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中之弦》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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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望向赛门与里昂所在的房间。前者似乎正在仔细察看地板,用脚尖掀起地毯的边角向下探看。后者则一一打开厨房的橱柜与抽屉。凯晓得,里昂正在找能证明唐娜·杜尔曾在此处的迹象。

“他们只是在确认没有明显遗失什么东西,还有确认没有人躲藏在这里。”赛门此时已经放弃察看地毯,开始向工作台走去。凯看见当他走近时,背脊为之一震。赛门的脚步几乎变成蹑手蹑脚的来回走动,并且撇过头研究某样吸引了他注意力的东西。然后他转过身面对两位女士,凯看见赛门眼里散发出有所发现的光芒。

赛门说:“看来文斯先生对于木工相当有兴趣。”他朝着里昂摆了摆头示意。

艾略特太太解释:“他为医院里的小孩做木头玩具。”她骄傲得好像文斯是自己的儿子,“他对那些小孩的关心无微不至。先别说乔治勋章,他们应该颁一个奖牌给他,感谢他为那些生命垂危的人所付出的时间跟精神。他给大家带来的安慰是无法衡量的。”

里昂已经与赛门一同站在工具台旁边。“这儿有一些工具还真不是开玩笑的。”他说,“老天啊,这些凿子利得跟刀刃一样。”他的表情严峻而狰狞,“你快来看看这个台钳,凯。我从没见过像这样的东西。”

“他需要那个工具来固定木头。”艾略特太太坚决地说,“像他那样的手臂,若是少了虎钳,他是没办法做东西的。他称它为自己的另一双手。”

东尼步履维艰地走下文斯的车道,低着头,文斯甩上门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荡。他抬起眼看见克莉丝焦急的表情,随即对她明显地眨眨眼。不过他继续维持一副沮丧的样子,直到出了电子栅门,回到马路上,并且借由高高的围篱躲避从屋子探出来的视线。

“里面该死地发生了什么事?”克莉丝质问道。

“什么意思?我才刚要上轨道就被你打断了。”东尼抗议着。

“我听不到你们的声音。我不知道该死的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意思,听不到声音?”

“就是突然没有信号。他说,‘右边第一扇门’,之后就一片寂静。就我所知,他将了你一军。”

东尼皱着眉头,试图理清事情经过。“他一定在那个房间装了电子防护层。”他终于开口说,“可想而知。他最不希望任何人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到处窥探。我从没想到这一点。”

克莉丝用手挡住风,点燃一根烟。“老天啊。”她吐出一口长长的烟,轻声怒骂着,“以后别再这样吓我了。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他招供了吗?别跟我说他招了,结果我们没录到?”

东尼摇摇头,带克莉丝穿过马路,走到停车处。那儿能将文斯的房子尽收眼底。他回头一望,很高兴看到他的目标正站在顶楼的窗户前往下看着他们。“先上车,我待会再解释。”

东尼发动引擎,将车子开到转角处,驶进一条街的时候才说:“文斯不把证据放在眼里。”克莉丝稍早将车子停在距离文斯大门约两百码之处,现在东尼绕到后方,脱离房子的视线范围。“他挑明地说,他认为我们没有他的把柄,所以如果我们不停止对他的攻击,他就要对付我。”

“他威胁要杀你?”

“不是,他威胁要闹上媒体,让我出尽洋相。”

“有人刚刚才跟你大大地摊牌了,你反倒听起来相当开心啊。”克莉丝说,“我原本以为,他应该要么改变态度,把一切事情和盘托出;要么就是试着打败你。”

东尼耸耸肩,“我真的没有期待他会认罪。如果他想杀我,我不认为他会立即动手。他或许说服了华顿跟麦考米克,让他们相信夏兹死前来这儿拜访时,没有发生任何坏事。但是我想,如果我去了文斯的家之后就被杀害,他们就必须提防了。我想做的是让他坐立不安,让他开始担心自己的行踪是不是掩饰得不够好。”

“而那样有什么好处?”她将车窗摇下一英寸,弹净烟灰。

“如果我们运气好一点,他应该会像上了发条的老鼠,直接冲往他的虐杀之地。警方一直认为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所以我永远无法以此说服他们申请搜索令,但是文斯需要确认没有东西会将自己牵连进来。”

“你觉得他现在就会出发吗?”

