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

第五十四章 似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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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似是故人

土族群雄大喜,欢声雷动。水族、木族群雄神色悻悻,颇感沮丧。拓拔野心道:“应龙老贼果然是墙头草,闻风而动。”

武罗仙子微笑道:“恭喜公子。蟠桃会后,武罗回到阳虚城后,立即与应真神一同召集巫祝,筹备公子登基典礼。”

土族群雄轰然道:“黄帝陛下千秋万岁!”齐齐拜倒。一时间,昆仑瑶池竟仿佛成了阳虚黄帝宫。

群雄亦纷纷向姬远玄道贺。姬远玄摆了摆手,摇头道:“多谢各位美意。只是父王、太子新亡,一切言之过早。等父王的三年丧期过了再说罢。”

众人闻言,越起敬重之意。西王母微笑道:“姬公子仁义睿智,土族中兴指日可待。”群雄尽皆附和。

风波既定,钟声铿然,陆吾宣布姬远玄与十四郎的比试重新开始。十四郎方欲起身,忽听烛龙淡淡道:“不必比了,这场比试姬公子已经赢了。”

众人大哗,土族群雄则高声欢呼。

十四郎惊怒愕然,殊不服气,但敬畏烛龙,不敢抗声反驳,只能恨恨坐下。

八殿群雄心下却是一片雪亮,以适才姬远玄一剑击溃姬修澜的惊人表现来看,十四郎决计不是他的对手,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全身而退,保留实力。烛龙果然老谋深算,深谙曲伸之道。

当下陆吾宣布道:“第三组优胜者,土族姬远玄公子。”正欲宣示第二场比试,却听纤纤冷冰冰地说道:“不必再比啦。我愿意嫁与姬公子为妻。”

八殿喧哗,土族群雄大喜欢呼。

白帝微笑着解下腰间宝刀,亲自递到姬远玄的手中。语声鼎沸,人影纷乱,烈炎等人欢喜不尽,纷纷上前向姬远玄道贺。

拓拔野怔忪木立,心中淆乱,竟丝毫感觉不到欢悦之意,想要前去为姬远玄道贺,双腿却如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来。转头望去,正好撞见纤纤那双冰冷的眼睛。四目相对,他脑中空空荡荡,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悲伤与疼痛。

阳光刺眼,鼓乐喧阗。

“拓拔大哥,我喜欢你。”恍惚之中,从那飘渺的云端传来很久很久以前纤纤银铃般的笑语。

“蓬!”一朵朵烟花在宝蓝色的星空中层叠炸射开来,彩菊似的缤纷怒放,流霞溢彩,光怪陆离。钟鼓齐鸣,瑶池宫中发出震天欢呼。

星辰璀璨,十八里瑶池宫华灯辉映,无边冰湖倒映着漫天烟火,冰峰雪山镀照着泠泠霓光,更觉玲珑剔透,宛若仙境。

冷风扑面,檐铃寂寥,拓拔野斜倚长廊,与雨师妾并肩眺望那五光十色的夜空,怔怔不语,心中怅然。歌舞喧哗之声从远处殿台亭榭隐隐传来,感觉如此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雨师妾柔声道:“还在想纤纤么?”

拓拔野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从前每年夏天,我都会带着纤纤在古浪屿的白沙滩上燃放烟花。她最喜欢看着烟花,听着海浪,吃着我烧烤的鱼肉了。火族的弟兄为了讨她欢喜,必定挖空心思,早早制作了许多希奇古怪的花火,逗得她开怀不已。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她便要嫁人了。”心下悲喜惘然。

雨师妾抿嘴微笑道:“姬远玄要守三年之丧,才能登基、迎娶纤纤呢。女大当嫁,你这作哥哥的难道竟不欢喜么?”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姬兄弟神功盖世,倜傥风流,又是今后的黄帝,得妹夫如此,我这作哥哥的还有什么不欢喜?”

雨师妾微笑不语,过了半晌,突然悠悠道:“你对姬远玄倒是挺放心呢。”拓拔野心中突地一跳,不知其意。

雨师妾道:“此次驸马选秀,姬远玄深藏不露,直到最后一轮才显山露水,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拓拔野沉吟不答,心底里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一个念头,却不敢相信。

雨师妾叹道:“小傻蛋,你的心地太也善良,终有一日要吃大亏呢。这个姬远玄可不同于蚩尤,你将他当作兄弟至交,他却未必。前几轮比试,他之所以韬光养晦,一来是为了不吸引众人注意,让你这傻小子成为众矢之的;二来是迷惑你,倘若与你交手,便可以象适才对姬修澜那样,突施辣手,打你个措手不及。”

拓拔野苦笑道:“不可能罢?我早和他说过了,参加驸马选秀只是为了帮他铺清道路,助他一臂之力……”

雨师妾格格一笑,道:“傻瓜,君子坦荡之言到了小人耳中,只怕反倒成了凶险奸谋呢。你既然无意争夺驸马,又为何搅这趟浑水?再说,他可不是傻子,纤纤对你的一腔痴情,难道他还瞧不出来么?倘若你一不小心闯入最后一轮,被纤纤钦点为驸马,那他岂不是竹篮子打水,蜘蛛网兜风么?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换了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呢。”

拓拔野心中大震,半信半疑,半晌方摇头道:“姬兄弟不是这样的人。我们既已结拜兄弟,同仇敌忾,他又何苦提防、算计我?”

雨师妾明眸凝视,叹道:“他连自己亲生兄长都要算计,何况是你?”顿了顿,又道:“今日姬修澜死得古怪蹊跷,你没觉得么?”拓拔野心中又是“咯噔”一响,疑惑地朝她望去。

雨师妾道:“黄帝驾崩已有数日,姬远玄、武罗仙子等贵侯要人都已聚集在昆仑山上,土族境内势力大空。倘若应龙当真要扶持姬修澜造反,为何不乘隙攻克其他城邦,巩固势力?反倒让姬修澜冒险上昆仑与姬远玄对决?应龙老奸巨滑,难道竟会在占尽优势的情形下与对手公平决斗么?即便他当真老糊涂了,又怎会让姬修澜孤身上山,而自己竟在山下等候?他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姬修澜身上,难道不知道姬修澜一死,自己便大势已去?”

她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直说得拓拔野心中大寒,沉吟不语,半晌方道:“你觉得为什么呢?”

雨师妾柔声道:“你聪明绝伦,偏偏太过善良,不能揣测小人之心。以我这妖女看来,姬远玄早就想杀他这个胞兄了,但为了维护自己的仁义之名,赢得众人爱戴支持,不但不能动手,反而还要竭力地作出友爱的姿态。所以当日镇压了白驮乱党,他还苦苦地袒护姬修澜,传作佳话。

“黄帝既死,姬修澜更加不得不杀,所以他就故意让应龙扶持姬修澜,激使姬修澜上昆仑与自己对决,名正言顺地将他杀死。你也听见啦,姬修澜一死,应龙便急忙作出悔悟姿态,宣布效忠姬远玄。试想,连应龙都支持姬远玄了,土族之中又有谁敢再生贰心呢?”

拓拔野心中烦乱,摇头道:“姬修澜是应龙的弟子,应龙又怎会谋害自己的弟子,转而扶持姬远玄?这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

雨师妾微笑道:“不错,的确是我的臆测,但却是合情合理。应龙不是呆子,更不象你这般重情讲义,否则当日白驮被诛、姬修澜受囚之时,他早就该挺身而出,誓死抗争了。黄帝虽死,土族绝大多数的将领、长老、城主全都改站在了姬远玄这边,姬远玄又练成了绝世神功,甚至不在当日黄帝之下,应龙何苦还要袒护那毫无前途的姬修澜?”

拓拔野哑口无言,雨师妾又道:“姬远玄在众人面前大展神威,一剑杀死姬修澜,又在众人拥护之下成为未来黄帝,风头大大地盖过了你。即便纤纤不同意,以西王母这样重利实际之人,自然也会招揽他作金族驸马……”

拓拔野越听越是烦乱,想要反驳却觉得雨师妾的推断无懈可击,不敢相信却又隐隐觉得不得不信。在他心底深处,其实早也有这些顾虑与不安,但却始终不敢深想,此刻被雨师妾这般抽丝剥茧般一一道出,登时冷汗涔涔。

雨师妾突然话锋一转,凝眸道:“拓拔,你可知烛龙老妖是如何评介天下英雄么?”拓拔野微微一怔,登起好奇之意,不知在这老妖心底,当今之世究竟谁才能算得英雄?

雨师妾道:“起初老妖将我削籍为奴之后,仍挖空心思想让我回心转意,是以令我做他的贴身女婢,侍奉左右,片刻不离。那一日,我听见……”

见拓拔野神色突转古怪,似有一丝妒恨恼怒之意,她心中一颤,又是刺痛,又是甜蜜,脸颊滚烫,咽喉窒堵,半晌方低声道:“你……你放心。从前我自暴自弃,作了好些后悔之事,但我既然已经喜欢了你,就再也不愿作回从前的龙女啦。那老妖软硬兼施,我始终没有屈从,他一怒之下,才将我赐给了双头老怪……”

拓拔野心中苦甜酸涩,难以名状,蓦地勾手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拖入怀里,一股野火熊熊地窜将上来,紧紧地箍抱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是我的女人,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寒毛!”

雨师妾浑身一颤,委屈、悲苦、伤心、凄楚……一古脑儿地涌了上来,泪珠簌簌,颤声道:“傻瓜,我……我喜欢做你的女人,做你一个人的女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只要你愿意要我,就算做你的奴婢,我也甘之若饴……”

拓拔野咽喉如刀割,紧紧地箍着她,恨不能将她箍入自己的身体,嘎声道:“我当然要你,我要你做我妻子,给我生下许许多多个小拓拔野。”

雨师妾“扑哧”一笑,泪水却又涟涟地流了下来,在他滚烫而宽厚的怀里哭道:“从四年前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我的身体,再也没有给过别人。当日双头老怪鞭打我,要我选择侍寝,还是将头伸入‘千虫鼎’,我……我……我只想为你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

拓拔野“啊”的一声,宛如被焦雷所劈,周身震麻,惊骇苦楚。方知她竟是为了死守贞洁,而宁愿自毁花容月貌。

突然之间羞惭愧疚,觉得自己好生自私狭隘、龌龊卑劣,蓦地挣身后退,“劈啪”脆响,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雨师妾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干嘛?”探手抚摩着那红肿的脸颊,心疼不已。拓拔野热泪倏然涌了出来,心中激动,倏地将她抱住,摘去她的面罩,狂野地亲吻着她秀发,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吮吸着那两瓣沾泪的颤栗的唇,柔软而脆弱的舌尖,吮吸着那一声声虚弱的呻吟、甘甜而酸苦的呼吸……

漫天烟花绚丽地绽放着,夜风徐徐,檐铃叮当,两人的身影在廊下的晶莹冰湖里分叠重合,轻轻地,轻轻地颤动着……

许久,两人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

雨师妾唇瓣红肿,火烧火燎,周身仍热辣辣地烧灼着,心迷神醉地望着拓拔野,飘飘忽忽如在云端。清亮的星光下,眼波迷蒙,笑靥温柔,媸颜焕发出淡淡的光辉,显得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她突然“啊”地一声失笑道:“被你这般一打岔,我都忘了往下说啦。”拓拔野亦回过神来,笑道:“是了,你说烛老妖是如何评介天下英雄来着?”此时心情极好,先前的疑虑、担忧与颓靡早已消弭大半。

雨师妾道:“那几月里,在他身边侍奉时常常听见你和蚩尤的好消息,我心里好生欢喜。有一日,老妖与北海众将、巫祝谈论赤炎城形势时,曾经说道:‘赤飙怒不过一介蛮夫,不足为惧。当今之世,当真算得上英雄,可与我族一较短长的,只有四个人。第一便是西王母白水香,此女目光长远,果决冷静,远胜须眉;第二个乃是这火族的烈碧光晟,运筹帷幄,深沉狡狠,实是了不得的枭雄……”

拓拔野奇道:“老妖既如此忌惮烈老儿,为何还要扶持他登上赤帝之位?”

