就开了船。

裴厌坐过几次船,并不稀奇,蛋筐放在他和花成方脚前,如此方便看着,万一船身摇晃,还能扶一扶。

有人抱着鸡鸭坐在后面,还有带烧饼包子在啃的,书生脚前放着箱笼,无事做手里拿了本书在看。

小孩嘟嘟嘟吹泥哨,吹了一阵子后,吵的舱里人头疼,不免生出一阵抱怨,带孩子的夫郎便把泥哨夺了过去,孩子哭闹起来,挨了他阿姆一个嘴巴子立刻消停了。

顺水但没顺风,船没有行的飞快,而且中途还在两处码头停靠,又等了一会儿客,如此不免耽搁,第三次停下来的时候,花成方说一声,到地方了。

船舱里人多,一个一个出去,裴厌还没出来,就听到外面嘈杂不已,远比宁水镇码头热闹。

一下船,见他俩腿边放着大小五个竹筐,就有好几个拉车送货的招呼询问,花成方找了个熟悉的,他俩不坐车,跟着走,只把蛋筐放上去,送单程需十五文。

那汉子拉了个驴车过来,殷勤帮把竹筐放好,他帮花成方拉了好几次东西,因此知道地方,就先走在前面。

裴厌叮嘱之后,他嘿嘿笑两声,不再着急,让毛驴慢些走。

花成方边走边说:“郑宅在城另一边,再加上运货,以后你就找他,照着十五文的价,肯定不吃亏,旁人你不熟悉,要价比这高。”

“嗯。”裴厌点点头。

府城的街道宽又长,两边各种店铺更多,客栈酒楼更是宽阔大气。

行人络绎不绝,挑担的背篓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旦路过卖吃食的摊子和馆子,各种味道飘来。

裴厌留了心,发现一条街走过,肉铺就有好几家,这边和宁水镇一样,肉卖得很好。

花成方一边走一边指着各种铺子说两句,又告诉他城里各个市集都在哪个方位。

裴厌听得认真,该记的都记了下来,问道:“二哥,这边生猪价你可知道?”

花成方说:“近来应该在十二文。”

还真的是比宁水镇高一文,镇上生猪是十一文。

“冬时和年节前,是不是也比咱们那儿高?”裴厌又问道。

花成方笑道:“那是自然,有时高两文呢,怎么,想来这边卖猪?”

裴厌没有隐瞒:“嗯,卖猪不怕颠簸,不用坐船,赶车就行。”

花成方点点头:“是有人从各个下镇赶猪收猪来卖,家里养了多少?”

裴厌大步跨过地上一片污迹,说:“十头,差不多能卖了。”

“这么多。”花成方有点惊讶,笑:“你这又是鸡又是猪的,真真有魄力。”

裴厌也笑了下,说:“田少,地里刨不到,只能想别的法子,真算起来,田里活不多,还算忙得开。”

街上人多,驴车停了下来,对面的牛车和一小撮人群擦过之后,拉车汉子继续往前走。

他俩也在后面走走停停,花成方指着北边说:“猪市在那边,顺着昌隆街往北,看见个茶馆,再往前,往西边街上拐,过去就能看见了。”

“好。”裴厌应道。

走路没别的事,花成方闲聊道:“家里老母猪一年下几窝?”

“一窝,就一头母猪,秋天配,开春下。”裴厌又说:“刚养两年,才摸顺养母猪的事,一年一窝,稳当些。”

花成方点点头,确实,一年两窝的话,第二窝早一点,差不多在初秋下,只有两三月的草盛期,深秋以后吃的就少了,一年养两窝的,都是好手在做。

再说了,裴厌家里人少,算上长工才两个壮劳力,两窝确实太紧凑。

花成方想了一下,说:“十头这么多,留两头,到明年开春来卖,那会儿的生猪价也好,十三文是常事。”

“寻常庄稼人养猪,不过喂一两头,为贴补家里,过年也好过日子也罢,多半都在年前出猪,年后大猪就少点,只有那些一年养两窝的老手在卖。”

他又补道:“这两年我在府里干活,家里的事不大管,这些不过是从别处听来的,你听听就行,到明年开春,我也帮你留意留意,若是可行,以后想卖猪了,就能过来这边。”

“行,二哥我知道了。”裴厌笑着应道,这话也在理,哪里价钱高往哪里跑就行了。

说着话,郑宅到了,拉车汉子熟门熟路往后巷子走,裴厌跟上,视线四下望了望。

第211章

郑宅后巷子挺长,两边住了不少人家,离郑宅后门近的几户,多半是府中人。

花成方喊后门小厮来搬东西,又掏了十五文给车夫。

车夫牵着毛驴走得很快,脚力很好,天还早,他要去码头再拉拢几趟生意,也就这一趟运的是鸡蛋,不然要是拉别的货物,早就送到了。

“贵子,来。”花成方笑道:“这是我妹夫家兄弟,叫裴哥就成,以后他来送东西,你只管去找我。”

叫贵子的小厮年纪尚小,但一副笑嘻嘻的机灵样,上来就是一声裴哥,看着竹筐说道:“花管事又弄了些鸡蛋?”

花成方笑骂:“干你的活,去,看着他们,叫手脚稳些,别撞了,再把我屋里那三个筐子拿来。”

“好嘞。”贵子满口答应,转身抱起地上最后一个竹筐,转身进门了。

“府里规矩大,不好带人进去,且等一等。”花成方说着,从怀里摸出荷包,取了大小九钱碎银。

“这是自然。”裴厌没有半分扭捏,笑着接过揣进怀里。

两人又说几句话,商量下一回的数目。

不一会儿,贵子把三个空竹筐送来,知道花成方忙,裴厌道一声,没有多待,拎起筐子就走了。

巷子里有不少孩童在玩耍,好几个男娃娃手拿木头削的小剑小刀“打仗”,女孩儿和双儿有的翻花绳,有的手里拿了彩纸翻折,半个鸡蛋壳上描了红色黄色的图案,应该是大人给做的,正在争执谁的更好看。

还有摇铃铛、玩草编蝈蝈的,一个小竹球被踢来踢去,骨碌碌滚向裴厌脚前。

竹球绑着彩绳,里面应该放了铃铛,一滚动就发出铃音。

一个跑得满头大汗的小汉子着急不已:“踢过来踢过来。”

于是裴厌用脚尖将竹球踢了过去,铃音随着滚动而响,不知是不是玩得太久,还是铃铛里进了土,声音闷闷的。

孩子个头矮,目光落在滚来滚去的竹球上,四五个都没抬头看,只知道是个大人,至于长什么模样,根本没工夫去看,不然竹球就落到别人脚下了。

得了钱,家里攒的鸡蛋没剩几个,裴厌心情很好,即便和这些小孩不认识,眼中还是泛起一抹笑意。

有小孩手里拿着彩纸做的吉祥轮,风一吹,呼啦啦就转起来,还有吃糖人的,不舍得一下子吃完,舔着吃,引得旁边小孩羡慕地流口水。

玩着玩着就有吵起来的,甚至打了起来。

小孩子之间的打架,不过我推一下你你推一下我,随即放声大哭。

天幕湛蓝空旷,巷子里吵吵嚷嚷,风拂面而来,裴厌大步跨出巷口,往码头方向去。

东屋。

顾兰时坐在椅子上绑竹片格子,地上有不少碎稻草,星星睡着了,他闲着没事,就让周淑云把东西拿进来,自己干干活。

鸡蛋更多了,别的地方好说,往府城送的话,每次都得放几个竹筐在花成方那边,还是多做几个。

周淑云在院里洗尿布,大人的衣裳还好,几天洗一次,孩子天天拉尿,就得天天洗。

裴厌牵着驴车进来,正在劈柴的刘大鹅上前解驴车,有他帮忙,裴厌就没管,只把车上的东西拎下来。

三个空竹筐放在屋檐下,裴厌拿着手里的东西往东屋走。

“回来了。”顾兰时说着,一抬头就看见他手里的吉祥轮和风车。

八角风车的杆子是用秫秸做的,很常见,风车则是用红绿彩纸相叠而成,随着人走动带起的微风而缓缓转动。

“八角的。”顾兰时起身,笑眯眯接过,说:“我小时候玩的是四角,多是红色,两种颜色的少。”

他说完,就对着八角风车吹一口气,风车转快了。

“在府城买的。”裴厌又把吉祥轮递过去。

吉祥轮木制的长杆子上有七八个彩色风轮,颜色更多,有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其实和风车很像,都是风一吹就转起来的东西,但风轮外面是用竹条围的圈,更像轮子,因此常常叫做风轮。

“可真亮。”顾兰时很高兴,说:“星星醒来就能看见了。”

“嗯。”裴厌面带笑意,从怀里掏出碎银子:“一共九钱。”

顾兰时两手占着,原想多玩一玩,又看见银子,立即把风车和吉祥轮放在桌上。

“今天去府城,船钱来回五十五文,在码头给了卖卤煮的五文钱,让帮忙看车,花了六十文。”

裴厌摸了摸茶壶,见热着,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站在桌前一口气喝干,放下茶碗又说:“从府城码头到花二哥在的郑宅,他花十五文,雇了辆驴车把鸡蛋拉过去,以后我要是坐船去,来回一趟得七十五文。”

他俩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外头狗叫鸡鸭咕咕嘎嘎,还有劈柴洗衣的动静,星星听习惯了,偶尔梦呓几声,依旧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顾兰时一边听一边把箱子打开,从底下翻出钱袋,说:“七十五文,不算少了,拿一钱来算,今儿赚了八钱。”

这么一说,他又笑道:“去一趟就有八钱,其实还不错,又不用到处跑着叫卖。”

“嗯。”裴厌又倒半碗茶,这次喝的慢,说:“坐船顺水,去府城比赶车快,虽有水浪晃动,倒也还好。”

“要是花二哥那边不急的话,回头再送鸡蛋,一路是官道,遇着颠簸处慢些就行,我先试试赶驴车去,只是去的路上慢,回来就无所谓。”

“坐船时我看了,没什么急浪,还是稳当的,要是赶车慢的话,还是坐船去。”

“因今天有船钱这些,又是我去送,不用花二哥跑,我俩商量了,以后送多少是多少,给钱按数目来,只要路上折损不大的话。”

顾兰时把九钱碎银放进钱袋,最近生意好,卖菜卖鸡蛋攒了好几两的碎银,闻言抬头:“是得这样,你到时送去了,先打开看看,要是磕碰的不多,十来个都不打紧,要是觉得过不去,那就减一些,只要咱们有的赚就是了。”

“嗯。”裴厌点头赞同,他也是这么想的,说:“虽说花二哥是为了挣钱,咱们也借他的路子,把鸡蛋卖出去,今天他提了句,冬天送鸡蛋的话,从他手里过,他最少会给十三文。”

“十三文?一个?”顾兰时手一顿,颇有些惊讶。

“嗯。”裴厌笑道:“去年冬天,在镇上八文九文,八文居多,他说府城冬天很缺鸡蛋,那些个大户人家不差那几文,讲究又多,各式饭菜备浇头点缀,是少不了的。”

“我没问他自己卖多少,十三文,对咱们来说是高价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府城那么多大酒楼大饭馆,原想冬时去找找门路,想想冬天鸡蛋只那些,还是先把花二哥这边顾好。”

“嗯。”顾兰时点点头,脸上不由带了几分喜悦。

裴厌喝够了,不再倒茶,说:“既然府城价钱这么高,入冬后,就不往高府去送了,镇上顾好酒楼和酒馆就成。”

“今年在屋里养多少母鸡?”顾兰时把钱袋塞回箱底。

“三十只,再多估计不行。”裴厌说道。

顾兰时锁好箱子,按着去年冬末的经验嘴里算起来:“如今也算养顺手了,要是两天下一个蛋的话,一个月差不多有四百、四百五十枚。”

“不说多的,一个月应该有四百枚鸡蛋,给镇上馆子留一百多顶多二百,我估计都要不完,按一百二预留,就能往府城送二百八十个。”

“十三文一个的话……二百是二两六钱……”

他眼睛不由自主往上瞥,刚算出来,裴厌就开了口:“差不多三两六钱。”

五十个鸡蛋六百五十文,三十个三百九十文,顾兰时还是坚持掰着手指自己算完,说:“前面九百文,后面一百四十文,拢共一两四十文,不算四十文的话,正好三两六钱。”

他分开算小数目算的清一点,虽然慢一点,但心里明白,不会自己先糊涂。

“再加上送去镇上的,一个月少说四两银子。”顾兰时抬眸,眼睛闪着光。

裴厌笑了下:“嗯,四两是稳的,应该还要多一点。”

“船钱都不算什么了。”顾兰时满足叹息一声。

去年天冷之后卖鸡蛋,最开始烧炕喂养不熟悉,一个月赚一两的时候都高兴得不行,今年一个月要是有四两的进账,三个月就有十二两,别说伺候母鸡,让他把母鸡供起来都行。

两人乐了一会儿,顾兰时揉揉脸,不行不行,钱还没到手呢,就这么得意忘形,等冬天卖了钱后再高兴。

“明天我去镇上卖酒和肉,还要什么?”裴厌在他刚才坐的椅子坐下,顺手把竹片格子拿起来缠线。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肉、鱼,鸡鸭各买一只,山楂糕颜色亮,买上一大包,要足够摆碟的,梅花酥样子好,也买上一大包,还有蜜饯果脯,你看着买两样。”

“熟羊肉呢?”裴厌问道。

“行,买上一块。”顾兰时顿一下,说:“酒水记得买好的,再买两坛梅子酒,这个偏甜口,娘和姐姐嫂嫂都能喝。”

“嗯。”裴厌记下。

“别的好像没了。”顾兰时在他旁边坐下,又道:“骨头记得买几根,席上能做汤,顺便喂大黑它们吃点带肉的,也叫它几个沾沾光。”

裴厌笑着点头:“好。”

他俩所说,正是三天后孩子满月酒的事。

真是盼星星一样,星星总算来了,满月酒自然不能马虎,他们家人少,算上小的才三口,又没别的亲戚,只有岳家人来。

虽不如那些大户人家办酒宴豪气,也能买些酒肉回来,让自己人吃好喝好。

第212章

十月初六,天不是很好,昨天下了雨,一大清早,顾兰时醒来,感受到秋凉之后,颇有些担心行路的事。

裴厌给他端了盥洗的热水进来,说:“雨停了,就是路泥泞,秋意也爬了上来,外头冷,你早上还是别出去。”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知不觉,树叶没有那么绿了,一场雨下过,仿佛一夜之间褪了些许颜色。

顾兰时先漱漱口,吐掉以后说:“路不好走,爹娘和哥哥他们离得近,大姐姐和二姐姐要是来不了也没什么,一路踩着烂泥来,鞋子裤子都要被弄脏。”

“嗯。”裴厌点头,给他拿了装青盐的小罐过来。

前几天去镇上买酒肉,他顺便买了洁齿的青盐,还有一小盒澡豆子,比野澡珠香,顾兰时兴冲冲的,说等出了大月子,一定要洗个大澡,试试澡豆子。

星星醒了,睁开眼后听到声音,扭头去看,他没有出声,直到发现没人来抱他,哇一声就哭了。

“我来。”裴厌笑道,他已经在外面洗过了。

顾兰时嘴巴里含着水,点点头没有管。

裴厌抱起儿子,拍着哄了一阵,星星渐渐止住了哭泣。

在灶房忙的周淑云听到孩子哭声以后,赶忙洗了个乳果扎开,过来见门半开,她笑着进来,说:“天凉,我把白汁子倒进小碗,已经煨着了,稍等等就端来。”

“好。”顾兰时应一声,擦了脸把布巾搭在木架上。

周淑云没走,说:“刘大鹅正在剁鸡块子,等下我就去炖上,肉是切成肉片子?”

