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天色已经暗沉，是个无风有月的夜晚。

殷雪岚住的房间就在水榭相临的地方，两个人坐在栏杆边看着夜空，说说话，打发时间。

长廊上远远的走来一名丫环，灯光将她的影子细细的打在墙上，到了水榭，丫环走到我面前，恭敬的递上一件东西。

“龙夫人，这是一位公子给你的。”看着丫环的手里，是那个白衣娃娃。

“这个、是绝尘。”身边的殷雪岚凑上身，小声的说，“你把这东西还给他了？那你现在……”

手指在娃娃的脸上划了划，犹豫了许久，终于是接了下来。

安静了很久，殷雪岚突然说，“妙妙，你有没有想到方法？”

“嗯？”微愣，随后明白她的话，转身看着闪着银光的池水，轻轻皱眉，“方法嘛……”

殷雪岚扭头盯着我。

“其实我对他不了解，不好说啊。”看着手里的娃娃，心思根本无法集中。

“看来你远远比我烦恼。”殷雪岚叹息，很哥们儿的拍拍我的肩，说，“我是想得而不能，你是得而痛苦，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嘛。老天爷都不公平！”

“凭着你这恒心，什么都能做到。”说着拳起手一举，笑着连声喊道，“加油加油！fighting！”

“加油加油！fighting！”殷雪岚也跟着喊起来，随后她说道，“其实你真的很不一样，我很喜欢你，我哥……好像也是。”

心里一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尴尬的笑，“你别乱说。”

“我没乱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已经嫁人，我一定会极力撮合你跟我哥，现在……唉，只能怪你和我哥相识太晚。”殷雪岚摸着下巴，突然问，“那只小狐狸呢？”

“大概白天玩累了，现在在睡觉吧。”我猜测道。

“哦，妙妙，我发觉你很有动物缘呢，绝尘送给你的两只小鸟也好有趣，它们没有跟着你吗？”殷雪岚的话提醒了我。

“没有。”摇摇头，这点我一直疏忽，经她一说也是很奇怪。绝尘曾经说过，我不论在哪里那两只鸟都可以找到我……

“对了，那个龙苍云，他是做什么的？”殷雪岚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之前几次都被我用话岔开，现在她又问……想了想，说，“他是个闲人，富贵闲人。”

“什么叫富贵闲人？”

“他有祖上遗留的财富，足够他挥霍几世，所以他什么也不用做，能做的就是花钱享受。”随便一扯，越想越觉得这个借口不错。

“这样啊，也挺好的。”殷雪岚将信将疑，不过没有继续追问，转了个话题，一本正经的凝视我的眼睛，说道，“妙妙，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是了。”看她问的古怪，于是不敢掉以轻心。

“很好、最好的朋友，对不对？”她进一步说。

“是！”我非常坚定的点头，然后问，“你想要说什么？直接说吧。”

“当然是关心你最近一个月的状况啦，可是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愿说呢。”殷雪岚无奈的耸耸肩，自我安慰道，“我也知道，就算彼此是再好的朋友，总有属于私人的小秘密，我不强迫你就是了，只是……妙妙，我是真的关心你才说的，你真的决定要放弃绝尘和秦俊吗？”

“你认识我的时间也不短，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没有放弃他们，是他们先放弃了我。其实我心里也舍不得，可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怕重新再拥有，你能想象再重新经历一次的感受吗？”我苦涩的笑。

“妙妙，从认识你到现在，我觉得你心里的秘密越来越多，这样会很累的。”

“是啊，所以我要找一个人，一个可以完完全全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一个既能帮我分担压力，又不会失去的人。”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仰望着那轮弯月，说道，“我从小父母早逝，虽然喜欢和人交往，但一直没有最好的知己，因为我不愿意深交，我害怕用了心总担心失去。我唯一的兴趣就是探险，也可以说是盗墓！寻宝！我的世界离这里很遥远，我是在一次意外来到这里的。我最早敞开心想拥有的人是花沫凡，他为人有些腼腆木讷，可我就喜欢，因为我觉得他是无条件对我好，可是后来情况就复杂了，他远比我猜想的更难以捉摸……现在我对他的生死都不知道。”

