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

第二十五章 雷泽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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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雷泽惊变

重归大荒之后,又见雨师妾,刹那间方知情之所重乃在其身。虽然仍不忍伤纤纤之心,但对于情感所属却是从未有过的明了。

眼下面对真珠,虽有爱怜之意,但心下明白,这爱怜之意仍然远非刻骨铭心、生死难忘的情感。而真珠对自己的绵绵情意,来得突然,多半是少女春情而已。假以时日,遇见他人,便自然能这朦胧初恋逐渐淡忘。

当下微微一笑,传音道:“侯爷这般不顾龙神责罚,千里迢迢地赶来,该不会也是为了我吧?”

六侯爷笑道:“小子,你当我是兔子爷么?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自然是为了真珠才来的。你小子若是对人不好,我就要乘虚而入了。”他与拓拔野相交之后,也学得了蚩尤这句骂语,说起来极为过瘾。

忽听蚩尤低喝一声,全身一震,猛地跳将起来。众人大喜,纷纷上前,只有纤纤犹豫了刹那,站在人群之外。

蚩尤呼了一口长气,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好生痛快!”猛地转头望向纤纤,强自按捺五味心绪,急道:“纤纤,那妖女对你下了什么蛊虫?”

众人大奇,纤纤也是一片迷糊,摇头道:“什么妖女?什么蛊虫?”蚩尤一愣,登时恍然,拍案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又被这妖女骗了!”但心中却是大惑不解,倘若晏紫苏并未给纤纤下蛊,又何以知道纤纤的行踪?

拓拔野心中一动,适才为蚩尤输导真气时,察觉到心腔内有某异物蠕动,沉声道:“蚩尤,你遇见什么妖女了?你心中那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众人隐隐觉得不妥,纷纷凝神注视蚩尤。

蚩尤面上微微一红,将两日来所遇之事一一道来。但某些细节,比如为晏紫苏吸吮疗伤、同床共枕等事便略过不提。众人听得眉头大皱,都颇觉怪异,成猴子更是啧啧有声,连连称奇。听到那妖女竟是九尾狐时,六侯爷与柳浪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辛九姑与纤纤相见之后,便听她说了被人诬指的委屈,一直心中愤愤,此刻听蚩尤说道火神为本族圣物追拿九尾狐,直觉使然,登时叫道:“一定是这个妖狐化成纤纤,盗走圣杯,栽赃陷害!”

众人听得纳闷,讶然道:“栽赃纤纤?”拓拔野苦笑着将纤纤如何遭遇桃木姥姥,如何受托前往雷神府,又如何在前往昆仑山的途中被火族阻截,指告盗走圣杯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蚩尤心中大震,又是愤怒又是后悔。早知那妖狐盗走圣杯,栽赃纤纤,自己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她截下,取回圣杯。想到火神被自己数次阻碍,最后又中了妖狐狡计,心中更是惭愧,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圣杯夺回。

这时房门轻扣,响起烈侯爷的声音:“烈炎有事求见。”众人面面相觑,拓拔野点头道:“来得正好。请他进来吧。”

班照二人疾步上前打开房门。

烈炎面色凝重,掩上门环顾众人道:“适才得到雷神府内本族卧底的秘报,纤纤姑娘那日敬献的确实是本族圣器琉璃圣火杯!”

众人大惊,倘若如蚩尤所说,九尾狐身上携带了圣杯,为火神追缉,那么纤纤此前受托敬献的又怎么可能是圣杯?

辛九姑厉声道:“休要含血喷人!”

烈侯爷摇头道:“烈某也很愿意相信纤纤姑娘,但是这消息却是由雷神爱妾宁姬那里探得。据称此次各城敬献的礼物全在雷神府秘库之内,秘库钥匙除了雷神之外,只有宁姬才有。”

拓拔野不动声色,道:“米长老有什么打算?”

烈炎道:“米长老已经派遣信使传令屯压边境的战神军团连夜进兵,明日庆典上当庭对质之后,便要血洗雷泽城,抢回圣杯。纤纤姑娘也要押解赤炎城听候发落。”众人面色大变。

六侯爷笑道:“这是火族的军机要秘,侯爷怎地随便与我们透露?”

烈炎沉声道:“我来找各位,便是因为我也相信琉璃圣火杯决计不是纤纤姑娘盗走的。雷神为人光明磊落,也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来。这中间必然有某种误会。倘若在明日雷府寿庆之前,不能将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不但纤纤姑娘性命难保,木族、火族之间,只怕还会有一场战祸浩劫。”

众人不料他会说出这番话,面面相觑。脸色都大为缓和,但心中的疑虑却更加浓重。

拓拔野微笑道:“多谢侯爷。我们也正好有些趣事想说给侯爷听。”当下又将蚩尤所说复述一遍。他口齿伶俐,说起来更加清晰明了。

烈炎耸然动容,沉声道:“我师父刚正稳重,倘若他说这圣杯是九尾狐盗走,决计错不了。”

成猴子吐舌道:“他奶奶的,这妖狐好大的胆子,连琉璃圣火杯也敢偷!”

柳浪突然转身走向御风之狼,拔出他口中的破布,道:“狼兄,若换了是你,敢从火神镇守的金刚塔上偷走琉璃圣火杯么?”

御风之狼喘了口气,苦着脸道:“我就算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哪。”柳浪回身道:“是了,天下第一盗不敢偷、也无法偷出的东西,这九尾狐为什么胆敢、而且竟能偷盗出来呢?大家不觉得有趣么?”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这小子连老子的指南针都偷不走,自然不敢偷圣杯了。”话音未落,已被辛九姑一个巴掌打了个趔趄。

御风之狼成名已久,素以胆大包天,神出鬼没着称,虽然此次阴沟翻船,大意之下乐极生悲,被成猴子抓住,但终究是作不得数。以他的通天本领,尚且不敢、不能从金刚塔盗走圣杯,旁人自然更不可能。

众人心有戚戚,皱眉不语。

柳浪道:“此事瞧来错综复杂,好象一团乱麻无从下手。其实无论多么难解的麻团,都有头尾两端,以及几个至为关键的结。只要抓着这最重要的头绪,耐心抽离难解之结,就能一清二楚。这事自然也不例外。”

柳浪虽然好色无行,声名狼籍,但智计多端,又是饱经风雨的老江湖,纵然以拓拔野之绝顶聪明,论到阴谋诡计也是远远不如。众人听他发言剖析,都纷纷凝神倾听。

拓拔野沉吟道:“柳军师,以你之见,此事的头尾两端是什么?”

柳浪道:“头端是为什么有人要偷窃这琉璃圣火杯?尾端是琉璃圣火杯失窃之后,究竟有怎样的后果?谁能得到好处?”

在一旁的御风之狼听了,连连摇头道:“这么一个烫山芋到手,好处没有,麻烦倒是不断。”

众人尽皆点头,只有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这等宝物就算是只拿过片刻,那也是过瘾得紧。”被辛九姑一瞪,悻悻住口。

烈炎叹道:“但是后果却非常严重。圣火杯一失,琉璃金光塔永不能开启,赤帝纵然御鬼通神,也无法从塔中出来。”顿了顿道:“而且随时有战祸掀起。”

拓拔野心中一动,自己藏于内心深处的忧虑怀疑越发明晰强烈起来,道:“柳军师,那么此事几个难解的结又是什么?”

柳浪道:“此事疑点甚多,最为让我大惑不解的却是这三个死结。其一,赤炎城固若金汤,金刚塔守备森严,塔下又有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坐镇,那盗贼是如何将圣杯顺利盗走的?”

拓拔野点头道:“柳军师说得是,以金刚塔的守备和火神祝融的本领,普天之下只怕谁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盗出来。”烈炎缓缓道:“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蚩尤沉默不语,晏紫苏虽然机狡百变,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摆脱火神盗走圣杯,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柳浪道:“其二,圣女在八郡主原心法作用下说道,确实将受桃木姥姥所托,将那极似琉璃圣火杯的‘长生杯’送抵雷神府,并且雷神等人见了都声称乃是长生杯。这么说来,至少六七日前,圣杯已经被圣女送到雷神府。但是,圣法师这几日又分明见到祝融元神分体捉拿九尾狐,并且一口咬定那圣杯便在九尾狐腰间乾坤袋中。火神的眼力想来也不致谬误若此。”

他望着大家,悠然道:“如此一来,两个琉璃圣火杯必定有一个是假的。也必定有某些人说了假话。”

辛九姑怒道:“柳色鬼,难道你怀疑圣女说的是假话么?”柳浪咳了一声道:“圣女在原心法作用下,定然不可能说假话……”

辛九姑不依不饶,厉声道:“那你就是说圣女若没有受原心法操纵,就要说假话了?”

众人见她爱护纤纤,胡搅蛮缠,都不禁莞尔。

柳浪肚内暗骂,苦笑道:“圣女怎么会说假话?但是,有时一个人说的虽然并非是假话,可话里却也并非都是真实之事。”辛九姑怒道:“那你就是说圣女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柳浪尴尬道:“圣女心地纯良,稍不留神,被奸险之徒蒙蔽也是有的。”御风之狼连连点头道:“被小人算计,阴沟翻船之事刚刚便有一件。”

拓拔野见离题越远,笑道:“九姑息怒。柳军师,以你来看,究竟哪个琉璃圣火杯是真?”

柳浪道:“这个……属下不敢胡乱断言。但倘若圣女所献的圣杯是真,就有第三个怪结:桃木姥姥为什么要将琉璃圣火杯献给雷神?雷神见了琉璃圣火杯为什么声称是长生杯,并且大大咧咧地收了下来?”

众人沉吟不语,卜算子皱眉道:“木族青帝之争已到极剧之时,难道雷神当真是想打击火族,抬高自己在族内的威望么?”

烈炎摇头道:“雷神素来光明磊落,虽然是本族劲敌,但想来也不致做这窃人圣物之事。”

拓拔野脑中飞转,原来混沌一片的层层迷雾已经逐渐消散开来。刹那之间,隐隐猜到大概。越想心中越是惊惧,片刻间冷汗涔涔,内裳透湿。原想开口,但此事牵涉甚大,眼下毫无证据,纯属直觉推测,冒昧公布只怕不利反弊。

转头扫望众人,烈炎目中忧虑、沉默不语,似乎想到某事,但终究不敢作出决断。柳浪则目光闪烁,瞧他神态,只怕也已有了六七成把握。但他老奸巨滑,自然不肯冒失揣测。

忽听御风之狼道:“倘若我说出点看法,你们能放我走么?”众人心中一动,这小子乃是大荒第一盗,对于这偷盗的伎俩与心理实是最有心得,说不定由他眼中看来,当真能发现关键之处也未可知。

六侯爷笑道:“若你说得有理,我便将这袋里的宝贝全送了给你。”

御风之狼大喜道:“多谢六侯爷了!柳军师,你说的什么头尾两端、什么死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从金刚塔盗走圣杯决计没有可能。除非有内奸。”

众人哗然。

烈炎怫然道:“决计不可能!金刚塔守卫森严,圣匣钥匙又由烈长老封存体内,即使有内奸也决计盗不走!”御风之狼点头道:“有火神在,确实不可能。但火神倘若不在呢?”

烈炎皱眉道:“火神不在?”摇头道:“一直到圣杯失窃为止,火神始终在金刚塔下,未曾离开一步。”

御风之狼道:“那么,火神被囚禁之后呢?”

众人大惑不解,成猴子“咦”了一声,道:“是了!如果圣杯是在火神被囚禁之后盗走的呢?”御风之狼拍手道:“正是此意!”

众人大震,哥澜椎道:“难道那圣杯当时并未真正丢失,只是内奸使诈么?”

