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哎哟, 你进去啊。”

外面传来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

而另一个没有听过的，比较冷淡的声音传进了屋子。

“我进不去。”

“你个收破烂的, 你想干啥？”

“我是国营单位在这边废品站的工作人员,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那个门外的人虽然听着很激奋，但是听着声音还是很冷淡，比向南竹有的时候说话还像块冰疙瘩。

胡瑶有种不好的预感, 挨着她坐在炕沿上的四娃, 马上撅屁股要下去。

胡瑶想了下，就把四娃抱下了炕, 毕竟现在门开了, 小娃子看热闹是正常的。

四娃就站在门边上, 露出半颗脑袋, 一点点地往外瞧。

门外那个人坐在一个轮椅, 当然不可能走进门里头了。

但是这年月的门大多都有个门槛, 不管高低，反正不好往进推。

七哥那个手下，恨不得让这个人爬进去呢。

而这人一抬头就看到了矮墩子一样的四娃, 不由地大吃了一惊。

他不由地失声道, “你们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抓, 到底要干什么？”

他本来还想着慢慢地打听出来, 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但是看到个三四岁的白嫩嫩的娃娃时, 马上就明白了。

他脑子里马上就闪现了四个字:

贩卖人口

哎呀, 他那个急。两只手摇着轮椅的轮子, 着急地要转出去。

也确实是急了，忘了自己是个残疾人，根本不可能跑的。

即使是站着的, 也不可能跑出这些人的围堵的。

“你、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大概是天性吧, 即使是大声说话，也是清冷冷的。

胡瑶不由地嘀咕了一句，“难道姓萧的都这样的？”

她看了眼低眉顺眼的亲婆婆，完全没有受到外面那人的影响，还跟平常一样，表情都没变。

胡瑶微撇了嘴，就听到向正好低声而关切的声音，

“干妈，你手咋这么凉呢？”

萧师傅温柔地朝着向正好笑了一下，

“没事，就是很多事想不起来了。”

对于萧师傅失忆的事，向正好一直都反应不过来。然而，现在才觉得好像不大对劲。

也可能是真的是亲情与血缘关联，那种来自于骨血里的牵动，是不同的。

“干妈，你哪儿不舒服啊？”

萧师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哼。”五娃突然用力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意。

她小嘴嘟起来，小脸儿也是圆鼓鼓的。

“吴桂枝，你好蠢哦。”

可能是被向正好给气到了，五娃立即就撅起了小屁屁。

胡瑶赶紧把她也放到了地上，这小丫头以前下炕就这动作。

而门外的七哥的俩个小弟，正准备把这位坐轮椅的给抬进去。

正这时候，轮椅上的这位，忽然看到一个更小的小人儿，晃来晃去的，晃到了另一边的门边。

这个小人儿正是五娃，她把自己的小身子藏到了门后头，也学着四娃一样，露出大半个脑袋。

她顶着一头毛毛的自来卷，眨着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盯着轮椅上的人看。

看着看着，五娃的小嘴“嘶嘶”了两声。

“哎呀，和爸爸一样。”

四娃马上给做纠正，声音特别的大。

“爸爸已经能走了，他现在跟大嫂一样，都不会走呐。”

“嗯。”五娃用力点点头。

“看他好可怜哦。”

正在这时，一声长长的“哞……”的声音传了过来。

五娃的小嘴儿，娇娇地说，

“他肯定没吃过牛肉。”

四娃歪了下脑袋，点点头。

“刚才院子里的那头牛，牛腿好粗哇。”

“哇……”五娃夸张地张着小嘴儿，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

坐在轮椅上的这位，却是吃惊得一个字说不出来了。

他本来以为这帮人抓了个三四岁的已经够过分的了，没想到还有个更小的。

而且这俩个小娃子是满脸的天真，和童言稚语，听着让他有点微微发酸。

这种是来自于记忆最深处的那种感觉，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有这种普通人的感觉了。

他不自禁地想到了当初，被人害得不能跟家人一起离开。

而又因为腿脚的不方便，与家人永远隔着千山万水。

自己唯一在这里的亲人，也在自己打听到她的消息时，已经过逝了。

而那个都没有一点印象的姐夫，早在20多年前就结婚了。

这个世界上，感觉就没有一个亲人在他身边。

看着在门边上把着的两个小娃子，不由地心头越来越酸，这俩个孩子也会跟曾经的他一样吧。

永远离开自己的妈妈，离开亲人，忘记一切。

“妈妈。”