“我哥说他死了，难道不是吗？”殷雪岚虽然一直不参与这些事，可身处江湖夜很清楚，“我没有见过他，不过听你的话，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是、他却……如果抛却那件事，我可以原谅彼此所有的秘密。”幽幽叹息，举起白衣小娃娃，问道，“神仙谷的老太君你知道吗？”

“她？”殷雪岚停顿了一下，点点头，“知道啊，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现在应该叫老太太了。很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我还以为她过世了呢，算起来、她应该至少有七八十岁了。”

“哦。”

“其实绝尘……”殷雪岚的话没有说完，转而说道了秦俊，“话说秦俊啊，你走了以后他也好可怜呢。”

“他有什么好可怜的？”不以为意，起身朝房间里走，殷雪岚跟在身后。

“这你还不知道？你走了，他作为听雨楼的楼主居然查不到半点线索，你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心能好过？要知道，当初你离开的直接导火索就是他办了那个鬼宴席，还故意找那些女人来气你。我是很赞同你踹开他们的，只是……我有几次看到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想到他曾经意气风发的潇洒，忍不住小小的同情一下。”殷雪岚说着还拿出手指比划。

“好啦，不说他们了。”视线在房间里扫视，却不见小狐狸的影子，“那个捣蛋的狐狸，肯定是跑去偷吃了！”

“偷吃？”殷雪岚也在房间的角落里找了一回，还是一无所获。

“狐狸爱吃鸡，今天的晚饭没有鸡，它一定是嘴馋跑到厨房去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喜欢每顿做鸡给它吃，把它的胃口都养起来了。丫环们见我们要歇了，于是备了水进来，我一面往外走，一面说，“我去看看小狐狸，你先睡，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你找个丫环带你去，别走迷路了。”殷雪岚嘱咐两句就去宽衣了。

丫环提着个小灯笼在前面引路，从走廊上的一道门走过，穿过院子，朝厨房走去。

厨房里还亮着灯火，很安静，我走到厨房的窗户边，朝里一看，果然！在桌子上面趴着一身火焰的小狐狸，嘴里正美滋滋的啃着烧鸡，时不时享受的眯起眼，尾巴乐颠颠的摇晃。

“火火！”冷笑的叫了一声。

小狐狸猛然一惊，循声望过来，直觉动作就是用尾巴把烧鸡给遮盖起来，然后眨着那双狐狸眼，嘴里轻轻叫了两声。

“简直没有家教！我教你偷东西吃了？马上给我清洗干净回去睡觉，否则以后别想我带你出门！”威赫赫的恐吓一番，小狐狸立刻窜出厨房，火速跑开。

看着它跑的没影，这才笑出声。

刚准备返回去睡觉，突然眼前一晃，瞬间落下一人，旁边的丫环也随之昏倒在地上。

“你……”眼前的人是绝尘，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冷的沁心。

“妙妙。”他朝前走了一步，似乎怕吓走我，又停下。

抿了抿，强迫自己迈步，“你离开这里，这是罗刹门。”

绝尘几乎在我迈步的同时就伸手捉住我，强迫我面对他，“你收了那东西，难道还不肯原谅我？”

我想笑又笑不出，“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你跟我，不适合。”

“我喜欢你！妙妙，我喜欢你！”

张了张口，很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我似乎没有听过他说“喜欢”，可现在他说那么认真，我除了发愣就是心酸。我也不记得有没有和他说过“喜欢”，“喜欢你”这句话，我对花沫凡喊的最理直气壮。

“我希望在你眼里我不是绝尘，只是白落离。”

“可你不是……”

“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他的口气很强硬，温暖的掌心贴在我脸上，说了一句让我很动容的话，“你就是我的小美人！”