“人就是少,也得分两桌,五花肉片子切两碗,到时用辣子炒了,周姐姐,再把那条腊肉切一些,和笋片炒。”

“菜无论荤素,都要够两碗的量,尽量多些,剩下都不怕。”顾兰时边思索边说,又和她商量几句,席上该做的菜便敲定了。

想起热水里放着的乳果汁子碗,周淑云几乎小跑着赶去灶房拿,端起已经热了,顺便给顾兰时拿了两个热腾腾的大包子。

裴厌抱着孩子坐在炕边,见星星扭动身子,他帮着找好舒坦的姿势,顾兰时站在一旁,用小木勺舀了一小勺白汁子,吹两下喂过去。

前天就有点冷,乳果切开后热了才给星星吃,星星一开始还不习惯木勺,到今天已经很会吃了,小嘴巴张开,喂进去后咕噜一下就咽下去,嘴巴又张开要吃。

见儿子吃的这么起劲,裴厌眉眼含笑。

“星星真厉害。”顾兰时一边喂一边笑眯眯夸。

孩子吃饱之后,裴厌出去忙了,顾兰时吃完包子,抱着儿子在屋里玩耍,给他转风车和吉祥轮。

星星已经能注意到亮丽的颜色,大眼睛盯着被吹转的风车看。

灶房门口,裴厌转着看了一眼,周淑云已经把鸡块倒进锅里,手上忙不开,就让刘大鹅给她抱了一抱柴火来。

鸭块昨天已经蒸好,今天上锅热一热就行。

昨天裴厌和刘大鹅已经把杀鸡宰鸭这些见血的活干了,省得让客人看见一地毛和血。

今年新养起来的十一只公鸡吃得差不多了,还余一只健壮的公鸡,这只公鸡认人不乱啄,红冠彩羽,站在鸡窝上面打鸣的时候,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倒叫顾兰时和裴厌舍不得杀了,时不时还会把它放出来,让在菜地和前院小菜地里溜达捉虫。

夏天那会儿各种虫物多,好在种菜前裴厌弄了些药草磨粉,撒进土里,没有害虫灾,蛐蛐蚂蚱也有,他俩隔几天就会放二三十只母鸡和公鸡一起刨土捉虫。

大黑很聪明,不会让鸡啄菜叶子吃,母鸡放的多以后,它赶着灰灰和灰仔一起看管,就算依旧有菜叶被啄,也没有太大损失。

灶上的事有周淑云,裴厌不再管,到后院铡草喂猪和驴去了。

顾兰玉和顾兰秀一同进门,顾兰时惊喜万分,原想着两个姐姐该不来了,路上那么难走。

苗秋莲离得近,半上午就先领着竹哥儿和花惜霜,等张春花和李月来了后,让她俩去灶上帮帮忙,毕竟是外孙的满月酒,就算雇了人在做饭,那么多菜呢,不能马虎了。

星星已经穿上新衣裳,顾兰玉和顾兰秀一进门,就把做好的虎头帽虎头鞋给小外甥换上。

因星星没睡,小胳膊小腿扑腾不停,一看就有劲,大眼睛黑亮漂亮,比刚生下来时胖了也白了,不再红扑扑皱巴,十分惹人喜爱。

顾兰时把他抱在怀里,不断有人接过去抱一会儿。

星星今天很给面子,谁抱都没哭,睁着大眼睛到处乱看,时而用小手把虎头帽抓歪,嘴里咿呀咿呀,不知在说什么。

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方红花进门时,看见曾外孙,乐得直夸模样俊。

竹哥儿可稀罕小星星了,一直听的乳名都是什么狗儿驴儿的,星星这个名儿一出来,简直像朵花一样,分外好听。

只是大人要抱,他插不上手,遗憾在旁边看着。

星星有和顾兰时相似的地方,但更多还是像裴厌,尽管才一个月大,已经能看出漂亮的眉眼。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顾兰瑜告诉他的那些闲话,说裴厌小时候其实长得可好看了,满村都找不到他那么俊秀的小汉子。

顾兰时和裴厌成了亲,他也曾疑惑过,长得那么凶,哪里能看出小时候的模样,再说了,没事盯着哥夫像什么样子,因此不大留心,见惯了之后,也不觉得裴厌凶恶了。

谁知眼下越看星星,越叫他觉得那些闲话是真的,这小模样,长得那么像裴厌,或许裴厌小时候就是这样的。

竹哥儿自己坐在那里吃蜜饯干果子,一边暗自琢磨,末了赞同似的点点头,只觉自己想的很有道理。

“想什么呢?”顾兰秀一戳他脑门,只觉好笑,幺弟从小就这样,她总觉得呆头呆脑的,小脑瓜里头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

竹哥儿哪能说自己在想这些,笑着糊弄过去。

“真是,怎么就会傻笑。”顾兰秀说完,就看见她娘瞪了她一眼,于是笑着摸摸竹哥儿脑袋不再说他傻了。

都是自己人,吃饭喝酒都没瞎客气。

昨天下雨,裴厌没让刘大鹅回去,今天跟着一起吃酒。汉子在堂屋摆了一桌,顾兰时和其他人都在屋里。

苗秋莲给外孙挂上长命锁,说了几句吉祥话,有了这长命锁,他们星星就能平平安安长大。

人多,外头还有划拳声,星星睁着眼睛到处乱瞅,瞧着有点懵。

客来时高高兴兴,走时酒足饭饱,即便路难走,也不妨碍好心情。

裴厌送完客后,见刘大鹅还在,菜肉都有剩的,就让他拣几样送回家,尤其有肉的,至于没剩几筷子的,就不要带了,太寒碜。

刘大鹅今天跟着喝酒吃肉,本就很满足,一听还能给家里拿些,心中又腾起千恩万谢。

周淑云便拿碗给他折了几样菜,让用竹篮提回去了。

“周姐姐,拣没打动过的吃,锅里不是还有鸡汤,趁热舀一碗,暖暖。”裴厌又嘱咐周淑云两句,让她也挑好的去吃。

顾兰时没沾酒,梅子酒也没喝,见裴厌进来,眼睫微垂,抬眼蒙了一会儿才定定瞧着他,他就知道是喝多了。

“擦擦。”他拧了热毛巾递过去。

裴厌没说话,坐在炕沿擦脸擦手,腰背微弯,不再直挺,渐渐的,放松下来之后,他眼神越发迷蒙,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微醺。

“漱漱口。”顾兰时又给他递半碗热茶。

裴厌依旧照做。

顾兰时笑着说:“行了,脱鞋,上炕躺着,睡去吧。”

裴厌依言,像是刚才还撑着的醉意一下子涌上来,躺下后就闭眼睡了,不声不响,不吵不闹。

见他连衣裳都没脱,顾兰时只得上前,又喊他起来,帮忙脱掉外裳,又给盖好被子。

转身想把门窗关好,省得冷风从缝里钻进来,不想手被拉住。

“你不是醉了?”顾兰时笑眯眯问道,他有点好奇,不知道裴厌会说什么。

“嗯,是醉了。”裴厌没有他想的那么醉醺醺,甚至声音听上去很清醒。

“那你不睡觉做什么?”顾兰时又问,眼中笑意不减。

裴厌看着他,说:“一个人睡不着。”

他盯着顾兰时,顾兰时看着他,最后笑一下,说:“外头风大,我去关门窗。”

裴厌这才松手。

门窗闩好后,顾兰时也脱了鞋和衣裳,钻进熟悉的怀抱。

尽管没喝酒,听着男人轻而绵长的呼吸,叫人安心的怀抱几乎像火炉,热而温暖,睡意渐渐涌上。

第213章

过了十几天,顾兰时总算能出来走动,只是天渐渐冷了,晌午太阳再热,一早一晚都凉,尤其在这山脚下。

他额前到后脑绑了一条浅碧的抹额,颜色不张扬却也不沉闷,收了边绣了几针花样,不算很精致,用来护住额前不受风正好。

院里,裴厌和刘大鹅正在装车,六筐鸡蛋正好四百个。

昨天去镇上卖了二百多鸡蛋,下午有个花家村的汉子在村里问了方向,过来替花成方递了话,说让今天送鸡蛋过去。

想着府城远,这不一大早就拾掇了。

顾兰时送他出门,叮嘱道:“路上慢些,别赶太急,要是渴了饿了,碰见茶棚就进去歇歇。”

从宁水镇往府城去的路上,会经过两个沿路搭建的茶棚,毕竟路远。

“嗯,我知道。”裴厌应一声,边走边说:“我回来不知什么时候,若是晌午还没到,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估摸就在路上吃了。”

“好。”顾兰时点点头,他给裴厌的荷包里装了二钱碎银还有六十文铜钱,足够对付路上的吃喝。

一出院门,裴厌说道:“行了,外头冷,回屋去,等太阳大了再出来。”

“那你自己留心。”顾兰时依言不再往外走,确实冷呢,还有白色薄雾未散,等会儿星星醒了要抱起来喂乳果,雾气露水打在身上,容易凉到孩子。

即便官道,也有下雨过后碾出来的许多车辙印,并非一路都平缓。遇到颠簸处,裴厌就下去牵着毛驴走,慢是慢了些,胜在稳妥。

秋意浓了,风一吹冻得慌,不少行人都缩着脖子。

这两天该把母鸡挪进屋里烧炕了,前几天他就发现鸡蛋没有前段时日那么多,一天下来只有五六十枚了。

只是新屋周淑云住着,她还得待大半个月。

毛驴很乖,随着裴厌的脚步慢下来,尽管如此,地面的起伏依然让板车有颠簸。

裴厌边走边想,如今天黑得早,刘大鹅吃完饭还要喂猪喂鸡,最近没怎么回刘家村,周淑云不能挪到西屋去,这样的话,只能让她和顾兰时住几天,至于自己,就到西屋去睡。

土炕再怎么,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如此,新屋就能腾出来。

这几天镇上的蛋价已经涨到四文钱,天一冷,价钱说涨就涨了。

府城要是五文,卖给花成方的话,实际他赚的还是四文一个。

半个月攒下来,家里鸡蛋多,多个路子把东西清完,不必到处吆喝,总之不会亏就是了。

路重新变得平坦,想了想,裴厌没有坐上车挥鞭子,继续牵着毛驴慢慢走,行军打仗时走的路比这更快更多,因此行路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

府城。

太阳爬高,驱散了清晨的寒意,甚至晒得不少行人和做苦力的汗流浃背。

这回没走码头那边的路,一进城门,裴厌思索一下,按着上次的记忆往郑宅方向走。

他记性好,方向也强,以前来过几次府城,因此心里头有眉目。

走着走着,就到了上回和花成方路过的街道,离郑宅近了,他沿着街道慢悠悠往前,不慌不忙,时而看看街边卖的各种东西。

星星太小,糖人糖葫芦什么的吃不了,点彩绘画的面人倒是能拿在手里玩,就是不知道喜不喜欢。

看到卖风车和吉祥轮的,他想起家里的那两个,实际是顾兰时在玩,眼中浮起一抹笑意。

进了巷子后,见后门有人,裴厌上前问话。

贵子不在,但有一个小厮上回搬过竹筐,因此认得他,很快就喊来花成方。

寒暄着抱下蛋筐后,裴厌没有让小厮立即搬进去,打开瞧了瞧,最上面的都还好,他又挪开一层,看了看底下的。

尽管托底和四周都有稻草,今天出门的时候,想着路远,又放了细麸皮,只是一个格子就那么大,还得塞鸡蛋进去,细麸子无法充满,只是填填缝隙。

知道他心细,不过外头人多眼杂,花成方瞅一眼,见上面两层不过零星几个磕破的,想必底下也不会损耗太多,就让小厮抱进去了。

裴厌把花成方拿出来的五个空竹筐放到板车上,随后一起走到人少的墙根下。

“这是二两,你收着。”花成方掏出荷包,给了两锭银子。

“好。”裴厌笑着接过,这是按五文算的。

一路走过来,看见有人卖鸡蛋,他听了一耳朵,又问了好几个人,已经有人卖六文了,还有要价七文的,但买的人都会压到六文。

花成方自己不傻,也没把别人当傻子,他还想稳住这条挣钱的路子,笑道:“市价如此,府里采买的人知道,我不好往高了说,再过一月半月的,鸡蛋稀缺了,到时肯定叫你赚上一笔。”

“我知道,二哥。”裴厌点点头,没有太在意这些,已经比他想的四文钱多了。

花成方道:“过十天左右,你再送上二百个过来,如何?”

