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军武就以锻炼的名义，来到了钥阳县。本来，市委书记是想让他担任县委书记的。可是，因为钥阳县委刘书记资格老，让军武顶替他之后不好安排，干脆，就让军武任县长，让刘书记带一带，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当然，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组织法》，市委没有权力直接任命县长。就以推荐干部的方式，向县人大推荐军武任副县长，代理县长，等待年末人代会进行正式选举后再上任。

其实，即使是副县长，也是主持工作。军武不等县人代会选举，就早早进入了角色。

钥阳、锁阳，在历史上是地位平行的两个县。后来，因为锁阳发现了大煤矿，成了工业城市，而钥阳，一直屈居于县的地位，后来，东北实行市管县的体制，钥阳就成了锁阳的下属。虽然这样，但是钥阳县在锁阳人的眼里，地位一直是比较特殊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历史上他们是哥们儿关系，而且，钥阳县地广物博，是省里的产粮大县。所以，市委往这儿派干部，事先都要征得省委组织部的同意。

当干事的时候，军武开始追逐权力。当科长的时候，军武开始使用权力。现在当了县长了，军武应该享受权力了。追逐权力的时候，是对权力的一种痴迷和热切向往。使用权力的时候，是对权力的一种支配和适度依赖。享受权力的时候，权力便成为一种福祉和精神套餐。在军武的眼中，作为一个男人，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不是金钱，不是女人，而是权力。所以他常常躺在沙发上，叼着香烟，吐出一口悠长的弱不禁风的烟雾，然后闭着眼睛感叹一声：有权真好啊!

有权当然是好，权力的好处几乎用不着罗列，也用不着证明，谁都能数出个一二三四来。正因为这样，才培养了军武对权力的极大兴趣。如果说喜欢权力是男人的天性的话，那么在军武身上表现出来的这种天性则更强烈，更突出。他从初中时候就开始关注时事政治，当兵时代开始关注领导人的行动步态，当政工科长时开始模仿国家首脑的讲话。他模仿他们是怎样握手的，是怎样走路的，模仿他们开会时保持怎样一种坐姿，视察时又是怎么一种站相。这些礼仪，全是从当时的电影纪录片上学来的。由此，对国家首脑的模仿促进了军武的少年老成，无论在学生时代还是进入工作岗位之后，军武始终就是一个领导者的样子。

现在，军武是钥阳县县长了，进入了享受权力的过程。军武是从市委组织部处长的位置下来当县长的，已经享受了几个月的县长权力了。他琢磨过，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权力?原因就是权力的本身就是用来享受的。

如果权力不用来享受，那么权力还有什么用呢?还有谁会喜欢权力呢?仅仅是“为人民服务”就能概括权力的特质吗?那为什么总有不少人有了权力后又不能为人民服务呢?反正，军武把权力看成了一种享受，在权力范围内的一切都看成了享受，独断专行是一种享受，发扬民主也是一种享受。

享受权力的方式是与他的个人嗜好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军武喜欢在工作中感受作为一个县长的威风与尊贵，这种威风和尊贵就是权力的滋味儿。比如，召开县长办公会和党委会的时候，他自然要坐在最显赫的位置。

散场时，他是走在最前面的，后面紧跟着一串同僚。外出下乡或开会，他都要无一例外地带着秘书和司机。车停了，司机或秘书要先下车，替他打开车门，最后下车的便是军武。军武在离开车身之后，秘书和司机才紧紧跟上去，秘书提着他的包，手里端着他随时要喝的茶杯。他觉得，当县长的，就是应当空着手走，而秘书和司机就是应当为他提包，就是应当为他打开车门。以前他在市委组织部当干事和处长时，就是这样侍候市委领导的，现在由媳妇熬成了婆婆，也该别人这样侍候他了。以至于每天上下班，都必须是司机专程接送。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权力和地位所决定的，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服气也不行，当了领导就服气了。所以有时候，一个人要真正理解领导的行为，只有自己当了领导之后才能全面地理解领导。