眼泪簌簌的滚落，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说这样的话我就很满足，这是第三次吧。

“白落离吗？”我含着眼泪笑了笑，说，“白落离可是哥哥呢。”

“如果你能原谅，我愿意从头开始，再也不骗你！”他的眼神也坚毅，映着月的光辉，我信他的真心，但还是有很多顾忌。他似乎看出来了，于是说，“老太君那里我自会去说。从小到大，我都是遵从她的指示，如今我只想违背她一次，这次单纯的只为我自己。”

猛的推开他转过身，低着头无声的哭，“你怎么、不早这么想？现在、晚了，已经晚了。”

“不晚，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不晚！”他从身后重新搂住我，轻柔的摸着我的头，“我想让你陪我一辈子！好不好？”

只要我愿意？话是没错。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抛开祭司的身份，可以离开天宫，可是之后呢？他还不是全了解我，若有一天他发现他所喜欢人隐瞒了他那么多，他一定会有被欺骗的感觉，那时的结果又会怎么样？

我摇头，没有说话。

很多事情不是说就能相互了解的，只能随着时间来慢慢渗透。

“为什么摇头？我不信你真的喜欢那个男人！”绝尘的口气蓦地冰冷，衣袂无风微微作响，手也紧握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他却释然一笑，这才是我认识的白落离，绝尘。

“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愿意和他在一起。”我不像告诉他关于天宫的事，等过些时间，他们会知道的。

“你、终究是把很多事藏起来。不愿意告诉我，是不信任我？还是觉得我不能被信任？”绝尘的声音带了隐约的叹息，清冷的响在我脑后，如一阵电流酥麻的传遍全身。

“以后你会知道的，我要走了。”不想继续说，多呆一会儿结果就无法预料。

绝尘不肯放手，“我今天就想带你走！”

“休想！”空中蓦地响起另一道声音，随后在身侧几米处落下青竹衣衫的秦俊。

绝尘见状将我揽在怀里，大有相互拼夺的意思。

“我既然查不出那个人是谁，那我就不信你嫁给了他，就算你嫁了也不算数，你还是我秦俊的夫人！”秦俊说完就疾步上前与绝尘交手，彼此都没有使用武器。

绝尘怕伤到我，于是松开手将我推到一旁，宁静的月色下青白飘动，只听得到衣袂因气息而被扯动的掣掣作响，疾风尖刺的挂在耳边。双手紧张的交握，他们这样拼尽全力，一定会斗的两败俱伤……

咬牙牙，我转身就走。

他们打是他们的事，我又不是胜利的奖品！

“妙妙！”

“小九！”

那两人没来得及拦我，我就看到了阴暗的树影下站着的人，是殷皓阳。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殷皓阳从树影里走出来，越过我一步，面对着那两人，说，“二位既然来做客为何不走正门？倒叫我失了做主人的礼数。”

那两人收了手，秦俊客气的拱手，说，“我只是来接个人，不想打扰门主，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楼主客气。不知道是要接谁？我并不知道这里有楼主的什么人？”殷皓阳话里有话。

秦俊一听脸色就变了，“难道你也想阻拦？”

“不，但要看你接的人是否愿意，否则就不是‘接’，而是‘抢’！”殷皓阳又扫了绝尘，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知道他的意思，他知道我不会跟他们走，所以故意这么说。

“妙妙！”绝尘出声。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看着绝尘，看着秦俊，说的很认真，“我有点累了，先走了。”

转身，那两人终于没有再说话，可我能感觉那几道视线盯在身上的灼热感，直到转过小门走的远了，慢慢的菜情绪平复。

在走廊上的栏杆上坐下，心烦意乱的看着园子里的假山花卉，原不原谅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原谅之后怎么办？一个女人可以嫁两个男人吗？好像不行。一个女人能娶男人吗？估计男人也不愿意。