雨师妾道:“远交近攻,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土族、金族素来不怵老妖;木族又夹困在你龙族与土族之间,形势堪忧;倘若不与烈碧光晟结盟,又如何能形成战略优势,将金、土、龙三族割裂、包围?赤飙怒与烛老妖宿怨甚深,一旦他重掌大权,火族必定成为大敌。所以权衡之下,只能与烈碧光晟狼狈为奸,各取所需。”

拓拔野点头道:“那么第三个又是谁?”

雨师妾道:“这第三个么,便是今日的金刀驸马姬远玄。”拓拔野大感愕然,虽然姬远玄年青有为,但当今之世豪杰何其之多,烛老妖何以独独对他如此“青睐有加”?

雨师妾叹道:“你想想,老妖为了扳倒黄帝,辛苦经营了十年,方在土族中安插了许多内线,策动白驼、应龙支持姬修澜造反。原以为天衣无缝,大功告成,岂料竟被姬小子瞬间翻盘,转败为胜。眼看多年努力毁于一个毛头小子之手,姬小子的狠忍狡辣岂能不令老妖惊服?”

拓拔野想起当日情状,心中又是一凛,那一战姬远玄的确有惊无险,赢得漂亮之极,但如今想来,若非早有预谋部署,绝难如此从容不迫,大获全胜。

雨师妾柔声道:“老妖目光极是毒辣精准,他对姬小子如此忌惮防范,多半不会有错。你既与他结盟,也应小心为是。”

拓拔野拍栏远眺,怔怔不语。倘若姬远玄当真是如此狠辣深沉的人物,那么纤纤嫁他为妻岂不可怕?他若是真心喜欢纤纤,倒也罢了;但若只是冲着金族驸马而来,处心积虑安排若此……想到此处,心中大震,寒意更凛。

雨师妾知他心意,悠然道:“姬小子究竟是否奸人,我也不敢断言,真希望只是我小人之见呢。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终究不是鱿鱼,对他切莫推心置腹。另外,纤纤还需等上三年,才能与他完婚,倘若此前发觉不妥,你还可以竭力阻止,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听到最后一句,拓拔野心中颇以为然,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是了,那令烛老妖忌惮的第四个人又是谁?”

雨师妾嫣然一笑,眼波中满是绵绵情意,柔声道:“自然便是我夫君拓拔太子了。”拓拔野大奇,哈哈笑道:“想不到老妖竟如此看重我。是因为被我横刀割爱的缘故么?”

雨师妾轻啐一口,笑吟吟道:“他说你是神帝临终所托的奇人,必有出奇之处。短短四年之中竟能从寻常少年变作大荒一流高手,资质惊人;又颇有个人魅力,竟能统御那些桀骜凶狂的汤谷流囚,当上龙族太子。”眼波流转,叹道:“只可惜耳根、心肠太软,儿女情长,怎么看,也不象是能成就大事的霸主。”

拓拔野笑道:“我本就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霸主,只想和你做一对神仙夫妻,逍遥快活。”雨师妾双颊飞红,甚是欢喜,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

烟花绚丽,清风如水,两人依偎在长廊星光之中,心底说不出的甜蜜,再也不想回到那喧哗的八合殿去。

不知过了多久,星空寂寂,烟火渐稀,偶有几朵在雪峰崖角处寥落绽放。群仙宫中的歌舞喧哗声越发响亮起来,人声笑语,觥筹交错。

夜风卷舞,雨师妾身上的玄冰铁链叮当脆响,颇为悦耳。

拓拔野心念一动,蓦地想起那柄号为“天下第一利器”的天元逆刃,忖道:“有此神器,再坚韧的北海锁链也如烂木泥土!”登即一阵欢喜,低声笑道:“好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拖起她的素手,穿廊掠空,朝南渊御风飞去。

雨师妾微觉好奇,想要开口相询,转念又想:“我已经是他的人啦,就算他下火海,上刀山,我也如影追随,甘之若饴,又有什么可问?”一念及此,心下酸甜,绵软无力。当下微笑不语,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在夜空中猎猎飞行。

夜色苍茫,大风凛冽,云雾丝缕飞散。

两人沐着星光,在万里长天之下乘风遨游,仿佛变作了海底的游鱼,说不出的自由惬意。

一路南飞,穿越漫漫雪岭,竟未遇见一个金族巡卫,两人颇感诧异,均想:“莫非今夜昆仑夜宴,金族卫士亦到各处欢庆去了?”隐隐之中虽微觉不妥,但此刻二人心情欢悦甜蜜,对于身外诸事都无暇多想,只是牵手并肩飞翔。

衣袂鼓舞,脚底生寒。

拓拔野俯头下瞰,瞥见自己二人的身影急速地掠过雪峰冰壑,仿佛比翼飞鸟,心中一震,突然想起那对蛮蛮鸟,想起清丽出尘的姑射仙子,想起章莪山上的如梦似幻的一夜,想起蟠桃会上她那落寞黯然的眼波……意动神摇,怔忪若失。这几日以来,他或是牵挂雨师妾,或是惦念纤纤,少有想起姑射仙子的时候。此刻念及,百感交杂,滋味莫可名状。

目光转处,正好撞见雨师妾的眼波,柔情蜜意,似酒浓醇。她嫣然一笑,转开头去,媸颜光彩照人。

拓拔野心中乱跳,登起羞惭自责之意,忖道:“拓拔野呀拓拔野,雨师姐姐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既已视她为妻,怎能心猿意马,摇摆不定?何况仙子姐姐乃圣女之身,注定不能有凡尘俗念,又岂可对她有非分之想?”

又想:“娘说得不错,‘若无呷蜜意,切勿攀花枝’,我明明最是喜欢眼泪袋子,偏偏又对仙子姐姐无法割舍,这犹疑不决的毛病可当真要彻底改上一改了。”脸上滚烫,暗下决心,从此之后绝不再对姑射仙子恋恋不舍。但想到与她再无瓜葛,竟又是一阵莫名的刺痛难过。

凝神敛意,移念他想,忖道:“也不知娘的伤势怎么样了?这两日忙着比武,也没来得及看她一看……是了,她在不死树下治疗,正好带上雨师姐姐顺道看望她去。”精神大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穿掠突兀险峰、茫茫夜雾,抵达琅玕森林的峡谷隘口。远远便瞧见壑中绚丽彩光冲天吞吐,将蓝黑夜空辉映得五光十色,变幻迷离。四下俱寂,竟听不见一声野兽嘶吼。

雨师妾大奇,低声笑道:“这不是琅玕林么?你带我这昆仑禁地作什么?”拓拔野微笑道:“你既是我妻子,自然要拜见婆婆大人了。”

雨师妾“啊”地一声,双颊晕红,忽地又变为雪白,颤声道:“你……你是要带我去看龙神么?”

拓拔野笑道:“我娘又不是三头六臂,你怕什么?”

雨师妾强颜一笑,咬唇不语。水族与龙族积怨甚深,她又是荡名远播的大荒第一妖女,现在又变得如此丑怪,龙神会喜欢自己吗?倘若遭她厌憎,又该如何是好?芳心狂跳,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害怕。

拓拔野知她心中所想,探手搂紧她的纤腰,微笑道:“好姐姐,你放心。你可知我娘最喜欢谁,最听什么人的话?是与你青梅竹马一齐长大的断浪刀科大侠。当年科大侠曾对我娘说,她与你颇为相似呢。就凭这句话,我娘对你一定非常喜欢。”

雨师妾大喜,笑道:“真的么?”

她对龙神与科汗淮之事所知甚详,龙神苦恋断浪刀,二十年痴心不悔,爱屋及乌,想来对自己当不至太过排斥。想到此处,一颗心稍稍落定。但始终有些忐忑不安,思量片刻,仍将面具戴上。

玉树银花,五彩斑斓,漫漫琅玕林在星光夜色里闪着瑰丽迷离的绚光。

拓拔野飘然落定,抱拳朗声道:“龙族拓拔野恳请假道琅玕林,探望龙神陛下,万请各位通融。”一连喊了三遍,回音激荡,林中却一片死寂,始终杳无答复。

两人对望一眼,大感诧异,难道这里的守卫、巡兵也都离岗欢庆去了?等了半晌,始终不见应答,拓拔野只好大声道:“如此得罪了!”拜了一拜,牵着雨师妾翩然掠入琅玕林,徐徐踏空滑行。

林中幻光流离,万籁俱寂,竟无半声虫鸣鸟语。

两人敛息聚气,携手穿行,许久也没有瞧见一只毒蛇猛兽,与前几日那珍禽异兽遍布林间的光景迥然两异。拓拔野越发诧异,笑道:“想必这些怪兽嗅着你的气味,早已逃之夭夭。”

但一路行去,始终没有瞧见人兽虫豸。彻耳倾听,方圆数里之内亦感受不到任何生物的呼吸,生机勃勃的玉林琼海竟突然变作空山死谷。

两人越觉不妙,想起适才沿途人影全无,更是一阵大凛。猛兽毒蛇逃得一干二净倒也罢了,但琅玕林乃昆仑禁地,金族素来重兵防护,断断不会抽撤一空。况且昨夜发生巡兵失踪的怪事之后,白帝、王母在各昆仑重地纷纷加强防备,琅玕林更是重中之重,怎会不见一个人影?

正自狐疑,忽然大风呼卷,琼林摆舞,霓光摇碎,发出金属激撞的铿然脆响,一片淡蓝色的雾霾从林中深处悠悠渺渺地弥散而出,所过之处,花草登时蔫枯。

两人大凛,立时凝神闭气,默诵“辟浪诀”。“砰”的轻响,气光飞舞,笼罩四周。那蓝雾看似徐缓,弥散速度却极是惊人,触及真气光罩,登时“哧哧”激响,气罩上漾开无数淡青色的涟漪。

妖雾弥合,转眼之间已将二人吞没其中,放眼望去,四周幽蓝朦胧,影影绰绰,仿佛置身于午夜深海。大风鼓舞,气罩急剧摇摆,涟漪激荡。

拓拔野沉声道:“此处必有变故,我们立即赶回群仙宫报信……”话音未落,突见一道人影倏地从左侧穿过,“嗖嗖”锐响,无数只似蛇似蝎的斑斓怪虫闪电似的怒射而来,瞬间穿透气罩,嘶声张口噬咬。

拓拔野喝道:“妖孽敢耳!”碧木真气随着定海珠逆转反弹,化作九道气箭爆射飞舞,青光闪处,那万千怪虫登时炸为碎片。他大喝声中,气如潮汐,断剑脱鞘,碧光如电迤俪,朝那道人影尾追而去。

妖雾迷离,隐隐听见清脆的笑声,黄光一闪,“叮”然脆响,断剑冲天飞起。

拓拔野心下一沉:“此人好强的真气!”念诀捏指,断剑倏然折转,再次电射而去。

阴风呼啸,琼树林涛,突然响起一声凄迷的号角,“砰砰”爆响,草地陡然迸裂炸射,怪啸怒吼如雷迸爆,无数地底凶兽破土冲出,朝着拓拔野二人猛扑围攻。

雨师妾眉梢一挑,笑道:“咦,是谁偷学了我的看家本领?”斜举苍龙角,仰颈长吹。号角一起,大风卷舞,红发黑袍翻飞飘扬。众怪兽惊狂惨叫,团团乱转,纷纷匍匐在地,发出阵阵悲鸣哀吼。

那人笑道:“不打啦不打啦,你们两个欺负一个,羞也不羞?”声音沙甜妩媚,宛如熟透的苹果。

拓拔野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你!”