烈炎缓缓摇头道:“决不可能!那夜烈长老与祝火神以及几个长老、将军一道例行检查,圣匣之内确实空无一物。想要逃过这许多高手的法眼,万万没有可能。”

御风之狼沉吟半晌,又道:“倘若那圣杯根本就不在圣匣中呢?”众人失声道:“什么?”

烈炎脸上神色大变,怔怔了半晌,霍然一拍桌子厉声道:“更无可能!那圣杯乃是由烈长老亲自封入圣匣后,移交到金刚塔的。难道你的意思竟是烈长老是内奸么?”

烈碧光晟在火族内极富威望,法术神功都有惊人造诣,虽然极少卖弄,但人称绝不在火神祝融与战神刑天之下。年仅四十,便以稳重智谋受众人推重而当上大长老。他在烈家之中更有极高威仪,烈炎自小便至为崇拜这位六叔。

在他心中,烈碧光晟便如同赤帝与恩师祝融一般,都是神一样的人物,绝容不得任何人亵渎。当日祝融因圣杯失窃案,被许多人疑为内奸,囚禁待审,他心中坚信火神清白,这才悄然与妹妹八郡主一道出城寻找传言中偷盗走圣杯的空桑转世。眼下听御风之狼言下之意,暗指烈碧光晟大有可疑之处,心中惊讶愤怒,比之听说祝融为内奸时更盛。

一时间气氛僵住,御风之狼也不敢说话。

六侯爷打了个哈哈笑道:“眼下大伙儿都是猜测,说的话作不得数。烈侯爷也别往心里去啦。”

柳浪咳了一声道:“不错。其实这两端三结,都系于那琉璃圣火杯。既然烈侯爷得到线报,说圣杯确实在雷府宁姬手中,咱们找到那宁姬,问个水落石出自然便真相大白。”

众人面面相觑,要想混进雷府,逼问宁姬,何其困难?且不说雷府中戒备森严,高手如云,即便能闯入宁姬香闺,以宁姬之聪慧,要想问出此事来龙去脉,只怕也非易事。

六侯爷突然咳了一声道:“此事便让我来试上一试罢。”众人见他自动请缨,都颇为诧异。

六侯爷瞟了真珠一眼,支吾半晌,苦笑道:“那宁姬,乃是我的老相识。”众人恍然,尽皆莞尔,都觉此事大有转机。

烈炎大喜,突又皱眉道:“雷神对宁姬极为宠爱,今晚必定在她香闺过夜,侯爷想要与她相会也不容易。”沉吟道:“是了!我今夜悄悄去拜会雷神,一来将他尽力拖住,让六侯爷有充足的时间,二来我索性当面质问雷神,弄清原委。”

众人相觑,均觉烈炎这般太过冒险。

柳浪道:“倘若他当真是幕后指使呢?”

烈炎缓缓道:“以他素来的光明磊落,想必不致做这等事情。如果当真是雷神做了此事,我也需得设法在明日两军对战之前,将圣杯从雷府安全地取出来。”

众人突然纷纷朝御风之狼望去。御风之狼冷汗直冒,干笑道:“你们这般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干么?”

成猴子笑道:“这还用说么?你将功折罪的机会来啦!”

烈炎朝拓拔野拱手道:“拓拔兄弟,此事烈某不想惊动米长老与火正仙,他们眼下已经认定雷神主使,倘若他们闯进雷府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还请拓拔兄弟与众位帮忙。”

拓拔野微笑道:“随时听候侯爷差遣。”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都觉颇为有趣。

成猴子笑道:“六侯爷好大的面子,幽会旧情人,竟有这么多人帮忙。”众人大笑。烈炎喜道:“如此便一言为定!”转身望着六侯爷一揖到底,笑道:“今夜之事,还请六侯爷鼎力相助!”

时近深夜,明月当空,照得青石板大街一片雪白。两旁高墙迤俪,树影横斜。夏虫欢鸣,远处蛙声如鼓。隐隐还可听见城中客栈传来的喧哗与笑声。

放眼望去,民舍灯光星星点点,不少城民还在赶着准备明日的庆典。对于雷泽城,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蚩尤伏在树干枝叶之间,四下扫望。城中街道已经宵禁,路上空荡无人。对面便是雷神府的西门。铜门紧闭,两盏巨大的琉璃三昧灯高悬摇曳。

六侯爷低声道:“从此处翻墙而入,过了一个花园和内墙,便是宁姬香闺无尘阁。”御风之狼喃喃道:“侯爷对这倒是了如指掌。”六侯爷笑道:“术业有专攻。要想捞月,岂能不知近水楼台?”

御风之狼嘿然干笑。两人一个窃玉,一个偷香,虽非同好,却近同行,对于这熟查门径、知己知彼的道理都是心有戚戚。

蚩尤对他们二人的谈话充耳不闻,眼绽青光,炯炯守望。突然低声道:“拓拔和烈炎进去了。”六侯爷二人一凛,抓起千里镜凝神眺望。只见西南高墙上,几道人影闪电般越过,兔起雀落,朝府中主楼径直奔去。

墙内登时灯光四起,接连有人喝道:“是谁?”

那几道人影答也不答,穿梭如风。立时又有人喝道:“大胆狂徒!给我拿下!”四面哨岗潮水似涌出,合围而去。

西墙下的隐藏的十余大汉听着声响,也纷纷“呛然”拔刀,朝东边奔去。

蚩尤低声道:“走!”三人登时利箭似的飞射而出,穿过墙头,直没花园丛林。留守于暗处的两个哨卫还未出声,便被蚩尤两记指风弹得仰天摔倒,人事不省。

三人倏然穿梭,在花园中心的灌木丛中蹲下,凝神辨析周围的真气与气息,随时待发。

前方沙沙作响,两个巡卫提灯走来。蚩尤乘他们走得近时,斜斜跃出,劈空两掌,那两人闷哼一声,眼看便要委顿倒地。六侯爷、御风之狼闪电般抢上,架住他们腋下,移入花丛,迅速剥下他们衣裳。

六侯爷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可是本侯生平第一次为男人宽衣解带。”御风之狼笑道:“难怪侯爷的手法还不如小的利索。”手影闪动,已将那巡卫身上衣服连带所有值钱之物剥得干干净净,穿戴到了自己身上。

蚩尤自得知那九尾狐盗走圣杯,累得纤纤蒙冤以来,心中愤怒自责,对纤纤和那颇有长者之风的火神,都甚为歉疚,一直未展笑颜。只盼尽早找到琉璃圣火杯,洗刷纤纤清白。见六侯爷愁眉苦脸剥离那巡卫衣服,心下不耐,探手抓住那巡卫双脚,只一后扯,便硬生生从衣服里拔了出来。

御风之狼瞧得目瞪口呆,六侯爷拍拍他肩膀笑道:“狼兄,瞧见了么?若你不乖乖合作,蚩尤圣法师一怒之下,便会将你的骨头从肉里这般抽将出来。”

御风之狼见蚩尤满脸狂野桀骜的神情,心中不禁打了个寒噤。喃喃道:“我瘦得紧,浑身只有皱皮一张,还是免了吧。”

蚩尤径自将衣服套上,挂好腰牌,道:“走罢。”提着灯笼,推着六侯爷走了出去。

月光如水,花香袭人。花园中碧树参差,亭榭错落,小溪汩汩环绕。穿过嶙峋嶙峋假山,沿着细石小径蜿蜒而行,一路竟无巡查之人。

远远地听见有人叫道:“狂徒大胆,竟敢擅闯雷神府!”又听见烈炎朗声道:“在下火族烈炎,与龙神太子拓拔野有要事拜见雷神。”

一时刀兵声止,四下寂然。过了片刻,听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烈贤侄别来无恙?快快请进罢。”那声音来自颇远的主楼,听来虽非震耳欲聋,却是清晰明了,历历在耳。

蚩尤三人心中大定,既然雷神已在主楼,这宁姬香闺“无尘阁”便大为安全了。当下快步而行。

走到内墙附近时,又听见有人喝道:“是谁?”墙头上出现十余哨卫,张弓搭弩。雷府之内,果然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蚩尤按照六侯爷先前教授,朗声道:“有金族乐师进献曲谱,雷神命我将他带到无尘阁。”

宁姬酷爱音乐,尤喜弦音。雷神为她四下搜罗曲谱,更是人所尽知。而金族乐师素有盛誉,连日来为庆雷神寿典,已有不少金族城邦进献乐谱。

那哨卫首领凝视蚩尤二人,觉得脸面颇生,但近日城中宾使太多,士卫抽调频繁,常有新调巡卫,是以心中也不甚介意。扫望两人腰牌,丝毫无误,点头道:“进来罢。”

圆门开启,三人穿过内墙,在几名哨卫陪同下,朝前走去。

绕过假山,众人眼前一亮。碧绿的草坪犹如地毯般绵延铺展,巨石点缀,花树寥落。草坪上星罗棋布许多桔黄色的琉璃灯,光晕柔和,宛如梦幻。其间一条水晶小径蜿蜒曲折,通向中央幽碧大湖。水晶路下乃是一条溪渠,水光摇曳,衬着琉璃灯更加迷离变幻。

水晶路连着水晶九曲桥,直达湖心小楼。那小楼出水悬空,无所依傍。以水晶石、玛瑙与西海寒冰岩构建,亭亭玉立,宛若睡莲。周遭错落浮立着碧绿色翡翠亭榭,犹如荷叶,层叠铺展水面。

远处湖面,莲叶漫漫,芙蓉点点,与这无尘阁交相映衬,不分彼此。碧空如海,圆月挂在水晶檐角,玲珑剔透。

一切澄澈宁静,象是飘摇于水上的清梦。

众人临风而立,水气清凉,尘心尽涤。一时间蚩尤三人险些连来此处的目的都记不起来,胸中杀伐之气一扫而空。

御风之狼生平狼迹无数,见过的宫殿园林不可胜数,虽然奢华远胜于此的为数不少,但这般简单淡雅,清丽脱俗的却没有几个。一时间也看得呆了。

六侯爷故地重游,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宁姬那缠绵温婉之态,恍如眼前。心中升起暖意柔情,传音微笑道:“若非这样的洁净之地,又怎配得上宁姬?”

忽听铿然声响,从那小楼上传来古筝之声。水波荡漾,月轮破碎。那筝声寥落悠扬,袅袅辗转。

六侯爷微微一怔,皱起眉头,眼中闪过惊诧之色。蚩尤见他脸色有异,心中一沉,传音道:“怎么了?”

六侯爷喃喃道:“奇怪。”传音道:“琴声寄语。你听这筝声,刚正凌厉,竟然含有杀伐之音。宁姬……宁姬何时会弹这种曲子?”

蚩尤侧耳倾听,他虽不通音律,但也听出那筝声隐隐夹带金属之音,铿然跌宕,与这柔和清雅的湖畔夜色大大相冲。心中登时也起了不祥之意。

筝声急奏,如密雨残荷,飞瀑漱石。

三人提着灯笼,在那急促凌厉的筝声中朝无尘阁走去。

刀光胜雪,冷寒侵肤。拓拔野、烈炎、柳浪、班照、哥澜椎在近百名雷府卫兵的夹护下,沿着石阶缓缓行进。

两旁古树苍翠,月光班驳地照在石阶上,随风摇动。行到一半,仰首望去,已可看见主楼巨大的檐角弯弯破空。檐下灯笼轻轻摇摆,喜气洋洋。殿前站了数十名劲装守卫,目不斜视。

雷府主楼又称“光明殿”,古朴巍峨。此时殿内灯火通明,谈笑风生,仿佛已有贵宾。拓拔野、烈炎对望一眼,心下均想:不知是谁抢先一步?