“唉！”烦躁的揉揉头发，一个想法突然跳进脑海，却是一闪不敢再去想。

“妙妙！”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殷雪岚跑了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不是去找小狐狸吗？小狐狸都回去了，你却迟迟不回，我还担心你出了事呢。”

“没事，我就是一个人坐坐。”说着站起来，拉了她朝回走，“好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好。”殷雪岚点点头，说，“其实现在也不算很晚，我是没什么睡意的，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又讲故事？”我觉得自己比幼儿园阿姨还辛苦，不怎么情愿的问，“你想听什么故事啊？”

“有意思的就行，无所谓！”殷雪岚看起来倒很好说话，也很能将就，只要有人解闷就行。

看着眼前蜿蜒的长廊，一旁树木花草暗声，有了主意。

“从前有户人家富甲一方，这家有个独生女儿生的和你一样漂亮，年岁脾气也差不多。她家里也有这么一条长廊，她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在这长廊上来回的走，有天晚上……就像现在这样，月色虽然还算明亮，可长廊里灯光渐渐昏暗，周围都是密集的树木和花草，投在地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浓重阴影，让人感觉阴森森……”

“妙妙，你讲的是什么故事啊？”殷雪岚不由的四处张望，紧紧的抱住我的胳膊，“我觉得突然间凉飕飕的，你有没有感受到？”

“哪有？你别自己吓自己。”虽然心里在笑，可怜上却一本正经的教训她，然后接着又讲，“那个小姐一个人总走长廊有什么意思？所以，她和自己玩游戏。你看，这长廊上不是有很多菱花窗户吗？她就从最东头的一个开始，并脚起跳……雪岚，你也来。”

“啊？”殷雪岚不停的拿手揉着胳膊，大概是自己去想后面的发展了。

“你看，前面也有很多镂刻的菱花窗，你从这里开始跳。”我教着她，然后她就照着做，我帮她数，“一、二、三……十二，你刚好到了窗子边，对着窗户那边做个笑脸，然后说：今晚你好吗？”

“……哦。”殷雪岚于是照着做了。

“继续往前。”笑着看她，继续讲道，“这个小姐一直跳，一直跳，到了第十二个菱花窗的时候……”殷雪岚停了下来，扭头满眼害怕的看着我，我笑咪咪的说“她照例是对着窗户笑，然后说：今晚你好吗？就在她准备去下一扇窗的时候，突然！窗子那边传来声音：今晚你好吗？小姐觉得奇怪，难道有没睡觉的丫环和她开玩笑？于是又看向窗户……呀！”

我猛然一叫，惊的殷雪岚立刻跳到我身边，“那个、她看到什么了？”

“一个容貌十分美丽的白衣女子，当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霎那犹如一具腐尸。”

“不、不会吧？”殷雪岚的手紧紧的抱着我。

“你不信啊？喏，你看！”非常镇定的指着她旁边的镂刻菱花窗。

殷雪岚满心狐疑又忐忑的转过头，偏巧那边种有树，枝叶动了两下，随后蓦地露出一张清秀淡雅的脸。

“啊！鬼啊！快跑！”殷雪岚惊声尖叫，拽起我就要逃命。

我也愣了，这……忙拉住她，柔声劝道，“等等，我们看清楚再说。”

“不看了不看了！”殷雪岚是彻底吓到了，拽着我就走。

“不怕，你先走！”甩掉她的手，我得去看个究竟，那故事是我瞎编的，哪能真的有。

我回头去看，那张小脸满是奇怪，随后又出来一个头，也是个丫头。随后明白，一定是晚上丫环们睡不着坐在树下面说体己话，却不想，被打成鬼了。

向着如此也好，看这丫头以后还敢不敢烦我讲故事！

得意一笑，刚准备走，突然起了一阵冷风。四周浓荫森森，寂静异常，偏偏不远不近还传来说话声：“今晚……你好吗？”

“啊！”慌乱一惊，也赶紧跑了。尽管别人是一句长话，可我就听清了那几个字，自己把自己给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