“行,我记下了。”裴厌又道:“那二哥,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忙,就不搅扰了。”

“好好。”花成方忙不迭点头,他确实脱不开身。

按着原路返回,车上空了,不再有顾虑。

镇上一个油酥饼三文钱,府城要四文,这还是便宜的,裴厌买了两个边走边吃,垫了垫肚子,扯下腰间竹筒喝了几口水,随后便加快了脚步出城。

再过十天,鸡蛋应该能攒下五六百个,花成方只要二百,给镇上留一二百足以。

裴厌边走边琢磨,心想反正来府城一趟,不如和今天一样,带上四百鸡蛋,先给花成方送去,余下的,远离了郑宅,到府城另一边去卖。

六文钱一个鸡蛋,要多挣一二钱银子。

挣钱的事,谁能不眼热,他一个俗人,自然避不开,心里头不免活泛起来。

至于花成方那边,都是敞亮人,无需太多顾虑,给花二哥送够数就行了,只要不耽误对方赚钱,他吆喝叫卖,那就是自己的事了。

昨天在镇上卖了八钱多,今天二两。

今年夏天因顾兰时养胎,家里各种肉食和零嘴没断过,攒下的不多,但这一个多月差不多赚回来了。

心里带着喜悦,出城门后,裴厌坐上驴车,鞭子在空中甩两甩,毛驴从慢到快,痛痛快快跑起来。

周淑云搬进了东屋,而顾兰时给裴厌卷了铺盖,让他抱进西屋了。

鸡屋里,矮炕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顾兰时站在东边鸡圈外,裴厌和刘大鹅在里面抓母鸡。

这边是新养的母鸡,入秋后下蛋势头很不错,因此他俩打算从这些里头捉三十只。

至于老鸡,已经养了两三年,明年就能慢慢卖老母鸡,等明年开春后看情况,要是下蛋不错就继续下,鸡仔去镇上买就是,还能挑挑公母。

要是下蛋势头不行了,放一些进公鸡的地盘,让抱窝孵上几十只雏鸡,这样一来,就得多孵一点,不然母鸡仔可能不够。

母鸡扑腾着翅膀乱飞,狗汪汪冲着它们吠叫。

顾兰时没动手,只在外面看,帮着记下塞进鸡笼的鸡有多少个。

“那只。”裴厌指着一只肥壮的母鸡说道。

刘大鹅当即去抓,他话少,但干活很放心,其实不用提醒,他知道挑肥母鸡捉。

这边一共就四十六只母鸡,抓完三十只以后,只剩下十六只,动静不小,难免受了点惊吓。

等裴厌和刘大鹅抬着鸡笼出去以后,顾兰时给它们倒了食和干净的水,关好鸡圈门后,把狗也喊走了,省得乱叫又吓到母鸡。

刘大鹅把空鸡笼都拎了出来,裴厌关好鸡屋门,里头已经放好食和水,只等它们自行平息。

“今晚就烧炕?”顾兰时问道,听见孩子哭声以后,匆匆往里面走。

裴厌洗了手又用甩子打干净衣裳,跟在后头进来。

星星流了几滴眼泪,瞧着可怜巴巴的,被抱起后哄了哄,才不再哭闹。

“尿布拿来。”顾兰时抽出孩子开裆裤里的湿尿布。

裴厌叠好后递过去,说:“夜里冷,今晚就开始烧,白天有太阳,没那么冷,这小半月只晚上烧就行了。”

“嗯。”顾兰时给儿子塞好尿布,说:“这几天该砍柴了。”

“下午就去。”裴厌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小拳头,随即就被那只小手紧紧攥住了一根手指。

星星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瞧他,没有一点害怕,他脸上笑容变大。

裴厌想起一件事,说:“要不问问周姐姐,看她愿不愿意继续干,有她在,你只要管好星星就行了,不用多操心。”

顾兰时还真想了下,有周姐姐在,他确实清闲很多,不用洗衣不用做饭,每个月进项挺稳,工钱开得起。

“可家里屋子不够。”他眉头微皱,想不到有什么法子能腾出一间,杂屋柴房都有东西,再说了,也不能叫人家住破屋子。

如今裴厌和刘大鹅住在西屋,但只是暂时的,他根本没想过会和裴厌一直分房睡。

这话一出,裴厌目光微顿,还真是这样,屋子不够住的,只得作罢:“那还是算了,等以后盖了新院子再说。”

新院子。

顾兰时眉眼弯弯,这是他俩早就商量好的,等攒够钱,就重新起一处院子,是他们自己盖的新家,想想就觉得高兴。

他俩只顾着说话,都忘了孩子。星星饿了,原本等人来喂,却一直等不到,小嘴巴一瘪,哇的又哭起来。

顾兰时哄了两下连忙说道:“去热乳果。”

周淑云去买豆腐了,不在家,裴厌拔脚就往灶房走。

第214章

巳时初,太阳暖和了,见外头没有风,顾兰时给小星星裹好襁褓,抱着到堂屋和前院转了转。

发现阳光有点晃眼,他抱着孩子退回堂屋,一边走动一边嘴里噢噢哄,又念叨着和星星说话。

小星星很好带,一般只有饿了或者拉尿了才哭。

他娘时不时过来,给他教了不少养孩子的经验,比如夜里哭闹肚胀该如何,还有各种小病小痛该如何应对。

周淑云也会帮忙,因此星星被照顾得很好,鲜少有哭闹不止的时候。这几天学会笑了,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小嘴巴一咧,做出笑的模样,顾兰时和裴厌高兴得不行,没事就想逗逗儿子。

苗秋莲养活大了七个孩子,没一个夭折的,实属不多见,满村人都说她运气好,有子女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为这些猴崽子好好长大,没少费心思。

庄稼人忙,孩子多了以后,只能大的带小的,有时候到处乱跑,没有大人看护,连河边山里也敢去,年年都能听见有淹死的摔死的,又或者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她生了顾兰生和顾兰河以后,大儿年幼,即便懂事会帮着带弟弟,可也不像大人那样,能处处看护周当,那几年拐子也猖獗,于是她和顾铁山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两个儿子,时时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让他俩乱跑。

顾兰玉生下来体弱,两口子好容易得个女儿,自然心疼,一旦顾兰玉有个风吹草动,两人就歇不下,抱着去看郎中,抓药喂药,丝毫不敢耽误,养到六七岁上,总算壮实了点,不再动不动害病了。

小孩子病死很常见,顾兰玉顺顺当当长到十岁时,不像以前那样病弱,村里老人都说她该活下来。

从顾兰秀起,顾兰生和顾兰河大了,苗秋莲自己脱不开身时,会让两个儿子去带妹妹弟弟,辞色俱厉让他俩不许懈怠偷懒。

这期间自然有坎坷艰难,好在她对孩子足够上心,也足够细心干净,七个孩子愣是一个不差,全都养活了。

顾兰时抱着小星星走回屋里,坐在炕沿上,拿起八角风车,他吹动风车给孩子看,说:“这是风车,阿爹给你买的。”

星星眨着大眼睛,视线落在转动的彩纸风车上。

顾兰时右手拿着风车,往左边挪了一下,就看见孩子眼睛跟着转动,他笑着自言自语:“还真在看。”

之前听他阿奶说,孩子太小,就算睁着眼睛,也不一定能看见多少东西,慢慢长大才能看全了。

见星星打哈欠,他放下风车,站起来抱着孩子拍睡。

裴厌从外面进来,见星星已经闭上眼睛,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说:“刚在外头碰到狗儿,他说要去镇上卖猪,我想着咱们也该去卖一头,镇上十一文,府城是十二文,就和他商量了,一起赶车去府城。”

顾兰时一边拍孩子一边说:“路上有个伴好,趁这会儿记得,你拿上一串钱,路远,这时候去府城,回来不一定能赶上晌午饭时,要是饿了,就在茶棚吃点,包子米粥不是都有,再要两盘小菜,和狗儿吃饱了再往回赶路。”

上次裴厌从府城回来,跟他讲了不少事情,连那两个茶棚卖什么他都知道了。

茶棚东西便宜,不像府城,什么东西都贵,乡下人赶远路,多半都会在茶棚吃喝。

“行,我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打开箱子拿了一串钱,正好一百文,两个人吃顿饭足矣。

他揣了钱往外走,喊上刘大鹅去后院抓猪。

后院猪的嘶叫声响起,很快就变成闷声哼哼,顾兰时把睡着的星星放在炕上,心想肯定是裴厌把猪嘴捆住了。

孩子动了动,他连忙伸手去拍,星星就又睡沉了,没有被吵醒。

很少去府城,顾兰瑜很兴奋,赶着驴车跑在前面,忘记岔路怎么走时,才停下让裴厌去前面。

到地方后,他牵着毛驴跟在裴厌后面,一边走一边转着脑袋到处张望,府城果然比宁水镇更热闹,瞧这酒楼客栈,够阔气的。

高头大马和马车就更多了,当然驴车牛车也不少,有钱人再怎么,世上还是平头百姓更多。

猪市同样比他们宁水镇的猪市大,讲价的,称猪的,吵架的,人声鼎沸。有好些肥肚圆脑的屠户系着围裙腰里别着刀,到处转着看挑猪。

一路走来,顾兰瑜看见不少肉铺,显然猪肉卖得很好。

猪市上多是老少爷们在嚷嚷,偶尔能看见一两个高壮的妇人和夫郎,熟练地和人讲价,甚至会杀猪。

裴厌在前面边走边打听,都是十二文的价,高了买家不愿,低了卖家不乐意,他走得慢,车上肥猪还在哼哼,很快就有收猪的上前招呼他俩。

来之前他在家和刘大鹅称过猪,过了称以后,买主给他看准星,见数目足够,秤上没有做手脚,就没说什么,卖给了对方。

顾兰瑜同样。

都是一百八十来斤的肥猪,各自得了二两二钱左右,因猪市各种人声猪叫,还是拾粪的人到处穿插游走,他俩卖完后没有耽误,牵着毛驴又出去了。

顾兰瑜兴奋又高兴,问道:“厌哥,花二哥在的那个郑宅在哪里?”

裴厌指着南边,说:“城南,好几家大府宅,咱们出城,不顺路。”

顾兰瑜不过问问,没真想过去,又不认识什么姓郑的,只是好奇罢了,他大概知道城南那边,市集少,没有东边和西边热闹。

板车轻了,毛驴脚下变得轻快,蹄子嗒吧嗒吧的,人也不用担心猪在后面怎么样,他一边跟着走,一边只当瞎逛,哪怕光是看看,都觉得繁华兴盛。

出了城以后,热闹在后面越来越远,耳畔才安静下来。

裴厌看看天,太阳到了头顶,热辣辣晒着,带的竹筒已经喝完,也饿了,想起顾兰时的话,他同顾兰瑜招呼一声,到茶棚以后,停下吃喝了一顿。

正值饭时,茶棚生意不错,锅灶热气冒个不停,一家老少五口,忙着端碟拾包子,擦桌添水,脚下不曾停过。

老妇和媳妇在另一边锅灶后不断和面切菜炒菜,茶棚做的都是些家常淡饭,荤腥很少见,多半人点一壶粗茶解渴,饿了再要几个包子一碗米粥,手头宽裕些的人会要两个菜吃。

待吃饱喝足后,两人才又往回走。

府城的路不知不觉就跑熟了,到了和花成方约定好的日子后,裴厌带了四百鸡蛋一大清早就出了门。

今天要去府城叫卖,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因此他带了几个糙馒头,白天有太阳,照样能吃冷馒头,顾兰时又给他带了两个咸鸭蛋,嘱咐他要是馒头太干噎嗓子,就买碗热乎乎的馄饨汤。

最近好几个人来问顾兰时收不收鸡蛋,他都婉言拒了,话没说死,万一以后鸡蛋不够呢。

其实要是收鸡蛋,按着镇上的价钱来,再倒腾去府城,还能赚一点,只是今年秋后鸡蛋多,得先紧着家里的鸡蛋去卖,带的太多要是卖不完,回来的路上还要再颠簸一次。

熟门熟路到了郑宅后巷子,这回贵子在后门值守,他很快喊来了花成方。

裴厌照样打开蛋筐先看了眼,碰坏的不多,才让小厮把三个蛋筐搬进去,他提起一篮子青红相间的枣笑道:“二哥,这是家里的枣,霜儿和狗儿让给你带的,底下还有些毛栗子和核桃,是我前天上山弄的,尝尝。”

小妹夫家院里有一棵大枣树,花成方知道,笑着收下:“费心了。”

看见车上还有三个竹筐,他顺嘴问道:“带了东西?”