妖雾陡然离散,玉琪树下一个黄衣少女款款俏立,娇小玲珑,赤足如雪,苹果似的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素手勾着一支细长弯曲的浅绿色玉石号,轻轻摇荡,耳垂上的赤练蛇随其节奏悠然摆舞。腰上斜插了一柄三尺来长的褐色七节鞭。赫然竟是大荒第二妖女、流沙仙子洛姬雅!

洛姬雅嫣然道:“拓拔野,算你还有点良心,没将本仙子忘记。”大眼一转,左右打量雨师妾,笑吟吟地道:“原来你就是龙女么?听说你美若天仙,把这傻小子迷得神魂颠倒,连金族驸马也不做了,真让我有些不服呢。是了,不如你摘下面罩让我瞧瞧,究竟有多美貌。”不知何以,话中竟似有一丝淡淡的醋意。

雨师妾自被毁容之后,最恨别人提起此事,心下恚恼,眼波闪动,似笑非笑地盯着洛姬雅的妙目,柔声道:“原来你就是流沙仙子么?果然象个长不大的孩童呢。仙子有令,怎敢不从?只是我早已发过毒誓,天底下除了他之外,谁看了我的脸都要刺瞎双眼。仙子这双眼睛又大又好看,若是刺瞎了岂不可惜?”

这两女子分列大荒第一、第二妖女,彼此之间闻名久矣,却始终缘铿一面。此刻邂逅,针锋相对,各不相让,中间又横亘了一个拓拔野,感觉颇为微妙。

流沙仙子“扑哧”一笑,歪着头,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原来大荒传言是真的呢。龙女妖娆风骚,素来喜欢抛头露面,若不是被烛真神毁容为奴,又怎会戴着面具,宁死不肯见人?可惜可惜。”

雨师妾娇躯陡然僵硬,格格笑道:“我也听说流沙仙子从小被人下了剧毒,再也不能长高,成了侏儒美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可惜可惜。”

拓拔野知她杀机已起,急忙握紧她的素手,干咳道:“流沙仙子,此处是昆仑禁地,你怎会在这里?”一言方出,脑中一亮,已然明白,脱口道:“是了,你想乘着蟠桃会之机到这琅玕林里偷盗灵药花草!”

洛姬雅双靥飞红,叉着腰笑啐道:“臭小子,什么偷盗不偷盗的,你说得好生难听。本仙子是光明正大地到此采集草药,治病救人。既知是昆仑禁地,你又为何鬼鬼祟祟地混了进来?我瞧你才是贼喊捉贼,倒打一耙呢。”

拓拔野此时疑窦尽消,除了这妖女,又有谁能放出毒雾妖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林中的守卫迷昏?将野兽虫豸驱逐得一干二净?只是不知她此番想要搜寻的又是什么奇花异草?那些守卫又被她藏到何处?心下不免微感好奇。

流沙仙子瞟了两人一眼,酒窝深深,甜笑道:“不过既然咱们都进了昆仑禁地,就全是同等大罪啦。我才不管你们来这干什么呢。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话音袅袅,黄衣飘飘,已如精灵似的消失在玉树丛中。

她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只留下轻纱似的幽蓝薄雾,和一缕淡淡的幽香缭绕鼻息。拓拔野宛如作了一场短暂的幻梦,怅然若失,与雨师妾对望一眼,忍不住一起笑将起来。

两人原本担心昆仑有什么意外之变,此刻既知是流沙仙子所为,反倒大转轻松。当下御风腾空,携手并飞,径直朝不死树飞去。

出了琅玕林,穿越绵绵密林、蒙蒙大雾,终于来到南渊崖畔。

大风吹来,寒意彻骨,隐隐听见大浪似的兽吼鸟鸣。不死树斜倚峭壁,枝叶翻滚,须条乱舞,发出沙沙巨响。雨师妾想到将要见着龙神,登时又是一阵紧张,一颗心不住地怦怦乱跳。

拓拔野见树屋漆黑,猜想他们多半已经入睡,大声道:“十个老妖怪,拓拔野来看望龙神陛下,快快起床!”喊了几声,没人应答。

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再不起来我可就要踢门啦!”牵着雨师妾飘落树下。

推门而入,树屋中凌乱一片,全无人影。

拓拔野微微一怔,心道:“难道他们也被流沙仙子的毒雾赶走了么?”旋即否定,以这十个老妖怪的修为,洛姬雅的毒药蛊虫决计伤他们不着,更不会因此闻风而逃。

转身出了树屋,环首四顾,星光疏落,不死树下空空荡荡,落叶翻飞,一派凄清冷落的景象。

林风呼啸,清寒入骨,拓拔野怅惘迷茫,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害怕。雨师妾柔声道:“别担心,他们多半带着龙神前往群仙宫赴宴去了。我们先回八合大殿看看再说罢。”

拓拔野心想:“灵山十巫用毒如神,娘又是天下顶尖高手,合在一处几无敌手,我这可是瞎操心了。”定了定神,笑道:“不必了,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狂风扑面,妖雾离合,两人御风急坠,直冲南渊之底。

气罩滚滚,瘴气辟易。雨师妾软绵绵地依偎在拓拔野的怀中,紧紧相贴,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的气息,心中喜乐欢悦,如这南渊一般无穷无尽。

拓拔野已是第二次跃入南渊,轻车熟路。抱紧雨师妾在峭壁上飞点跳跃,一路下冲。壑中怪吼怒啼不绝于耳,那些妖兽凶禽飞扑围集,尚未靠近,远远地闻着他的气味,立即惊惶失措地哀鸣逃离。

身侧光影朦胧,险崖急掠,雨师妾芳心蓦地一跳,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感觉,仿佛这情景似曾相识,待要细想追思,却又飘渺悠忽,忘得一干二净。但此时与爱郎偎依,满心甜蜜,懒洋洋地不愿多想任何琐事,当下闭上眼睛,微笑着任由拓拔野带她到那神秘之地。

到了渊底,浓雾缭绕,群兽辟让。拓拔野鼓舞真气驱散四周毒雾瘴气,燃气为光,拉着雨师妾沿河飞掠,凌空穿过那滚滚飞瀑,径自冲入那山洞之中。

柳暗花明,山重水复。两人穿过那幽黑的甬道,一气奔入那狭长的山谷。月光清亮,峭壁如雪,碧树长草随风起伏。

雨师妾“啊”的一声,顿住身形,满脸惊诧之色。

拓拔野奇道:“怎么了?”

雨师妾怔忪片刻,摇了摇头。咬唇笑道:“没什么。想不到这里竟还有个山谷。”心中却想:“这里好生眼熟,难道竟是梦中来过么?”

拓拔野微笑道:“随我来!”拽着她穿过漫漫灌木,直奔古元坎石像处。

月华如水,草木飘摇,在这陌生的渊底山谷飞奔着,那依稀相识的感觉却越来越发强烈,有一刹那她甚至能预想出下一刻的情景来……雨师妾心中怦怦狂跳,突然有些害怕,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了,脑中迷乱,呼吸不畅,仿佛迷茫的梦境里奔跑着。

当她终于奔至那斜陡崖壁,看见那尊盘坐的石像,看清月光下石像那闭目微笑的俊逸容颜,那奇怪的感觉陡然攀升至顶点,仿佛火山岩浆似的在她头顶轰然爆炸开来。

她娇躯剧颤,脸色雪白,蓦地一阵晕眩,心中反复狂乱地想着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一定见过此人!

拓拔野朝石像拜了三拜,起身低声道:“你可知他是谁么?他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侠古元坎……”还有半句话自觉太过荒谬,没有说出来。

雨师妾全身一震,吃了一惊,心中越发迷乱起来,恍惚忖想:“奇怪,他……他若是古大侠,我又怎会见过?”

拓拔野瞧不清她面具后的脸容,见她怔怔不语,只道她惊诧在此处见到这千古第一传奇人物。心中一阵莫名的苦涩,忖道:“倘若她知道我前生乃是古大侠,她便是螭羽仙子,不知又会如何惊讶?”

略一敛神,伸手握住天元逆刃,微笑道:“好姐姐,有了古大侠的这柄宝刀,你身上的玄冰锁链就可以解开啦。”

雨师妾方知他带她来此,竟是为了此事,心下感动,泛起丝丝温柔甜蜜之意。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厉喝:“你往哪里走?”

两人陡地一惊,面面相觑,不知是何人追到。

拓拔野想起白帝昨夜的警告,心道:“糟糕,此处是金族绝密之地,连白帝、王母也不知古大侠石化于此,若是让人发现我们与古大侠在这里,只怕会引起诸多麻烦。”不容多想,反手一推,将天元逆刃连柄没入不死树根,抱起石像,拉着雨师妾闪电似的窜入那树根盘结的缝隙之中。

不死树根穿岩透壁,盘曲虬结,其间缝隙狭长蜿蜒,颇为隐秘,越往里行反倒越加宽松。拓拔野二人低头钻入深处,七折八转,到了高深宽敞处将石像放好,转身坐定。

雨师妾方甫坐下,突然“啊”地一声惊呼,霍然起身。雪亮的月光照耀在外面的白壁上,斜斜返照入树根缝隙,斑斑点点地漏下,迷离的光影之中竟赫然坐着一具槁黄的骷髅!

拓拔野微吃一惊,凝神扫探,树洞中声息全无,并无其他异动。那具骷髅被他逸出的真气所激,“咯啦啦”一阵脆响,登时碎断塌倒。

雨师妾松了口气,“扑哧”一笑,红着脸道:“我可越发胆小了,竟被一个骷髅吓着。”不知何以,自从进入这山谷之后,她便没来由地心神不定,惶惶不安,宛如惊弓之鸟,与平素判若两人。

拓拔野微微一笑,握住她的纤手,将她拉到身旁。

那尖利的厉喝声越来越近,遍谷回荡不绝,竟是一个女子。拓拔野敛神聆听,觉得那声音好生熟悉,分辨片刻,心中大震,脱口道:“长留仙子!”

雨师妾业已听说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在章莪山顶遇见瑰氏之事,闻言大奇,低声道:“她不是去西风谷找金神了么?怎地几日杳无音讯,竟到了此地?”

两人正自惊疑,又听一个木讷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这里是族中禁地,你究竟想要怎样?”

雨师妾娇躯一颤,眼波流转,传音道:“金神石夷!”