带领他们前行的卫兵首领疾步上前,在殿前禀道:“火族烈侯爷与龙神太子驾到。”殿中有人呵呵大笑道:“欢迎欢迎!今夜当真是良宵佳期,竟同时来了这么多贵宾!”笑声雄浑,虽然不刺耳,却隐隐夹带风雷之声。

拓拔野心想:“此人定然便是雷神了。”

太湖雷神位列大荒十神,乃是木族两大神位高手之一。年轻之时,脾性暴烈易怒,动辄以雷神锤、“风雷吼”邀战天下。最为着名的一战,乃是在东海之滨孤身大破南海七十二蛟,椎杀南海第一凶兽棘剑天魔龙。

也曾因一己私愤,竟椎裂天南山,崩石流土,卷没了附近的数十个村庄。六十年前,因不服神帝之尊,公然挑战,被神农在太湖之上一剑击败,从此凶焰大敛,性情始转。六十年来修心养性,与年轻之时判若两人,但骨子里的豪勇刚烈,却未曾改变。

拓拔野虽然未曾见过雷神,但当年年幼、父母尚在之时,每逢顽皮或夜间哭闹,母亲便常唬道:“再不听话,雷公就要来啦!”那时虽不知雷公为谁,但总觉得是什么可怕的怪物。时日久远,此时突然想来更是心中感慨。心想:不知这雷公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笑声中,只见一个魁伟老者大步而出。那老者黄发若金,青裳飘舞。身高十尺,龙行虎步。目光澄澈有神,脸上虽然皱纹遍布,但瞧起来却是精神熠熠,丝毫不显老态。睥睨之间,电光四射,凛凛生威。

人尚在十丈开外,雄浑浩荡的碧木真气便激得拓拔野体内真气隐隐共鸣。拓拔野心中一凛,连忙敛息收神。

众卫兵纷纷收刀入鞘,列队退下。

老者眼光横扫,瞧见烈炎登时笑道:“烈贤侄几年不见,风采更胜从前。”烈炎行礼笑道:“明月在上,流萤无光。雷神取笑了。”

雷神哈哈大笑:“烈贤侄何时也学会拍马屁啦?这可不好,需罚酒三杯。”烈炎笑道:“妙极,求之不得。”

雷神转头望着拓拔野,微笑道:“这位便是新近名震天下的龙神太子拓拔野么?”拓拔野见他不怒自威却又平易近人,心中大生好感,微笑道:“不敢。拓拔野奉母王之命,特地来为雷神贺寿。”

龙族与木族几百年恩怨,纠缠难解。雷神听说龙神太子亲自前来贺寿,心中颇为诧异。换作他人,定当暗自揣测来者居心,是否有阴谋诡计;但他素来坦荡,诧异之余,却由衷欢喜,笑道:“如此多谢龙神了。”

雷神踏步走下阶梯,勾住拓拔野、烈炎的肩膀笑道:“两位贤侄随我来。不过今夜老夫厅内可坐了两位贤侄的冤家对头哪,还请切勿见怪。”

拓拔野、烈炎一凛,笑道:“不敢。”心中暗暗猜度光明殿中究竟是何人。

但随着雷神走了几步,这答案登时便了然了。殿内灯火亮如白昼,厅中四角分别站列了许多侍女,门口两翼则站了六个男子,衣上绣了松竹等图,想来当是雷神麾下要将松竹六友。

厅中长桌两旁的椅子上坐了数人,左侧最前一人暗紫长衫,白发摇曳,手腕脚踝铃环叮当作响,居然是黄河水仙冰夷。他木无表情地望着拓拔野,仿佛从未见过一般。

冰夷旁边乃是一个穿着黑紫丝长袍的美丽女子。黑发高髻,碧眼清澈,浅紫色的花唇牵着淡淡的微笑。十指修长纤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脚趾也尽为黑色。腰上系了一条长长的丝带,拖曳在地。虽然着装素淡,但华贵之气却迫面而来。

对面一人头戴碧纱冠,身着青衣,面如冠玉,三绺青须,赫然是木神句芒。瞧见拓拔野,脸上登时露出惊诧之色,一闪即逝。

三人见雷神拉着拓拔野、烈炎大步而入,纷纷起身。

拓拔野心下微惊,想不到在此时此处邂逅木神、冰夷,却不知这二人深夜拜访雷神所为何事?但有他们在此,要想按原计划那般坦然相问雷神,只怕是不可能了。心中微微沮丧。眼见木神句芒目中精光大盛,朝自己望来,索性傲然回视,笑道:“原来是木神前辈,幸会幸会。那日林中狩猎成果如何?”

句芒眼中闪过怒色,微笑道:“承蒙挂念,收获甚丰。只可惜逃了两只小兔子。但是不要紧,终究要被我逮到的。逮到之时,一定请拓拔公子一道来吃烤兔肉。”

拓拔野笑道:“那就先谢了。”今夜来前,未免节外生枝,已将断剑无锋放入蚩尤腰上的乾坤袋。此刻邂逅木神,心中原本担心他说出苗刀无锋之事,但见他闭口不谈,明白他不愿让雷神知晓此事,登时释然。

雷神听二人语带机锋,微微诧异。原以为这水仙冰夷与那黑衣女子才是龙族与火族的冤家对头,岂料这龙神太子与木神之间,似乎也有某种过节。

当下哈哈笑道:“想不到龙神太子与木神竟然也已认识,那可再妙不过,无须老夫再介绍啦。两位少年俊彦,快快入座吧。”

拓拔野与烈炎微笑道谢,大大咧咧坐在句芒身旁。柳浪三人则站在他们身后。厅角侍女衣裳飘飘,无声无息地上前端上热茶与蔬果。

那黑衣女子碧眼流转,凝视着拓拔野,似乎颇感兴趣,柔声道:“公子原来就是孤身打败百里春秋和水娘子、收伏夔牛的龙神太子拓拔野么?少年英雄,果然了不起得紧。”声音温柔,高雅尊贵之中又带着亲切。

柳浪眼睛盯着那黑衣女子领口下的莹白酥胸,吞了口口水,传音道:“她是水族圣女乌丝兰玛,厉害得很。水族妖女之中,她可是不多见的处女。”

黑衣女子乌丝兰玛瞟了柳浪一眼,微微一笑,仿佛能听见他传音话语。柳浪被她一瞥,心中顿生寒意,冷汗涔涔,立时扭转目光,假意打量光明殿中的布置。

拓拔野心中一震,想道:“雨师姐姐说得不错,水妖果然是两面讨好,请了圣女来为雷神祝寿。”又想:“难道关于圣杯之事,先前我想得竟然错了么?只是她与木神一道来此,不怕木神心生怨隙么?”

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白日里原来已经逐渐清晰的思路反倒疑惑迷糊起来。脸上不动声色,微笑道:“拓拔的些微本领,岂能真是百里法师的对手?不过是顺天道行事而已。”

乌丝兰玛微微一笑,转而对烈炎道:“烈侯爷,你来得正巧。今日我在路上听说了一桩与火族相关的奇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拓拔野、烈炎心中一凛,果听乌丝兰玛道:“据说前些日子,火族第一圣器琉璃圣火杯好端端地从金刚塔里被人盗走了。这是真的么?我可一点也不信。”碧眼凝视着烈炎,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

木神、雷神俱是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厅中众人目光尽数聚集在烈炎身上。

拓拔野、烈炎原是打算私访雷神提及此事,不料却被她抢先道出,都颇为措手不及。

烈炎心想:“不知水妖在哪里安插了探子,这么快便得到了消息?”暗暗观察雷神表情,惊愕惋惜,殊无造作之态。当下缓缓道:“不错,确有此事。”乌丝兰玛讶然道:“如此说来,这竟是真的了?”蹙眉叹息。

雷神皱眉道:“烈贤侄,贵族发生这么大的事,却还要派你和米长老、火正仙来为老夫贺寿,真是让老夫过意不去。若有需要老夫帮忙之处,烈贤侄尽管开口。”

倘若厅中没有木神、乌丝兰玛等人,烈炎必定便要开口相问,但此刻惟有苦笑而已。

句芒叹道:“琉璃圣火杯乃是火族圣器,这番遗失只怕全族上下都要心焦如焚了。三百多年前,本族长生杯失落之时,便险些引起了一场内乱。”突然似是想起某事,朝雷神微笑道:“是了,句芒在路上也听见一件有趣的传闻。说是一个少女自称是前圣女空桑转世,将本族遗失了三百年的长生杯送给雷公,呵呵,也不知是哪个无聊之徒捏造出来的。”

拓拔野心中一动,原来如此!果然要讲到正题了。

雷神笑道:“这倒不是捏造出来的传闻,前些日子,确有一个自称空桑转世的少女,将长生杯送了给我。”

句芒右手一震,杯中热茶泼了出来。又惊又喜,霍然起身笑道:“真的么?这可真是本族的天大喜事!”

忽听“咚咚”巨响,似乎有人在用某物用力撞击雷府大门。众人吃了一惊,侧耳聆听,殿外叱喝之声突然大作,喧哗吵闹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

雷神笑道:“今夜倒当真热闹,难道又有哪位好朋友连夜来看望我么?”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众人心下诧异,不知谁这般大的胆子,竟敢在雷神寿典前夜这般撞门喧哗。也纷纷起身。

还未行出殿外,忽然狂风卷舞,满殿灯火摇曳,竟然熄了大半。

一个哨卫大步奔来,跪拜阶前道:“禀雷神,门外突然聚集了大批五族使者,以火族使者为首,不断撞击大门,扬言要……要……”汗出如浆,竟不敢说出话来。

众人大奇,纷纷往烈炎看去。烈炎与拓拔野对望一眼,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寒冰般包拢上来。

“轰”地一声巨响,雷府铜门竟几将撞开。喧哗大作,人声如沸。有人厉声长呼道:“雷公,快将琉璃圣火杯交还我们,否则今夜便踏平雷泽城!”

筝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铿锵激越,仿佛铜珠飞溅,金石交迸。

九曲桥下,碧波摇荡,冷月无声。蚩尤三人如在暴雨中疾行,耳旁脑海,都是那簌簌琴声。

楼上一个女子淡淡道:“来者何人?”声音清雅温柔,在肃杀的筝声中听来,更加悦耳婉转。

六侯爷全身一震,脸上慢慢地漾开笑容。眼神温柔,低声道:“相别几年,声音还是这般动听。”紧张的心情突然松弛下来。

蚩尤大声道:“金族乐师,给宁姑娘送乐谱来了。”

突然“铿”地一声脆响,弦断指停,余音缭绕不绝。湖水粼粼,银光摇曳。

过了半晌,那女子淡然道:“上来罢。”无尘阁水晶门缓缓打开,两个俏丽的丫头提着琉璃灯袅娜走出,脆生生地道:“金族乐师,随我们来罢。”

六侯爷大喜,整整衣冠,大步上前。

蚩尤二人正要随行,一个穿着鹅黄裙裳的丫头瞪眼道:“你们在这候着!一点规矩也没有。”

蚩尤一愣,只好和御风之狼在九曲桥倚栏站定,目送六侯爷随着两个丫头走入无尘阁中。

“当”的一声,水晶门重新关上,灯光晃动,朝着楼上移去。仰头上望,楼阁层叠横空,晶莹剔透,依稀可以看见人影。

两人心中微微紧张,不知六侯爷此去温柔乡,重会旧情人,能否顺利套出口风。看了半晌,脖颈发酸,索性依靠栏杆,静侯六侯爷凯旋。

湖面波光轻荡,远处岸边,丛林漆黑连绵,亭台交错,灯火辉煌。

忽然听见对岸传来若有若无的喧哗声,隐隐还夹杂着兵刃交加的声音。两人心中大奇,难道竟有人跑到雷府中捣乱么?或者是拓拔野、烈炎与雷神话不投机,已经交起手来?一念即此,心中大凛。

西门附近有人大声呼喝,刀光闪烁,转眼间又有数十名哨卫朝东边奔去。

蚩尤心道:“倘若乌贼和烈小子当真与雷神动了手,那就不必客气,跳将上去,将那宁姬截走,问个水落石出。”

正思量间,水晶门“当”地一声开了。那凶霸霸的丫头一把将六侯爷推了出来,喝道:“走呀,还愣着作甚?”又瞪了蚩尤一眼,“当”地一声,将门关上。

六侯爷满脸迷惘,愣愣地站了半晌,失魂落魄走了出来。蚩尤、御风之狼不约而同地讶然道:“这么快?”