“我指望他会。从他的行程看来,一直到明天下午三点的会议之前,他都没事。至于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看起来行程相当紧凑。所以他一定得现在出发处理这事。”

克莉丝哀号道:“别又是M1公路。”

“你跟不跟?”

“我跟啊。”她疲惫地说,“计划是什么?”

“我现在出发。他已经看到我跟你驱车离开,所以他会以为危险已过,不会被人发现。我直接往诺桑伯兰去,待会他出现时,你试着跟踪他。我们可以透过电话联系。”

“至少天色已经暗了。希望他不会注意到后照镜里一直有同一盏车头灯跟在后方。”她打开门下车,弯下腰探头说话,“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在做这件事——从诺桑伯兰一路该死地开到伦敦,然后掉头再往回走。我们一定是疯了。”

“不,我们只是有决心而已。”

东尼说得没错,克莉丝一边想一边走回自己的车子旁,并且看着东尼做了一个三点转向,沿着来时的路离去。天啊,她心想,现在已经七点钟了,回到诺桑伯兰还要五六个小时。她希望在这趟旅途的另一端不会有太多要采取行动的事情,因为她快要精疲力竭了。

克莉丝打开收音机,调到金曲老歌电台,然后坐在驾驶座上跟着唱起一九六○年代的歌曲。她哼哼唱唱没有多久,文斯宅邸的栅门便开启,银色奔驰车的长车头随即出现。“真是该死地漂亮。”她喃喃说道,然后发动引擎徐徐向前,让奔驰车维持在视线内。他们先行经荷兰公园大道,然后接上A40公路。当他们离开艾克顿伊令的时候,克莉丝依稀感觉到不安。这不是往诺桑伯兰的路,太没道理了,她无法相信文斯要一直往西行到M25环城公路,绕一大圈再上M1公路。

克莉丝与文斯保持一定的距离,一边避免因红绿灯而跟丢了他,一边维持两人之间隔有一辆车。这样开车并不容易,但是至少还有街灯的帮忙。最后,M25公路的指标终于出现了,克莉丝准备切进交流道,但是文斯没有要离开车道的迹象。如果他认为自己被跟踪,或许要到最后一秒才会变换车道吧,克莉丝想着。

但是文斯依旧没有动作,反倒是她得做最后关头的挽救——猛踩油门好维持自己能看得到奔驰的尾灯。她很快就跟上了文斯,因为他的车速只比限速高一点,像个显然不想因为超速而被拦下来的人。她抓起电话,按下回拨键,打电话给东尼。

“东尼吗?我是克莉丝。听着,我在M40公路上,紧跟着杰可这家伙往西行。不过不管他打算去哪里,目的地都不是诺桑伯兰。”

发现虎钳让搜寻行动添了一桩新的急事。凯敏锐地察觉,这一切在朵琳·艾略特的眼中看来一定十分怪异,因此急着试图用对话分散她的注意力。“他们把这栋建筑改建得非常漂亮。”凯爽朗地说。

这个话题显然说对了。艾略特太太走到厨房,用手抚过光亮的实心木头。“厨房是我家戴瑞克做的。文斯先生要这种不惜工本的装潢。一切你可能想要的东西,一切全是最新最好的。”她指着壁橱的门,“洗烘衣机、洗碗机、冰箱、冷冻库,全都是隐藏式的。”

“我想改建之后,文斯应该会常带他太太来这里吧。”凯试探道。

这个话题显然说错了。艾略特太太皱起眉头。“这个嘛,他跟我们说他们会把这里当做周末的休闲别墅。可是到现在,摩根从没来过。文斯说他太太是一个十足的城市女人,不喜欢乡下,你懂吗。嗯,你只能在电视上看着她的节目,想着她无法跟我们这样的人打成一片,跟文斯先生不一样。”