此时月光明亮,透过交错盘曲的树根空隙,可以清晰地瞧见山谷中的情景。

但见狂风大作,林木起伏,一个素衣女子骑乘着一匹五尾独角赤豹怒飚似的冲入其中,那赤豹仰颈怒吼,发出巨石激撞的轰然怪响。

雨师妾动容道:“独角炙!这凶兽消失了几百年,怎么竟被长留仙子收伏?”她对天下异兽如数家珍,当下稍作解释。

原来这狰兽又叫“狰”,原为金族上古妖兽,吞石吐火,极是凶悍,一旦与火族的另一种凶兽“狞”合体,便转化成大荒至恶妖兽“狰狞”,凶狂无比。

“狰”、“狞”二兽八百年前被金族“紫电光神”阿斐收伏,凶焰少敛。战历783年,阿斐等大荒四神在西海围攻古元坎,两败俱伤。一个多月后,阿斐神秘失踪,狰狞兽也随之消匿大荒,不想竟在八百年后成为长留仙子的坐骑。

长留仙子骑炙盘旋,冷冷道:“石大头,就是这里了。你若能在这击破我的‘一寸光阴’,本姑娘从今往后绝不再踏入西风谷一步。”

拓拔野心中一动:“她为何要将金神带到此处?”还不及多想,又听见那木讷的声音金钟似的说道:“一言为定。”

白影一闪,草木贴地乱舞,一个魁伟男子昂然立定。头大如斗,浓眉长眼,方方正正的脸容如石削斧凿,浑无一丝表情。黑发如墨,肤似古铜,灰白色长衫猎猎飞舞,气势如山岳,不怒自威。

拓拔野念力所及,只觉他真气如渊似海,深不可测,敬畏之意油然而生,心道:“原来他就是金神石夷。”

金神石夷人称“石头人”,缄默寡言,绝少喜怒,两耳不闻山外之事,一心浸淫法术武学。故大荒中人戏言“金神哭笑,石头开花”。

其时世人虽公认大荒十神之中,烛龙法术修为最高,但石夷数十年来始终隐居西风谷,极少现身,神秘莫测,一身修为究竟高到何等境界,没人能准确估量得出。昔年无名氏所排定的“大荒帝女神仙榜”,将他列为天下第四,仅次于神农帝、烛龙与赤帝飙怒。虽不足信,却可见世人之推崇。

长留仙子凤眼厉光电扫,冷笑道:“你若是输了呢?”素手一翻,掌心赫然多了一柄九寸长的碧玉尺,圆润通明,水纹波荡,稍一翻转,在月光下变幻为万千颜色,霓光纵横,瑰丽难言。正是那“似水流年”。

石夷瞳孔微一收缩,盯着那神尺,木无表情地道:“随你处置。”

长留仙子厉声长笑,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欢愉,双手紧握,尖尖指爪嵌入掌心,几滴嫣红的鲜血从指缝间倏然滴落。

素衣飞舞,白发飘扬,银白色的真气浑身吞吐鼓动,叮然脆响,尺端彩光大作,如长虹贯空,流离破舞

石夷目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缓缓举起右手,捏指为诀。长衫鼓舞,一道耀眼的白光真气蛟龙似的破臂飞卷,“呼”地一声,从掌心中轰然冲出,银芒滚滚,化作一柄素光长尺。

石夷的“素光神尺”乃是金族上古神器,以西海寒光铁、禺渊日月石混制而成,号称大荒第一神尺,排名犹在火族火正尺之上。据说练成“素光神诀”之后,持此神尺,可在满月之夜返照时光,穿梭古今。拓拔野听闻已久,今日始得一见。

两人举尺遥遥相对,巍然不动。真气汹涌,白光霓虹冲天交错,夜空瑰奇,飞云迸散,狂风飞旋怒转,谷中四壁照得光怪陆离。

拓拔野心中一跳,蓦地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可怕之事。雨师妾手心满是冷汗,紧紧地靠着拓拔野,轻轻地颤抖起来,心中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加强烈。

这山谷、月光、树洞、身旁紧紧相依的男子……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宛如梦境重历。莫名的巨大恐怖犹如阴云罩顶,浓雾弥漫,压得她透不过气,迷乱却又瞧不分明……

当是时,长留仙子厉喝一声,身影疾闪,一道绚丽无匹的霓光雷霆电射,呼啸横空。石夷动也不动,素光神尺银光爆放,白虹怒舞。

“蓬!”霓光素芒笔直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气浪迸飞,光箭四射,强烈而绚丽的光芒铺天盖地地闪耀着,四壁轰然剧震,石飞土崩。

彩光蓦地射入树洞中,拓拔野“啊”地一声,只觉万箭钻心,痛不可抑。“仆!”衣裳开裂,十二时盘自动冲飞而出,铿然激响,在树隙的月光中急速旋转,折射出万千道深碧浅绿的幻光,破洞反射。

“轰!”十二时盘的翠绿光芒呼啸如厉电,不偏不倚地破入两道尺芒的交撞处。光浪迸爆,整个山谷剧烈地震荡着。白光、翠芒、霓电交缠飞舞,蓦地化为一道巨大的霞虹气柱,冲天破云。

霓虹贯月,霞光交错,当空圆月突然散放出一轮淡蓝色的幽光。“轰隆隆!”晴空惊雷,夜空陡然一亮,刺眼难当。

刹那之间,炽光如怒海狂潮,四下蔓延,倏地涌入那树根洞隙之中。强光耀眼,将雨师妾的面具照得明亮,那双秋波迷乱惊骇,一闪即逝。

拓拔野心中一紧,仿佛被谁陡然攥住,剧烈地抽痛起来,不顾一切地将她奋力抱住。

“砰隆!”狂风大作,天昏地暗,整个世界似乎全都迸碎坍塌了,树洞陡地收缩,密网似的交织挤压。

拓拔野眼前一黑,喉咙腥甜,几乎晕厥,下意识地将雨师妾护在身下。黑暗中,依稀感觉树根交缠撕扯,宛如万千巨蟒疯狂扭动,将他绞得动弹不得。

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树根飞卷,离甩炸散,一股强猛的力量将他二人陡然抛飞而起。身下一空,大风凛冽扑面,如刀割浪打,森寒刻骨,两人竟已飞摔到半空之中。

仰望夜空,天幕扭曲变形,也不知从哪里飞涌出万千云层,环绕着那轮明月、那道霓柱滚滚奔腾,层层叠叠地向山谷挤压而下。

深黑色的云海翻腾卷舞,宛如万千怪兽漫天咆哮奔腾;那绚光霓虹盘旋飞舞,穿透滚滚黑云,仿佛巨大而妖丽的擎天玉柱。

乌云漩涡的正中,雪白的圆月散发出柔和又刺眼的淡蓝光轮,一圈圈地沿着那霓柱闪耀绕卷,飞瀑也似的朝着山谷中倾落。

狂风卷舞,飞沙走石,漆黑的山谷里,气浪翻卷,道道幻光彩环涟漪飞荡……这情景如此瑰奇而又妖异。

拓拔野二人紧紧相抱,在狂风里随波逐流地飘荡着,恍恍惚惚,经脉封闭,周身浑无一丝气力。

天摇地动,四周到处都是崩爆炸响。雨师妾仿佛置身梦魇,迷狂害怕,张大嘴却喊不出声来。

光影迷蒙,咫尺之距,拓拔野的脸容一点点地模糊起来,水纹般地荡漾着,渐渐地融合成另一张俊秀的容颜……那明亮的双眸、温暖的笑容,如此熟悉而又如此陌生,她仿佛记得又仿佛遗忘。

紧张、害怕、激动、欢悦……心狂乱地跳着,柔情奔涌交糅,电光石火间,她忽地想到了一个名字,登时一阵头晕目眩,情迷意乱,哑着嗓子,恍惚地颤声喊道:“古郎!古郎!”

拓拔野迷迷糊糊中听见她的呼喊,登时如醍醐灌顶,陡然清醒。难道……难道她已经想起自己的前生了么?

风声呼啸,未及惊觉,两人已经重重撞落在地,剧痛锥心,骨骼仿佛寸寸炸散开来,搂抱着滚了十余丈方才止住身形。

只听空中轰然震响,黑云滚滚压下,明月泠泠闪光,霓光巨柱急速膨胀,眩目耀射,瞬息笼罩了整个山谷。

炽光闪过之后,震动渐渐止息了,碎石尘土在七彩霞光里悠扬飘舞,缓缓落地。灌木、长草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沙沙作响。

不知何时,黑云离散,彩光黯淡,山谷中又恢复了原来的静谧,只有那轮高悬的明月依旧散发着妖异的柔和蓝光,将谷中照得雪亮。

拓拔野、雨师妾此时已然完全清醒,想要爬起身来,却依旧酥软无力。四下扫望,丝毫不见石夷与长留仙子的身影。

万籁俱寂,掉针可闻,偌大的山谷空空荡荡,竟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正自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却听树叶簌簌,一个男子从身旁的树林中走了出来。

两人吃了一惊,转头望去,那男子白衣素冠,腰悬紫铜长剑,气宇轩昂,颇为英武,只是眼光电扫之时,眉梢轻扬,嘴角似笑非笑,神色颇为怪异。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跳,觉得似乎曾在某地见过此人,但待要细想,却又记不分明,心底无缘无由地升起一丝厌憎之意。

那白衣男子在拓拔野身旁两尺处站定,昂然转头四顾,竟对横卧在地的二人视若不见,微微一笑,从拓拔野身上跨过,朝着不死树大步走去。

拓拔野大奇,难道这人竟是瞎子么?但他若是瞎子,为何眼睛又如此奕奕有神?隐隐觉得颇有蹊跷。

忽觉雨师妾的手掌一阵冰凉,轻轻地颤抖起来,转头望去,只见她呆呆地望着那人背影,眼波中满是恐惧之色,仿佛受了极大惊吓一般。

拓拔野从未见过她如此害怕,心下大凛,忙传音相询。一连问了三遍,雨师妾方如梦初醒,勉强一笑,低声道:“你认得他是谁么?好奇怪,不知为什么,我瞧见他时竟……竟然说不出的害怕,好象在哪里见过一般。”

拓拔野陡然一惊,蓦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不待细想,却听那白衣男子朗声笑道:“古兄,西海一别无恙否?白某找遍整个大荒,想不到你竟藏在鼻子底下。”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震,难道他说的竟是古元坎古大侠?

不死树下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笑道:“紫电光神难道竟是属狗的吗?我躲在这万丈深渊下居然也给你找着,厉害厉害。”一个素衣男子从洞隙中悠然踱出,俊逸挺拔,斜眉朗目,满脸浑不在乎的微笑,与那石像殊无二致,赫然便是古元坎!

雨师妾呼吸突然停滞,蓦地明白那白衣男子是谁了,他竟是八百年前金族双神之一的紫电光神白阿斐!但她……但她为何竟会与这八百年前的两大奇人相遇?难道自己竟回到了八百年前?

拓拔野脑中灵光一闪,业已豁然了悟。这圆月、素光神尺、似水流年、十二时盘、天元逆刃、不死神树、石夷的“素光神诀”、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天时、神器、法术激荡交融,鬼使神差地扭转时空,再度将他们送回八百年前的同一个月圆之夜!

白阿斐哈哈笑道:“古兄也忒高估我了,白某哪有这等本事。多亏了螭羽仙子相告,我才有幸与古兄重逢。”左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白色的冰蚕丝袋,轻轻一抖,光芒闪耀,滚出一个黑衣女子。

雨师妾“啊”的失声惊呼,娇躯大颤,如被雷电所劈。那女子红发雪肤,眉眼如画,娇艳动人,竟是另一个自己!

她心中惊疑骇异,迷惘狂乱,先前那种种奇异的感觉突然如岩浆喷涌,直贯头顶,“轰”地一声,脑中蓦地一片雪亮,登时明白。

四野寂静,她这一声惊呼显得格外清晰,古元坎与阿斐竟依旧浑然不觉。螭羽仙子秋波泪光滢滢,嘴角微笑,痴痴地凝视着古元坎,又是伤心又是欢喜,睫毛一颤,泪水倏然滑落。显是被封了经脉,动弹不得。

古元坎笑道:“白兄这话好生有趣,螭羽仙子贵为水圣女,我与她仅有数面之缘,她又怎知我在这里?是了,难道是她占卜算得?”