四娃突然喊了胡瑶一声。

“外面那头牛被宰的时候，我可以去看吗？”

胡瑶想了想，这个问题不咋好答啊。

“只能站这边炕上，从窗户上看是不是能看到。”

“我也要看。”五娃鼓着小脸很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哈哈哈……”

站在旁边的一个小弟笑了起来，看着四娃和五娃，怎么看都是完全无害的，所以他的心放得很大。

“在屋里看不着，要拉到后院杀牛的。”

“不过我叫你们，不就是俩个小娃子要长长见识嘛，不是什么大事。”

“哇……”五娃张着红红的小嘴儿，可爱地拍了拍小手。

“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呀。”

“哈哈……”

“哈哈……”

“哎哟，哈哈……”

胡瑶坐在炕沿上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她是女的，所以声音特别大。

外面的人除了那个坐轮椅的，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这位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震惊了，原来是母子/女三个都被抓了啊。

这种人贩子，一定会把他们仨分开卖的。

真是可怜的娘仨儿，他不由地想到。

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自己刚才悲凉而冷漠的心境，因为在看到俩个娃时，在一点点地发生着变化。

可怜的娘仨儿啊。

“奶奶。”五娃鼓起了小脸儿，满满的不满意。

“奶奶，吴桂枝在笑我。”

五娃特别的不高兴，居然连“吴桂枝”都在嘲笑她。

被不断称为“吴桂枝”的向正好，只能咧着嘴无声地冲着五娃撇嘴。

而五娃却是一声“哼”，把小后背对准了炕的位置。

还在轮椅上的这位，他的一只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不明白这些人贩子要干什么。

所以他实在太不能理解了，轻声地问旁边那个忽然跟另一个开始聊天的那人。

“你们为什么连老年人都绑，把人家小娃子的奶奶也给绑来了。”

“啊？”这个人被问得懵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哈哈”大笑了起来。

“管好你自己吧，残废。”

说话间，这个人抬脚就踹了一下他的轮椅。

而椅不仅迅速向前翻了过去，还翻过了门槛。

“通”一声，看样子是被摔得不轻。

“哎呀，你没事吧。”

四娃很关切地问了一声，然后嘴巴非常快地说道，

“我姑姑也被抓了，我们全家都快到齐了。”

从轮椅上倒地的他，本来觉得被这种小混混样的人给踹地上，是件很丢人的事。

但却又因为四娃的话，突然“呵”了一声。

“呵”这样的一声不要紧，把他简直给吓死了。

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忽然又会觉得人生有点轻松了。甚至于，有点不像他了。

本来撑起的上身，又一个闪空重新“叭”地摔倒在了地上。

徐四这会儿已经到了跟前，把地上这人立即给扶了起来，而顺手还把他的轮椅也给扶正了。

连忙把这个瘦骨骨的脸色苍白的男人，重新又放到了轮椅上。

徐四很好心地主动跟这个人说话的，他的目的是为了开解对方。全还带着笑，给这人拍了拍身上的土。

“没事的，别怕啊，而且我认识好几个你这样的，都活得好好的，没事啊。”

要说徐四是个实心眼啊，是不错。

可这时候为了安慰人，显得嘴巴笨笨的，根本不会说话。

他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呢，胡瑶伸手从自己斜挎的包里，掏出了水壶。

她把水壶递给了徐四，

“徐公安，你给他喂点水。”

这个年轻人，不仅脸色苍白，嘴唇也是干裂的厉害，看样子好长时间没喝水了。

“你、你是公、公安同志？”

他大概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从进这个院子开始，就一直惊讶，吃惊，震惊，然后到说话不利索。

“咣”一声，门被从外面带上了，五娃又“哼”了一声。

她迈着小短腿儿跑到轮椅跟前，伸出小手摸了摸人家的腿，然后摇了摇头。

“你不敢喝水么？”

五娃一副很天真的样子，拍完人家的裤腿，又拍着自己的小胸脯。

“喝吧，没事，尿炕是很平常的事，我以前也经常尿。”

现在经常睡床了，当然不能叫尿炕了。

“啊，我、我……”

他真的不明白，先用眼睛看了看五娃，又盯着徐四的那张年轻的脸庞。

他不理解啊。

“你真的是公安？”他又重新问了一遍。

徐四微微点了点头，他先喝了一口水，凉凉的特别舒服，然后就直接喂这位喝了几口。

“他们盯了我很长时间了，抓我是迟早的事。”