“什么,她从来没来过这里?”凯试着着让自己听起来像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她将一半的注意力放在赛门与里昂那边,但是依然留意着艾略特太太的反应。“我们正在想,不知还有谁会有钥匙呢?基于安全理由……”凯看见老妇人的脸越发像石板一般冷酷,赶紧补上一句。

“从没看过她的影子。”艾略特太太得意地一笑,“不过这并不是说这个地方没有女人来过喔。嗯,如果一个男人的妻子无法与丈夫享有共同的兴趣,就给了他另寻补偿的权利了。”

“那么,你曾看过他带别的女人来这里吗?”凯问,致力表现得轻松随意。

“不,不是亲眼看见。但是我每两个星期进来打扫一次,有几次当我把洗碗机里的餐具拿出来的时候,注意到杯子上有类似口红印的东西。机器不会每次都洗得那么干净,你知道的。所以从这些迹象看来,我认为他有女朋友。但是他知道他可以信任我们,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

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你吧,凯讥笑地想着,“就你所说的,如果他太太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这里像皇宫一样。”艾略特太太无疑是拿这座房子与自家小农舍里昏暗的厨房相比,“告诉你一件事,我敢打赌,这是诺桑伯兰唯一有私人核子避难所的房子。”

这句话像炸弹一般落进对话中。

“核子避难所?”凯无力地问。赛门与里昂一动也不动地定格在原地,像是蓄势待发的猎狗。

艾略特太太将他们惊讶的静止不动误解为怀疑。“就在我们脚下。”艾略特太太说,“我没有胡说,孩子们。”

克莉丝还没与东尼通完电话便看到前方奔驰车的尾灯闪烁,显示文斯准备要转上下一个交流道。克莉丝尽可能等到最后一刻才采取行动跟了上去。他们转向北上,然后在距离高速公路两三英里的地方,文斯打了左转灯。在两条路的交会处,克莉丝减缓车速,看见某个让她像足球迷一般大骂脏话的东西。

她关掉大灯,只靠着侧灯小心地在窄巷中行驶,然后转了个弯。左手边就是杰可·文斯的目的地。

探照灯照亮了私人机场。克莉丝将车子停在一小块狭长的柏油碎石地上,看见十几架小飞机停放在四座飞机棚前面。她望见文斯的两束车头灯灯光划过周边的黑暗,然后随着他驶近其中一架飞机,车子的灯光逐渐被亮白的机场光线所吞噬。一个男人从驾驶舱跳出来并挥挥手。文斯下了车,朝飞机走去,拍拍驾驶的肩膀,跟他问好。

“喔,该死。”在这一小时里,她第二次不知该如何是好。文斯可能租了飞机,赶在可能被任何人追击前飞往诺桑伯兰。或者他租了飞机要飞往国外。快速飞越英法海峡,进入欧洲的开放边界,到了明天早上,他便可能在任何地方了。克莉丝犹豫着不知该选择做戏剧化的介入,还是任凭凶嫌飞走。

最后她决定:这是一场赌局,而且她不想为此负责。克莉丝的双眼扫视机场,定睛在一栋小型塔台上。塔台从最远的停机棚后方突出来。接着,她看见文斯与飞行员消失在飞机上。几秒钟后,飞机推进器嗒嗒地动了起来。“操他的。”克莉丝骂道,并且打下车子排档。她沿着机场圆形护栏疾驶,正当小飞机滑行进入跑道时,她抵达了塔台。

她赶紧冲进去,吓到坐在计算机旁、航线桌前的男人。克莉丝将警察证伸到他面前。“在跑道上的那架飞机,有提出飞行计划吗?”

“有啊,有啊,他有。”男子结结巴巴地说,“他要飞往纽卡索。有任何问题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任何问题,我可以告知他终止飞行。我们很乐意协助警方。”

“没有什么问题。”克莉丝吓人地说,“只是你不曾在这里看过我,记得吗?不准用无线电通知他们说有人在探听,懂吗?”