裴厌没有隐瞒,直说道:“也是鸡蛋,我想去城北和城西转转,近来攒的多一点,放久了不好。”

花成方一顿,一想也有道理,他想赚钱,却不能挡了别人的路,再说了,往城北去离这里远,裴厌想的还是周到。

怎么都是自己人,今儿还给带了东西来,他提点道:“你往城西去的话,记得到桂花巷子去吆喝几声,桂花巷子还有金兰巷子,前头住的都是高门大户,能住在府后头的那几户人家,多半沾亲带故的,也都不缺钱,过去走走,说不定就碰上生意了。”

“行,多谢二哥。”裴厌记下他的话,自己对府城不熟悉,还真得听听这些。

照旧是五文钱的价,二百个鸡蛋正好一两银子,花成方和之前一样,痛快结清了。

这也是裴厌愿意和他搭伙做生意的一个缘由,不会找各种借口拖延给钱的事。

又看见踢竹球的几个孩子,裴厌牵着毛驴避开他们走,出去后没有立即吆喝,这里离郑宅太近。

走远了之后,他高声吆喝起来,按着外头六文钱的市价,一路往城西走,他不着急,零零散散卖着,边走边随意记下各种街巷和店铺。

到了桂花小巷后,正碰上一个提竹篮卖鸡蛋的老妇。

不止花成方知道这里住的人不差钱,常来府城做小生意的人大多都清楚。

老妇带的鸡蛋不多,还有磕碰的,被人挑出来放在一旁的麦秸上,她看着缓缓流出来的蛋液蛋黄,一脸的心疼,可也知道这种卖不出去了,只能带回去自己吃。

听见买鸡蛋的人说不够,裴厌适时上前笑道:“阿姊,我这里有鸡蛋,一百多,要的话可以挑拣,也是六文的市价。”

那妇人一听,不用自己再出门去外头买了,而且自家门口,鸡蛋买了就放进灶房,不会磕碰到,哪有不乐意的,于是就买了四十个。

第215章

去府城卖鸡蛋,因路远,又不能走快,沿街吆喝也急不得,因此一去就是大半天,好在价钱不错,裴厌心又细,即便有沿路颠簸磕碰的,还是小赚了一笔。

一天一天变冷,瓜果菜蔬由丰足转衰,藤蔓枯萎,菜株凋零,渐渐没有鲜菜了。

谷场晒满了草,边沿处有几张竹席,晒了秋末最后的野菜。这两天无论在河边野地还是山上,能挖到的野草野菜已经不多了,多半都是枯枝黄叶。

西边的五棵柿子树,今年零落结了大小十来颗柿子,柿子叶已经落光,只剩枝头高处三五颗红色的柿子果,颤巍巍随着秋风吹动光秃秃的枝丫而轻晃。

那红色在一片萧瑟枯寂中分外明亮,是土黄色天地中最鲜艳的存在。

几只圆滚滚的雀儿落在枝头,小爪子抓住细枝,也不知它们如何知道柿子熟了的,张开灰黄色的鸟喙去啄吃。

有之前被鸟啄过的熟透的缺口红柿子“啪嗒”掉在地上,摔烂成一滩。

正在院门前玩耍的灰灰突然昂起脑袋,耳朵抖了抖,盯着柿子树那边看,也不知它发现了什么,突然拔腿狂奔。

灰仔一愣,“汪”一声带着些懊恼,飞快追了上去。

等它到了柿子树底下,灰灰已经在舔吃掉落的柿子了,它嗷嗷叫着上去抢,灰灰吃得更快了。

没一会儿两只又打起来,又是汪汪又是嗷呜惊叫的,坐在院里晒太阳改衣裳的顾兰时朝外看一眼,实在不愿意搭理它俩。

天天不是吵架就是打架,有时一个撵一个,你追我逃,一个比一个贱兮兮,地上土都被爪子刨飞。

有时打的过分了,狗毛都乱飘,嘴巴里都是,若裴厌过去,灰灰和灰仔立马就夹尾巴,因为真的会挨揍。

今年石榴和杏子没结,但枣树和柿子树零星挂了几个果,枣子红的时候,顾兰时和裴厌只要路过看见,顺手就摘了,轮不到狗蹲守。

偶尔灰灰和灰仔看见他手里的红枣,会撒娇讨要,他给喂几个。

柿子树结的不好,还没到真正挂果的盛期,顾兰时直接上家里摘了些,他大哥二哥那边也有,足够他和裴厌吃,就没管那几个柿子,留在枝头上,随着天越冷,鸟雀没吃的会来啄。

不想灰灰和灰仔很喜欢,第一次发现熟透的柿子好吃以后,成天就守在柿子树底下,眼巴巴盼着掉下来几个。

裴厌前天看见有熟透红软的,给它们一人摘了一个,大黑也吃得香,只是它懒得去蹲守,掉下来的自然便宜了灰灰和灰仔。

“又打起来了?”裴厌从后院过来,他和刘大鹅刚把驴棚修缮好,天冷了,一旦刮风下雨,会冻到毛驴。

自从毛驴买回来,可谓是劳苦功高,干什么都得用上它,自然要上心善待。

顾兰时抬头揉了揉脖子,说:“可不是,估计还是为抢柿子。”

裴厌打了个呼哨,发出的声音尖锐而高,直直传了出去,灰灰和灰仔当即就消停了,舔舔嘴巴,各自散开去玩,不敢再嚣张。

看见灰灰跑近前,谄媚摇尾巴的模样,顾兰时笑骂道:“真是欠收拾。”

刘大鹅闲不住,拿了木叉翻谷场上的草,已经晒了半早上,确实该翻动了。

裴厌舀了水洗手,擦干后把布巾搭在木架上,顺手摸了摸昨天洗的尿布,见干了,于是把几条都取下,叠放在一起往屋里走。

顾兰时在给星星改小锁儿的旧衣裳,是昨天去二嫂那边串门子,她给的,奶娃娃说长也长得快,多一身衣裳好换洗。

庄稼人都俭省,奶娃娃又不干活,自然扯不坏衣裳,只是这衣服好几个孩子都穿过,旧是旧,但柔软,他不过收收袖口边和裤管,再绣了几样花和几颗小星星在衣角和领口。

有了彩线花样,更亮一些,适合小孩子。

放好干尿布出来后,看见周淑云从篱笆门外进来,她提了个竹篮,是去买猪肉和豆腐了。

裴厌说道:“下午吃饭早点,吃完我好送周姐姐回去。”

“嗯。”顾兰时点点头,今天周淑云做工的日子到了,昨天晚上他已经把工钱给了对方。

周淑云来时带了包袱和铺盖,抱着走回去多艰难的,反正家里有驴车,很方便。

“兰哥儿,我还买了豆腐皮,晚饭切丝拌着吃?”周淑云进院问道。

“好。”顾兰时点点头,又说:“周姐姐,晚饭吃早点,蒸锅干米饭吃,拌一个豆腐皮,再做一个肉沫豆腐,再炒碗菘菜,等下让裴厌把那只公鸡杀了,今儿炒着吃,炖肉也吃腻了。”

这就荤素四样菜了,他想一想,又说:“再打个蛋花汤,淋上些芝麻香油,一人舀一碗,今儿咱们吃好点。”

周淑云知道这是因为她要走了,只是没想到自己被这般看重,花钱买肉和豆腐都不够,竟还要杀鸡,面上不免有些犹豫。

顾兰时抬眼,就看见她神色,笑着说:“周姐姐,快去忙吧,活不少呢,我做完手头这点活,再进去帮忙。”

“好好,你忙你的,灶上的活有我就行。”周淑云一听催促,立即就往灶房走。

顾兰时笑笑,没有说什么。

裴厌进柴房,里头有只被捆住脚的公鸡,他拎出来放在院里,自己拉了个板凳坐在柴堆前用小斧头劈细柴,等水烧滚了再杀鸡不迟。

这公鸡是方红花昨天提过来的,说老了,让裴厌去镇上的时候卖掉。原本是他大儿媳养的,她不过平时帮忙喂喂,公鸡养了好几年了,大儿和大儿媳说了声,便让老娘做主,把鸡卖了,得的钱自然也是她的。

裴厌给了方红花五十文,老母鸡好卖,老了的公鸡价钱其实没这么高,四十五文顶了天了,裴厌找了个借口,说这公鸡个头大肉多,多给五文是应该的,方红花乐呵呵收下了。

既然让杀,他没有多问,想吃就吃了。

顾兰时是想着周淑云在这边干了两个月的活,十分厚道尽心,从不偷奸耍滑,每次让她出去买东西,余下的钱分文不差,一文都没贪,尽数还回来。

干活更是不用说,人很干净,对星星也好,没事就帮他哄孩子逗孩子,星星见了她也会笑,显然是喜欢的。

“周姐姐,下午饭吃早点,吃完让裴厌送你回去。”想起这件事,顾兰时一边绣彩线一边说。

“哎,好。”周淑云在灶房答应一声,没一会儿她低头用手擦了擦眼睛。

饭后,天有点阴。

每年深秋以后,绿意褪去,天地之间,入眼尽数都是土黄色。

怕刮大风,顾兰时没有让周淑云刷锅洗碗,叫她去收拾行李,趁天亮没有起风,路上好走。

裴厌套了车,很快,周淑云背了包袱抱着铺盖卷出来。

顾兰时一手抱星星一手拎了一个小蛋筐从新杂屋出来,说:“我装了三十个鸡蛋,给大姐姐带去,就说是给她补身子的。”

“行,我知道了。”裴厌接过蛋筐,在板车上放好。

周淑云笑道:“路上我会扶着。”

“好。”顾兰时点点头,抱着孩子送他俩往门外走。

“兰哥儿,外头冷,还是回去,孩子受不住。”周淑云开口道。

正说着,一阵风刮来,顾兰时在院门外停住脚,给星星用襁褓一角盖住小脸蛋,说:“那好,周姐姐,我就不送了。”

周淑云忙不迭点头:“嗯嗯,快回去歇着。”

顾兰玉自打去年冬天生了老二,身体就一直不好,稍微着凉就咳嗽发烧,断断续续药没怎么少吃,周书宏对她很上心,可再怎么,抓药看病都得花钱,家里肯定没有从前那么宽裕。

家里鸡蛋多,就是喂喂草喂喂鱼虫,又不花钱买,顾兰时没什么舍不得的,他和裴厌穷困时,除了爹娘,哥哥姐姐也接济过,顾兰玉还背着周家人偷摸给他拿咸鸭蛋。

裴厌牵着毛驴穿过村子,有不少人看见,知道这是送周淑云回周家村。

方红花正在门口,一边啃米糕一边和老太太闲聊,看见他俩,问了周淑云两句闲话。

因带了鸡蛋,出村子以后,裴厌没有坐在车上,只让周淑云坐上去,他在前面牵驴。

“啧啧。”郑老太太咂两下嘴,又是酸又是羡慕,一时眼红,直接道出了心里话:“怪不得说有钱呢,连妈子都请得起,这才多大,年轻得什么似的,生个娃娃就这般娇贵,还得找人伺候他!”

方红花瞪她一眼,要说怒气也没多少,何必跟这些人较真,自打周淑云来了以后,她又不是没听过那些闲言碎语,转而又笑道:“嗐,谁叫我们厌小子出息,这无论有钱没钱,都乐意找人伺候,哪像别的汉子,大事不操心一个。”

末了又说:“厌小子和兰哥儿就俩人,不雇个人,家里又是孩子又是活,谁给干呢?”

“还真是,家里人丁少,没个人搭把手也不行。”孙老夫郎在旁边搭腔。

方红花原本想损郑老太太几句,一个村的,谁家那点破事还不知道了,但又一想,置这个气做什么。

自从她兰哥儿和厌小子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她心里也高兴,吃的喝的更是满村老太太老夫郎比不上的,脾气都越发好了,除非惹她,她本就不是爱嚼舌根子戳人心窝子的人,便只和孙老夫郎说话,不怎么搭理郑老太太,谁叫对方阴阳怪气儿的。

郑老太太说话没人理,哼一声扭头走了,方红花白她一眼,都懒得搭理。

老太太之间起了矛盾,这十天半月,肯定凑不到一块闲聊了。

周家村,周淑云家离得近,裴厌两个月前接她的时候来过,认得院门,直接在门口停下。

周淑云小女儿在院里撵鸡,浑身脏兮兮的,大女儿在舂米,她一进门,两个女儿都扔掉手头的活,跑过来喊娘。

婆姆明明在家,一看小女儿衣裳没人给洗,头发也乱糟糟的,周淑云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裴厌还在门口,她早就开骂了。

裴厌帮着把铺盖卷抱进来,他不好进人家屋里,就放在院里一张高凳上,直起腰说:“周姐姐,我走了。”

“好好。”周淑云强打起笑脸,送他出去。

临出门时,裴厌看见她小女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他,脸蛋和小手虽然脏,但眼睛很有神,瞧着不像是怕他的模样,再加上刚才撵鸡到处乱跑的那副神气样子,看起来胆子一点都不小。

他敛了眉眼,挡住眼中一丝笑意,不知道星星以后会不会也是这样,调皮活泼。

裴厌出来,牵着驴车又往顾兰玉家走。

而周淑云转身回去,隔着窗子就和婆姆吵起来,骂得不可开交。她离开两个月给人干活挣钱,两个女儿却埋汰成这样,活像没人管的野丫头。

她婆姆更是厉害,又捏着她生不出儿子的事破口大骂,嫌弃是两个不值钱的毛丫头,光知道吃,糟蹋了多少粮食。

一听连孩子口粮都要克扣,周淑云火气上来,根本没有以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不但骂,还朝婆姆窗子啐一口。

小女儿一头稀疏的黄毛,听见老嬷骂她和姐姐,也有样学样,朝地上啐一口,小嘴呸呸呸的。

大女儿生性腼腆些,从小被老嬷嫌弃,最主要挨过打,因此怯弱许多,她娘回来才像是一下子抬起了头,有人给撑腰了,她不敢啐吐沫,两手抱着她娘腰不撒手。

骂够了之后,窗里窗外的人都气喘吁吁,一个比一个气恼,却互有默契,没有真打起来。这个家再烂,还不至于当真散伙儿了。

自家汉子干活还没回来,周淑云忍着怒火,都顾不上铺盖卷和包袱,先拉着两个女儿洗脸扎辫子。

灶房里,周淑云看一眼外面,院子没有人,她偷偷拿出个竹筒,对两个女儿嘘一声,取了筷子来,打开竹筒塞子,从里头夹出一块鸡肉,连忙塞进大女儿嘴里。

“啊啊!”小女儿一看有肉,急得话也不会说,只张大嘴巴朝她娘示意。

周淑云又给她嘴里塞一块肉,低声说:“悄着点儿,连你爹也别说,不然,就没得吃了。”

“嗯嗯。”两个丫头嘴里嚼肉,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竹筒是周淑云塞进怀里带回来的,肉和里面不多的汁水都温热,怕她俩争抢弄翻了竹筒,她一筷子一筷子喂给女儿,最后把里头的肉汁子倒在馒头上,分给两个闺女去吃。

她生两个闺女,坐月子的时候别说鸡肉,连鸡蛋都不见几个,不过照顾了顾兰时两个月,临走还给她杀鸡,明明是外人,却待她更好。

见女儿吃饱,头发顺了,脸蛋也干净,周淑云长舒一口气,将心里那些委屈和情绪尽数隐藏。

在婆姆出来的同时,她立马把竹筒藏了起来,又给女儿擦干净嘴巴,不让瞧出端倪。

第216章

“星星,大眼睛的星星。”