白阿斐哈哈笑道:“古兄何必过谦?那日你诈死从西海消失之后,螭羽仙子不惜跳入西海殉情,天下轰动,妇孺皆知。嘿嘿,金童玉女,真真羡杀旁人。”

古元坎又惊又奇,眯眼瞥望螭羽仙子,目光温柔,微微一笑,转而斜睨阿斐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白兄究竟想要怎样?”

阿斐笑道:“白某既从西海中救起水圣女,又岂会有什么恶意?只要古兄将天元逆刃转送给我,白某便成人之美,让你与水圣女团圆终老。”

拓拔野心中“咯噔”一响,方知他是觊觎这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又想:“只怕这厮真正想得的还是‘回光诀’。”

古元坎扬眉笑道:“倘若我不肯呢?”

阿斐笑而不答,俯下身来,“吃”地一声,陡然撕开螭羽仙子左臂衣裳,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嫣红的守宫砂,悠然道:“久闻古兄风流倜傥,不想也是个守礼君子,与水圣女相好这么久,她居然还是处子之身。若换了白某,嘿嘿。”

螭羽仙子一颤,惊异愤怒,倏地闭上眼睛,俏脸绯红,又转惨白。

古元坎目光凌厉如电,眉梢一挑,立即又变回那满不在乎的笑容,哈哈笑道:“紫电光神好大的胆子!对水圣女也敢起非礼之想,也不怕天打雷劈么?”

阿斐笑道:“我当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它便说不准啦。”反手拔出紫铜长剑,轻轻一抖,白光迸放,一只巨大的怪兽怒吼跃出。

那怪兽狮头龙角,形如巨虎,银斑闪闪发光,昂首睥睨,凶狂咆哮,震得四周树叶簌簌飘落。

拓拔野心中一凛:“想必这便是狰狞兽了。”转头望向雨师妾,见她目光怔怔地望着螭羽仙子,又是害怕又是迷惘,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斐抚摩着狰狞兽的侧肋,似笑非笑地盯着古元坎道:“我这只灵兽今日一不小心,误吞了数十种淫毒花草,一时之间又找不着母兽供它交媾,此刻正春情难遏呢。若是发起狂来,也不知它认不认得水族圣女呢?”

话音未落,右手一翻,“砰”的一声,螭羽仙子的黑衣登时寸寸迸散,丝缕飞扬。玉体横陈,雪白的胴体满布青紫鞭痕,想必此前业已遭受诸种凌虐羞辱。她咬唇怒视阿斐,羞愤欲死,乳丘剧烈起伏。

狰狞兽三角凶睛红光欲喷,嘶声狂吼,硕大阳物如紫红血柱,陡然膨胀硬挺,丑恶之极。跃跃欲试,口涎如雨飞溅,若不是阿斐拉住,早已扑到螭羽仙子的胴体之上。

拓拔野又惊又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蓦地站起身来,厉喝道:“无耻!”断剑急刺,碧光如电,倏地朝阿斐后背怒射而去。

“仆!”凛冽碧光破体贯穿,阿斐后心涟漪似的波荡开来,朝着四周一圈圈地荡漾扩散,草地、树木、山谷、崖壁、夜空……也如水波倒影,乍破还合,碎光粼粼。

他这一剑竟仿佛刺入虚空的水潭之中!

涟漪渐止,阿斐、古元坎三人飘忽摇荡了刹那,回归正常,竟似浑然不觉。

拓拔野惊愕骇然,凝神细望,这才发觉山谷四周迷迷朦朦笼罩了一圈淡淡的七彩光环,微风吹来,那圈光环便轻轻地吞吐摇曳。心中大震,蓦地明白了:他和雨师妾并没有真正回到八百年前,而是八百年前此时此地的幻影在眼前重现!是以他可以看到、听到,却不能真正地触着。

那虚幻而又栩栩如生的前生世界里,古元坎木然伫立,半晌方叹道:“白兄,你赢了。君子一言,重于昆仑。希望你能信守诺言。”解下腰间的天元逆刃,远远地抛了过去。

阿斐抄手将天元逆刃接住,轻轻翻转刀身,狭长的刀锋在月光下流动着银亮的眩光,光影投射处,一行行奇怪的上古文字蝌蚪似的浮动着,象月光中的游鱼。他的脸上蓦地闪过狂喜之色,握刀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古元坎淡然道:“白兄,你既已得到宝刀,就请放了螭羽仙子吧。”

阿斐嘿然道:“古兄放心,白某绝不会自食其言。不过,我若现在将仙子放了,你们两个突然联起手来,白某只怕立即性命不保,要这宝刀还有何用?”

古元坎皱眉道:“白兄想要怎样?”阿斐指着西侧万仞绝壁,笑道:“只要古兄对着这‘洗心壁’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寻仇报复、伤我白阿斐一根寒毛,我便将水圣女交还于你,绝不食言。”

大荒五族立誓仪式殊不相同,水族发誓时双手捧水,土族立誓时搓土焚香,木族发誓时指缠碧草,火族立誓时将手伸入烈火,而金族立誓时,则以手握石。

古元坎点头应诺,毫不犹豫,大步走到那“洗心壁”旁,将手按到石壁上,大声道:“金族古元坎在此立誓,今生绝不向白阿斐寻仇,伤他性命……”话音未落,突然面色剧变,奋力回抽手掌。用力极猛,脚下一个踉跄,掌心却如扎根石壁,纹丝不动。

拓拔野心下一沉,立知不妙,只见一道白影如电飞闪,“哧”的一声锐响,紫光怒舞,气旋飞转,陡然将古元坎钉穿在石壁之上!

“不要!”雨师妾失声惊叫,珠泪夺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心底森寒,周身冰冷,仿佛瞬间沉入北海冰洋。

刹那之间,她似乎又变回了八百年前的那个女子。

拓拔野将她紧紧抱住,想要出言安慰,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惊骇愤怒,忐忑不安。八百年前的前生往事,仿佛咫尺鼻息,此间所隔却又何止万水千山?不能回避,无力阻止,只能怀着侥幸之意,眼睁睁地旁观着,暗暗祈祷……

阿斐倏然疾退,哈哈狂笑,得意已极。那柄紫铜长剑贯穿古元坎后心,直没入柄,剑柄依旧在“嗡嗡”震动。这一剑快逾闪电,势若万钧,正是他威震天下的独门剑式“紫电光雷”。

阿斐狂笑道:“古元坎呀古元坎,你聪明一世,终于还是糊涂一时。这‘洗心壁’上我早已涂满了‘锁魄蚀骨胶’,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了。嘿嘿,当日让你侥幸逃出西海,这次看你怎么金蝉脱壳!”

拓拔野闻言大凛,据《大荒经》所述,“锁魄蚀骨胶”乃是西海海底奇胶,传说上古之时,天崩地裂,西海海底出现一个巨大的涡漏,女娲大神以五色石补天之后,又以洞野山的若木树脂混合拓木果、西海海泥和八十一种剧毒虫豸的浆血,制成“万合神胶”,堵住海底涡漏。

这种神胶黏性极强,一旦粘上不得脱离,又因其饱含剧毒,且被女娲施法,一旦沾上,则蚀骨腐肉,痛楚不堪。无怪古元坎不得抽脱。但不知这奸贼从哪里寻得神胶,又何以能将神胶涂在石壁之上?

古元坎剧痛难忍,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哈哈一笑,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鲜血汩汩喷涌,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一个多月前的西海大战,他身负重伤,至今未愈,真气远不如平素,又被阿斐以“紫电光剑”封住经脉,想要挣脱“万合神胶”,实是难如登天。

百丈之外,螭羽仙子泪眼迷蒙地望着他,悲痛忧惧,嘴唇翕张,玉箸纵横滑落。

阿斐狞笑道:“仙子心疼了吗?放心放心,你的好情郎只消痛个九九八十一天,就彻底解脱啦。就算‘锁魄蚀骨胶’不会把他的魂魄锁入石壁,我这‘紫电光雷’也会让他慢慢地变作石头。到了那时,你们岂不是可以天长地久了么?”声音恶毒阴寒,如尖刀似的插入众人心中。

拓拔野闻言大凛,惊怒无已,难道古元坎竟是因此而化为石人?但倘若阿斐得逞,当年他为何突然消失?那树洞中的骷髅是螭羽仙子呢,还是这卑鄙凶诈的紫电光神?

古元坎喘着气,转过头哑声道:“白阿斐,古某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你……”心脉剧痛,气息不接,浑身轻轻地颤抖起来。

阿斐嘿然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怪只怪你得了这把天元逆刃。天下人都想修行‘回光诀’,白某自然也不能免俗。嘿嘿,他日等我收齐天元逆刃、十二时盘、两仪钟三大神器,便可参透神诀,长生不死,纵横宇宙之间了。”

拓拔野心中一跳,忖道:“原来须将三件神器合到一处才能得到完整的回光诀,难怪那日我看得云里雾中。不知十二时盘何以会流入不死国?那两仪钟又在何处?”

阿斐转身朝古元坎走去,探手入怀,掏出一盏海螺形状的玉晶铜灯,目光闪动,怪笑几声道:“古兄,白某取你一物,自当还你一物,否则岂不是白白占你便宜么?”将那铜灯往他怀里塞去。

古元坎一震,又惊又怒,厉声道:“玉螺神灯!原来是你害死白荑仙子!”

阿斐笑道:“古兄此言差矣,我可没有伤她毫厘,是她自杀身亡,干我何事?倒是古兄对此要负全责哩。谁让古兄风流倜傥,素有‘圣女魔星’之称呢?若不是你平素对她勾勾搭瘩,害得她春心荡漾,她又怎会对我易容所化的‘古元坎’意乱情迷,半推半就?

“我虽然夺了她的处子之身,对她却温柔得紧,只不过趁她熟睡时拿了这盏神灯聊作纪念而已。我这般做也是为了玉成你们之间的美事哩。奈何她既已倾心于你,偏偏古兄又对她若即若离,害得她伤心之下终于自杀解脱。一族圣女就此香消玉殒,古兄你于心何忍?”摇头叹息连连,故作满脸不豫之色。

拓拔野与雨师妾听到此处,心下了然,愤怒更甚。早闻八百年前金族圣女离奇自杀,神器玉螺灯下落不明,金族对此讳莫如深,绝口不提,不想真相竟是如此!