“不准?我的意思是,好的,你说的算,警官,不准用无线电通知。”

“而且为了确保你会乖乖听话,”克莉丝拉出一张椅子,朝塔台人员露出宛如掠夺者的笑容,这个表情甚至能把态度强硬的男人吓得认罪,“我要待在这儿。”她拿出手机拨给东尼。“我是侦查佐。”她说,“目标搭上私人飞机,目的地为纽卡索。从现在起,你得接手处理这件事。建议你在他的最终目的地组织一个接待委员会跟一队地面人马,行吗?”

困惑的东尼盯着眼前高速公路上流动的灯光说:“喔,该死,飞机?我想你现在不方便说话吧?”

“没错。我留在这儿确保塔台不会向目标通风报信。”

“问他飞机多久后会抵达纽卡索。”

东尼听到一阵不清楚的对话声,然后克莉丝对着电话说:“他说他们开的是阿兹特克型飞机,也就是说飞行时间大约两个半钟头到三个钟头。你不可能赶得上的。”

“我尽量。还有,克莉丝,谢了。”东尼结束电话,继续不假思索、机械地开着车。嗯,两个半钟头到三个钟头之间吗?而且他必须想办法抵达五墙村,不管是坐出租车还是租车,但是这两种办法在星期天晚上十点都不容易行得通。即使如此,东尼知道克莉丝说得没错,自己是不可能赶在文斯之前抵达他的小屋。

“这就是他这么做的原因啊。”东尼大声自言自语地感叹。文斯不是笨蛋,他会预期东尼知道自己有另一个住处,而且在挑起事端之后便会前往那里。不过文斯不知道的是,东尼已经有三名警察侧写师在诺桑伯兰。至少,他认为三个年轻人还在当地调查寻访——因为他没听说他们会擅自做出其他的举动。说到这儿,他从下午三点赛门回报说他们将逐户访谈,以便寻找任何目击过唐娜·杜尔的人,自此之后他便没接获任何消息了。

不过这样还不够。三名资浅的警官,都不属于当地警方,都没有担任行动指挥的经验。他们会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何时或应不应该盘问文斯,不晓得何时该退、何时该进。他们都没有具备面对这种情况所需要的能力。只有一个人能在时间内赶到那儿,并控制住里昂、赛门与凯。

电话铃响第二声时被接起。“我是乔登总探长。”

“卡萝?是我。你好吗?”

“不好。老实说,我会因为有任何人际互动而深深感激。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麻风病患,被警局的人抛弃在外,因为他们认为我要为笛·恩萧的死负起部分责任。我也不能见约翰·布兰登,因为将必须进行调查,而他不能介入影响。我甚至也不能参与艾伦·布尔克利的讯问,以免我基于个人理由危害了侦讯。而且我得跟你说,向笛的父母告知她的死讯让我觉得古希腊处理噩耗的方式,对于传话者有时候一定是一种解脱。”

“我很抱歉。现在你一定很希望当时我没有把你拖进文斯的案子里。”东尼说。

“我不后悔。”卡萝坚决地回答,“总要有人出手阻止文斯,而且没有人愿意听你说的话。我不会因为赛福德出了错的事情而责怪你。那是我的责任,我不应该试着在欠缺人力的情况下进行跟监。我知道你是对的,我应该对那个信念坚持到底,要求全体人员做好他们的工作,而不是勉强接受以最低的人力来办案。如果当时我坚持全体动员,笛·恩萧至今依然还活着。”

“那种事情你说不准的。”东尼反对道,“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她的搭档可能在重要时刻跑去小解,或是在包抄建筑物的时候分头行动。如果要怪任何人,就怪那个警佐。他们应该相互照应,他也是笛的直属上司,他应该尽到照顾她的义务,但是他失职了。”

“那我的照顾义务呢?”

东尼摇摇头,“喔,卡萝,别太苛责自己。”

“我做不到。不说这些了。你在哪里?还有文斯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在M1公路上。今天的情况很复杂。”东尼不顾一切地在快车道上重踩油门,除了赶路,也赶着让电话令一端的女人了解情况。

“所以现在他在伦敦与纽卡索之间的某处?”卡萝问。

“没错。”

“你来不及赶到那里,对吧?”

“没错。”

“而我可以?”

“有可能,有可能,如果你装上蓝色警灯的话。我不能要求你这样做,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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