竹哥儿抱着小星星哄,星星笑了下,他也笑眯眯的。

初冬天地一片萧索,农活不忙了,庄稼人能歇一歇。家里攒够过冬的柴粮草料,不急着挖草根捡柴火,得了空就能出门闲转。

有人帮忙抱孩子,顾兰时总算能腾开手,在院里洗星星的衣裳和尿布。

“出来时跟娘说了上这边?”他坐在木盆前一边搓衣裳一边问。

“说了,不说咋出来呢。”竹哥儿抱着星星走过来。

“快饭时了,那你抱会儿孩子,我洗完就去做饭,晌午在这边吃。”顾兰时说道。

“好。”竹哥儿满口答应,又道:“我过来时娘说了,叫我长点眼色,要是吃饭没回去,她肯定知道我在这边吃了。”

顾兰时笑了下,手中搓洗不停。

裴厌去镇上送鸡蛋了,和去年一样,酒楼酒馆大量要鸡蛋和干菜,不然到后面,蛋钱菜钱都会涨,他多拉了几筐菜干,打算鸡蛋送完以后,把菜干子拉去府城卖,那边价钱能好一点,因此要到下午才能回来。

刘大鹅上山砍竹子去了,家里就剩顾兰时一个。

竹哥儿没过来的时候,他还在想做饭时得把摇篮放在灶房门口,不然星星醒了没人在跟前的话,会哭个不停,只要听见动静,有人时不时过来看他一眼,就安安静静躺在摇篮里自己玩。

“兰时哥哥,昨天梅哥儿回了趟娘家,你知道么?”竹哥儿说道。

顾兰时抬头:“我昨儿没出门,没见着,倒是听你裴厌哥哥说见着他汉子了。”

竹哥儿说:“他俩没待多久,又走了,我还是听娘说的,梅哥儿有了,都四个多月了。”

顾兰时神色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笑道:“梅哥儿算是苦尽甘来了,赵家再不敢闹事,连他家里日子都好了。”

竹哥儿把星星换个方向抱,说道:“可不是,娘昨天提起赵家,还恨得什么似的,好好的衣裳,生生糟践臭了,要不是方翠柳一家子如今都夹着尾巴做人,不然指定倒霉。”

他顿一下,没忍住又开口:“兰时哥哥,你知道裴虎子那个夫郎吗?”

裴虎子?

顾兰时捞起跑在木盆里的小裤子,一边搓一边说:“知道,不是用裴春艳换来的吗。”

“就是他,王家沟的,在镇子另一边,离得远呢,叫王瑶儿,还挺会来事的,四邻都处熟了,比裴家那几个会做人多了,前天我和娘路过他家门口,王瑶儿还喊娘婶子。”

“娘原本因我厌哥哥,不怎么搭理裴家人,尤其叶金蓉,不过前天说,人家是新娶的夫郎,可能不知道一些事,人家笑脸相迎,为面子上好过去,就答应了一声,娘也说了,裴家人这些年一直是非多,还是离远点。”

“听说也蛮厉害,好吃好喝的看得紧,别说叶金蓉,连方云也拿不了大嫂的气派,把裴虎子管得服服帖帖,不过这些都是传言,谁知道是什么样。”

“嗯。”顾兰时胡乱点点头,其实他见过王瑶儿,一个村的,只要去村里,免不了就能碰到,他从来不言语,对方似乎也知道什么,同样没吭声。

“王瑶儿还好,他那个哥哥,也就是裴春艳汉子,上次带裴春艳回娘家,我和小嫂嫂去地里干活,路上碰见了。”

竹哥儿叹口气:“兰时哥哥,你是没看到,那汉子年纪明显大,裴春艳又瘦,明明是回娘家,木着一张脸,见人也不说话,低头擦过去。”

“不过,衣裳倒是好衣裳,干干净净没补丁,挽起来的头发还别了一朵绢花,比在裴家的穿戴好多了。”

对裴春艳,哪怕没和裴厌有关系,当做陌生人来看待,顾兰时和竹哥儿一样,明显有点同情,叹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旁人插手不得,说不定她那汉子是个好人呢。”

“嗐,谁说得准呢。”竹哥儿老气横秋叹一句,显然是从他娘那里学来的语气。

顾兰时忍不住弯唇笑了下。

洗完衣裳,他起身就进灶房做饭,期间刘大鹅拖着竹子回来,裴厌如早上出门时说的那样,直到晌午饭吃饭都没见影子。

刘大鹅喂了猪驴还有鸡鸭,又把鸡屋扫洒拾掇了一遍。

裴厌叮嘱过,鸡屋里头闷,一定要把鸡粪脏污收拾干净,不然对母鸡不好。

三十只母鸡晚上睡在温暖的矮炕上,热气烘热了上面的一层稻草,白天饿了就下炕吃食啄水,顾兰时每天都能在稻草里摸到鸡蛋,好的时候,一天能有三十枚呢。

去年养鸡养上了手,他和裴厌都知道要怎么喂,无论草药还是大蒜,没事就捣捣剁剁,混在鸡食里,鱼干什么的,也都喂得勤,这些东西供上了,母鸡下蛋才厉害。

吃过饭没多久,竹哥儿就回去了,家里也有活呢,不好一直和星星玩儿。

顾兰时给星星喂了乳果,哄睡着以后,见刘大鹅在院门外面劈竹子,就关好东屋门窗,和孩子一起睡下。

裴厌和风雪一起进门。

初雪的威力不是很大,雪粒雪片子掺杂,晃悠悠飘落。

刘大鹅帮忙解车套,裴厌把大小十来个竹筐拎下来,零星雪花飘落在肩头,很快没入厚实的衣裳里,消失不见。

顾兰时穿好衣裳和鞋,匆匆从房里出来,笑道:“回来了。”

“嗯。”裴厌眼中笑意浮现,说:“鸡蛋都卖完了,剩一筐半干菜。”

“运气不错。”顾兰时笑着上前帮忙。

“这个,里头有十来个磕碰了的鸡蛋,我带了回来。”裴厌提起一个小蛋筐说道。

顾兰时问:“没贱价卖掉?”

裴厌把小蛋筐放到灶房门口,在刘大鹅解完车套后,他上前把空了的板车往柴房那边推,用力将板车竖起,靠在屋檐下,末了拍拍身上的土屑,说:“原本想卖的,却在府城碰到一件事。”

顾兰时眼神好奇,他打开蛋筐,拿掉最上面的一层鸡蛋格子,才看见下面的一层鸡蛋,有两个蛋黄蛋液流了出来,他嘬嘬嘬叫两声。

大黑三个立马围上来,他把烂鸡蛋拿出来,让狗去舔吃。

“一家酒楼门口有人闹事,说是在里头吃了饭菜以后,上吐下泻闹了肚子,一定是饭菜不干净。”

裴厌把七八个空竹筐往新杂屋里面拿,下雪了,不好放在外面,出来后又说:“我听了一会儿,说是有人看见那酒楼的菜和肉不好,放了好几天,连鸡蛋也是臭的。”

“这事真假暂且不论,倒给我提了个醒,你想想,鸡蛋虽然是路上才磕裂的,万一有人买回去以后生事,说鸡蛋是坏的,吃坏了肚子,不如带回来,咱们自己吃也好,给狗吃也行。”

听完,顾兰时点点头:“还真是,以后还是不卖了,何必为一文钱摊上事。”

他从灶房拿了个碗,捡掉鸡蛋上沾着的稻草屑,把十一个鸡蛋陆续放进碗里,问:“吃过了?”

裴厌把剩下的几个竹筐拎起,说:“吃了,在府城吃的,一个杂卤摊子,要了碗杂卤,有杂卤肉的那种,带两个烤饼子,花了二十五文。”

知道他饭量,顾兰时又问:“饱了?没饱的话我现在就起锅,正好把这几个鸡蛋摊成蛋饼子。”

裴厌顿足想了一下,笑道:“算了,我啃几块糕点就成,蛋饼留着晚饭吃,不然现在做了,我吃不完,到饭时就凉了,那杂卤汤贵,是大碗的,我还续了一碗热汤,没要钱,吃完才往回赶,不是很饿。”

顾兰时点点头:“也好,梅花糕多呢,还有杏脯。”

把院里东西都收好以后,雪花和雪粒渐渐大了。

看见刘大鹅从后院出来,他刚才进去栓了驴,顾兰时想一下,拿出四个鸡蛋放在另一个碗里,递给裴厌。

裴厌心领神会,开口道:“刘哥,这几个鸡蛋虽然碰裂,还能吃,趁雪没下大,你送回去。”

“好好。”刘大鹅搓了搓手,满眼都是感激,接过碗后急匆匆往外走。

他今年夏天抓蝎子赚了一两多将近二两银子,他很谨慎,俗话说就是胆子小,没有往山里头走,就是在土沟和山脚下的沟壑中寻找,不像裴厌和顾兰瑜,敢进山在山沟里找毒虫,各自挣了三两多,却已经很满足。

家里日子好过了许多,他和夫郎都商量好了,今年过年扯一块布,给两个孩子都做双新鞋穿,还能给小枣儿买两根红头绳。

他家穷,连娃娃也灰头土脸的,今年过年总算能打扮打扮。

屋子里,星星刚睡醒,被爹爹抱着,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一脸喜意数钱的阿姆。

裴厌抱儿子很熟练,星星在他怀里不哭不闹,他在儿子肉脸蛋上亲一口,逗得星星咧嘴笑起来。

这是和顾兰时学的,一开始还有点生疏,如今抱着儿子就是一口,他还好,顾兰时有时候还会轻轻咬儿子小手小脸蛋一口,那叫一个稀罕。

裴厌抓着儿子小胳膊轻轻晃几下,笑着说:“今天鸡蛋没有在镇上散卖,来福酒楼二百二十个,按二百个算,是一两,同春酒馆少,一百一十个,五钱。”

这就有一两五钱了,顾兰时捧着白花花的碎银子在手里,笑得见牙不见眼。

裴厌又说:“余下的拉去府城,花二哥要了二百,六文一个,一两二钱,那一篮子干菜也给他了,他说正好,和厨房里的人吃酒能用上。”

那是顾兰时让带的,有笋干葫芦条干子什么的,自家晒的干菜,又不值钱,冬天了,想必府城也没多少鲜菜吃。

“我又上金兰巷去了一趟,正好赶上两家鸡蛋没了,婆子和妈子出来,一家要了六十个,是七文钱,卖了八钱四十文,再零散着卖了三十六个,应该有二百五十二文。”

“至于干菜,别的还好,像马齿菜这些,府城和镇上的价一样,不值钱,就靠斤数撑着,遇到一家买的多的,我给多抓了两把。”

今天带的鸡蛋很多,将近七百个,攒了一段时日,总算都卖出去了,以后就只有鸡屋里的三十只母鸡下蛋。

不过凡事说不准,天气好时,偶尔也能在鸡圈里捡到几个,那就跟捡了宝一样,真真稀罕事。

蛋筐大大小小带了十一个左右,板车就那么些地方,紧凑再塞了几筐干菜和半筐萝卜十几棵大菘菜。

裴厌给儿子摇了摇拨浪鼓,又道:“菜加上几辫子大蒜,卖了三百文左右,我想着今年多了刘哥吃饭,后边再卖一两回,余下的都留着,离开春野菜发上来还早,家里的口粮多点都不要紧。”

“嗯。”顾兰时点头赞同,认真听完才开始数钱。

裴厌不再说话,数钱是大事,尤其对顾兰时来说,不好打搅。

碎银子有三两五钱,铜板五百九十个,抹去零头的话,今天挣了四两。

顾兰时满足地长叹一声,说:“初秋以后,一百只母鸡下蛋,咱们都赚了十几两了,还是养鸡好。”

尝到了甜头,累都不算什么了。

拨浪鼓咚咚咚响,星星盯着看,时而乐得笑一声,裴厌抱着儿子在炕沿坐下,说:“等后边闲了,我和刘哥再把东边猪圈前收拾收拾,明年开春后再养一批小鸡,母鸡还是头一两年下蛋厉害。”

“嗯。”顾兰时欢快点头,这是早就商量好的,但每提一次,心里还是高兴。

他把钱袋里的碎银子都倒出来,数了数,加上今天的碎银,一共十三两八钱。

铜板不用说,卖菜多半给的都是,一串串都是一百文的整钱,约莫有三四两,乡下吃用,铜子儿用的最多。

只这些,就够大半年好吃好喝了,稍微俭省点,一年说不定就够了。

把钱放好,顾兰时心里很踏实,锁好箱子后,他接过裴厌手里的拨浪鼓,摇给星星听,说:“明年再养小鸡的话,老母鸡五十几只,卖掉之前照样得喂,打草更多了。”

“正好,外头下雪,你哄星星玩儿,我做个布兜子,明年星星大一点,就能背出去干活了。”

他说干就干,又把拨浪鼓塞进裴厌手里。

咚咚咚——

裴厌摇的慢了,明显在想事情,星星伸手去抓拨浪鼓,他手小小的,裴厌只好把木柄塞进他肉乎乎的手里,顺便帮忙扶着。

“要不,明年再请个长工。”

顾兰时刚找出两块布,正寻思是要亮一点的还是深一点的,绣上虎头就更好了,带子也得绣点花样,包孩子呢,反正冬闲活少,弄漂亮点。

闻言他抬起头,眼神有点疑惑,家里不是有长工了吗。

裴厌不紧不慢说道:“有星星了,以后多张嘴吃饭,我想再买两亩地,最好是旱田,麦子和柴豆一年能种两茬,多收一样口粮。”

“这样就有六亩地,还要养猪养鸡,多个长工的话,打草和田里的活有人,我在家里照管菜地,也不怕人家来了没地方住,都是汉子,和刘大鹅睡在西屋就成。”

“至于你和孩子,挖挖野菜就成,偶尔出去打个草,不必太劳累。”

裴厌见顾兰时一副思索的模样,笑着又说:“一个长工就算一个月二钱,一年不过二两四钱,多养一头猪的事。”

“明年要是真请两个长工,养十头猪也不成问题,这不就相抵了。”

今年十一二头猪裴厌打草很累,以后多个劳力的话,好像确实不错,只不过明年多两亩地和四五十只鸡仔。

顾兰时渐渐被说服,犹豫着开口:“听起来是挺好的,对了,刘哥明年的工钱给涨吗?”

