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37章 峰回路转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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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骧想不到他竟然为了这件事沉不住气,看来是寄托在上面的希望太大了,一夜梦醒,两手空空,心理承受不了这样的沉重打击,有些失态了。不过,这样也好,他、王本斋、丁团长的三位一体,想借****嫌疑对付孙府、拖累自己的如意算盘彻底破灭了。孙连文、俞梅就此必定是下落不明,那倒是件遂了心愿的事情。这样,他可以名正言顺、高枕无忧地做孙府的上门女婿了,借助孙啸伯的势力,重振家业、飞黄腾达,更有一件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也有望实现了。那些传言里孙啸伯代为托管的党玉昆的藏宝,倘若能得到它们,自己这辈子的奋斗,可以休矣。阳光照耀着前程,他想不得意都不行了。

(八)

事态的变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白虎岭事变后两天,有个附近的山民被山寨中人许以重金,带了两封求救书信来到陈仓,投送到了孙府孙啸伯和文明旅社吴少校手里。这封出自孙连文手笔的信函内容,打破了所有人的猜想。

孙连文原本和山寨党部残余达成了协议,即将携俞梅下山归来。孰料,夜来寨子里出了大事,二当家里通外援,骗开寨门,血洗了本寨的弟兄们,弑杀了山寨大当家的,自己接了龙头宝座。现在,他一改原来的协定,拿孙、俞二人作人质,要求孙府十天内拿出五万块大洋来山寨赎人,否则的话,就要撕票杀人了!

孙啸伯看完了这封信,眼前一黑,差点儿倒下去。幸亏佣人孙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所担心的事终于成为了现实,儿子被土匪扣为人质,处境危险。他坐下来,怔怔地对着这封信足足有半个钟头,几乎把每一个字都研究得透彻了,才将它原样折叠起来,用镇纸压住。这时,他心底有一丝侥幸涌了上来。幸亏对方只是勒索钱财,并没有太过的要求。不然的话,自己可就真的要煞费苦心了。不过,眼下孙府里一时是拿不出五万块钱的,除非变卖东西。可是思来想去,陈仓也没有买家,还得去联络省城西安的古玩商。十天的限期,这中间还是得费些周折的。

他这边正在盘算对策,陈仓通讯处那边,已经热闹起来。吴家骧亲阅了那封信后,立即将它冠冕堂皇地递到刘少校眼前,讥讽地说:“****劫了山寨,绑架了孙连文,要钱赎人了。这个结果,跟刘兄的猜测,南辕北辙啊。”

刘少校脸色涨红,合起眼来思索,反问:“也许,这是欲盖弥彰呢?孙连文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能够安全回到陈仓来,不受追究,故意玩了一出苦肉计。”

吴家骧说:“刘兄这只是一种猜测而已,而我现在讨论的是事实。孙连文写信来求救,白虎岭土匪内讧了,这些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刘少校说:“事实,有时候是拿来蒙蔽眼睛的。吴兄要辨认得仔细啊!”

吴家骧说:“刘兄说的是偶尔、有时,而我说的是常态。事实就是事实,允许怀疑,但没有证据的话,那也仅仅是怀疑。无可奈何!”

这二人在文明旅社楼上唇枪舌战,楼底下急急忙忙上来个须发苍白的老者,文明棍一下又一下戳击在楼板上,悦耳清脆。他推开了吴家骧办公室的房门,双手作揖,说:“吴贤侄,无论如何,这次要救救你孙大哥的性命。”

他边说,边将那封不久前收到的信函递过去。吴家骧接过信,与自己收到的那封对照,都是出自孙连文亲笔无疑,看来,他是同时向两处发信求救了。看样子,处境不危急到这一步,断不会如此的。

刘少校站在他的身后,两封信都一览无余。依照吴家骧方才的话,事实胜于雄辩,可是疑虑仍在他的心头徘徊。他觉得眼下发生的一切,太过戏剧化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跌宕起伏间,真假难辨,是非难断。他是个专业的情报官,对于稀奇古怪的事情,有天生的好奇与猜疑。这不亚于给一个热衷于解题的学生布置了一道充满玄机的命题,从骨子里激发起了他的勃勃兴致,急迫地想揭开其中的奥秘。这封信,是所谓事实。他要做的是,拿起利刃来,在这事实的表面轻轻一划,看看事实是否表里如一。

吴家骧含笑劝慰说:“老伯,不要太过惊慌,连文兄跟我是什么样的交情?岂能让他受土匪伤害?这宗案子底牌终于显现出来了,这伙土匪不知道死期将近,这样狂妄胆大!”