白阿斐必是探知白荑仙子对古元坎芳心暗许,是以化作其身,诱奸圣女,然后盗取神灯逃之夭夭。不明究底的金族圣女眼见神灯遗失,而当夜情热若火的古元坎对她判若两人,痛苦不堪,留下绝命书自杀身亡。

金族长老会从那绝命书中得知所谓真相,震惊愤怒,一面生怕此事有损金族声誉,不敢传扬;一面将古元坎逐出金族,全力剿杀。这也正是为何当日如日中天的古元坎突然变成众矢之的、孤家寡人的缘故。

古元坎浑身颤抖,怒不可遏,咬牙道:“原来如此,多谢阁下赐教释疑。”

阿斐嘿然道:“古兄忒客气了,阿斐还得感谢你这姻媒哩。若不是你,我又怎能对朝思慕想的圣女一亲芳泽,怎能攫取其处子真元,平添真气?”哈哈狂笑,放肆已极。

古元坎强忍怒气,冷冷道:“古某落入你手中,要杀要剐悉从尊便。但你也算是大荒金神,既然答应放了水圣女,还请言出必践。”

阿斐瞥了水圣女那雪白的胴体一眼,淫笑道:“古兄放心,我白阿斐说话向来算数。等我破了螭羽仙子的处子之身,再让我这狰狞兽泄过火之后,自然会用‘锁魄蚀骨胶’将她与你粘到一起,生生世世绝不分离。”狰狞兽似是听懂他的言语,欢声狂吼,立身舞爪。

拓拔野脑中轰然一响,狂怒如沸,恨不能冲入那幻影中,将他碎尸万段。雨师妾娇躯剧震,紧紧地抓握他的手掌,眼波中满是痛苦狂乱的神色,催情蛇亦随之盘蜷紧缩,微微颤动。

但他们纵有翻天覆地之能,也只能束手无策,徒呼奈何了。

阿斐将天元逆刃收入乾坤袋中,负手踱步,嘴角挂笑,自言自语道:“等到九九八十一日后,长老会到此一看,顿时恍然大悟。敢情古大侠兽性大发,强奸水圣女,又被水圣女奋力刺死,双双毙命。古大侠怀中又藏了玉螺神灯,正应验了白荑仙子的绝命遗言。真相大白,淫贼伏诛,只可惜天元逆刃不知下落。嘿嘿,说不定从此之后,会有许多蠢蛋潜入西海,捞寻宝刀哩!却不知这神器已经成了白阿斐的囊中之物!”

说到此处,心花怒放,忍不住仰天狂笑。半晌方止住笑声,喃喃道:“两位不能在阳世好合,索性到冥界结为夫妇,只可惜这杯喜酒我是喝不成了。等我练成‘回光神诀’,登上白帝之位,一定会回到此处为你们上香祭奠的。”蓦一探手,白光如练飞舞,将螭羽仙子倏然卷缠,轻轻一扯,横空摔落到他的脚下。狰狞兽咆哮追至。

古元坎淡淡道:“白阿斐,古元坎对天发誓,你若敢碰她一根寒毛,定让你从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斐狞笑道:“将死之虫,还想化蛹?我倒要瞧瞧你能将我几何?”蓦地一脚踏在螭羽仙子的脸颊上,左旋右转,草汁、沙土混和着行行清泪,在她那挤压变形的脸颊上洇化开来。

那狰狞兽低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兴奋无已,赫赫怪叫,口涎不断地滴落。

雨师妾眼前一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痛,仿佛他正践踏在自己脸颊上。那相隔数百年的屈辱、悲苦、愤怒……翻腾鼓舞,烈火似的烧灼全身,引起一阵阵晕眩的颤栗。

恍惚之中,眼前又出现了双头老祖恣意凌辱自己的情景,刺耳淫亵的叱骂,裂痛攻心的鞭挞……心神迷乱,悲怒恐惧,突然怖声尖叫。

拓拔野大骇,将她拦腰抱住,不断摩挲,温言抚慰。她迷迷糊糊地哭了起来,十指深深箍入拓拔野后背,哽咽道:“古郎,古郎,救我……”拓拔野心中剧痛,咬牙不语。

阿斐歪着头,缓缓蹲下身来,伸手捏住螭羽仙子的双颊,目光灼灼,神情古怪地朝她口中扫望,扬眉怪笑了半晌,突然狠狠地吻在她的唇上。

拓拔野与幻景中的古元坎齐齐一震,心如刀割,泪似泉涌,竟不敢再看。忽听阿斐痛吼一声,猛地跳了起来,捂着嘴,鲜血长流。狂怒地猛踢了螭羽仙子一脚,含糊不清地吼道:“贱人!老子要废了你!”

螭羽仙子疼得脸色煞白,香汗淋漓,俏脸上却漾开一丝悲苦的微笑,恨恨地盯着紫电光神,“仆”的一声,奋力吐出小半截血淋淋的舌头。

阿斐狂怒之下,双眼血红,面容扭曲,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怖,蓦地咆哮一声,回身抽出“紫电光剑”,倏地刺入她双乳之间,将她生生钉穿在草地之上!

雨师妾“啊”地失声大叫,裂痛穿心,眼前一黑,登时委顿晕迷。

拓拔野大惊失色,念力探察,见她心跳、呼吸尽皆正常,心中方自一松,急忙为她输导真气。

古元坎惊骇呼喊声中,螭羽仙子裸躯微微一颤,嫣红的鲜血在身下洇散,雪白的赤足抽搐了刹那,眼波渐渐地涣散起来,怔怔地望着古元坎的侧脸,嘴角牵起一丝凄凉而甜蜜的微笑,泪水倏然滑落,在她耳根处凝结。

阿斐吼道:“贱人,哪能让你死得这等便宜!”白光迸爆,长衫震飞,赤裸地站在螭羽仙子身前,分开她的双腿,便欲挺入。

“住手!”拓拔野脑中嗡然一响,下意识地起身大喝。胸中悲郁愤怒,如巨石垒积,呼吸不得,周身真气直欲炸将开来。

当是时,忽听古元坎一声厉喝,刚烈破云,宛如惊雷捶地,霹雳裂空。

“轰隆!”洗心壁炸飞乱舞,山崖崩塌,巨石冲天激扬。一道人影陡然一闪,电光石火撞向阿斐后背。

阿斐大骇,迅疾转身回掌,两道白光撞个正着。

“蓬!”气浪迸爆,炽光四射,白阿斐大叫一声,斜冲跌飞,翻了两个筋斗摔落在地。

土石缤纷飞舞,流星密雨般地撞击在山谷中,天摇地动,尘土飞扬。

古元坎昂然站在螭羽仙子身旁,纵声怒吼,神威凛凛,宛若天神。周身鲜血淋漓,双手兀自吸附着一块嶙峋巨石。

他狂怒之下,乘着紫电光剑离身,经脉解开之际,竟以两伤法术将真气激发至最强,硬生生地震碎山崖,脱身冲出,发出雷霆一击。

阿斐狼狈不堪地踉跄爬起,恼羞成怒,喝道:“既然你急着想死,我这就成全你罢!”弹指念诀,以气御剑。

“咻!”紫电光剑倒射破空,闪耀万千道刺目泠光,急风暴雨地朝古元坎猛攻而去。远远望去,犹如闪电乱舞,龙蛇飞腾,其势惊天动地,每一道光芒所指,地裂石飞,气浪似飓风狂浪,草木碎如齑粉。

拓拔野心下骇然,忖道:“这厮虽然卑劣无耻,却端的是超一流高手。”一面为雨师妾输气,一面不由得又为古元坎担心起来。他重伤未愈,又刚刚以两伤法术自残经脉,能敌得过这凶狡阴毒的紫电光神么?何况那狰狞兽尚盘旋在侧,虎视耽耽,时而雷电似的凶狂偷袭,殊为可厌。

突听“哧”的一声轻响,阿斐腰间的乾坤袋陡然破裂,一道银光爆放怒舞,朝他咽喉电刺而去。竟是古元坎以意念御使天元逆刃,突施反击。

阿斐大骇,蓦地施放“移山填石诀”,紫气如虹,紫电光剑瞬间回转,“叮”地激撞在天元逆刃的刀身上。眩光迸飞,阿斐抱剑冲天飞起,倏然掠出五十丈外。

狰狞兽嘶声咆哮,银斑乱闪,霹雳似的朝古元坎扑去,巨口张处,红光怒喷,烈火碎石狂舞飞射。

“嗖!”天元逆刃凌空飞旋,银弧急舞,不偏不倚地从古元坎手掌与巨石之间劈过。

只听“哧哧”轻响,血丝飞舞,古元坎双掌陡然脱离,一层薄薄的皮肉依旧紧贴在巨石上。他大喝声中,血淋淋的双手蓦地握住刀柄,寒光一闪,人影突然消失。

“嘭!”当空气旋炸裂,血光爆射,狰狞兽凄声悲吼,突然裂成两半,左面半片化为狰兽,怪叫倒地,挣扎不起;右面半片却骨肉横飞,化为残尸碎片。

妖兽炸裂处,一道寒光如电飞舞,须臾冲至阿斐面前。

叮当脆响,阿斐突然“啊”地一声惨叫,右胸血箭喷涌,紫电光剑脱手飞舞,连柄没入百丈高处的石崖中。

光影闪耀,一切倏然顿止。阿斐被天元逆刃贯穿右胸,凌空钉在石崖之上,又惊又怒,大骂不绝。

古元坎听若罔闻,手如闪电,将他经脉尽数封住,而后抽出宝刀,飞身朝血泊中的螭羽仙子掠去。

“妙极!”拓拔野虽知那不过是前生幻影,却忍不住心中激动,大声喝彩。古元坎这一剑电光石火,雷厉风行,制敌于刹那之间,可谓惊神泣鬼,而其速度之快似乎犹在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之上!

此时螭羽仙子业已奄奄一息,昏迷不醒。古元坎迅疾以法术封凝她的伤口,一面低声呼唤她的名字,一面为她绵绵不绝地输导真气。

过了半晌,螭羽仙子微微一颤,缓缓地张开眼睛,神光迷离,气若游丝,眼见古元坎无恙,似乎甚是欢喜,苍白的脸颊泛起奇异的红晕。

古元坎又惊又喜,颤声道:“好姐姐……”刚一开口,眼圈陡红,突然掉下泪来。螭羽仙子眼波温柔,嘴角微笑,蚊吟似的说道:“我好……欢喜,原来……原来我的死,可以让……让你这般难过……”

古元坎身子一震,泪如泉涌,张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蓦地俯身将她紧紧抱住,热泪一颗颗地滚过她的脖颈。

螭羽仙子的纤手轻轻一动,仿佛想要举起来抚摩他的脸颊,可是却毫无气力,手指动了片刻,终于又无力地放下,低声微笑道:“傻瓜……你欠了我许多眼泪,现在……现在总算还我啦!下辈子……倘若还能遇着你,你……会不会只喜欢……喜欢我一个呢……”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低不可闻。

古元坎觉得她的身体越来越加冰冷,那微弱的真气也渐渐地脱体离去,心中大惊,大声呼喊。

她双眼紧闭,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泪痕犹在,脸容如生,却再也听不见,回答不了了……

古元坎呆呆地望着她,许久许久,方才爆发出痛切的哭声。

明月当空,空谷寂寂,昨日便在咫尺鼻息。拓拔野心似刀剜,肝肠如绞,怔怔地望着怀中昏迷的雨师妾,想着螭羽仙子临终前的那一句话,心中忽然一阵尖锐的痛楚、羞惭。

月光雪亮地照在螭羽仙子的脸上,笑容犹在,姿容娇艳如生。颊边,那颗凝结的泪珠闪耀着淡淡的泠光,仿佛海底珍珠、夏夜荷露。

拓拔野怔怔无语,脑中始终萦绕着她临终所言:“……下辈子倘若还能遇着你,你会不会只喜欢我一个呢?”心痛如绞,羞惭难已。

古元坎呆呆地望着螭羽仙子,喃喃道:“倘若有来生,倘若有来生……”反反复复说了几遍,热泪滚滚,哽咽难言。过了半晌,摇晃着站起身,左臂抱着她,右手斜握长刀,茫然四顾,不知将欲何往。想到天地纵大,却再无伊人相伴,更是悲从心来,忍不住纵声长啸。

空谷回声如雷,巨石危崖滚滚崩裂。

他啸吼半晌,蓦地放下螭羽仙子,转身朝阿斐大步走去,怒火欲喷,杀气凌厉,浑无平素那懒洋洋的魔魅笑容。

阿斐惊怒骇惧,动弹不得,口中兀自骂道:“姓古的,原来你说话是放屁吗?他奶奶的,刚刚发誓不伤我性命,现在就想反悔?”