六侯爷面上微微一红,摇头皱眉道:“奇怪。好生奇怪。”御风之狼道:“奇怪什么?”

六侯爷怔怔地仰头往上看了片刻,道:“她竟然认不得我。”

两人大奇,六侯爷乃是出了名的风流情种,这宁姬既是他的老相好,即算没有余情未了、藕断丝连,也应当恨之入骨、生死难忘,怎能认不出他来?

御风之狼小心翼翼道:“侯爷,她瞧见你了么?”

六侯爷怒道:“废话!”他性子素来豪爽风趣,极少发怒,此刻实是大有挫败之感,有些恼羞成怒。拍了拍栏杆,摇头道:“她看见我来了,竟然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叫我将曲谱放下便可以走了。”

此时远处喧哗更盛,对岸漆黑处,灯火一盏盏点燃。越来越多的雷府卫士手持火炬,呼喝着朝光明殿涌去。

六侯爷吃了一惊,道:“拓拔、烈侯爷已经动手了?”蚩尤早已不耐,扬眉道:“他们即便不动手,咱们也要动手了!”猛地聚气丹田,拔地跃起,腾空踏步,在无尘阁最低的一个檐角上轻轻一点,又是一个翻腾,朝上掠去。

六侯爷与御风之狼吃了一惊,只好跟着腾空跃起,朝上冲去。

蚩尤轻轻翻入窗户,临风站定。

屋内洁净整齐,素雅简单。白玉桌上横置着一张古楠木雕筝,断弦瑟瑟,玳瑁筝甲在桌上轻轻摇晃。碧绿色的香炉中香烟袅袅,夜风吹来,四下弥散。玉人不知何处去。

转首四顾,南边玉石墙,珠帘飞舞,花毯铺展,通往宁姬卧室。当下毫不犹豫,大步而去。

六侯爷与御风之狼翻身而入,随着蚩尤径直往宁姬香闺闯去。

方甫进入,三人大吃一惊,面色陡变。寒玉床边,丝被凌乱,一个丫头斜斜侧躺,心窝上插了一柄匕首。玉石屏风之后,又是一个丫头胸插匕首,香消玉殒,鹅黄裙裳,满脸惊诧,赫然便是那颇为泼辣的丫头。身边地上,水晶石地砖已被移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暗道。

三人心中一动,难道有人抢了先手,挟持宁姬进入密库了么?六侯爷又惊又怒,从他离开无尘阁,到眼下翻窗而入,不过片刻工夫。来人是谁?竟有如此身手?突然又想道:“是了,那贼子必定在我进入无尘阁之前,已经埋伏在此。宁姬只怕已经受他胁迫,不敢出声,所以才故意装作认不得我,好让我安全离开。”一念及此,心中自责、懊悔齐齐涌将上来,恨不得猛摔自己一个耳光。不知宁姬眼下生死如何,心中更是惊惧莫名。

蚩尤沉声道:“就这片刻工夫,凶手必定还在无尘阁内。”御风之狼瞄了一眼那暗道入口,眼色示意。三人齐齐点头,闪电般冲到入口处,次第进入。

暗道入口极为狭窄,只容一人通过。行得三十级台阶后,逐渐变宽。两壁三昧火灯跳跃不定,光影晃动。石阶斜陡,曲折向下,每行一步,都可听见清脆的回音。三人生怕惊动了那凶贼,当下敛息凝神,无声无息地朝下走去。

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石阶越来越宽,前方灯火也越来越亮。以无尘阁的高度与形状,应当已到湖底。

绕过一个弯,眼前陡然明亮。前方乃是一个纵横约二十丈的大厅,四壁嵌满夜明珠与三昧灯,灯火互映,亮如白昼。厅内空旷,正中巨大的玉石台上,放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翡翠匣子,碧光幽然。

三人四下打探,厅内毫无遮掩,并无他人,心中均是惊疑不定,难道这里还有秘道么?

蚩尤走到那玉石台后,眼光及处,心中大骇,失声惊呼。地上赫然躺了一具裸体女尸,黑发散乱,玉体横陈,下身处淌了一地的鲜血,身上淤伤青紫不计其数,竟似是被人强暴凌虐而死。

蓦然瞧见那女子脸庞,蚩尤脑中嗡然一响,全身大震,呼吸刹那停顿。那女子脸容清丽,眼角滴泪未干,竟是昨夜晏紫苏离开之时的脸庞!

蚩尤脑中一片纷乱,耳旁突然响起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那最后的话语,“呆子,我走啦!”“认不出来了罢?今后你瞧见我时只怕也认不出来啦。”那音容笑貌、嗔怒眼神突然在眼前迷乱闪烁。

昨夜幽香在怀,而今日……胸中登时疼痛滞堵,仿佛压了千钧巨石,喘不过气来。热血贲张,心中狂乱,手足无措。

这一刹那,他突然惊怖地发觉,这个变化莫测的毒辣妖女,不知从何时起,竟在他内心深处隐隐占据着某一角落。

六侯爷、御风之狼闻声而来,六侯爷全身一颤,面色瞬间煞白,猛地冲上前将那女子抱住,迭声叫道:“宁姬!宁姬!”

蚩尤猛地一震,道:“什么?她是宁姬?”

六侯爷惨然笑道:“那还会是谁?”

蚩尤心中猛地升起强烈的不安,隐隐之中觉得甚为不妥。突听御风之狼叫道:“琉璃圣火杯!”声音又是惊诧又是恐惧。

两人回头望去,御风之狼掌心托着那打开的匣子,匣中一个琉璃杯,式样古朴,但已被劈为两半!

晏紫苏那狡黠的笑容在蚩尤脑中一晃而过,他灵光一闪,喝道:“我们中计了!”拉着六侯爷二人,朝秘道狂奔而去。

当是时,从秘道处传来“轰”的一声闷响,震得三人脑中嗡然。三人面色齐变,那秘道入口已被人严严实实地封上。

那人呼声未落,便有数百人跟着纵声长呼:“交出圣火杯,交出圣火杯!”

叫声越来越响,门外围聚之人越来越多,许多五族使者闻声赶来,站在外围,指指点点。

火族中有人叫道:“辣他奶奶的,再不开门老子就要冲进去了!”

“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么?”

“各位英雄都瞧见了,雷公心虚不敢出来!”

骂声越见不堪,句芒皱眉道:“烈贤侄,原来这便是你们深夜来访的目的么?难不成你们竟怀疑雷神盗走了琉璃圣火杯?”殿前众士卫也是愤愤不平,满怀敌意地盯着烈炎。

烈炎还未说话,雷神已经哈哈笑道:“烈贤侄若是怀疑老夫,又怎会深夜孤身来此。走罢,一起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是丝毫不以为忤,大步朝外走去。

拓拔野见他如此气度,不禁大为心折。

突听一人冷冷道:“火族米离、吴回、烈烟石拜会雷神。”声音立时压过喧嚣人声,清楚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拓拔野心下微凛,与烈炎对望一眼,难怪门外众火族使者敢如此放肆。只是吴回、米离为何突然改变计划,半夜登门?

雷神朗声道:“贵客临门,欣幸之甚!开门接驾!”

府内大道两侧的灯盏次第点燃,灯火通明。南面铜门“哐啷”一声打开,门外人流立时涌将进来,与雷府士卫挤撞在一处,推搡叫骂,乱作一团。一个火族使者不小心绊了一跤,一头撞在雷府卫士的铜棍上,登时晕死过去。

众火族使者叫道:“辣他奶奶的,龟儿子动家伙了!跟他们拼了!”登时“呛然”四起,刀光闪烁,眨眼间已经乒乒乓乓杀到一处。

雷神突然昂首哈哈长笑,犹如平空暴雷,滚滚轰鸣。门口众人脑中嗡然一响,全身酥软,手中兵器叮叮当当掉了一地,脸色煞白,一时间鸦雀无声。

拓拔野被那笑声激得真气乱窜,气血翻涌,心中惊佩。想当年在南际山顶,神帝经脉尽坏,仍大笑震落高翔鸟雀;今日雷神异曲同工,一笑罢兵。以自己真气之强,竟也不能作到波澜不惊。

雷神笑道:“宾主应当相欢,哪有相斗的道理?大家罢手如何?”众火族使者原本气势汹汹地冲来,被他强霸真气这般一震,气焰登时馁了大半,面面相觑,捡起兵器,退到一旁。

人群分开,一个红衣瘦高老者和一个独臂人领着一队人并肩走来,正是米离与吴回。

雷神行礼道:“米长老,火正仙,八姑娘,我这帮兄弟不识规矩,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米离道:“雷神言重了。我这般弟兄也很有不是之处,请雷神勿怪。”看见烈炎与拓拔野,微微一愣,进而瞧见乌丝兰玛等人,脸上又是诧异又是欢喜,行礼道:“原来水圣女和木真神都在此处,那可再好不过。”

乌丝兰玛、句芒微笑还礼。

雷神微微一笑道:“米长老是在寻找圣杯么?如有需要老夫相助之处,随便吩咐。”

米长老点头道:“得罪了。今夜来此,确是要雷神相助,赐还本族圣杯。”一挥手,身后两个火正兵将一个紫衣少女推上前来。姿容俏丽,正是纤纤。但目光恍惚,显是又被“原心法”摄魂。

拓拔野心中大怒,吴回竟然乘他与烈炎不在,不顾原先约定,绑架纤纤。强按怒火,仔细扫望。米离身后站着八郡主与吴回,并无辛九姑等人。想必是他们突袭擒住辛九姑等人,将纤纤强行带到此处。

吴回冷冷道:“雷神想必认识这位姑娘罢?”

雷神笑道:“自然认得,这位姑娘是空桑转世。前些日子还将本族失踪了三百年的圣杯送还给老夫。”

吴回冷笑道:“这可巧了,这位空桑转世偏偏又是盗走本族圣杯的嫌犯。”烈炎再也按捺不住,厉声道:“吴火正,当日我们不是已经查明纤纤姑娘并非盗走圣杯之人么?”

吴回冷冷道:“不错,从金刚塔上盗走圣杯的或许不是她,但将圣杯交给雷神的却是她!”一言既出,众人哄然。

雷府士卫纷纷怒骂道:“胡说八道!”“你奶奶个楠木疙瘩,掉了东西便要赖到旁人身上么?”

米离伸手一抖,又将那幅羊皮纸图展了开来。灯火下望去,那图中圣杯光泽变幻,火焰跳跃,宛如真实一般。米离道:“姑娘,你再和大伙儿说上一遍,这被子便是你当日送给雷神的杯子么?”

