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眉头一动，在他的记忆里，师傅九指头陀似乎从来没有说起过江湖中还有一个牧羊人打扮的高手。听羊伯老此际提起“师傅”，也不由得对羊伯老更为留意，心道：“难道这老头和师傅还有交情？莫非是方才我显露的那一手武功暴露了身份，师傅所传的‘紫霞神功’和‘残金切玉指’在江湖上只有极少的人知道，真是怪了。”他只好说道：“你是何人？少拿我师傅来压我，我可不吃这一套。”他的语气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骄狂之气，对羊伯老也丝毫不放在眼中。其实，这也正是他的一个计谋，他相信羊伯老一定会中计。

设下一个计谋，就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正如猎人挖出一个陷阱就是为了等待猎物落入陷阱一样。

羊伯老会中黑夜的计谋吗？

一个表面上疯癫痴傻、嬉笑怒骂的糟老头子，能够看出黑夜的用心、甚至以“反间计”脱出黑夜的“陷阱”吗？

没有人知道，很多事往往不到最后关头不见分晓，即使到了最后关头所看到的那些成与败、得与失也未必最真实，眼睛看得到的是虚的，耳朵听到的是假的。一个事情的真相自始至终只有当局者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旁人只不过增添一些热闹和笑料罢了。

羊伯老拍着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你听好了，你师傅不就是九指头陀吗？他其实有十个指头，只是因为右手的食中二指天生就连在一起，所以才有九指之说，是与不是？九指头陀是青田蒲家庄人，早年时在东京大相国寺做杂役，遇到江湖异人，练习‘紫霞神功’，对与不对？还要我再说下去吗？你师傅没向你提起过契丹南院大王萧乾坤座下‘四大护法’吗？”见黑夜不再点头，羊伯老这才喘了一口气。

黑夜的确不再点头，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只是他遇到了一个难题，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他宁愿今夜呆在被窝里大睡一觉也不希望见到羊伯老。“你就是羊伯老？”语气淡淡，只是仍然难以掩盖心下的不经意间流露在脸上的惧意和恐慌之色。他可以肯定，但是却希望羊伯老回答的是“不是。”

但听羊伯老哈哈一笑，声若洪钟，“就是我，我就是。”

黑夜回首和妻子白天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心事。

羊伯老见故友传人，不由得心花怒放，想起当年和九指头陀在普陀山大醉三天三夜、被红袖神尼拎出普陀寺浸泡在一口古井中三天三夜的荒唐事，忍不住开怀大笑。羊伯老这一笑惹得“双宿双飞，生死不离”夫妇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羊伯老又道：“你师傅这些年还好吗？我可对他挂念得很。”

黑夜知道师父平生至交寥寥无几，但惟有和羊伯老最为投机，当年和自己说起羊伯老时也只是顺带随口一说，只是很慎重地说起过萧乾坤座下、名震江湖的“四大护法”。这时，黑夜、白天并肩而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有羊伯老稍微疑惑。

他不疑惑还好，他这一疑惑就感觉到了杀机。

杀机扑面而来。

他没有乌蟒神鞭，武功发挥基本少了三成。

他此时心神分散，这是敌对时最大的忌讳。

他们之间相距本来就很近，三尺，甚至不到三尺，准确地说应该是二尺七寸——更为精准一点地说，黑夜距离他二尺九寸、白天距离他二尺七寸。

这么短的距离足够了，以他们夫妇二人的身手，至少可以出手十次必杀之技。

因为他们夫妇有秘密要保守，而羊伯老绝对不能知道这个秘密。

所以羊伯老必须得死，只有死人才是保守秘密的最佳人选。这一点，绝对没有人可以否认。

黑夜把“紫霞神功”的威力发挥到极至，这个人都像是一个发酵的面团般膨胀了起来，鼓鼓荡荡的真气将衣裳撑得想要破裂似的，双手骈指如针，刺向羊伯老双目。白天与黑夜心有灵犀，左手用的是“天机手”的招式，右手亦是骈指如剑，用的居然是“红袖剑法”中的一招“红袖添香”，双手一上一下封住羊伯老****的所有招式。

羊伯老看起来必死无疑。

“周流六虚寒冰劲”很是耗费功力，昨天在幽幽谷一战，功力所剩不足四成，又经过一天一夜的调养恢复得七七八八。情急智生，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只做了一个动作。

退。

有时候退并不是一件耻辱的事。退，是为了避其锋芒、保存实力，再作奋力一击。

三尺长的距离，要在这个距离内、两大高手面前退，哪怕是一寸一分也是件极为困难的事。

羊伯老只有奋力，兵行险招，置之死地或许能后生，陷之绝境或许能重生。

后退。

退后。

再后退。

再退后。

险，到了极限。

快，到了巅峰。

在这个时候，千钧一发不足以形容，毕竟还有一发可寄托；命在旦夕更不足以形容，毕竟一旦一夕的时间也不算短。

唯一能大致说明“险到了极限，快到了巅峰”这种情形的话只有一句——生死，悬于一线，仅在呼吸和眨眼之间。

羊伯老的后退、退后路线是这样的，他要退三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斜跨半步，拧身缩背绕到龙门承侠身后。这样一来或许可以避开白天、黑夜夫妇的联手一击。

羊伯老的应变大出白天黑夜、夫妇的意料。

因为夫妇二人有苦说不出。

“残金切玉指”只要一指出手就绝不能中途强行收回，凡是威力奇大的武功，其反噬的后劲也奇大，甚至大于出招的力量，黑夜自然不笨。白天的“天机手”招式是“一尘不染”，五指纤细，舞动如在琴弦间撩拨，“红袖添香”一招剑式也只能进不能退、只能攻不能守，和红袖神尼当年的性子如出一辙。

羊伯老知道红袖神尼和九指头陀二人武功里的弱点和强项，打蛇打七寸，必能奏效，如果是蟒蛇呢？那可就未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