裴厌说:“他干的不错,挺尽心的,涨三十文吧,从明年二月起,一个月一百八十文。”

长工要是干得好,第二年涨二三十文不是什么稀罕事,人家是来卖劳力的,就指着工钱涨一涨,心里多少有个盼望。

他俩不是什么大户,在乡下请两个长工确实多了点,怕顾兰时反悔,裴厌趁热打铁,又说:“两个长工的话,我在家里管菜地,都不用阿奶喊老太太老夫郎过来浇菜上肥,我一人就包揽了,还能歇一歇,往府城跑的话,也不怕耽误田里的活。”

一听能歇歇,顾兰时立刻心动了,夏天裴厌晚上还要去抓毒蝎摸知了,这样的话,白天就能少干点活。

他把手里的布展平放在炕上,说:“那好,再请一个人,回头多打听打听,还是得找个知根知底,本分老实的。”

“这是自然。”裴厌笑着应道,这件事就算说定了。

第217章

初雪没下多久,竖日一早,只看见地上一层薄雪。狗爪印落在白雪上,蜿蜒着向前,如片片花朵。

鸡鸭还未从窝里出来,不然没扫过的雪地也会落下凌乱的鸡爪印和叶片状的鸭蹼印。

顾兰时从房里出来时,堂屋门已经开了,大黑摇着尾巴走进来。

冷意袭来,他轻轻吐一口气,就看见呼吸变白。天上依旧有阴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晴。

裴厌正在院里扫雪,听动静,刘大鹅已经在灶房煮猪食了。

“汪——”

灰灰和灰仔在院门外奔跑,时而叫几声,也不知道它俩在吵什么。

“水热好了,我去给你舀。”裴厌将扫帚靠在灶房墙边。

“好。”顾兰时答应一声,刘大鹅在灶房,还是裴厌去较好,于是又转身,进屋打算拿鸡毛掸子出来,好把桌椅都扫扫。

不想大黑跟着他进来了,昂起脑袋,直直望向炕上。

谁养的狗谁了解,顾兰时笑着开口:“星星还没醒,等醒了才能抱下来。”

大黑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尾巴垂在身后轻晃两下,依旧站在那里。

顾兰时没有管它,拿了鸡毛掸子扫扫这边,又掸掸那里,他动作很快,家里天天都扫洒,没有多少灰尘。

裴厌端了一盆洗脸水和一碗漱口水,进来说:“掺好了。”

“行。”顾兰时手下不停:“你先放那儿,我扫完就洗。”

裴厌把木盆放在架子上,给他把水碗放在桌上,问道:“今天炖骨头吃?没什么活干,我今天不出去,想歇歇,不是还有半坛子酒,上回打的没喝完。”

顾兰时笑:“好,那你等会儿去清水村,看刘信有没有杀猪,多买几根骨头,对了,再买几块豆腐,用猪油煎豆腐吃,撒些辣子粉,更香。”

“好。”裴厌答应一声,又出去扫雪了,这会子还早,杀猪的不一定开门。

顾兰时放下鸡毛掸子,看见大黑从房里出来,笑着说:“没等到吧,都跟你说了,等醒了再看。”

奶娃娃睡觉最忌随便弄醒,大人睡得正香,突然被喊醒都有脾气,更别说小孩。之前一次不小心把星星吵醒了,哭得那叫一个声音大,连灰仔都嫌吵,趴在堂屋角落用爪子捂着耳朵。

一日之计在于晨,对庄稼人来说,早起就得干活。三个人说闲也都闲不下来,各自都有事情做。

等喂完家里大大小小的牲口禽畜后,圈棚也都铲过,刘大鹅才堪堪歇下,如今冬闲,不用去田里也不用出门打草,只要喂好牲禽就行。他向来勤快踏实,这些活自然一手包揽了,没有让东家去干。

裴厌扫了雪,又看了看埋在菜地里的萝卜,用旧席子稻草盖起来,还覆了一层土。他掀起席子一角,从中扒拉出来两根大萝卜,晌午炖骨头时顺便煮了,不吃点菜不行,冬天吃萝卜也好。

想起什么,他拎着萝卜往灶房走,说:“改天太阳好了,晒点萝卜干腌一小坛,正好有个小酒坛,上回喝完我洗了,就放在新杂屋里。”

今年秋天忙,顾兰时当时有身孕,没让干太多活,腌萝卜的事也给忘了。

“行。”顾兰时听见孩子哭声,连忙往屋里跑,大黑也跟着进去。

小星星刚睡醒,还有点懵懵的,等撒完尿,见大狗围过来,他才揉着眼睛笑了。

顾兰时给儿子包好尿布,便喊裴厌倒夜壶,自己抱着孩子在屋里玩耍。这样的活向来是裴厌做,他早已习惯。

“星星看见大黑了,是不是。”顾兰时抱着孩子逗。

大黑靠近,谨慎地用鼻尖在星星穿了小袜子的小脚上嗅嗅,像是在熟悉味道。

星星小嘴巴咧着,一直在笑,看见大狗很高兴。

顾兰时其实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儿子一笑,他也忍不住笑起来,于是抱着孩子和大黑玩耍。

不知什么时候,灰灰和灰仔也跑进来,它俩一进来,屋里顿时变得嘈杂,狗叫声哼唧声不断传来。

星星太小了,对大狗实际没有任何认知,只要熟悉的人抱着他,就以为是在玩。

没多久,太阳从阴云遮挡中露出一点光,不是很暖和,见天有放晴的迹象,裴厌就放心了,进屋拿了钱去买肉。

大锅里咕嘟咕嘟滚开,肉汤飘香,里面萝卜块已经煮的软而透明。

顾兰时大勺一舀,先把透软的萝卜块子悉数捞进汤盆和刘大鹅的大碗里,随后又用一个深口陶罐,捞了几根没剁的肉骨头进去,添了肉汤,让裴厌提进堂屋,放在燃着的泥炉上。

刘大鹅向来不和他俩一起吃饭,想想对方一个人没有拘束,也痛快,于是他朝外喊道:“刘哥,锅里还有骨头,你就在灶前吃,灶膛里有火,坐在这儿也暖和。”

“知道了。”刘大鹅答应一声。

等顾兰时端着碗筷离开之后,他才进去。

裴厌不是吝啬的性格,给刘大鹅倒了一碗酒,让他在灶房喝酒吃肉。

一大碗肉汤和萝卜块,香的什么似的,锅里还有两根带肉的排骨,浊酒虽粗,刘大鹅一年到头却喝不了几次,他小口抿一下,黝黑朴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感激。

以前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在主家喝酒吃肉,裴厌和顾兰时心好,吃什么都会给他分一点。

其实不止对人,想起刚才裴厌给狗食盆里倒的东西,他眼尾褶皱聚在一起,忍不住笑了下,狗也吃的是肉汤和萝卜块,泡了糙馒头,全都埋头狼吞虎咽。

说起来,这三只大狗,比一些人吃得好多了,他干了大半年,一开始看着给狗喂鸡蛋喂肉,又是心疼东西又是羡慕。

如今连他家里也沾了不少光,就没那么羡慕狗了。

堂屋,陶罐放在泥炉上,用小火煨着,里头的肉汤始终都是热的。

裴厌喝一口酒,就捞了根排骨在手里吃。

顾兰时也是如此,上回的梅子酒还剩一些,他倒了半碗,酸酸甜甜的,酒气不是很重,配肉骨头正好。

星星睡觉了,不用哄孩子,两人心满意足,慢慢喝酒吃肉,时而说两句闲话,一点都不着急。

“这梅子酒好喝。”顾兰时喝完半碗,又吃了肉,没一会儿脸颊浮现胭脂般的红色,只觉浑身暖洋洋的。

裴厌咽下嘴里的肉,笑问道:“下回去府城,再买一坛,那家酒坊还有山楂酒和桑酒,山楂酒偏酸,桑果子酒偏甜,你想喝那种?”

顾兰时想一下,说:“山楂酒,酸酸的,肯定开胃不醉人。”

“要不两种都买上一坛,都尝尝。”裴厌说道。

“好。”顾兰时又给自己倒半碗,笑着端起碗,示意他碰一下。

裴厌脸上笑容一下子变大,端碗轻撞响,一高兴仰头就喝完了。

第218章

寒冷让人心生畏惧,暗沉沉的天,鹅毛大雪簌簌而落,时而有风声呼嚎,却吹不动落满树枝和屋顶的厚雪。

泥炉中,正燃烧的柴火噼啪轻响,火光轻晃,炉上陶罐冒着热气。旁边桌上的茶壶被掀开盖子,小葫芦瓢舀出一瓢滚水,倒进茶壶之中。

端起轻晃一晃,红色茶汤在壶中渐渐漾开。

顾兰时盖好茶壶盖子,笑着倒了两碗茶,说:“这茶汤颜色亮,味儿也浓。”

炕上,裴厌半靠半躺在炕头,星星趴在他胸口,咧着乳牙还没长出来的小嘴巴笑。

“回头再买点别的好茶叶尝尝看。”裴厌忙着和孩子玩,没忘了搭腔。

见星星侧了侧脸,肉脸蛋紧贴着他胸口,小手动了动,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一副想睡觉的模样,他眼中笑意浮现,一动不动,怕打搅了儿子入睡。

有孩子了,怕天太冷冻着星星,白天炕也烧得热乎乎。

见星星小脸蛋蹭蹭爹爹的衣裳,找了个舒坦的姿势,随后闭上了眼睛,顾兰时把开了一条缝隙的房门关好。

想起什么,他拿起箱盖上放着的毛皮手套,戴上后把陶罐还有泥炉提起来,拎到门外堂屋,朝西边屋子喊:“刘哥,陶罐里的水开了,你自己倒茶喝。”

听见一声答应,他回身进屋,又把房门关好。

家里只有一个泥炉,雪下的这样大,去灶房烧水不方便。刚才给星星热乳果,就把炉子和陶罐拎进了屋里。

放在堂屋的话,两边都好去舀水。

摘掉手套,顾兰时转头就看见星星听见动静又睁开眼睛,像是困极了,又打个小哈欠。

“不睡啦?”他笑着轻声说一句,星星听见阿姆熟悉的声音笑了,小手揉着眼睛神色困倦。

“拍拍。”顾兰时对裴厌说一句。

裴厌很熟练,扯过孩子的小被子给盖好后,大手在星星后背一下一下轻拍,低声道:“等再去镇上,买一匹红布和一匹深荷绿的,给星星做衣裳和肚兜穿。”

“到明年夏天,肯定又长大一些,老穿要来的旧衣也不行,嫂嫂姐姐那边,也有要留给后边孩子的,咱们自己做几件,以后再有老二,正好捡星星的衣裳穿。”

孩子就是要穿鲜亮的颜色,给星星做新衣裳,顾兰时肯定舍得,点着头说:“那再买一匹鹅黄的,无论收边还是做衣裤,正适合奶娃娃,不会出错。”

“好。”裴厌应道,想了下抬眸又问:“给你买一匹青蓝的?做身衣裳,过年好穿。”

顾兰时坐在炕沿,端起茶碗喝一口热茶,笑道:“不了,我那几身冬衣都还新着呢。”

衣裳只要没有补丁,洗干净后和新的有什么差别?

“家里那些棉花,明年还要给星星做几身冬衣。”顾兰时说着,见孩子睡踏实了,于是轻轻抱起,放在热炕里侧,盖好被子让去睡。

星星没有被惊醒,依旧睡得香甜。

“比顾满顾安小时候好带多了,没给咱俩找麻烦。”顾兰时笑着夸道,越看儿子越觉得乖巧招人疼。

裴厌下了炕,尝一口热茶,微涩,后味却觉口齿留香,说:“确实不错。”

这是上次在府城买的好茶叶,今天头一回沏,等过年时,来客都给尝尝看。

外头风声不绝,光线越来越暗,似乎在酝酿更大的风雪。

顾兰时和裴厌喝一会儿茶,又不做什么,因此没有点灯。

热炕温暖,两人挤靠在一起,腿上盖着棉被。

依偎在熟悉的胸膛上,顾兰时有点无聊,抓着裴厌手掌数手指。裴厌的手比他大,身架也比他大,也不知道怎么长得,个头这样高。

想起刚才裴厌说的话,他抬头,额头蹭到男人下颌,笑着问道:“你想要几个孩子?”

裴厌抱着夫郎在怀里,不知不觉有些浮躁,他嗓子发紧,另一只空闲的手渐渐控制不住,突然听到这一句,他喉结微动,认真想了下,说:“三个。”

两个太少,四五个好像又太多,十几年都得围着刚出生的孩子打转,家里只有他和顾兰时,可能顾不过来,况且生一回就要受一回罪,太多肯定不行。

“三个?”顾兰时想了下,笑着说:“要是三个,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或妹妹,正正好。”

“嗯。”裴厌也是如此想法,他顿了顿,问:“你呢?有没有想过生几个?”