孙啸伯坐下来,喘息方定,说:“没法子,土匪要钱,我一时哪里拿得出这些现金?只好向省城的亲朋至友开口筹措了。”

吴家骧望着刘少校,说:“刘兄跟他们有没有交情?想想办法,五万大洋实在是出价太高了。孙府一时拿不出这个数目来,能不能酌情减一部分?”

刘少校两手摊摊,说:“原来的那伙土匪,我还有些法子说上话。现在变了天,怕是不好疏通了。”

吴家骧一笑,没有再说什么,让孙啸伯先尽力筹钱,这边再另想办法,力争早日救孙连文脱险。孙啸伯道谢后,神情忧郁地回孙府去了。吴家骧送他走后,回到办公室,见刘少校也离开了,便拿起电话来,打给邻县驻防营找那位密友商议。

那营长对于白虎岭山寨剧变的内幕丝毫不知情,听他这样一说,大笑不已,说这事倒是不难办了。他私下所交好的土匪三当家,和二当家刀疤脸是死党。真是刀疤脸坐上老大的宝座,他自然就是老二了,二当家的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这事,他可以去斡旋,但是……

吴家骧笑了起来,说孙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啊?还怕没好处给吗?对方心领神会,得意地一笑搁下电话。

吴家骧心底油然充满了自豪感。他谈笑间就将孙啸伯父子面临的绝境,轻易地化解了。这份底气,全拜这两年在陕军下层做实际工作所赐。他要在这家乡的地面上干出点名堂来,日后好平步青云。

孙啸伯去了趟文明旅社,虽然没有得到任何的收益,但心里初接信时的慌张已经消退了不少。他是经历过大世面的人,方才因为父子亲情而慌乱失措,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他去文明旅社,是想试探一下官方的态度,以及他们插手这件事的可能。现在看来,这件事纯属土匪间的内乱,跟他们无关。他可以明确断定,这就是钱的问题,和政治无关,因此一心一意地去筹措资金。

他在步行回家的路上,脑子里闪过两三家西安古玩行的字号,当然也包括那家荣庆斋。他将它和洋人瓜葛不清的事情先行排除。他手里能够动的一两件器物,估算来估算去,怕是卖不到土匪索要的价格,加上府中的积蓄,也还有缺口。除非,自己将……

他脑子里闪电般将这个想法中断了,准备明天一早赶赴省城,向邹震等人求助,每家拿出两三千块钱问题不大。这么满打满算,勉强是可以替儿子赎身了。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随即又痛恨起那个数月前来到孙府的不速之客俞小姐来。这个女人,他没去赎,也不想去赎,任由她自生自灭吧。不过,他忽略了一点,那封信中,儿子并没有提出替俞梅付赎金的意思。或许,这五万块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身价,而是他和俞小姐两个人的赎金,不敢明说,怕引起父亲的愤怒罢了。

孙啸伯一路思绪紊乱地走着,到了家门口,门房老王呈上一封信来,说是一袋烟工夫前,有个小孩儿送来的,说是要交给孙老爷。他不肯说明托自己送信的人是谁,拔脚就走了。孙啸伯接过信,捏在手心里回到书斋,拆开来一看,心脏霎时几乎停止了跳动。这上面清秀的笔迹,是他所熟谙的,正是出自近一个月前烧死在尼庵大火里的小白鞋白夫人之手。

怎么回事?闹鬼了,还是她仍幸存?

他迫不及待地阅览内容:贱妾幸免于难,遁迹城外,今母子失散、囊空如洗、走投无路之际,撰信乞救,今栖身处在北门外三里土地庙内,旦夕将死,翘首期盼。

孙啸伯惊疑交加,这样看来,白夫人那天夜里没有死,而是脱险出城去了。但是母子失散是怎么回事呢?他再也坐不下去,马上起身出门,叫了辆黄包车向北城门外信中交待的目的地驶去。

陈仓地面上多日无雨,通衢大道灰土随风扑面,孙啸伯让车夫放下遮篷,一是防尘,二是掩蔽自己的行踪。车子在一片丁当铃声中出城,沿着坚实的土路疾奔,半个钟头后,到达信中所载的那处地方。这座土地庙外表破旧已久,多时没了香火,不但门户散塌,连砖瓦也都不全,只能挡风,不能遮雨了。

孙啸伯心中叹息,这世事轮回不堪言说。想当年党玉昆军帐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白夫人,今天竟然落魄如此,冥冥当中,“报应”两个字可不是胡编杜撰的。他下了车,从荒草里一条依稀的路径过去,低声叫唤:“白夫人,白夫人,你在哪里?”