众人立时安静下来,纷纷凝神倾听。

纤纤点头道:“是。”众人哗然。

米离又道:“你将杯子送给这里的某一人,究竟是谁,你还能认得出来么?”纤纤缓缓扫望,目光在雷神脸上停驻,指着他道:“就是他。”

众人又是一阵骚乱,雷府士卫怒骂不止。

拓拔野心中猛然下沉,此时此刻,他已经全然明白,他先前的猜测虽非全中,亦不远矣。心中森寒,冷汗爬背。转头看见烈炎眼中,也满是忧虑之意。

句芒沉声道:“米长老,凭借这位姑娘的一面之词,你便认定如此,岂不是太轻率了么?”

乌丝兰玛道:“木神说的是。雷神德高望重,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众人见木神与水圣女开口,又立时安静下来。

吴回冷冷道:“圣女、木神明鉴,若不是有十足把握,我们又怎敢质疑雷神,深更半夜到此打扰?倘若雷神心中无鬼,为何不带我们去瞧瞧这位空桑转世送给你的长生杯呢?”

火族众人叫道:“是极!有胆子就将长生杯拿出来看看,你当我们是这小姑娘,这般容易被你哄骗么?”

雷神哈哈大笑道:“老夫生平光明磊落,有何见不得人的事?诸位想看长生杯,那就随我来罢。”当下领着众人浩浩荡荡朝无尘阁走去。

数百名五族使者随着雷神,浩浩荡荡经过古树参天的院子,穿过几道长廊,来到无尘湖畔。月轮高挂,清辉普照,湖光粼粼。那无尘阁静静地矗立于波光之上,冷清而寂寞。

原本喧扰的人群,面对这寂然无声的玉楼冷月,也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屏息而行。

拓拔野紧紧地跟随在纤纤的身后,心中波涛汹涌,忐忑跌宕。此事的来龙去脉已经越来越分明,但自己的心中却殊无豁然之后的快意。眼下先机尽失,身陷局中,想要翻盘已几无可能。

唯一侥幸期盼之处,便是蚩尤与六侯爷三人已经取得圣杯,功成身退。但倘若他们未能成功呢?心下大凛。

看了看被吴回等人夹围的纤纤,忖道:“眼下前往无尘阁,只怕凶多吉少。倘若情形不妙,我便立即将纤纤救出。那时局面混乱,人多反倒不易逃脱。”又想:“辛九姑他们定然还被关在贵宾馆中,现下火族倾力而出,那里必定空虚,乃是救出他们的最好时机。”当下向身后的柳浪使了一个眼色。

柳浪心领神会,乘着众人不注意,带着班照、哥澜椎悄悄离开,赶往贵宾馆。

夜风吹拂,万籁无声。众人走过水晶九曲桥,来到无尘阁前。雷神仰头道:“宁姬,有贵客来了,请开门罢。”一连叫了三声,殊无回应,四下死一般的沉寂。

众人面面相觑,均觉不妙。雷神脸色微微一变,身影闪动,刹那间御风飞起,直没顶楼水晶窗。

有人叫道:“别让他跑啦!”

吴回、句芒、乌丝兰玛、冰夷等人接连掠起,疾追而去。拓拔野与烈炎不假思索,踏步凌空,尾随而入。

众人撞开水晶门,潮水般涌入。惊呼之声登时大作,那晶莹精巧的石阶上竟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丫头的尸体,鲜血纵横滴垂。

拓拔野瞧着宁姬香闺中狼籍惨状,心中惊怖,不知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句芒、吴回等人也是满脸惊诧之色,更为惊疑不定。

雷神愣愣地站了片刻,突然嘶声大吼道:“宁姬!”叫声狂烈,楼下疾奔上楼的几个火族使者登时被震得肝胆欲裂,骨碌碌地摔滚下去,压倒了一片。

雷神猛地转头望向地上,右指一弹,一道菱形碧光嵌入地中。他双掌螺旋,碧光旋舞。“喀嚓”一声,那地砖徐徐移开,露出一块玄冰铁板。他双掌再一交错,那道碧光缓缓转动,玄冰铁板随之移开,露出幽深的入口。

雷神径直跳入,拓拔野等人纷纷尾随而下。

雷神一边往下疾走,一边又以那光钥开启了三道玄冰铁板。拓拔野心中紧张,难道蚩尤等人与那宁姬都被困在这密库之中么?这三道玄冰铁板尽皆一尺余厚,当日自己与科汗淮及众游侠团结一致,费劲心力所打通的桃源洞玄冰铁墙不过半尺厚。倘若当真被困在此处,想要逃出去实比登天还难。

秘道尽头,乃是一个大厅。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那厅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正中的玉石台上一个开启的匣子,在灯火中显得孤单寥落。拓拔野和烈炎对望一眼,如释重负。

吴回冷冷道:“雷神,你不是要给我们看长生杯么?”雷神面色怪异,眉头慢慢地拧到一处,眼中闪过恐惧的神色。蓦然大步朝那玉石台后走去。众人满心狐疑,缓缓跟上。

雷神走到那玉石台后时,突然全身凝固,面色煞白,低声道:“宁姬?”一连叫了几声,面色越来越白,双手竟然开始簌簌发抖。

众人心中惊疑不安,慢慢地围拢而去。突然齐齐惊呼,只见雷神缓缓弯下腰,抱起一个全身赤裸、鲜血淋漓的女尸来。句芒失声道:“宁姬!”

一时间厅中一片沉寂,只听见秘道处接连不断的脚步声。

雷神抱着宁姬的尸体,仿佛冰封了一般,半晌动也不动,眼神中又是苦痛又是惊疑又是迷茫。

拓拔野见他那般神情,突然想起当日自己抱着纤纤尸体满岛狂奔的情景,想起那撕心裂肺的悲恸与虚实难辨的空茫。将心比心,不由替他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吴回突然厉声喝道:“圣杯呢?”雷神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望着怀中宁姬的尸体。

吴回冷笑道:“既然这密库的钥匙和开启方法只有你和宁姬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将她杀死在此处?你以为杀人灭口,将圣杯转移,便能推得一干二净么?”几个火正兵也跟着随声附和,大肆声讨。

拓拔野见他殊无同情之心,落井下石,再也忍耐不住,嘿然笑道:“火正仙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倒真是体贴得很。这里空空荡荡,连半个杯子的影子也没有,火正仙却偏生能瞧出来龙去脉,厉害厉害。”

吴回冷冷道:“要证据么?那我便给大家看看证据。”

转身对松竹六友道:“六位,当日雷神收到空桑转世敬献的圣杯之时,你们恰好就在雷神身边。六位素来刚直不阿,请你们凭借良心,告诉大家,那日匣中装着的,究竟是长生杯,还是琉璃圣火杯?”

松竹六友脸色大变,互相望了片刻,瞧瞧众人,然后纷纷将目光投向雷神。

句芒沉声道:“诸位在本族中都是正直君子,此事相关重大,万请从实道来。只要各位说出真话,无论什么后果,句芒愿意替你们承受。”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登时引起一片喝彩声。

松竹六友望着雷神,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摇头不语。乌丝兰玛柔声道:“六位是不敢说呢,还是不肯说?”

松竹六友面色苍白,齐齐摇头,沉声道:“雷神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决计不能做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

这话虽然不曾说明,却与承认雷神收纳琉璃圣火杯无异。众人一片哗然,雷府众士卫见一贯严正清明、死忠雷神的松竹六友也不打自招,都面如死灰,又惊又疑。

拓拔野眼见烈炎面色大变,当即摇头不语,示意不可相信。但烈炎目光之中已多犹疑之色。

吴回大声道:“大伙儿可都听清楚了?”火族众人义愤填膺,再也顾不得雷神神威,纷纷叫道:“辣他奶奶的,交出圣杯!”

雷神依旧充耳不闻,只是痴痴地望着宁姬。

吴回朝乌丝兰玛与木神句芒、水仙冰夷行礼道:“圣女、木神、水仙,今日还请诸位作个公证,以免他日大荒中有人说我火族诬陷雷神。”转身又喝道:“将那桃木姥姥带上来!”

众人听得桃木姥姥四字,都是窃窃私语。拓拔野心下一沉,只见两个火正兵将一个眉心之间有一个大瘤、双耳尖尖的老太太拖了上来。

句芒失声道:“当真是桃木姥姥?”吴回指着那老太太,问纤纤道:“这便是那日托你将圣杯交给雷神的桃木姥姥么?”纤纤目光空洞,瞧了那老太太半晌,点头道:“正是。”

众人哄然。

吴回冷笑道:“且让我们瞧瞧她的庐山真面目!”突然探手抓住那老太太的尖耳,猛地向上一扯,登时将那老太太的脸面拔了起来。

众人惊呼声中,那老太太变成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子。雷府众士卫面色顿变,有人叫道:“绿琉儿!”那绿琉儿正是宁姬的贴身丫鬟,善风行术,极为聪明伶俐。

吴回冷冷道:“绿琉儿,是你将琉璃圣火杯交给这个纤纤姑娘的么?”

绿琉儿喘着气看着雷神,一边朝后退缩,一边哭道:“我不敢说。”吴回冷冷道:“你放心,我们既然能将你的小命救回来,自然也就能保你平安。”

乌丝兰玛柔声道:“小姑娘,你放心说罢。”

绿琉儿盯着雷神,见他始终没有瞧过来,这才颤声道:“雷神……雷神派人偷盗了琉璃圣火杯之后,转交给我。我……我化装成桃木姥姥的模样,赶回这里的途中被火族的人打成重伤。恰好在林子里遇见了这个姑娘,我就骗她,让她代替我将这琉璃圣火杯交给雷神。”

众人再次哗然,火族众人破口大骂,雷府士卫面色苍白,默然不语。其他四族使者也不禁面露鄙夷,窃窃私语。

米离沉声道:“绿琉儿,雷神为什么要盗走琉璃圣火杯?”绿琉儿流泪道:“我……不知道。听宁姬说,只要盗走琉璃圣火杯,就能害死火族赤帝,雷神就可以成为木族的大英雄大豪杰,明年的青帝,就非雷神莫属了。”

众人咬牙切齿,纷纷叫骂。乌丝兰玛碧眼流转,凝视着雷神道:“雷神,你……”微微叹息,说不出话来。

句芒摇头缓缓道:“雷神,你这又是何苦?你可知明年青帝推选,我原本就打算推举你为青帝。偷盗他族圣物,这……这岂不是人神共愤么?”话语沉痛,扼腕叹息。

冰夷等人默然不语,但脸上却都显出鄙夷不屑的神色。烈炎越听越怒,目中火焰熊熊,握拳望向雷神,骨节格格作响。

拓拔野暗自叹了一口气,知道此时说任何话,烈炎也听不进去了。

火族众人叫道:“交出圣杯!交出圣杯!”声音越来越响,在这厅中与秘道中回荡起来,更觉震耳欲聋。

米离沉声道:“各位,本族大军已经全线压境,就在边界待命。倘若今夜不能取回圣杯,明日凌晨,战神刑天将率领百兽军团攻陷雷泽城,直到找出圣杯为止!”