古元坎冷冷道:“谁说我要改悔杀你?你道天下人都象你一般的卑鄙无耻么?你放心,古某绝不杀你,但我要让你从今往后永远受地火煎熬,生不如死!”指尖一弹,那玉螺神灯急转飞出,在月光中闪耀一道莹光雪弧。

阿斐变色叫道:“你想怎样……”话音未落,已被古元坎一记掌刀重重地劈中咽喉,闷哼一声,双眼暴凸,脸容涨紫,登时晕厥。

古元坎素衣鼓舞,淡白色真气江河似的汹涌破体,冲入玉螺神灯中,“噗”的轻响,那神灯银光大作,漾开圈圈光漪,涡柱似的投射在阿斐身上。阿斐身体剧颤,簌簌乱抖,蓦地水波似的扭曲开来。

拓拔野顿时恍然,原来古元坎是用此神灯封印这卑鄙凶人。

只听古元坎低声道:“天地神明,封其元灵,玉螺神灯,以为封印……”滔滔念诀,阿斐幻影摇摆,倏然被吸入那银光涡旋,消失不见。神灯一震,光芒一闪而没,飘飘忽忽地落到他的掌心。

古元坎将玉螺神灯放在螭羽仙子尸身之前,黯然道:“羽姐姐,对不住,我不能手刃此獠为你报仇。但这恶贼魂灵受箍,生死两难,也算是落得应有报应了。”蓦地转身,挥舞天元逆刃当空劈落,银光如电,倏地没入草地之中。

“轰!”草木迸碎,地裂石飞,谷中赫然出现一道十丈余长、三尺来宽的裂缝,深幽不可见底,隐隐有火光喷吐而出。

白光一闪,古元坎将那玉螺神灯奋力甩入缝隙之中,狰兽悲嘶怒吼,竟不顾一切地随之跃入。又是一阵轰然震响,地缝陡然扭曲了片刻,逐渐合并复原。

拓拔野心下正自大快,怀中雨师妾“嘤咛”一声,悠悠醒转。她秋波横流,迷朦恍惚,有一刻,浑不知此身为谁,身在何地。

拓拔野见她无恙,松了一口气。目睹前世生离死别,宛如亲身再历,一时激动难抑,蓦地将她紧紧抱住,掀开面具,往她唇上吻去。

雨师妾浑身一颤,突然想起一切,心中悲喜不自胜,泪水倏然滑落。

前生今世,这宿命的男子,带给她怎样的幸福、痛苦与坎坷呵。命运的轮回,就象是一个美丽而凶险的涡漩,明知那下面黑暗莫测,仍然不能遏止地向下跳跃。难怪四年前,当她在东始山下初见他时,竟莫可名状地钟情欢喜,死心塌地。

她恍惚地想着,心中迷惘、凄楚而甜蜜,残余的惊惶恐惧仿佛黎明的薄雾,在晨曦里渐渐散去。双臂环抱着拓拔野的脖颈,低吟着,颤栗着,虚软无力地任由他的舌尖在口中横行,灵魂似乎也在刹那间被他吸吮一空,只剩下滚烫的躯体。

两人犹如大劫重生,贪婪而渴切地缠绵着,不知过了多久,才从那恍然悲喜的情境中苏醒过来。执手相视一笑,突然都有些害羞,仿佛变得有些陌生,彼此都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当是时,古元坎抱起螭羽仙子纵声长啸,大踏步朝不死树走去,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入树洞之中。

雨师妾一颤,低声道:“原来那洞中的骨骸果然是螭羽仙子。”

此时,她已经朦朦胧胧地想起一些前生往事,依稀记得这不死树洞乃是某年蟠桃会时,“她”与古元坎幽会的秘密所在。无怪乎先前自己钻入树洞时,竟有那般强烈的熟识之感。

古元坎从树洞中钻出,盘坐于地,闭目调气,口唇微微翕张,似乎在默诵法诀。过了片刻,真气团团盘转,衣裳猎猎鼓舞,一道银光从他头顶贯空飞舞。

他大喝一声,倏地拔剑,闪电似的刺入树根之中。轰然震响,白光耀眼,既而七彩绚光迸爆飞旋,整个世界剧烈摇晃起来。

拓拔野恍然大悟,脱口道:“是了,他想要救活螭羽仙子!”古元坎必是知道这不死神树的奥妙,是以才将螭羽仙子尸身放入树洞,试图毕尽全力,以天元逆刃施放“回光诀”,将自己与螭羽仙子送回到从前。时空一旦交错,螭羽仙子自然也就不药而活了!

彩光波荡,轰然巨响,四周狂潮似的扭曲汹涌,一切都瞧不清楚了。但拓拔野却已猜到了答案,心下黯然。

古元坎接连重伤,真元大耗,又中了阿斐的“紫电光雷”与“锁魄蚀骨胶”,如不及早运气调理,必定逐渐石化而亡。他为了救活螭羽仙子,不顾安危,奋力一搏,终于耗尽周身真元,功亏一篑,化作一尊石人。

狂风大作,眩光刺目,周遭一切迷蒙恍惚,两人仿佛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混乱中忽然听见一个女子尖利的笑声:“我打败你啦!我打败你啦!老混蛋,我终于打败你啦!”狂喜激动,几近嘶哑,正是长留仙子的声音。

拓拔野心中一凛,难道那疯婆娘当真击败了金神石夷?虽知那婆娘神功惊人,转头四顾,绚光迷乱,瞧不真切。

只听见长留仙子的狂笑声忽东忽西,似乎越来越近。蓦地听她惊咦一声,厉喝道:“臭小子,怎地又是你!”

拓拔野暗呼不妙,忽见人影一闪,“啪啪”迭响,还不及反应,两人经脉已被尽数封住。

“轰!”天地陡亮,波光碎荡,刺眼已极。

待到两人重新睁开双眼时,山谷中业已恢复宁静。明月高悬,山崖桀立,树木浓荫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只是那不死树前再没有古元坎的身影。崖壁之下,那尊石像盘坐依旧,旁侧斜插着天元逆刃。

一切又与今夜初来时浑无两样,这一场八百年的幻梦终于醒了。

长留仙子站在身前,柳眉倒竖,凤眼凌厉,恶狠狠地盯着拓拔野,冷冷道:“臭小子,你的命倒挺大,流星竟也撞你不死。”

拓拔野目光电扫,见石夷纹丝不动地站立三丈之外,竟似已被她封住经脉,心中暗惊,口中却哈哈笑道:“疯婆子,我是魁星下凡,鬼王见了还要掩着脸绕道而走,那颗流星和我更是亲家,怎舍得砸死我?”

长留仙子瞥了雨师妾一眼,冷笑道:“臭小子,短短三日,居然又换了个女人,你的桃花运倒旺得很呢。”

拓拔野脸上一红,不敢看雨师妾,大声道:“疯婆子,那天夜里你亲口说过,倘若流星撞不死我,就立即放了我们,你说过的话不算数吗?”

长留仙子冷笑道:“本姑娘说的话当然算数,但是我答应放过的是你和那白衣丫头,可不是这戴着面罩的女娃儿。”绚光一闪,“似水流年”倏然顶在雨师妾的脖颈,肤裂血流。

拓拔野大骇,失声道:“住手!”

长留仙子尖笑道:“我偏不住手,你能怎样?”神尺轻送,雨师妾脖颈一凉,心中大惊,蓦地闪过一丝惧意。

拓拔野惊怒交集,喝道:“臭婆娘,她与你素不相识,你要杀我便杀我罢!”

长留仙子这一尺原不过是虚探,尺端真气方甫入肉,立时便闪电回撤,血滴如珍珠飞扬,格格笑道:“你倒多情,那夜我要杀那白衣丫头,你说你喜欢她,甘愿为她而死。今日怎地又愿意为这女娃儿抵命了?”

突然面色一变,厉声道:“本姑娘生平最恨你这等轻薄滥情之徒,油嘴滑舌,动辄信誓旦旦甘愿为谁而死,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条性命!”绚光飞舞,似水流年尺陡然转向,瞬间刺入拓拔野胸膛。

雨师妾骇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仙子手下留情!”

拓拔野被她这几句劈头盖脑骂得羞愧难当,脸颊滚烫,心中酸苦,犹自怔怔细想,一时竟感觉不到胸口锐痛。

“哧!”鲜血激射,长留仙子突然一震,只觉五股巨大的真气仿佛狂潮入海,汹涌撞来,“啊”的一声,登时连人带尺被撞飞到十丈开外。

拓拔野原已被她封住经脉,真气不得流动,但她这一尺正好刺入他的膻中穴,郁结于此的五属真气登时沿着神尺反冲激射,瞬间爆发。神尺一旦离身,气流中断,拓拔野的经脉又立时恢复为封闭状态。

长留仙子衣袂飘舞,翩然站定,又惊又怒地望着拓拔野,想不出何以三日之间,他体内真气竟变得如此强沛可怖。若不是她反应极快,刹那后撤,只怕已被这五股真气震断心脉,死于非命!

她苦修“一寸光阴”数十年,原以为必定天下无敌,今夜又顺心如意地一举击败金神石夷,正狂喜不已,岂料却莫名其妙地在这少年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心中之骇怒实难描述。

惊疑不定地瞪着拓拔野,心道:“难道这臭小子当真是魁星转世?”想到流星也撞他不死,渐渐有些相信起来,一时骄狂气焰大敛,进退维谷,不敢上前。

雨师妾又惊又喜,隐隐猜到大概,抿嘴笑道:“多谢仙子手下留情。”

长留仙子哼了一声,顺水推舟,冷笑道:“臭小子,本姑娘今日心情大好,不愿妄开杀戒,便宜你了。你若再敢滥情寡义,东边风西边雨,小心我将你心挖出来,大卸八块。”

拓拔野此时方回过神来,赧然叹道:“仙子教训的是。”

长留仙子微微一楞,想不到他竟突然变得如此乖觉,正要说话,忽听袖里传出一个男子声音,不耐烦地喝道:“臭丫头,你既已打败了那小子,还不快将我放出来!罗里罗嗦的干什么?”

拓拔野二人微微一怔,不知她袖中所藏何人,声音雄厚,听来颇为耳熟,一时却不能想起。

长留仙子冷冷道:“急什么?你都在地底呆了八百年了,还在乎这一时半刻?”袖摆飞舞,一盏海螺形状的玉晶铜灯飘然落地。

拓拔野、雨师妾霍然大震,蓦地明白此人是谁了!

长留仙子指风弹处,灯芯一颤,跳起幽蓝色的火焰,火光摇曳,宛如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庞,果然便是八百年前被古元坎封印神灯的白阿斐!

一阵风吹来,白阿斐急剧摇摆,宛如妖魔,狰狞可怖,阴恻恻地道:“臭丫头,对你师父也敢这般放肆!这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哪。适才的封印诀听清楚了么?快将我放出来!”

