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秋天，天气一天天地凉了下来。沉冤得雪的李文韬去了一趟王大中的墓地，在墓碑前放了一大束鲜花，心里默祷着，让王大中的在天之灵安息——不管怎么说，王大中还算得上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是他的死，揭开了雎阳官场上官商勾结大幕的一角！

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雎阳就像发生了一场超十二级的特大地震：先是声名显赫的万盛公司的老总孟少爷被抓，紧接着就是市长万长卿和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张德禄被双规，同时被执法机关逮捕的，还有市电视台的当红女主持人沙丽娜……

这一系列事件，就像走马灯似的，让雎阳的老百姓目不暇接，同时也目瞪口呆。据说，指控万盛公司的老总孟少爷的罪名包括行贿、杀人、非法侵占国家集体或者个人利益、进行不正当商业竞争，等等，总计达37项之多；市长万长卿和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张德禄则是以受贿罪被起诉的，据说受贿金额达数千万元；而那个女主持人，有传言说，她涉嫌伙同别人谋杀自己的丈夫……据目击者说，逮捕孟少爷的时候，是纪委书记常安顺亲自带的队，孟少爷当时很猖狂，手指着常安顺的鼻子咆哮，说狗日的常黑子，你敢动老子？老子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时在现场的人说，常安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黑着脸，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万长卿被双规，市长一职空了下来，一度有传言说欧阳一民会当市长，但过了一段时间，却是从另一个市平调了一位市长过来，欧阳一民则调去另一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州担任州长。刘定国还是市委书记，没动。常安顺说是要退了，但还没见退，只是听说脸变得更黑了，烟瘾也越来越大，原先一天抽两包烟，后来成了三包，现在据说是每天要抽五包烟……这些人事变动中间，雷东生接替张德禄当了市府办主任，市一中的佘校长意外地被确定为副市长候选人，理由是市一中的佘校长是非党人士，市民主同盟的主任委员——据说佘校长被确定为副市长候选人的第二天，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欧阳一民临走的时候，托市政府办公室的小张给李文韬送来一样东西，是他办公室的那张刺猬图，并带话说，他在市委书记刘定国跟前推荐了他，建议让他去下面区县当个区县长什么的。李文韬不置可否，顺手把画丢在了书房里，连他自己那幅也一并从墙上摘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之前，李文韬和欧阳一民有过一次短暂的会晤。欧阳一民说，黎老回北京后，对李文韬一直念念不忘，认为小伙子不错。欧阳一民还告诉他，郑副书记也是黎老一手培养起来的，算是门生吧。李文韬心里一惊，看来，欧阳一民对自己跟郑副书记的关系早就知晓的了。但想想又释然了，经历了这次劫难，李文韬对仕途感到寒心且灰心，愈发体会到了一个小老百姓的好处——平安是福啊。自从知道了郑副书记是自己的大舅哥以后，李文韬已经不打算再在仕途上折腾，他知道，自己的秉性并不适合现在的官场，他也不打算靠自己大舅哥的裙带关系往上爬，自己的大舅哥也不可能为自己的仕途升迁出面说话。欧阳一民最后说，对李文韬将来的安排，他专门征求过郑副书记的意见，郑副书记没有明确表态，只说是一切按组织程序走，但看得出来，郑副书记很关心李文韬……

省十七届人民代表大会一再延期，迟迟不见召开，郑副书记头顶上的那个“代”字，就一直戴着。时间不久，李文韬的任命下来了，让他去衢水县担任县委副书记、代县长，县长前面也有一个“代”字。李文韬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衢水县报到。

车到半途，小张打来电话，告诉李文韬一个惊人的消息：雎阳锰矿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杨之栋失踪半个月了，公安介入调查，发现杨之栋已经在国外了，具体是哪个国家不知道……小张还告诉他，据银监局的人调查，杨之栋的公司，固定资产17亿，包括所有的矿山、采冶选厂、酒店、地皮，等等，但银行贷款却高达26亿，据有人估算，杨之栋等于把自己公司的固定资产以及将来土地开发有可能赚到的钱，一股脑儿卖给了银行……

李文韬合上电话，心想，杨之栋这也算是买卖了，而且是大买卖，只不过这笔买卖杨之栋没有跟其他生意伙伴做，而是直接跟银行做了，做得过于直接了一些。

到任一段时间后，李文韬打算去看看程小鸢。他记得程小鸢的娘家就在衢水县城的某一条街巷里，自从丈夫去世以后，程小鸢和儿子就都待在娘家。他打算去看看她，那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当初，程小鸢认定自己的丈夫沈阳是被谋杀的，一心要为自己的丈夫申冤——最后，这冤是申了，案子也破了，凶手也伏法了，但展现在程小鸢面前的，却是一个包养情妇、贪污腐化的丈夫。这样的打击，对一个普通女人来说，过于沉重了些。

李文韬一路打听着找去，来到一个四合小院。他敲敲门，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传来，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探头出来，迟疑着问：“您找谁？”

李文韬说：“我找程小鸢，”见男孩子有些迟疑，就又补充着说，“我是她的朋友。”

男孩子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李文韬走进院子，跟着男孩子进了正房的客厅，一抬头，看见上庭位置摆着一幅大大的镶黑框的照片，赫然是程小鸢。

男孩子红着眼圈说：“我妈妈去世了，她喝下了整整一大瓶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