木族众人闻言大惊,眼下雷泽城中正喜气洋洋地筹办寿典,全不设防,火族刑天的军团骁勇剽悍,这般冲杀进来雷泽只怕要全城覆没。

句芒沉声道:“米长老,难道此事便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吗?”乌丝兰玛也蹙眉道:“事关重大,还请贵族三思。”

米离缓缓道:“只要能将本族圣杯完好无损地找回来,并将雷神放逐荒外,永不回来,我们自当班师罢兵。”

众人纷纷朝雷神望去,这一看之下,俱极骇然。就在这片刻之间,雷神须眉皆白如霜雪,脸上的皱纹也仿佛多了几百道,刹那间苍老了数十岁一般。

他突然昂首哈哈狂笑,须眉波浪般起伏,周身衣服“呼”地一声蓦然鼓涨起来。“吃”地一声轻响,衣服猛地裂开一道口子,既而“嗤嗤”之声大作,衣服裂成丝丝缕缕,狂舞不已。

众人双耳轰鸣,心下大骇,纷纷朝后退去。

吴回冷冷道:“五族英雄在此,还想做困兽之斗么?”句芒沉声道:“雷神,只要你自缚请罪,在长老会上我一定会替你求情。”

雷神狂笑道:“想要设奸计害我也就罢了,为何要对宁姬下此毒手?”眼角突然溢出两行血泪,急速淌下。

拓拔野心下大震,听那笑声说不出的悲愤,宛如惊雷滚滚,锤击在他的心头。他生平最为敬仰英雄豪杰,又极富同情心,眼见雷神被小人奸谋,逼至穷途末路,心中愤慨已极。心道:“倘若是雨师妾或纤纤被人如此……”一念及此,不敢再往下想,愤懑更甚。

吴回喝道:“老贼!自己杀人灭口,还想嫁祸栽赃!”

拓拔野忍不住哈哈长笑道:“阁下这才叫做贼喊捉贼,栽赃嫁祸。各位串通一气,狩得一场好猎哪!”

烈炎沉声道:“拓拔兄,此事与你没有关系,不要被这老贼的假面蒙蔽,卷到里面来。”

吴回冷笑道:“侯爷当真是君子之见了。根据连日探兵快报,这小子乃是汤谷逆贼的头子,一心要带着群贼打回大荒,他自然是盼望眼下大荒越乱越好了。他的妹子卷在此事之中,说不定便是受他指使。他一心袒护老贼,自是与老贼沆瀣一气。”

句芒颔首道:“这位拓拔公子与他的同党盗走本族两大圣器长生刀与无锋剑,极是可疑。句芒也正想请他到日华城一坐呢。”

冰夷淡淡道:“拓拔太子也正是当年偷盗神木令,伪造神帝血书的冒牌神帝使者。本族追缉他已经有四年了。”

他们每说一句,众人便骚动一阵。烈炎虽然在凤尾城时,便听拓拔野说过往事,知道他乃是当年水族追缉的神帝使者。但一来自己对于蜃楼城群雄暗自同情仰慕,二来水族素为本族之敌,因此反倒与拓拔野有同仇敌忾之意。

但此时心中笃信雷神乃是幕后指使盗走圣杯的元凶,敌视之外,更有被他豪爽“假面”欺骗的愤怒,拓拔野为他说话自然十分刺耳。再听众人之言,登时有些将信将疑,犹疑不决。

拓拔野哈哈笑道:“不错,我便是当日神帝使者,现下的汤谷城主、龙神太子。光明坦荡,有什么不可说?可不象你们这般卑劣无耻,串通一气来耍这阴谋诡计。”

他与雷神素不相识,虽然颇为同情愤慨,但局面已经不可扭转,原本只打算乘乱将纤纤救出。但眼见雷神被奸计所陷,爱人惨死,英雄末路而小人寸寸进逼,终于忍无可忍,热血沸腾,索性站到雷神一边,决意助他离开此处。

心中暗道:“好妹子,对不住,他们需以你为证人,一时不会对你如何。我回头定然救你出来。”

雷神狂笑不止,昂首长声笑道:“说的好,说的妙。没想到紧要关头撇了性命不要,敢为我雷某说话的,竟然是夙敌龙族太子!”突然目中电光暴射,森然道:“雷某纵横天下百余年,快意恩仇,问心无愧。原本打算在此和宁姬颐养天年,不问世事,你们为何要逼我再开杀戒?”

目光森冷凶暴,缓缓从众人面目上移过。每人被他这般一扫,都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他的目光在松竹六友的身上落定,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又缓缓地移到绿琉儿的身上。绿琉儿骇得面色如土,拼命往后缩去。

雷神盯着她冷冷道:“你是宁姬的丫鬟,她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死?”

话音未落,绿琉儿突然一声惨呼,头骨“喀嚓”一声裂开,鲜血飞喷,脑浆四溅,立时横死当场。

众人惊骇失声,奔散开来。

松竹六友更是面色青白,纷纷后退,凝神戒备。

拓拔野心下一惊,这乃是青木法术“开落花诀”,即以念力积聚对方脑顶最为脆弱之处,使其周身血液与真气一齐冲破血管、头皮,喷涌如花开花谢。这法术极为凶暴凌厉,但需在双方念力相差颇大、且距离极近时施放。雷神与绿琉儿相距不下十丈,身旁又有众多高手环伺,竟仍能出其不意一击杀之,实在匪夷所思。

吴回厉声道:“老贼,想要杀人灭口么?”几个火正兵连忙护住米离与纤纤,朝秘道急速退去。

拓拔野见纤纤离开险地,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众人怒骂如潮,纷纷拔刀在手,但心中惊惧,只是站得远远地,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雷神狂笑道:“神帝灵明在上,雷某今日重开杀戒实是忍无可忍,退无可退!”突然引颈狂啸,一道浑然碧光仿佛青龙出海,怒射而出。

“轰隆隆”惊天巨响,犹如万千焦雷在耳中迸炸。拓拔野脑中翁然一响,气血岔乱,心中大骇,立时凝神敛息。

厅中惨叫狂呼四起,那狂暴的吼声在这密室中回荡起来实是胜比山崩海啸。有人怖声长叫:“风雷吼!”话音未落,双耳喷出两道血线,抱头发狂乱撞。众人纷纷抢堵双耳,稍有不及,立时真气贯脑,爆血横死。

碧光狂舞,声浪怒卷,真气稍差者登时如稻竿随风,拔地而起,猛然撞在密室玄冰铁壁上,脑壳迸裂,鲜血激射。刹那间人影乱舞,血肉横飞。

雷神“风雷吼”与东海夔牛、弇州山鸣鸟并称天下三吼,惊鬼泣神,此时心中悲愤狂怒,吼将出来更是难以匹敌。

吴回厉声道:“大家一齐动手!”红衣飘飘,闪电般攻上。衣袖开处,赤光电舞,火正尺夹带炽热真气“嗤嗤”纵横飞舞,登时将“风雷吼”的狂暴真气稍稍遏阻。

句芒叹道:“雷神,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罢!”衣袖飞扬,一个淡绿色的翡翠转生轮呜呜呼啸着旋转而出,四周登时急速旋舞碧色光弧真气。

与此同时,惊雷般的狂吼声中,又听见叮当作响,清脆悦耳的银环撞击声,三十六只银环撞击飞舞,在冰夷十指弹舞下,宛如音符般跳动。冰寒真气丝丝作响,白雾升腾。

当世三大高手齐齐出手,赤红色的火正真气、淡青色的碧木真气和淡白色的冰寒真气犹如三堵无形光墙,将那猛烈无匹的风雷吼硬生生地迫了回去。众人耳中登时大为安静,只听见风声呼呼,隐雷阵阵。

雷神昂首狂笑,白发飞舞,面目狰狞。将宁姬尸体往左腋下一夹,右手手掌蓦地张开,掌心中一个桃核大小的青铜锤陡然变大,碧光爆闪,化作四尺见方的巨大青铜八角锤。瞬息之间,身形扭动,大喝一声,青铜雷神锤卷引开天辟地之势,四下挥舞。

“轰隆”巨响,整个密室微微摇动,火星激溅,青烟弥漫,炙风热浪之中满是烧焦的气味。

雷神锤所到之处,光芒刺眼,地动山摇。角落中来不及躲避的十几个火族中人胡乱挥刀抵挡,“当啷”声中,刀锋断作片片碎铁,闪电迸爆,立时没入他们身体,血珠四射。还来不及闷哼一声,又被那雷神锤的真气狂芒打成肉酱,血肉横飞。

雷神哈哈狂笑道:“痛快!好生痛快!”闪电般朝前冲去,青铜锤“呼”地一声,猛地撞上吴回的火正尺,轰然巨响,一道刺眼绚丽的橙黄光芒冲天而起,吴回身形微微一晃,朝后退去。

雷神乘势张口大吼,风雷绿光怒射而出,吴回匆忙拍掌,又是轰的一声巨响,面色青紫,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急速朝后退去。

雷神哈哈狂笑声中,又是三锤接连攻向木神句芒。转生轮电光飞旋,与青铜锤接连撞击,发出青白色的耀眼光芒,气浪狂涌,两人齐齐剧震,身形一分,朝后退去。

雷神停也不停,青锤回舞,立时又撞上冰夷叮当脆响缠绕而来的三十六只银环。银环跳跃,光芒闪烁,轰隆隆的闷响中,响起流泉飞瀑似的悦耳声音。冰夷一触既退,朝后飘然远引。

雷神怒吼声中,青锤若狂,瞬间又砸死几十人。穿过漫漫血雾与四下抛散的模糊骨肉,霹雳雷霆般朝松竹六友冲去。

木神、火正仙、黄河水仙在他身侧穿梭交迭,但被他发狂也似的雷神锤和风雷吼所迫,一时也不敢直攫其锋。

水族圣女乌丝兰玛翩然站在厅角,妙目凝视雷神,腰间丝带自动扭转摆舞,将激涌飞撞来的真气一一拨挡开来。

烈炎与八郡主站在另一角,面色凝重,犹疑不定。

拓拔野处在满室激荡的真气狂涛之中,聚意凝神,因势力导随波不定。看得惊心动魄,心中豪气陡升,纵声长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没有佳乐伴奏?”将珊瑚笛横置唇边,铿然吹奏。

众人耳中满是轰然巨响,风雷隐隐,银环叮当。突然又响起高昂洪亮的笛声,直如惊涛骇浪,穿云裂雾。

雷神顿觉身后笛声激越,气浪滔滔,锋锐纵横,将三大高手夹击攻来的汹汹真气登时化解部分,哈哈大笑道:“好曲子!好笛声!”身影如风,青锤电击,随着《金石裂浪曲》的节奏,狂风暴雨般地攻去。

拓拔野十指跳跃,笛声宛如天河飞泄,空谷山崩。险峭之音,高峻之势,回环攀转,迫面而来。他连日以来,胸中块垒郁堵,此时真气汹涌,恣意吹奏,畅快已极。这《金石裂浪曲》狂烈险峻之势也因此发挥得淋漓尽致。

众人心中尽皆大惊,吴回、句芒俱是一凛,忖道:“原来这小子真气竟如此之强!当时与我相斗之时并未竭尽全力。”对拓拔野登时更起忌惮嫌恶之心。

却不知拓拔野修行碧木真气与潮汐流,体内又有定海神珠,真气遇强则强。眼下四大高手真气对抗,自然而然将他的真气超常激发。他又熟谙“因势力导”之道,善于在纵横汹涌、变化不定的真气流中借助他人真气之强势而为己用,且置身局外,自然气定神闲,更为从容。

雷神只觉那笛声高扬险拔,节节攀升,气势如虹,胸中悲郁暴怒之意与之共鸣。酣畅淋漓,快意无比。当下纵声狂呼,风雷吼声声绽爆,如朵朵春雷,惊天动地。雷神锤飓风海啸,无坚不摧。

木神三人原本对他舍命激斗就有所忌惮,彼此之间来自三族,也并非心意相通,团结默契,真气力道无不有所保留;眼见他在笛声之下,声威更盛,势如疯魔,更加不敢与之拼死相搏,气势上登时又馁了三分。只是交错纵横,游斗突袭,伺机予以重击。

笛声高亢入云,雄奇激越,突然如陨天石、流星雨,迸爆倾泄,千里滔滔,急转而下。

雷神啸歌怒吼,青光电舞,倒海排山。刹那间巨震轰鸣,铿然脆响,几只银环激射飞溅,断成片片。

冰夷面色更为苍白,嘴角沁出血丝,闪电般朝外退去。既而吴回闷哼一声,火正尺险些脱手,胸前衣裳突然撕裂,被雷神当胸猛踹一脚,登时飞撞在玄冰铁壁上,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句芒青影闪烁,转生轮飞旋若狂,将青铜锤击得朝上扬起,乘势右掌疾拍,青光激撞雷神胸膛。