长留仙子冷笑道:“你放心,本姑娘言出必践,可不象你那般言而无信。你虽然是本族巨奸,但好歹也传了我‘一寸光阴’,我自会还你自由。只是今夜一过,咱们之间便无恩无怨了,再敢以师父自居,可别怪姑娘我不客气。”

听到此处,拓拔野业已豁然明了。

八百年前,白阿斐被古元坎封印入玉螺神灯后,抛入地底遭受地火焚烧煎熬。而长留仙子当年败给石夷之后,羞怒悲伤,跃入风龙涧自尽,不想阴差阳错,非但没死,反倒在地底遇见了阿斐。

阿斐为了重获自由,与她达成契约:他帮助长留仙子击败石夷,而长留仙子则须将他从神灯里解印放出。

几十年来,阿斐授其神功,却始终不能打败金神,无奈之下,只好以传以“回光诀”。阿斐昔年为了得到“回光神诀”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对这神诀自有一番独特研究。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倘若不是由他亲传,多半便是来自天元逆刃上的残篇断诀。

但要想将阿斐解印而出,除了需要足够的念力,还必须获知当年古元坎的封印法诀。

盖因此故,长留仙子特意选择今夜,将石夷带到南渊山谷决战,一来克敌雪耻,了遂心愿,二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利用两人对决时,彼此神尺、念力的巨大力量,重现往日情景,获知神灯的封印诀。可谓一石二鸟。

孰料拓拔野为了劈断雨师妾的锁链,也赶在今夜双双到此,无意间目睹一切,搅入这乱局之中。

长留仙子真气鼓舞,神尺绚光流离,笔直地投射在神灯之上,口中念念有辞,倒背封印诀。“呼”的一声,狂风陡起,灯光明暗跳跃,剧烈摇曳。

拓拔野二人对望一眼,惊怒交加,齐声叫道:“仙子,此人罪大恶极,万万不可放他出来!”

石夷被封住经脉之后,原如石人似的缄默不言,此刻亦睁眼沉声道:“不可!”

长留仙子哼了一声,秀丽的脸容上泛起嫣红之色,柳眉倒竖,尖声厉笑道:“老混蛋,你说不可以,本姑娘就偏偏将他放出来,气也将你气死!”当下暴雨连珠似的急念解印诀。

阿斐大喜,幻影摇摆,同诵解印法诀。神灯嗡然脆响,缓缓地旋转起来,四周气流飞舞,绚光涡流。

单凭长留仙子或阿斐的念力,自然不足以解开古元坎的封印,但一则当年古元坎封印之时重伤缠身,神念已经大大减弱,二则两人同力念诀,威力倍增,封印眼看便要告破。

拓拔野等人又惊又急,却苦于经脉被封,无能为力。长留仙子的独门封穴术极为诡异,以石夷真气之强,竟也不能冲开。

只听长留仙子与阿斐大声念道:“……印封为以,灯神螺玉,灵元其封,明神地天!”话音方落,轰然巨震,玉螺神灯流光溢彩,气芒如万蛇乱舞,三股绞拧的灯芯突然迸解开来!

“轰!”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狂笑声中,那光芒倏然聚合,回落在地,化为人形。英武雄伟,长眉星目,嘴角似笑非笑,正是那紫电光神。

狰兽欢呼怪叫,挣脱长留仙子,撒欢似的奔到他身旁,绕圈跳跃,极是兴奋。

阿斐昂首睥睨,哈哈大笑,右臂一振,左侧悬崖石迸壁裂,一道紫光流星似的划入他的掌心,赫然是那柄紫电光剑。

长留仙子对他颇为厌憎,冷冷道:“白阿斐,本姑娘已经放你出来了,今后我们再无瓜葛。”

阿斐斜睨她一眼,笑道:“臭丫头放心,你只管找一处隐秘山谷,终身守着这姓石的小子,我绝不会纠缠不清,坏你好事。”

长留仙子脸上一红,又羞又怒,正欲发作,却见阿斐面色突变,对着自己身后的石夷大声喝道:“臭小子,哪里走!”

她大吃一惊,急忙转身望去,突觉背心一凉,一道紫光贯胸穿出!

众人失声惊叫,长留仙子心底一沉,蓦地明白中了那奸贼奸计,遭其暗算。念头方起,经脉要穴剧震酥麻,已被尽数封住,再也动弹不得。惊怒懊悔,厉声怒骂。

以她反应之快,原不会瞬间受制,只是她太过在意石夷。穷其毕生之力,方才将他降伏,此刻听闻他逃走,焉能不心神大乱?而阿斐又是神位级的绝顶高手,在地火中熬炼了八百年,真气更有突飞猛进,对她又知根知底,只需小小破绽空隙,便可一击得手。

阿斐伸手捏住长留仙子的脸颊,笑嘻嘻地说道:“臭丫头,这些年你对我不恭不敬,我大人大量,也不与你计较。但今夜你看见了八百年前的往事,知道了诸多不该知道的秘密,倘若被你传扬出去,白阿斐的一世清名岂不是全毁了吗?何况你已经学会了‘一寸光阴’,若不将你除掉,白某又安能放心?天元逆刃得来又有何用?”

长留仙子想要怒骂,刚一张口,心中剧痛欲裂,眼前一黑,险些晕厥。经脉震痹,周身如灌铅,说不出的僵硬沉重,连意识也变得混沌迷糊。

石夷怒极,大声喝道:“卑……卑鄙小人!你……你恩将仇报……我……”他素无喜怒,宛如石头,但此刻瞧见长留仙子被此獠使诈重创,不知何以,竟突然怒不可遏。原本缄默木讷,不善言辞,激动之下更是张口结舌,期期艾艾。

白阿斐笑道:“啧啧,想不到石头人也会如此激动,敢情你已经中了这臭丫头的道,有点喜欢她了吧。莫急莫急,被我这‘紫电光雷’刺中,神仙难救,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变成一尊石人,那时你们岂不正好匹配?”

石夷紧皱双眉,古铜方脸涨得通红,脑中一片迷乱。

他这一生醉心武学修行,不问世事,更不谙男女情缘,单纯如雪山冰河。数十年来,唯一接触过的女子便是长留仙子,虽然两人每次相见都是比斗争强,但时日一久,对这骄傲美丽的女子竟隐隐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淡淡感觉。隔了许久不见她来挑战,倒觉得心里空空落落,怅然若失。

时间越久,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有时修行之际竟突然无缘无由地牵挂起那张脸容,让他觉得说不出的迷惘、惶恐。他虽是大荒十神,几近天下无敌,但于感情之道,却如孩童般一无所知,束手无策。此刻听阿斐一说,宛若被雷电所劈,呆若木鸡,心中更加混乱起来。

阿斐哈哈怪笑,紫光一闪,将长剑抽出,转身雷霆电舞,瞬间刺入石夷紫宫、璇玑等九大要穴。

石夷一震,鲜血喷射,周身陡然僵硬,连舌头也仿佛瞬间凝结,更加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瞪着长留仙子,心底兀自在狂乱地想着:“喜欢?什么……什么叫‘喜欢’?这究竟是武功,还是蛊毒法术?”

阿斐笑道:“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石头人了。”心中石头总算落地。这些年他通过长留仙子与石夷连连间接交手,知他神通了得,更在自己之上。心下颇为忌惮,生怕他如当年古元坎那般舍命冲开经脉、奋力反击。因此故意扰其心神,乘其不备时,抢先一步痛下杀手。

长留仙子心痛如绞,狂怒、悲愤、懊悔、气苦、忧惧……张口无声,欲哭无泪,只能怔怔地望着石夷。身体迅速僵硬石化,呼吸滞堵,眼皮沉重,他的身影渐渐模糊……

不消片刻,她便堕入永恒的黑暗,再也瞧不见这让她一生爱恨交缠的男子了。一念及此,一种强烈如尖锥的苦痛突然直刺入心,令她蓦地爆发出一声暗哑而凄厉的号哭。

阿斐哈哈笑道:“臭丫头,哭什么?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哩,若不是我,你们又怎能在这等山清水秀的福地同穴而眠?能与古大侠和水圣女比邻而居,也算是你们的造化了。何况黄泉路上还有两人与你们做伴呢。”拔出长剑,施施然地朝拓拔野二人走来。

两人惊怒悲愤,莫可言表。经脉封堵,竟只有束手待毙。难道今生又要死在这奸贼之手么?

拓拔野思绪飞闪,蓦地想起先前长留仙子一尺击来,反被自己震飞的情景,心中一动,忖道:“是了,眼下我体内有五属真气,虽然经脉被封,不能自由驾御,但真气涨堵于奇经八脉,只要一受外界之激,便立即反弹激震。即便不能震死这奸贼,却可借助那刹那的反震真气冲开经脉!”

方甫大喜,旋即心下一沉,又想:“不成,这厮的‘紫电光雷’极是厉害,一旦被击中,必定石化而死。即便我能瞬间解穴反功,最终也免不了一死。我死便也罢了,万一不能在石化之前杀了这奸贼,雨师姐姐岂不危险?昨夜阴差阳错,她的真气大半已输入我体内,真元虚弱,纵使我及时解开她的穴道,她必定也逃不脱白阿斐的毒手……”

又想:“不如乘这奸贼到身前之际,以意御剑,杀他个措手不及?”但念头方起,立即又知断不可行。

“以意御物”虽非难事,但若想“以意御物杀人”却就不容易了。一则自己的念力需足够强大,二则要视乎对方的实力强弱。高手意念相争,凶险之至,稍有不慎,便有灵神被摄,魂飞魄散之虞。他的念力虽足以御使断剑飞空伤人,但要想一举击杀阿斐这等意气双修的绝顶高手,却是断无可能,不过自寻死路罢了。

雨师妾见他兀自皱眉沉吟,心中更觉凄苦,忖道:“难道这一切竟是三生命定?我和拓拔注定要死在这南渊山谷么?”

一念及此,心底反倒奇异地平定下来,那森冷的恐惧登时烟消云散。眼波温柔地凝视着拓拔野,嘴角泛起一丝凄凉而甜蜜的笑意,又是哀伤又是欢喜,心想:“只要能在他的身边,是生是死又有何妨?”

只听阿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拓拔野苦思良计,仍想不出万全之策,烦乱已极。眼光一扫,突然撞见雨师妾澄澈而温柔的目光,登时明白她的心意,心中大震,忖道:“罢了罢了!生死由命,只要能与雨师姐姐一起,竭尽人力,管它天意如何!”

一念及此,精神大振,心道:“先激他动怒,乱其心神,只要他一近身,我便凝神御剑,全力反击。倘若不能奏效,那便惟有趁着真气反震之时,冲开经脉,杀他个鱼死网破了。”乱麻尽斩,倏地涌起万千豪情,大声喝道:“白阿斐,睁开你的狗眼,认得爷爷是谁么?”

阿斐双眼微眯,仔细打量二人,又转头凝望远处的古元坎石像,倏地一怔,神光大盛,掩抑不住惊讶狂喜,狞笑道:“天下竟有这等巧事!古大侠,水圣女,八百年不见,别来无恙?白某在地底无时无刻不在惦念你们哪,想不到我们又在这里团圆了!”

拓拔野哈哈笑道:“承蒙挂念,荣幸之至。也不知我们有什么好处,竟让你这等念叨?难不成你竟是个贱骨头,越被人折磨越是快活么?”

雨师妾此时超然生死,对阿斐已毫不害怕,闻言格格脆笑,嫣然道:“既然如此,我们这次便让他好好快活,一万年也忘记不了罢。”

阿斐大怒,杀气凌厉,面上却依旧不阴不阳地笑道:“不敢当。只是世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古大侠让白某延年益寿八百春秋,这份恩情怎敢淡忘?打从今日起,我一定好好报答两位,让你们千秋万载快快活活,日日夜夜记得白阿斐。即便是哪天过得腻了,想要自己了断,我也万万不会答应。”语气森冷阴寒,令人听得毛骨悚然。

听到“自己了断”,拓拔野蓦地灵光一闪,掠过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哈哈大笑道:“是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多谢提醒!”蓦地凝神聚意,默诵“御剑诀”,大喝一声:“起!”

“叮”的一声脆响,断剑飞舞,倏然冲天。翠芒流丽回旋,电光一闪,陡然折转,朝着他自己的“膻中穴”怒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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