顾兰时说:“我?我不知道,反正这事咱俩说了也不算,有几个是几个,养得起就行。”

他兄弟姐妹多,成亲后和裴厌只有两个人,三个孩子也好,五个孩子也罢,只要人丁兴旺就是好的。

热炕,夫郎在怀。

想生孩子,靠嘴上说是不行的。可只有自己知道,什么孩子不孩子,只是借口罢了。

裴厌低头,渐渐从顾兰时发顶吻到耳边和颈侧。

顾兰时觉得痒痒的,没忍住轻笑出了声,侧头避了避,一手覆在裴厌脸颊上,想轻轻推开。

不想忽然一对视,他看出裴厌眼中的渴求,那双星眸染上不一样的情绪,深而暗浊,呼吸也变了,涌出心底最直白灼热的念头。

顾兰时手一顿。

彼此之间太过熟悉,又过于契合,他垂眸避开热烈的视线,便是一种默许。

门窗紧紧关着,隐忍压抑的动静分毫没有泄露出去。

再从被子里钻出来,顾兰时发丝微乱,明显热到打湿了。

他伸出胳膊,试图凉快凉快,压抑着轻轻喘气。尽管没有真正行房,依然难耐。

很快,被子底下又有了动静,他胸膛起伏,生生咬住唇,望向屋顶的眼神渐渐涣散。

院子里,裴厌和刘大鹅往车上搬竹筐,毛驴打个响鼻,脑袋晃了晃,随后又在原地站定,默默等待着,温驯极了。

鸡蛋攒了两百多个,留了一些在家里,车上三个蛋筐和两个菜筐以及一篮子山核桃放好以后,顾兰时把荷包递过去,说:“饿了就吃点热的,馄饨杂卤都行。”

天冷,吃了肉身上才暖和。

裴厌把荷包塞进怀里,答应一声,就和刘大鹅出门了。

路上积雪未化,有的地段经常过人,变得坎坷泥泞,车辙印很深,送鸡蛋他向来是牵着毛驴走,多个人跟在旁边,遇到难走的地方好帮忙推车扶蛋筐。

顾兰时看着他俩出门以后,回到堂屋给火盆添了柴火,坐在旁边继续编竹筐。

院里小菜地有雪,待在外头没一会儿,腿脚就冻得冰凉,还是屋子里面舒坦。

星星睡着了,奶娃娃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玩耍的时候少,他娘说能吃能睡不闹人才长个头。

大黑独占泥炉前的火在烤,灰灰和灰仔挤在火盆前,它俩在雪地里跑过,这会子一烤火,爪子和腿上的毛毛变湿。

“呜——”

灰灰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嚎叫。

顾兰时瞅它一眼,见两只都盯着火盆,想起之前往里面放野薯的时候被它俩看见,没忍住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随即又被歪着脑袋看他的灰灰气笑了,拿了根木柴扒拉,从盆地拨出几块烤黑了的野薯。

野薯在地上滚了两圈,冒着热气,灰仔上前嗅闻,太烫了,它意识到危险,噌一下鼻子往后缩。

顾兰时笑瞪它一眼,说:“等着,晾一晾再吃。”

他用木柴把几个野薯拨弄到一起,随后又忙手里的活。

早起灰灰太调皮,看见他抱着星星出来,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又脏又黑的爪子弄脏了他裤面,幸好孩子抱得高,襁褓没有被弄脏。

他腿上裤子是新换的一条,因为这件事,不免就有点生灰灰的气。

灰灰也知道闯了祸,看见他总是谄媚咧嘴笑,耳朵也往后折,还躺在地上翻出肚皮给他看,平时肚皮上的软毛都不乐意让摸,总是顾兰时打一巴掌才乖,今天真真一副卑颜屈膝的模样。

大黑十分稳重,它知道,野薯肯定有它吃的,一点都不见猴急嘴馋,只是偶尔会瞥一眼那堆烤熟的野薯。

过了一会儿,顾兰时拿起一个野薯,手指立即就沾黑了,他没在意,掰开见里头熟透了,白色的瓤子冒着热气,他自己剥掉外面烤黑的野薯皮,吹一吹,吃了一口,微甜软糯,味道淡淡的。

“晾一下。”他给狗都掰开,放在地上。

没有让吃,三只都有点着急,闻一闻发现野薯瓤子有点烫,便仰头嗷嗷叫几声,爪子也在地上抓了抓。

顾兰时优哉游哉吃完一个野薯,见地上掰开的晾温了,他扔掉手里的野薯皮在炭盆里烧:“吃吧。”

仿佛听到不得了的命令,狗大口吞吃,生怕比其他狗少吃一点。

“没出息。”顾兰时摇摇头,养了这几年,一顿都没少过他们的,总一副饿死鬼托生的模样。

骂归骂,有狗在家陪着很安心。

而另一边,裴厌和刘大鹅一路到了府城,径直奔向郑宅后巷子。

今天带的两百个鸡蛋花成方都要了,一个还是按十五文,比宁水镇贵得多。

进城门后裴厌撞见两个卖鸡蛋的汉子,问了一嘴,一个提了竹篮,被风吹起上面盖的布,因此被他看见了鸡蛋,对方不愿说,径直往一户高门楼走,显然是过去送的。

另一个背竹筐吆喝叫卖的汉子要价十四文,还说已经算便宜的,旁边听见的人直咂舌,寻常人家谁吃得起。

裴厌和刘大鹅往前走了没一段,就听见后头有人喊那个卖鸡蛋的,他回头一看,采买的人穿着长衫戴着帽子,显然有点儿身份,说不定是哪家的管事。

这时候的鸡蛋显然是稀罕东西,一旦出现,也总是有钱人买去。

郑宅后门处,贵子喊来了花成方。

花成方不知怎么很高兴,一听二百枚,痛痛快快给了三两,那些碰破的十来个鸡蛋他看都没看,隆冬时节,有烂鸡蛋吃都是稀罕的,拿去厨房估计立马就做了,谁还挑拣。

他早起吃了些酒,许是酒意上头,非拉着裴厌去酒馆坐坐,说什么搭伙做生意,本该就请吃酒,顺便也捎带上了刘大鹅。

车上没有鸡蛋束手束脚,裴厌一想,菜和山核桃回头再卖不迟,就没推拒。

三人进了酒馆,裴厌让伙计帮忙把菜筐和竹篮卸下放在桌子旁,省得外头有人路过顺手牵羊。

坐下后,花成方要了两坛酒和几样菜,喝着喝着,见是自己人,不免多说了两句。

原来他能卖给府里十六文,两百个鸡蛋,原本按外头市价十四文的话,他能赚四钱,不过还是多给裴厌算了。

因为那二钱对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了,冬天鸡蛋实在稀缺,各宅各府都在踅摸,稍有个零散鸡蛋,早就被消息灵通的收走了,高价都无所谓。

他一个小管事,却能在冬天寻来一百二百鸡蛋,数目大,还接连供了两三回,因此就算要价高一点,府里也没人置喙,这么多鸡蛋,不稳住蛋户,人家早卖去别家了。

连那几个大管事都没有这样的本事,他好生露了一把脸,心中实在是得意。

当初因不知道裴厌那边冬天能有多少鸡蛋,花成方谨慎,怕打了脸,入冬后才和厨房那边道了声,说自己手里有蛋源。

原本是他求人收鸡蛋,如今变成了厨房有求于他,一下子倒转过来,变成了厨子请他吃酒。

上次裴厌来送鸡蛋,正巧碰上府里的太太小姐想吃鸡蛋羹,搁平时,鸡蛋对高门大户的人来说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入冬,东西缺了,想吃却变难得,那一口就显得分外香。

和寒冬难以寻到的菜蔬一样,谁家能弄到昂贵的鲜韭鲜菜,不经意提起,是种隐晦的炫耀。

来客招待,饭席有鸡蛋浇头和点缀,一眼就能看到。

上头的人吃好吃高兴了,还问一声鸡蛋哪里来的,今冬没怎么断过,花成方的名字自然被提起。

裴厌听着,和花成方碰一下酒盅,脸上带了笑意,原来如此。虽说花成方有自己的算盘,也掩盖不了自己靠对方赚了一笔的事实,这半个月攒了二百鸡蛋,就得了三两,比之前他和顾兰时估算的多。

花成方酒意上了头,脖子和脸都是红的。

刘大鹅在旁边浅酌一盅,偶尔夹一筷子菜吃,能跟着沾光上桌就不错了,他一声都没吭,自己嘴笨,恭维奉承的话都不会说,因此只当自己是哑巴,不出声就不会出错。

花成方舌头有点大了,拍着裴厌肩膀说:“你放心,只要有二哥一口肉,绝少不了你的。”

“那就多谢二哥了。”裴厌笑着,顺他的话接道。

酒馆里人不算少,多半都是爷们在喝酒吹牛,时而高声嚷几句,也挺热闹的。

第219章

难得的晴天,碧蓝天幕上偶尔飘过几片白云,土墙角落里,避开风口,顾兰时在缝衣裳。针线密而直,十分用心。

雪水融化,大地从泥泞又渐渐变干,冬天总是这样。

三只狗分散在院里院外,各自找了地方趴着晒太阳,懒洋洋动也不动。

灰仔晒久了打个哈欠,眼睛都睁不开,随后脑袋一耷拉,又趴在前爪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它毛发蓬松柔软,在太阳底下越发有光泽。

屋檐下,裴厌坐在高凳上,手里捧了一吊猪肉,他面前的泥炉取下了陶罐,火苗从上方窜出来,烧灼猪皮上没弄干净的细毛。

天冷,不吃肉不行,昨天听说刘信在家卖肉,今天一早就买了回来。

裴厌一边烧猪毛一边说:“再过几天,进了腊月就喊刘信来杀猪,要是吃不到年节,过年时岳丈和叔伯那边要是杀了猪,过去买十来斤就足够了。”

“行。”顾兰时没抬头,吃肉啃骨头惯了,要是几天不见点荤腥,还怪馋的。

他还好,裴厌不是干重活就是赶远路去府城,年轻胃口本来就好,要是没点油水撑着,饿不说,很容易累到冷到。

烧完后又仔细查看一遍,见没有猪毛残存,裴厌这才把猪肉放进灶房,出来说道:“我这就收拾,去山上转转。”

顾兰时抽出针尾的线,抬头看他:“布手套戴上,别光着手抓。”

“嗯,我知道。”裴厌应一声,就去柴房拿了几样家伙什。

他出门之后,顾兰时独自在家,没听见孩子醒了的动静,照旧坐在那儿缝衣裳。

刘大鹅早起喂了牲禽后告假回家去了,柴火昨天他劈了许多,粗的细的都有,整整齐齐摞在一起。

因想着家里柴火估计不多了,他想回去砍些柴火,说傍晚之前就能过来,晌午喂猪他赶不上,但天黑前肯定能赶上。

在这边干活还不满一年,他发现裴厌其实挺好说话的,和外头那些传言很不相同,自己该干的活干完,偶尔告个假回家,裴厌都会点头准许,从没斥责过。

听见鸡屋里的母鸡咯咯哒叫,顾兰时抬头揉揉脖子,心想估计下蛋了。

还没起身,狗吠了几声,听见大嫂的声音,他连忙放下针线往外走。

“大嫂子,二嫂子。”他笑着喊,又轻喝一声,不让狗乱叫,转身进堂屋搬椅子和小桌。

认得是熟人,大黑几个又趴回去。

张春花带着顾安,李月抱着小锁儿,妯娌两个在家没事做,干脆来后山转转。

五岁的顾安嘴巴很甜,见到顾兰时就喊:“小嬷!”

“哎!”顾兰时笑眯眯的,把手里端出来的果脯碟子放低,让他抓一把。

顾安高兴极了,抓一把杏脯,心里美美的。

小锁儿才两岁多,走路倒是稳了,但很多东西吃不了,看见哥哥嘴巴在动,他伸着小手也要来抓杏脯。

李月一把捞起儿子抱在怀里,在小锁儿哭闹之前哄道:“来,娘给你拿糕糕吃。”

杏脯酸甜,听人说太小的娃娃吃多容易坏牙,再说了,小锁儿那小牙,也咬不烂,顶多在嘴里咂咂味儿,要是囫囵咽下去,怕克化不动。

桌上一碟杏脯一碟梅花糕,顾兰时又提出来一小篮山核桃还有熟栗子,新沏了一壶茶,笑道:“上回裴厌在府城买的新茶叶,尝尝,不错呢。”

张春花坐下,端起茶碗吹了吹,说:“闻着就香。”

李月抱着小锁儿坐下,小锁儿小手抓着梅花糕咬一口,又低头看一眼手里的花状糕点,似乎很好奇。

“星星睡了?”李月问道。

顾兰时说:“半个时辰前吃过乳果睡了,刚进去看,还没醒呢。”

他又问:“顾衡跟着上学去了?”

“可不是。”李月笑道:“一大早满儿就过去喊,我忙着哄小锁儿,一时忙乱头竟忘了喊,你二哥一大早就走了,不在家,顾衡起迟了,急吼吼的,饭也顾不得吃,给带了两块米糕在路上啃。”

今年顾满九岁,顾衡八岁,顾满去年冬天就到白水村私塾中念书,今年顾衡也去了,兄弟俩路上还有个伴儿。

乡下私塾少,白水村离他们这儿有点远,是周围唯一的学堂。

两个教书先生在附近几个村子很有名,花家村那个秀才就是老先生的门生,因此还有其他地方的学子来求学。

尽管束脩不算很多,乡下孩子能去念书识字的还是少,顾兰时去年听顾满说过,人多时才二十几个。

两家都不求儿子能考什么功名,认几个字就成,就像狗儿那样,能写契认契,出了门去镇上去府城,看见那些挂的幌子牌匾,就知道是做什么的。

等以后大了,能打算盘写账本,说不定还能做个轻巧活,当然这都是想想,瞎想又不要钱,还能乐一乐。

顾兰生想的就更多了,花家村的秀才和花家有点远亲关系在,去年顾满上学堂,他暗暗想过,万一他家满儿是这块料子,那他岂不是能当顾秀才的爹了。

然而在跑了几趟私塾,恭敬询问先生顾满功课时,对顾满勤奋上进这一点,先生大加夸赞,两三回后,他总算听出来自己儿子怕是没有天赋,总算打消了念头。

不过先生的夸赞似乎并不作伪,顾满有一次回家浑身的土,手还被咬了,一问是和同窗打架了,那个小孩因先生夸了顾满勤勉好学,心生不满,于是放学路上同顾满打了起来。

顾满被推搡时很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对方,但反应过来后根本不带怯的。

他是顾铁山和苗秋莲第一个孙子,头一个孩子总是会吸引很多目光,他小时候爷爷奶奶惯完叔叔姑姑小嬷惯,本来就是小孩子气性,调皮得很,在他们小河村也会和同龄人打架,便和那个同窗厮打了一番,将对方打哭才气昂昂回来,尽管自己也狼狈。

好在七八岁小汉子打架下不了什么狠手,两个受的那点皮外伤和蹭破了没啥区别,而且一打哭就分开了。大人听完,只觉无奈又好笑,乡下小孩打架太常见了,没有放在心上。

顾兰时从二嫂怀里抱过小锁儿,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笑眯眯轻捏一下小锁儿肉肉的脸蛋。

顾安吃着杏脯,还抓两个栗子,让他娘给他剥。

张春花剥栗子顺嘴问:“裴厌不在家?”