雷神大吼一声,避也不避,飞起一腿猛踢句芒丹田气海。两人近在咫尺,若无一人收势,以双方真气力道,必定两败俱伤。

句芒面色微变,手掌猛然转下横扫,与雷神刚猛霸烈的这一腿拍个正着,气浪鼓舞。句芒乘势朝后急退,转生轮立时下沉,呜呜旋舞,阻住来路。

雷神一举击退当世三大绝顶高手,豪气干云,哈哈狂笑声中丝毫不停,青锤狂舞,朝松竹六友等退守在秘道口附近的众人冲杀而去。

众人见他神威若此,吓得肝胆俱裂,哭爹喊娘直往上奔,与秘道中伫足聆听的众人撞在一处,挤成一团,登时上下不得,进退两难。

雷神一锤将两个火正兵打得脑浆迸溅,又一脚将一个火正兵踢得贯胸而过,吼声若狂,八九个火族使者惨呼声中,竟将自己堵住双耳的手指猛地插入,立时鲜血喷射,抽搐而死。

雷神杀得双目尽赤,心中仇火熊熊,不顾厅内残余的雷府卫士是否背叛自己,也一律格杀勿论,吼声轰隆,青锤裂地,刹那间虎入羊群,腥风血雨。

金石裂浪曲铿锵峭厉,气势滔滔,雷神随着那节奏大开杀戒,片刻间血流成河,尸横遍室。每一次狂吼都有肝破胆裂,每一次锤击尽皆血溅浆飞。头骨破裂声,骨骼碎断声,皮肉翻卷声,鲜血激溅声,惨叫声,悲鸣声,求饶声,声声交织,撞击着众人耳膜。

拓拔野看得心下不忍,正要住口不吹,却听乌丝兰玛叹道:“大家一齐动手罢,现在的雷神已经不再是雷神啦。”丝带飘舞,悄无声息地在拓拔野与雷神之间延展开来,宛如玄云夜幕。

刹那间,笛声犹如被快刀陡然截断,拓拔野心中一凛。

那一侧笛声突然黯淡,句芒三人闪电般重新扑上,烈炎与八郡主稍一迟疑,也双双围攻而去。

雷神狂吼声中,终于一掌拍到松竹六友中“残荷扇”史听风的身上,“咯啦啦”一阵脆响,史听风的周身骨骼瞬间断裂,如烂泥般滩了下来。史听风咬牙喘息,嘴角露出恶毒的微笑,突然嘴唇蠕动,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

雷神蓦然顿住,脸色刹那变成青白,全身颤抖。

忽然“嗤”地几声轻响,光芒暴闪,几蓬细针瞬息没入雷神胸膛。“菊花刺”窦琮和“松尾针”唐矢一击得手,闪电后撤。

众人微微一愣,雷神如梦初醒,猛地一脚将史听风的头颅踩得稀烂,昂首发出凄烈的狂吼。雷神锤闪电般拍在窦琮背上,登时将他打成一滩肉泥。唐矢被青锤余风扫中,右肩右腿齐齐碎裂,从半空摔下,昏厥过去。

火正尺、银环、转生轮、红缨长枪……齐齐攻到,千万道真气光芒流转,惊涛骇浪般朝雷神袭去。

拓拔野大骇,猛然拔地而起,笛声锐利猛烈,想要突破乌丝兰玛丝带的无形气幕,但声浪一触即弹,始终不能穿过。那丝带翻卷如浪,层层叠叠汹涌而来。拓拔野登时如逆风呼吸,真气猎猎迫面。

当是时,雷神昂首发出狂暴已极的怪吼,突然之间,他的面目急剧扭曲变化,白发迅速缩短,沿着脖子朝背脊一路蔓延,额上双骨急剧隆起,瞬间升高拔长,成为两只龙角。鼻子陡然变长,唇边皮肤破裂,长出两条淡青色的长须,四下摆舞。那张口嘶吼的大口也刹那变化,长出密集交错的森森白牙,血红的舌头跳跃吞吐。

“嗤嗤”之声大作,全身衣裳寸寸碎裂,迸爆飘扬,躯体急剧变长,皮肤迅速龟裂开来,簌簌落了一地,露出暗黑色的鳞甲。那青铜雷神锤陡然缩为鸡蛋般大小,吞入雷神腹中。

众人大叫:“莫让他变为兽身!”话音未落,雷神已经变为一条黑色的巨龙,张牙舞爪,嘶吼声中巨尾横扫,狂风猎卷,将诸多兵器硬生生震退开去。雷神躯体急剧膨胀,盘卷怒啸,声势更为惊人。

突然一声凄烈暴厉的龙啸,雷神锤闪电般从他口中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青色霹雳,直破密室西南壁角。

铿然长鸣,雷神锤没入屋角,壁角登时裂开细密的裂缝。雷神狂啸摆尾,重重击在那裂缝上,“轰”地一声巨响,片片鳞甲四散飞迸,整间密室犹如爆炸开来一般,地动山摇。

众人惊呼奔窜,只见西南壁角的玄冰铁壁蓦地碎裂,四下炸飞,滚滚水流顿时冲涌而入。

这建在无尘湖底的玄冰铁密库,原本坚不可摧。但屋角乃是三块玄冰铁交接处,难免有一丝裂缝。几大高手在其中激斗良久,那裂缝又已稍稍松动,被雷神兽身这般奋起神威,全力一击,登时迸裂。

水浪席卷,将满室尸体冲起,众人大惊,纷纷朝密道上方冲去。雷神倏然摆舞,将拓拔野陡然拦腰卷起,与宁姬尸体缠在一处,呼啸怒吼,逆着急流朝那裂口电射冲去。

拓拔野心中惊喜,知道雷神要带他一道冲出重围,插好珊瑚笛,双掌飞舞,将顺着水流冲将过来的众人一一震飞。

突然一个人影被水流冲卷,重重撞来。拓拔野看得分明,正是那“松尾针”唐矢,心中一动,顺手将他脖颈卡住,提在手中。

水浪滔滔,瞬息间便淹没了大半密室。拓拔野自从真珠学得“鱼息法”后,已能在水中以周身毛孔呼吸自如。此刻处于急流狂涛之中也丝毫不觉吃力。雷神怒吼声中,依然冲破那玄冰铁裂口,宛如离弩之箭冲天而去。

刹那之间,雷神冲出湖面,掀带水柱巨浪,腾空破云。

拓拔野回头望去,明月悬空,湖面上旋涡急转,波光破碎。那晶莹剔透、亭亭玉立的无尘阁突然断落,仿佛玉树倾倒,香花凋零。

雷府之中,火光熊熊,到处都是奔走的人群与嘈杂声。隐隐听见有人喊道:“火妖杀进来啦!”清凉的夜风中充满了烧焦的气息与淡淡的血腥味。拓拔野心中蓦地一阵悲凉,突然又有些当日与蚩尤、纤纤从蜃楼称杀透重围、逃出生天的感觉。

想起与蚩尤等人约好,今夜在太湖南岸观月亭相候,当下抚着雷神遍体鳞伤,道:“前辈,能否一道前往太湖观月亭?”

雷神低声鸣吼,也不知究竟听见了没有。

此时,湖面旋涡又激起冲天大浪,两道人影高高飞起,口中喝道:“雷老贼,交出圣杯!”一个驾乘火龙,斜指一杆红缨长枪,另一个驾御凤凰鸟,飘飘若仙。正是烈炎兄妹。

雷神在空中稍作停顿,盘卷曲伸,张牙舞爪,嘶声悲吼,腾云驾雾而去。

几人一前一后,御风飞翔,片刻之后便到了太湖南岸。月盘高悬,烟波浩淼,四下一片寂静。

雷神悲吼一声,躯体一松,轻轻地将拓拔野丢了下去。自己卷住宁姬,宛如疾箭,闪电般没入太湖。湖面溅起些微水花,漾开一圈涟漪,立时又恢复了宁静。

拓拔野提着昏迷的唐矢,轻飘飘地落到岸边,望着那微微荡漾的水波,心中百感交集。雷神原以太湖为家,此时身心交疲,心如死灰,定然是带着宁姬,潜回这故水疗伤去了。

仰头望去,烈炎与八郡主也已赶到,盘旋飞舞,叱呵声中朝太湖急冲。拓拔野正要说话,忽听有人沉声叫道:“小侯爷!”又听见几人叫道:“城主!”“拓拔!”“太子!”心中大喜,回头望去,只见树林中走出一群人,正是蚩尤、六侯爷与柳浪诸人。

蚩尤身边站了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男子,神色甚为古怪,木无表情地抬头望着天上的烈炎兄妹,适才的第一声呼喊想来便是出自他口。

烈炎闻声大震,猛地低头下望,惊喜交集,失声道:“师父!”八郡主也颇为欢喜,叫道:“火神!”

拓拔野方知这红衣男子竟是蚩尤几日前遇见的、火神祝融的元神寄体。心中也是又惊又喜,不知蚩尤等人又是怎么与他相遇。

烈炎与八郡主急速降落,将火龙与凤凰各自封印入红缨枪与彩石链中,拜倒道:“师父!”

祝融将二人扶起,淡淡道:“你们这般心急火燎地冲往太湖,又是为何?”烈炎面色涨红,沉声道:“雷……雷神指使人盗走琉璃圣火杯,事迹败露,杀了众多五族使者之后,逃到这太湖之中,徒儿要追拿他,问出圣杯下落。”

祝融摇头道:“糊涂。”大袖飘飘,手掌徐徐张开,掌心之中赫然是琉璃圣火杯。只是已被劈为两半。

烈炎二人大惊,齐齐失声。烈炎奇道:“圣杯……怎会在师父手中?”

六侯爷笑道:“圣杯原来是在我和蚩尤手中,你师父救了我们,自然便到了你师父手中啦。”

原来蚩尤三人被诱困在湖底密库之后,想到雷神随时会到来,心急如焚,想方设法离开密库。但那密库固若金汤,穷蚩尤之力亦不能洞穿。好在御风之狼这等场面经历得多了,也颇有经验,细密寻查,找到密钥孔。

他百般调试,费了诸多手段,终于将密钥解开。但第三道密钥甚是难解,需用真气同时作用,方能奏效。蚩尤与六侯爷齐力贯注真气于密钥孔中,竭力尝试,仍不得打开。

恰好祝融闻声辨气,一路追寻到此,眼见无尘阁狼籍凌乱,尸体横陈,知道有变。又听见秘道传来声响,瞧见孔中传出真气,便奋起神威,里外交击,终于将最后一道玄冰铁板打开。

听到此处,烈炎“啊”了一声道:“既然你们之前见过宁姬,那宁姬便不可能是雷神杀死的了?”

蚩尤摇头道:“自然不是。不过六侯爷见到的那个宁姬,多半不是真的宁姬。”众人奇道:“那又是谁?”

蚩尤恨恨道:“定是那妖狐晏紫苏易容乔装。”

提起宁姬,六侯爷仍是心中哀痛,黯然点头道:“不错。所以她才会认不得我,才会弹出那充满杀伐之意的筝声。”

烈炎脑中混乱,道:“那妖狐为何要扮成宁姬?”柳浪叹道:“若不是这样,又怎能混入无尘阁,将琉璃圣火杯放入密库?”

烈炎茫然道:“难道……当真不是雷神盗走圣杯么?”