庙里断裂成两块的香案旁,有个声音有气无力地答应道:“我在这里。”

孙啸伯赶紧进门,定睛看去,果然是多日不见误以为丧命火海的白夫人。她容颜憔悴地坐倚在土墙边,一条腿平伸,用布缠绕着,隐见血迹,像是受了伤。他惊讶地问是怎么回事?

她双眼失神地望着半边神像,说:“我跟孩子在城外碰上了土匪抢劫,被马队冲散了。现在,不知道孩子的下落,自己又受了伤,只能在这里等死。”

孙啸伯安慰她不要伤心,先跟他回城去请医生治伤,慢慢地着人去打听孩子的消息,急也急不来的。白夫人眼中噙泪,缓缓地点头。孙啸伯叫车夫进来帮忙,将白夫人搀扶起来,小心翼翼地上了车,掉转车头直向城门口而去。孙啸伯考虑了一下,问去孙府里安歇行不行?白夫人摇头说找家小客栈住下就行,不打搅了。孙啸伯说在外面人多眼杂,还是在孙府里安妥些。白夫人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这辆车子载着二人进城后,不一刻来到孙府。门房老王没料到主人接了这封信后,不消两个钟头,居然带回来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他心中猜测,又不敢多问。孙啸伯也不多说,让他帮忙,协助车夫搀扶她进宅,安置到了自己书斋旁的厢房里。他诧异之余,心中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女人是老爷的相好,怕是这回要玩金屋藏娇的把戏了。

(九)

陈仓孙府大少爷被土匪绑票,开价五万大洋的事情,本地人知道的都寥寥无几,而西安城里荣庆斋的老板大约在一天之后,就得悉了大致的情形。荣老板见自己潜心布下的这条暗线,虽然没有新的东西送来,但这信息比之于墨迹,价值又不可同日而语了。他把这讯息在心中掂量掂量,感觉可以卖出个好价钱,但又不满足于出售给一个主顾,这样考虑良久,决定来个一女嫁二夫的手段,老朋友约翰逊、新朋友林正木,肯出价钱的话都卖。反正他们两个买主碰不到一起,而这消息是个无质无形的东西,大家都不开口,谁知道究竟的底细呢?

拿定主意后,他先约了那位北平新来的林正木。他们有过一次交易买卖后,彼此印象良好,可以长期合作,所以,林正木一接到他的电话,马上丢开手里的其他事情,约了处茶馆见面详谈。

荣老板心中盘算着价码,有点儿心怯,生怕对方嫌价高回绝了。但是,自己又不甘心奇货可居的优势给浪费了,这样端着茶杯踌躇再三,难以开口。林正木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以为又有货物要出手,先行商谈价钱,耐住性子等了又等,终于耐不住说:“荣老板,是不是改变主意了?没关系,等你想好了再约我。”

荣老板给他这一挤兑,终于硬着头皮开了口,说:“我的内线刚刚送来一个秘密消息,是有关陈仓孙府的。为得到这个消息,我花了不少本钱,就怕,这本钱收不回来。”

他不说消息内容而谈本钱,用意自然是清楚的。

林正木微笑说:“本钱投入,跟收益要成合理的比例,这样才能长久。收回本钱,那得看你得到的是什么货色。”

荣老板竖起大拇指,说:“最上等的货色,眼下的行情是多少?”

林正木笑道:“这东西没有行情,得看它对买主有多大的用处,这才是定价的理由。”

荣老板壮着胆子,说:“我不多要,八百块。”

林正木也不还价,点点头说:“你讲吧,我洗耳恭听。这可是值八百块钱的消息,漏了一个字都是钱啊。”

荣老板当下便把孙府眼下猝然遭遇的困境叙述了一遍。林正木听完了,脸色平淡,不像是太感兴趣的样子。荣老板心里一阵绝望,不知道如何应对。可是林正木却去皮包里取出支票簿来,填写了数目,签字用章后递给他。荣老板喜出望外,这位林先生喜怒不形于色,自己方才竟是看走眼了。他收起支票,在街口跟林正木道别,坐上黄包车,一路狂奔回去,准备故伎重施再去对付约翰逊。

林正木目送他走远了,从兜里取出份电文来,将上面的内容和自己刚刚得到的讯息对照,完全一致。他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心说这五万块钱,怕是孙啸伯要伤筋动骨了,不亮出真家伙来过不了这一关的。要想得到他手里的东西,必须早作预备,先解决潜在的威胁。这个荣老板以及他身后的那个美国人,现在是有点儿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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