县政府办公室有四个秘书，一女三男。军武上任之初，办公室主任李玉民安排了三十来岁的张秘书陪同军县长。张秘书是农民出身，是中学教师转行到行政单位的，平时不爱说话。跟新县长出门有点紧张，还有点腼腆，言谈举止缩手缩脚的。这么一来，军县长反而觉得他蛮可爱的，不是那种在领导面前大大咧咧、油头滑脑的人。可是，第二次跟他出门，军武就不喜欢他了。大家正要上车的时候，张秘书说他手机忘记带了，连忙跑到办公室取手机。车子开出不远，他就要司机停车，说要撒尿。司机只好停车，张秘书就靠在车边撒尿。军武嘴里不说，心里就不高兴。做秘书的人，就像女同志一样，琐事一大堆，出门前要做好一切准备，包括上厕所，拎包等等，一样都不能落下。更让人难堪的是，张秘书在撒尿之后，擤了一次鼻涕。他揪着鼻子用力一撮，然后一挥手，把鼻涕扔掉了。灿烂阳光下，鼻涕拉出一条抛物线挂在了附近的树枝上，晶莹得让人恶心欲吐。这个动作不巧又被军武看到了，对他的好感一扫而光。在军武的眼里，张秘书缺少基本的行为修养，把农民最粗俗的一面带到了机关，做秘书是欠火候的。回去后，军武就郑重其事地对办公室主任李玉民说：“下次给我换个秘书。”

李玉民知道军武不是好侍候的，果然张秘书不合他的意。可换秘书不是换衣服，说换就换的。人手有限，有的秘书只能坐在办公室写材料，出去跑动就不行。李主任想想，说：“有个人倒是很细心的，材料也写得最好，只是怕你不要。”

军武说：“谁?”

李玉民：“是个女的。”

军武说：“女的有什么不好?只要合适就行!”

李玉民指的是林玉玲。林玉玲是办公室唯一的女秘书，学的就是文秘专业。三十出头的年龄，小孩还在上托儿所。老公是交通局副局长张显耀。林玉玲人漂亮，一袭长发拖在屁股一带，女性所有的娇媚和飘逸都拖在那里，有时会随风舞起来。因此成为县政府有名的一枝花。有人开玩笑说，单凭她的长发，就像是专门用来缠绕县政府领导的。林玉玲参加工作就在办公室当秘书，现在是秘书股的股长。股长虽说没有行政级别，但在政府办公室里，却管着秘书这一摊子事。除了办公室主任，下来就是她说了算。总体上说，林玉玲是个勤奋好学，工作认真，能力很强的人。光那微笑时的两个酒涡，就赢了无数人对她的好感。李玉民是很喜欢她的，也是很看重她的。只是因为性别原因，林玉玲当秘书以来，除了少量地陪以前分管文教的女县长出差外，从来没陪过男县。男县长也从来没提出过让她陪同。多年来，已经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女秘书不陪男县长出门。

没别的目的，就是为了少些嫌疑，少些闲话，少些风言风语。县里漂亮女人多的是，而且是绿色无污染，再色的领导也用不着在县政府内部玩风流情事。

李玉民离开军武办公室后，当即就把林玉玲叫来了，严肃认真地作了交待：“以前，张秘书跟军县长走了两次，军县长不大满意。以后军县长出差，你跟着吧。”

林玉玲眼皮一闪，眸子里掠过一丝不安：“我跟着，合适吗?”

李玉民说：“只要是革命工作，没有不合适的!”

林玉玲说：“是他提出的，还是你安排的?”

李玉民说：“这你就不要问了。你要做的就是服从组织。”

林玉玲就哦了一声，不再问了。李玉民继续说：“军县长喜欢心细的人，他自己也是一个十分注意细节的人。你做他的秘书比较合适。”

林玉玲说：“你就相信我能照顾好他?让他满意?”

“当然相信你。”李玉民开玩笑说：“只要别把他照顾到床上去，怎么细心都不过分!”

“呸!你才跟他上床呢!”

李玉民笑嘻嘻地说：“我跟他上床，他不一脚把我踢下床去才怪!”