“上山抓蛇去了。”顾兰时吧唧在小锁儿脸蛋上亲一口,只觉小侄儿圆乎乎的。

李月和张春花同时停下剥栗子的手看向他,李月轻嘶一声,笑道:“咱们家的汉子,就数裴厌胆子最大了,你二哥倒是不怕蛇,去年夏天在柴房发现一条花花蛇,他用棍子挑出去了。”

“我还问他要不要上山抓蛇卖点钱,他想了一宿,最后跟我说万一蛇抓回来在家里乱爬,他心里难受,估计到时都睡不着,我一听鸡皮疙瘩也起来了,连忙让他打住。”

李月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了,都没过脑,便有点讪讪的,笑着去看顾兰时。

“嗐,扎紧袋口不就好了,那是兰河胆子太小。”张春花在旁边打圆场。

李月忙道:“可不是,成天跟我说他胆子最大,实际就是个花架子。”

说实话,顾兰时被刚才一番话弄得心里毛毛的,每次裴厌都会抓毒蛇回来,才好卖高价,毒蛇要是乱爬,确实害怕。不过再一想,裴厌向来谨慎,家里狗又都机警,夜里把院门一关,麻袋放在外头就好了。

寻常人,谁说话还没个错处呢,顾兰时没有在乎这个,张春花适时岔开话,说起别的事。

鸡屋,炕洞里闷了柴,炕上余温不散。

三十只母鸡一多半都窝在上面,地上的母鸡吃饱食后也扑腾飞上去,当初炕盘的矮,它们扇翅膀不用太费劲。

一进来顾兰时就往炕边走,把母鸡扒拉开,在稻草中找到七八枚鸡蛋。

屋里自然有味道,他拾完鸡蛋就拿了铁锨和粪篮子进来铲,比起外头,屋里也更暖和。

张春花和李月坐一会儿就走了,晌午不但要做饭,还得给顾满顾衡送饭去,白水村离得远,孩子跑回来吃饭的话慌里慌张的,有小孩会带干粮,晌午对付着吃一顿,私塾管热水。

苗秋莲心疼孙子,去年一上学堂就叮嘱张春花,不忙的话,一定要给她大孙子送热饭吃,冬天这么冷,只啃干粮馒头算怎么回事,他们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若真的忙不开,说一声她就去送了。

正忙着,顾兰时就听见哭声,连忙撇下手里的活,出来一边洗手一边喊:“来了来了,阿姆在。”

星星的哭声停了一下,显然听到了,但刚睡醒,奶娃娃也有一点脾气,没有等到人立即来抱他,哇一声又哭起来。

顾兰时笑了下,这小子,还会听声儿了。

星星还没学会干打雷不下雨,抱起他的时候,眼泪汪汪的,顾兰时笑着用手帕给儿子擦擦,一摸尿布,果真是湿的,他抽出来丢进地上的木盆,等裴厌回来再洗。

冬闲以后,家里的活有刘大鹅干,十天半月才往镇子和府城去一趟,裴厌明显闲了,有时候星星闹脾气,只让顾兰时抱,其他人谁都不行,换下来的脏尿布脏衣裳没人洗,他觉得放久了不妥,于是顺手就洗了。

顾兰时知道他和别的汉子不同,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衣裳旧是旧,但很干净,洗衣做饭都会,也有这个意识,因此有时候自己懒得做的活,就偷摸摸甩给裴厌去干。

第220章

一连三天,裴厌都在山上找蛇洞挖蛇,头一天只找到三条没毒的,不怎么值钱,因此没有去镇上,用麻袋装了,随手丢在院门外面,也没给盖麦秸,结果一夜过去,晚上太冷,两条冻死了,余下那条也僵了。

第二天的时候,顾兰瑜闲着没事过来闲转,见他收拾东西要去山上抓毒蛇,

有些跃跃欲试,跟着一起去了。

他想的很好,冬天蛇即便盘在土洞里,天冷,再毒的蛇都僵了,游走肯定缓慢,手里带上铁锨,一锨拍下去,任什么毒蛇都扛不住,抓死的也好,带回家就不怕了。

谁知道土洞一挖开,真看见盘卷在一起的一堆蛇,只觉头皮都要炸了,各种花色不一的蛇聚集,土洞被挖开后蜿蜒游动起来,像是蠕动的一团,斑斓花色混在一起,越发可怖。

顾兰瑜腿都是软的,实在下不去手,然而裴厌上前,铁锨抡起来就照着蛇窝啪啪拍了好几下,那沉闷的动静,一听就知道力气不小,里头的蛇当头遭到重击,晕死过去不动了,他这才用木叉夹住,一条条挑出来。

以前顾兰瑜就挺佩服裴厌的,结了亲戚后,越发钦佩,这回一看抓毒蛇都面不改色,胆子也太大了,心道毒虫钱果然不是谁都能挣的。

裴厌要分他几条值钱的蛇,他连连摆手,没有真的要,虽然自己挖蛇洞出了一点力,但这玩意儿,还是算了,霜儿胆子小,竹哥儿也胆小,带回去非得尖叫冲上天。

等回去后,在门口碰见他爹,顾铁山以为他出去瞎逛了,问了一句,一听跟着裴厌上山挖蛇,顾铁山脸色都变了,连忙往他手里看,见没有蛇的踪影才放心,却也不敢和小儿子离得太近,直接轰去洗手。

顾兰瑜一边洗手一边心想,自己没有要蛇是对的,不然他爹估计要把他轰出家门了。

两个女儿嫁去了外村,只有顾兰时离得近,顾铁山有时候会跟着苗秋莲上后山看看外孙,一听今年又开始抓蛇了,两人好几天都没过去,谁知道那些蛇卖了没。

第三天晌午,裴厌下山进门,拎着的麻袋里明显有东西,他今天回来的挺早,没有耽误吃饭。

顾兰时正在灶房切菜,以为没有找到,在襜衣上擦擦手,他站在灶房门口正要说话,就看见明显有分量的麻袋,到嘴边的话也变了:“抓到了?”

大黑几个见惯了毒蛇,不再乱叫,但神色很警惕,一直盯着麻袋,灰仔还做出一副伏击的模样,随后一跃而起,明显是想吓唬麻袋里的东西,可惜蛇被装在里面,看不见它。

“五条,有两条是毒蛇。”裴厌笑着,又把放在地上的一只野兔拎起来,说:“正好碰到。”

他今年上山抓蛇,每次都带着弹弓和在河边捡的小石块,还真打到一只。

秋天那会儿太忙,再加上有钱能买肉吃,除了受蒋厨子和吴厨子之托,上山弄了几回兔子以外,都没给家里打野兔和山鸡。

顾兰时眼睛一下子亮了,往外走了几步:“还挺肥的。”

“是。”见他又顿住,知道是害怕蛇,裴厌便走进来,先把兔子给他。

顾兰时抓着兔耳朵在手里,兔子已经死了,但不耽误吃,他喜笑颜开:“等会儿就杀了,晚饭时吃,正新鲜呢。”

他看一眼兔子,抬眼又问:“你想炖着吃还是炒着吃?”

裴厌想了一下,说:“要不烤着吃。”

“烤?”顾兰时有点惊讶。

裴厌笑一下,说:“以前在外面,路上没吃的,运气好的话就打一只烤着吃,那时候有把盐撒上去就挺香的,许久没吃过了。”

顾兰时点点头:“行,那你来烤,我在旁边看着,学学。”

他没出过远门,从小到大每一顿饭都是灶上做好的,从未在外头风餐露宿过,烤鱼倒是和狗儿竹哥儿弄过几次,闹着玩儿而已,没当成正经饭,烤兔子就更没做过了。

吃过饭后,趁天好,裴厌赶车去镇上卖蛇,不然再放一晚的话,顾兰时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除了第一天的蛇冻死了,昨天的蛇装在麻袋里,上面覆了土还有麦秸,厚厚盖了一层,除了失手拍死的,其他蛇行动僵滞,但都活着。

等裴厌回来,顾兰时手里就多了二十两银子。

火盆笼起火,裴厌在院里弄了个木架,两根带丫杈的木棍插在地里,中间横架一根削好洗净的树枝。

隔了四五步远,星星躺在摇篮里,襁褓裹得严实,他过去打开盖在孩子脸上的一角,见星星很乖,没有哭闹,这才放心。

大黑三个都围过来,瞅一眼火盆和烤架,又摇着尾巴蹭摇篮。

顾兰时端着木盆过来,里面的兔子是腌好的,之前裴厌给酒馆送野兔,蒋厨子提过一嘴,因此今天杀好兔子后,就倒了点酒和料腌了一阵。

裴厌很熟练,不一会儿就把整只兔子穿在树枝上,还用一些细竹签子横扎进肉里穿住,这样更稳一点,不怕突然掉下去。

嗅到肉味,灰灰和灰仔呜呜呜叫着,孩子也不看了,在旁边低嚎,时不时舔舔嘴巴。

刘大鹅在柴堆那边劈细柴,他看一眼那边的架势,不禁想起自己以前也抓过兔子烤,但没盐没辣子粉,只是胡乱填饱肚子,吃完就赶紧去干活,哪像这样有闲情逸致慢慢翻烤。

顾兰时在旁边帮着加柴火,一不小心添的多了,火舌燎上去,他连忙又抽出两根细柴。

裴厌笑笑没说话,伸手在油碗里蘸了下,他也不怕烫,快速用指腹将油涂抹在兔肉上,这也是蒋厨子提到过的,想兔子烤的好了,得抹点油上去,更香一些,而且也不容易焦黑。

渐渐地,外头那一层变得焦黄,裴厌不紧不慢,继续翻动,肉食得熟透了才能吃。

顾兰时一会儿起身过去看看孩子,一会儿又过来看裴厌怎么烤,他干惯了灶上的活,觉得不是很难,和烤鱼差不多,翻翻转转,有耐心和细心就好,到后面便上了手。

等到兔肉烤熟,灰灰和灰仔哈喇子流了好些,在旁边直勾勾盯着看。

肉味出来了,顾兰时咽咽口水,裴厌给他碗里撕了一条兔腿,上面有辣子粉,他迫不及待拿起来,连筷子都顾不得,吹一吹就撕咬下一口外酥里嫩的兔肉,辣香十足。

裴厌没有急着吃,给另一个碗里撕了一条兔腿,又拽下几块肉:“刘哥,尝尝。”

刘大鹅诚惶诚恐,接过碗到一旁去吃了。

“烫。”顾兰时又把兔腿丢回碗里,吹了吹手指,咽下嘴里的肉后,说:“好吃,外头带点酥脆,里头的肉新鲜又嫩。”

他毫不吝啬夸赞,拿起又咬一口。

“那就多吃点。”裴厌笑笑,又给他撕了一个兔腿放进碗里,自己则把最后一个兔腿吃了。

“嗷——”灰仔急得跳起来。

这回换顾兰时狼吞虎咽,都顾不上看它,偶尔吃个新鲜的,哪能不馋,更何况天冷,得趁热吃,不然就凉了。

顾兰时舔了下手指沾到的辣子粉和油脂,说出今日饭后的收场话:“要是再打到,咱们还烤着吃。”

“行。”裴厌一口答应,总之冬闲,白天天好的时候去山上转转,打到就有口福了。

他起身收拾东西,问道:“烤鸟呢,吃不吃?鸡也能烤着吃,老母鸡明年不是要卖,过几天先杀一只。”

顾兰时给狗分了骨头和一点残余的肉,闻言乐滋滋的,点头道:“好好,都尝尝,要是山雀多打两三只,把阿奶和爹娘都喊来,就当玩耍了。”

“成,到时我多打几只。”裴厌应道,他弹弓向来打得准,不觉得是件难事,很快心里有了盘算,得挑那种蓝尾羽的大山雀打,肉多一点,而且大山雀山里很多,也方便寻找。

想着顾家人多,裴厌打山雀是用竹筐背下来的,十几只呢,足够岳丈舅哥都来新鲜新鲜。

正碰上顾满和顾衡休旬假,孩子一多,又是跑又是跳的,时不时还响起尖叫声。

星星倒是大胆,听见这些动静没有害怕,就是缠着顾兰时,不让别人抱,不然就瘪嘴哇哇大哭。

堂弟顾兰兴也跑来凑热闹,他和裴厌挺熟的,丝毫不见外,和堂侄儿也熟悉,一边烤山雀还一边撺掇顾满顾衡背背书。

顾满昂着脑袋,张口就背了一首诗,顾衡今年才上学堂,捡着会背的糊弄了一下大人,转头就催他爹快烤熟。

而家养的肥母鸡明显更香,吃过一回后两厢一对比,顾兰时对烤鸟没什么兴趣了,肉也就拳头大一点,烤完有点干巴,没什么油水。

方红花吃了一回烤鸡,喜滋滋跟老太太老夫郎去讲,听馋了不少人。

许永安家富裕,他老娘杜彩娥听说了,回家吵着要烤一只鸡吃,许永安媳妇怕糟蹋了老母鸡,只得来问顾兰时,他是怎么烤的。

一听杜阿婆吵嚷,顾兰时就知道他阿奶跟人家炫耀过了,无奈又好笑,便仔细交代了一番。

因许永安媳妇年纪大,和顾兰时娘是一辈的人,裴厌在旁边听着,还补了两句,不像见了年轻媳妇夫郎那样退避。

许永安媳妇头一次和活阎王打交道,不想竟这样和气,心里不免有些疑惑和嘀咕。

她是粗俗人,一时竟只能想起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又觉得不对劲,哪有这样的说法,回去的路上自个儿还把自个儿难住了。

旁人怎么想的,顾兰时不在意,他向来温和,裴厌也很少和村里人起冲突,还收鸡鸭收鸡蛋,不知不觉间,来后山的人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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