拓拔野道:“你也说过,以雷神这般光明磊落的性子,又怎会做这等卑劣无耻之事?”

烈炎心中翻江倒海,又将白日柳浪所说的“两端三结”回想一遍,逐一验对,脑中迷雾逐渐消散,但那愤怒羞惭之意却越来越甚。

喃喃道:“不错,这妖狐手中的圣杯才是真的本族圣杯。她费劲心机乔装混入雷府,自然是为了将纤纤姑娘献上的长生杯换成琉璃圣火杯,栽赃嫁祸给雷神。纤纤姑娘当日献上的是真的长生杯,雷神当然就欢欢喜喜地收下了。如此一来,柳先生说的第二、第三个结就解开了。但是,倘若纤纤姑娘献上的是长生杯,她为何会将长生杯认作琉璃圣火杯呢?”

拓拔野道:“这便有两个可能。其一,当时那桃木姥姥多半也是由九尾狐化成,她给纤纤看的杯子是酷似琉璃圣火杯的假杯。当纤纤到雷府进献长生杯时,这个假杯又被雷府中的奸细换成了准备好的长生杯。其二,九尾狐给纤纤杯子时,使了妖法,使得纤纤将那杯子看作琉璃圣火杯。”

纤纤心地单纯,素无世故经验,以九尾狐等机狡滑头之辈,要想蒙蔽她,实是易如反掌。烈炎点头不语。又道:“那么此事的首尾两端,又是什么呢?”

拓拔野道:“烈兄,此事结果有谁受损?”烈炎沉声道:“本族自然受损,雷神家破人亡,威望扫地,自然也是受损。”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雷神受损,明年青帝之选又有谁能受益呢?赤帝被困,火神遭囚,贵族之中又有谁能受益呢?火木两族内乱,又有谁得利呢?”

烈炎面色大变,思量片刻,沉声道:“不错。雷神遭此大劫,青帝之位自然稳归木神句芒。火木两族内乱,夙敌水族自然最为欢喜。但是本族之中,本族之中……”突然大汗淋漓,说不出话来。

八郡主淡淡道:“倘若赤帝受困,再也不得而出,本族必定要推选赤帝,以准备两年后的五帝会盟。那么除了火神祝融、战神刑天之外,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大长老烈碧光晟。眼下火神百受疑忌,受益者便只剩下两个了。”她淡淡说来,竟仿佛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八郡主看了祝融一眼,稍一迟疑,又道:“倘若火神受损,还有另外一个受益者。眼下唯一能接替火神之位的,便是火正仙。”

吴回阴鸷深沉,与其兄祝融长者之风迥然两异。但法术修为却是火族中仅次帝、女、神位高手的仙级人物。

倘若祝融当真被猜忌,剥夺族职,那么能接替其位的必是吴回无疑。烈炎蓦然想起适才在密库之中,围攻雷神的众人竟都赫然与猜测一一吻合,冷汗登时爬满全身。

祝融缓缓道:“小侯爷,半年前我奉命镇守金刚塔时,便心中纳闷,为何以我的念力,竟始终感应不到塔中的琉璃圣火杯?但当日我想,圣杯入匣、恭送到塔中之时,却是由烈长老等一干权威长老亲眼目睹,应该作假不得。多半是匣子有特殊神力,能阻断念力。”

烈炎想起下午在贵宾馆中,御风之狼的话语,冷汗涔涔,突然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心中寒冷惊怖,难道此事当真与他最为敬重的六叔有关么?

祝融道:“每次例行检查,也都是由烈长老亲自登塔开匣,我始终无缘一见。那夜警哨四起,我也瞧见一个紫衣少女骑鹤从塔顶飞过,但她根本未曾进入塔中半步。

“稍后烈长老率领诸位长老前来例检,竟颇为意外地让我也一道前去。匣中空无一物,而前日烈长老等人例检之时,言称圣杯仍在匣中。因此那紫衣少女与我,自然便成了最大的嫌疑。

“我被囚在狱中之时,元神离体出窍,四处探寻。说来也巧,第三夜,我竟然在赤炎城外又瞧见了那夜的紫衣少女。不过其时她的身上,已经逸散出琉璃圣火杯的灵气。

“于是我元神分体,寄托在这狱卒身上,一路追拿。但那妖狐甚为狡猾,千变万化,使尽阴谋诡计,屡屡逃脱。”

听到此处,烈炎心中终于恍然,最后一个难解之结也由是打开。以祝融之神威、金刚塔之守备,任何人都不可能将圣杯悄悄盗走。圣杯根本就未曾放入金刚塔的匣中。它在半年之前就已经被隐藏在一个绝密的所在。当祝融被囚之后,晏紫苏就轻而易举地接过圣杯,从容离去。

以时间差来计算,晏紫苏易容成桃木姥姥将长生杯寄托给纤纤,应当在她前往赤炎城之前。

他们之所以选择纤纤作为替死鬼,多半是看中她被误认为“空桑转世”的身份。以这个身份送抵的长生杯,绝对不会引起雷神的怀疑,而且能引起所有人的广泛注意。

待到晏紫苏化成宁姬,将长生杯换为琉璃圣火杯之后,吴回等人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抓着纤纤,赶往天下使者云集的雷泽城,在群雄面前当面对质诘问。当问心无愧的雷神带着众人前往密室,看见被劈成两半的圣杯之时,他自然是百口莫辨,千夫所指。

那时这一箭三雕的奸计自然就大功告成。木神、水妖与火族内奸都各得其所,各尽其欢。

但在他们意料之外的,是拓拔野与蚩尤的半道杀入。原先的计划不得不因此改变。尤其当六侯爷与蚩尤夜会宁姬之时,化成宁姬的晏紫苏生怕露陷,不得不铤而走险,将三人诱困在密库之中。

躺在地上已经醒转的唐矢,喘息着狞笑道:“你们知道得太晚啦!眼下五族使者亲眼目睹,雷神怎样事迹败露,杀人灭口。那琉璃圣火杯也被劈成两半,想要复原也没有可能啦。”哈哈狂笑。

成猴子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肋骨上,骂道:“他奶奶的,雷神对你不薄,你个龟孙子竟然恩将仇报。”

唐矢痛得面色发紫,喘息着笑道:“那老贼自以为清明公正,烂木奶奶的,跟着他喝西北风么?还有那婊子宁姬,每日尽给老贼出馊主意,若不是她使坏,我们又何必非将老贼逼上绝境?烂木奶奶的,活该被我们六兄弟先奸后杀!”

蚩尤、六侯爷听得大怒,双双飞起一脚,立时将唐矢脑袋踢爆,白浆红血迸了一地。

真珠看得面色发白,扭头闭目。

柳浪沉吟道:“烈碧光晟的后一步棋,便是让刑天大举攻灭雷泽城,让战神与雷神双双火并。倘若战神战死,他自然心中窃喜。即使战神胜出,只怕也是元气大伤,那时烈碧光晟必定会再设奸计将他剪灭。如此一来,赤帝之位非他莫属。”

烈炎面色苍白,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愤怒,沉声道:“难道眼下便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柳浪盯着祝融掌心裂成两半的琉璃圣火杯,缓缓道:“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琉璃圣火杯重新复原,赶在战神与雷神火并之前,将琉璃金光塔打开,请出赤帝,主持大局。”

众人奇道:“还有法子让这圣杯复原么?”突然纷纷露出欢喜之色,面面相觑,齐声道:“七彩土!”

柳浪道:“不错。普天之下,唯一能让万物复合的,就只有土族圣物,朝歌山,七彩土。”

时近黄昏,黛色群山绵绵迤俪,漫天晚霞绚烂似火。夕阳挂在路边树梢之上,炎热的夏风吹来,枝摇叶舞,登时将阳光摇碎。

一行五骑风驰电掣般地在黄土曲径上疾行,蹄声如织,尘土漫舞。低叱声与偶尔挥响的长鞭,划破细密的蝉声,就连啾啾鸟声也仿佛被瞬间击落。

为首的两个十尺来高的彪形大汉,一面御兽狂奔,一面警惕地四下扫望。左面一个大汉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端详片刻,扭头对其后的一个男子道:“侯爷,过了前面的山脉,再行百余里,便是空桑山了。”

那男子修长魁梧,俊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虽然青裳布衣,却掩不住华贵之气。转头朝身旁的一个娇怯动人的少女笑道:“既然快到了,咱们今夜便在这山脚下过夜,不必赶路了。真珠姑娘想必也已经累了。”

那两个大汉齐声称是,稍稍拉紧缰绳,放慢节奏。

最后一骑乃是一匹龙马,缰绳被系在那男子龙兽的尾后。那龙马被拖拉着跑了一日,早已累得口吐白沫,四蹄踉跄。

马上一个瘦骨嶙峋的黄面汉子双手被缚,东倒西歪,仿佛随时要摔将下来,满脸惊惶,苦着脸道:“侯爷,我堂堂御风之狼,却被你牛羊似的牵拉了一日,传到大荒,我还有脸面么?”

这五人正是六侯爷、真珠、哥澜椎、班照与御风之狼。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倒好面子。你小子太过狡猾,昨日信你一回,险些让你溜之大吉,今日决计不能再信你啦。”

御风之狼愁眉苦脸道:“侯爷大人大量,就信小人这一回。小人的骨架都快被颠散啦。”

真珠扑哧一笑,低声道:“侯爷,你就将他松开罢。”

六侯爷见她笑靥娇羞,犹如雨后春花,风中芙蕖,登时神魂颠倒,叹息道:“真珠姑娘的话,那是万万不敢不从的。”当下伸手轻轻一振,登时将御风之狼手上的海蚕丝索连带龙马缰绳,一道松解开来。

御风之狼大喜,连声道:“多谢真珠姑娘。”

六侯爷道:“小狼儿,我知道你逃跑起来快得紧,不过你别忘了肚子里的海蝎蛊。跑得太远,侯爷就救不了你啦。”

御风之狼连声应是,心中却破口大骂,但想起那海蝎蛊发作起来的苦痛,登时打了一个寒噤,喃喃自语道:“倒霉倒霉,一失足成千古恨。偏偏又遇上这群混世魔头。”

五人驾御马兽,缓缓而行。

突然前方烟尘卷舞,叱呵之声大作,闷雷似的蹄声浪潮般卷来。

五人面色微微一变,班照骂道:“龟他孙子,今日已是第三批啦。”六侯爷道:“眼下要事在身,又在别人的地头上,咱们还是暂且避开。莫像早上那般莫名其妙起了冲突,沾惹不必要的麻烦。”

哥澜椎与班照虽不情愿,但也只有点头领命。五人策马驰入路边树林,将马兽封口,屏息凝神。

过了片刻,蹄声轰鸣,透过枝桠树叶,瞧见数百骑黄衣大汉驾御着诸多怪兽呼啸而过。林中树木乱摆,枝叶倾舞,仿佛蓦地刮过一阵旋风。

眼见他们去得远了,五人方才吐了一口气,策马而出。御风之狼喃喃道:“奇怪,奇怪。”哥澜椎道:“奇怪什么?”

御风之狼道:“你没瞧见他们右臂上都系了一条橙色丝带么?”哥澜椎瞪眼道:“那又怎地?”

御风之狼喃喃道:“真是蛮夷海猴,连大荒礼节也全然不知。”哥澜椎耳尖,喝道:“你说什么?”扬鞭就要当头劈下。

御风之狼忙道:“臂上系了丝带,那便是表示本族之内有贵人夭亡。”

众人闻言微惊,御风之狼又道:“今日系得是橙色丝带,则表示这夭亡的贵人至少当是长老级以上的人物。”瞧了六侯爷等人惊愕的脸色,又加了一句道:“说不定便是帝、女、神中的一位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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