冰凉凉清爽爽的水，入口之后居然觉得甘甜无比。

甚至他现在的心情，忽然觉得有点不错了。

“嗯。”四娃顺着徐四的话，用力点点小脑袋。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公安，我可以作证。”

完全不知道被贬低的徐四，还“呵呵”地乐了几声。

很少与人说话，也不爱跟人多说一个字的他，居然觉得自己得多说点儿。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且，他很想了解这一家子，到底是咋回事啊。

“你们为什么被抓啊？”

四娃就像是能代表全家似的，把两只小手往小兜子里一插，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呀。”

然后四娃耸了耸小肩膀，

“我才4岁呢，我哪能知道大人的事呢？”

随后四娃又看向了这个坐轮椅的，

“你叫什么名字，你真的是国营单位的？”

被问到的这个人微微点了点头，说了从来不对别人说的话。

“我以前在大学做助教，因为得罪了人，被分配到这边废品站工作。”

“噢。”四娃听了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废品站多好啊，要啥有啥。”

这个人微愣了下，然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嗯，平时可以拣到一些别人不要的东西。”

比如说不能再修的盆儿，他自个儿再修一修，洗个几十遍就能继续用了。

比如说别人用的余下的牙膏，他用老虎钳子用力挤，几乎每一管都能挤出不少的。

比如别人不要的鞋底，他再补一补，再找个还能用的鞋面儿，笨拙的缝一起，还能穿好久。

他就是这么生活的，近三十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四娃见他不说话，立即用两只手抓住他干燥的大手，急急地问道，

“你是不是在废品站发现了很多别人藏的好东西，比如，金子，银子，还有玉和古董什么的？”

然后五娃捂着嘴“嘿嘿”笑了起来，小小身子一耸一耸的，特别的可爱。

他想伸出手摸摸五娃的小脑袋，又忽然把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轮椅的扶手。

硬撑着不让自己做这种事。

“噢，把他扶上炕上来，坐在轮椅上不舒坦。”

胡瑶这么一说，徐四是直接把人给半抱着扶到了炕沿上。

而在对方还有点愣神的时候，胡瑶连忙做介绍。

“这个小的叫小五，是我家小五。”

“这是我家老四，我是他们的妈。”

“这是我婆婆，这个是我的小姑子。”

胡瑶一一给这人做介绍，但是却没有说名字。又指着徐四说，

“他是个公安同志，被这帮坏蛋盯着好长时间了，这个你也知道了。”

“噢，我啊。”

胡瑶心里有点开始算了，要这位真的是那人，那自己看着比他小不了几岁啊，居然比他小了整整一个辈份啊。

听说这人现在36岁了，虽然经过了生活和岁月的磋磨，但是整个人看着却更像是个文艺青年。

“噢，我叫胡瑶。”

她抿了下嘴。

“今年29了。”

“你有几个娃？”这个人观注点有些歪了。

“五个啊。”五娃往人家腿上爬，用两只小手揪着对方的裤腿儿。

“我是最小的，我有四个锅……哥呢。”

“噢，你有四个哥哥呀。”

他冲着五娃扯了下嘴角，像是在笑，弯下腰把五娃抱了起来。

“我叫萧明蕉，今年36岁了。”

“啊，我叫……小五，今年2岁。”五娃转了几下眼珠子，没有把自己叫什么告诉对方。

但是……

“我奶奶也姓萧。”

连四娃都有点听不下去了，把小脸儿转了个方向，紧紧皱着眉。

这会儿的萧明蕉的视线都在圆嘟嘟的五娃身上呢，完全没有注意到别人的脸色。

这时候的胡瑶是一副了然的表情，而萧师傅的眼神却在他身上扫了好几下。

“你们家差不多全家都被抓了吧，得赶紧想法子跑出去。”

萧明蕉对胡瑶他们的感觉特别的好，赶忙就说出了他的推测。

“我猜他们都是人贩子，要把你们分开卖了。”

“卖？”四娃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脸又看着胡瑶。

“哈哈……”四娃大笑了起来。

“哈哈……”胡瑶也大笑了起来。

随后就是五娃也是抖着小肉脸儿“哈哈”笑，还有徐四，以及反应最慢的向正好。

而萧师傅呢，本来也是想着大笑的，但是又突然控制住了，也只是微微地扯了几下嘴角。

“这有什么好笑的呢，你们不怕呢？”

萧明蕉平时是个很冷漠的人，对人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你们可是全家都被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